四月的第二周眼看就要结束,这个周末,天气很好,阳光明媚,温暖宜人,让人充分感受到了春天的惬意。还有两周四月就要过完了,在这两周里,又会上演些什么呢?

在伊登伯勒安妮姑妈家的那间宽敞的阁楼里,杜纳一早就被吵醒了,躺在床上翻了个身。这个时候,他依然睡意蒙眬,迷迷糊糊地思考着自己到底在哪儿。不过,很快耳边就响起了狗叫声,是在房子外面,几乎正对着阁楼的窗子。“汪!汪!汪!”——是他的黑色苏格兰小猎犬强普。安妮姑妈说了,天气一暖和,它就得待在屋外了,乔治·布茨先生已经给它搭好了小窝,它还怎么拒绝?现在,它想吃早饭了,简直一刻都等不及了!我猜刚才就是它把我吵醒的,杜纳想,睡梦中我听到的叫声一定是它。

他一骨碌从床上跳了下去,光着脚匆匆跑到了窗前。一看到杜纳,强普立刻住嘴了,它赶忙摇了摇又短又粗的小尾巴,呜呜呜地哼了起来,像是在抱怨,但声音里明显透着一股高兴劲儿。

“哦,别急啊!”杜纳朝窗外的强普喊道,“你没看见我已经尽快下来了吗?”

杜纳三下五除二,穿上衣服,洗好脸,又胡乱地梳了梳头发,沿着楼梯一溜烟跑到了厨房,发现安妮姑妈正忙着,早饭马上就准备好了。安妮姑妈头发已经白了不少,不过,这会儿因为厨房炉灶太热,她脸颊红红的,看上去倒是年轻了不少。她转过头,朝杜纳笑了笑。

“早上好,杜纳,”她说,“快把滑雪板放一边,早饭马上就好了。”

“滑雪板?”杜纳疑惑极了,不过,很快他就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哦,您是说我下楼像踩滑雪板,对吧?好,好,姑妈,我把它放到一边。反正现在都没有雪了,明年冬天到来之前我也用不上啦。”话音刚落,他就吸了吸鼻子,“哎呀,真香啊,这是什么呀?”

“煎蛋,”安妮姑妈一边说,一边俯下身去,面朝炉灶,背对着杜纳,“还有腌鱼。”

“腌鱼?”杜纳很惊讶,“腌鱼是什么?”

“就是腌制的鲱鱼啊。”安妮姑妈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煎锅。

“腌制的鲱鱼是什么啊?”杜纳追问道。

安妮姑妈没有回答,忙着手里的活儿。杜纳在一旁等着答案,不过,她依然没有转身,这时,杜纳偷偷笑了笑。

“小心啊,安妮姑妈。”杜纳大声提醒,“别踩着强普了!”

安妮姑妈赶忙一跳,尖声叫道:“老天保佑!”她一边念叨一边转过身来,却发现,眼前只有一脸坏笑的杜纳,根本没有强普的影子。

“愚人节快乐,安妮姑妈!”杜纳高兴地说,“愚人节快乐!”

安妮姑妈无奈地擦了擦额头。“我的老天哪!”她大口喘着气,“愚人节都已经过去两个星期了啊!”

“可是您不记得了吗?在愚人节当天您耍了我,可是,我却没有耍您,所以,我说到四月中旬之前,我一定会耍您一次的。好啦,咱们今天扯平啦!”

看到杜纳一脸的兴奋样儿,安妮姑妈忍不住笑了。

“好吧,算我活该,”她满脸和气,“我本来就该猜到的,也该想到强普在院子里啊,可是,拜托,因为它这会儿叫个没完没了,我就疏忽了。不过,只要它的爪子上有泥巴,我就不会让它进屋的,回头它那脏爪子弄得满屋子都是脚印可不行,厨房这么干净,也不许它进!”

“好的,姑妈,”杜纳温顺地说,“我也没想着让它进来啊。”

安妮姑妈把煎锅从炉灶上拿起,将煎好的东西放到了加热盘上。

“嗯,给你,”她说,“这是你的腌鲱鱼。”

腌鲱鱼不仅闻起来香,吃起来更是美味。杜纳把盘子里的鱼吃了个精光,又就着葡萄果冻吃了三个刚出锅的松饼。“哦,好家伙,味道真是太好了!”他满足地叹了口气,然后把椅子往后推了推,“请问,我现在可以出去喂强普早饭吗?”

“老天,我早都喂过它了,”安妮姑妈说,“我刚才一直忙着弄早饭呢,忘了告诉你。不过,你还是出去陪它玩会儿吧,省得它寂寞,我来收拾盘子,等会儿过来帮我把那张空着的床从阁楼里挪出来,我得给鲍比·赫利克准备一下了。很高兴你能提醒我明天是四月十五日——他的火车今天下午就到了,你记得吧。你不会因为我愚人节成功耍了你,一直忙着想办法报复我,就把鲍比要来的事儿给忘了吧?”

“我当然记得啊!”杜纳说,“不过,早晨起床之后,我还真的没想这些呢。哎呀,哎呀,又可以见到鲍比了,真是太棒了!还有啊,我们这周可以一起度假,还有比这再幸运的吗?您知道的,他只在这儿待一个星期而已!”

“无所谓幸运吧,”安妮姑妈表情很是严肃,评论道,“你们俩和汤米·威廉姆斯在佛罗里达过得还不够精彩吗?我不得不说,那几天的刺激足够你们一辈子受用了。我希望你和鲍比不要再像上次那样卷入什么麻烦了!他到这儿之后,你们俩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管好自己就行啦,听到了没有?”

“哦,看在上帝的分上,我会的,安妮姑妈!”杜纳说,“这儿能发生什么呀?伊登伯勒这种地方和海豚滩不同,根本不可能发生那样的事儿!”

安妮姑妈有些不屑:“这种话我都听过不止一次了。”

一个小时之后,他们已经把那张空床从阁楼一角挪了出来,盖上床垫,铺上干净的床单,为迎接从佛罗里达来的鲍比·赫利克做好了十足的准备,这时,安妮姑妈突然想到还有事情没做。

“哦,我的天!”她惊呼道,“我刚刚想起来,家里的肉桂和肉豆蔻都用完了,我打算晚饭给你们俩做苹果馅饼的!你知道,没有肉桂和肉豆蔻,那可没办法做苹果馅饼啊!品德勒先生的店里也没有肉桂了!嗯,我有办法了——我现在就去坎迪·巴尔内斯阿姨那儿借一些。一个早晨眼看就要过去了,咱们得抓紧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当然!”杜纳迫不及待,大声答道,“我们可以带着强普一起吗?”

“我觉得没什么不可以,”安妮姑妈回答说,“不过,要记住一点,到那儿之后,它可不能进到人家屋里去。坎迪阿姨和我一样,可不希望地上脏脏的!”

“哦,我不会让它进去的。”杜纳赶忙保证。

“今天早晨真适合出来走走!”他们出门后,安妮姑妈感叹说。这时,黑色的苏格兰小猎犬正蹦蹦跳跳地在前面引路呢,“感觉空气中都是春天的味道了。像这样的天气出来走走,对身体也很好!”

杜纳很是同意:“我还没去过坎迪阿姨家呢,”走了一段路之后,杜纳说,“不过,这名字确实挺奇怪的,对吧?哦,我是说‘坎迪’,是不是因为她长相很甜美,所以她的妈妈才给她取这个名字啊?”

安妮姑妈听了之后咯咯笑了起来。“不是,但她确实非常甜美,”她说,“这个名字真正的来源是古拉丁语中的‘didissima’一词,他们给坎迪阿姨取的是这个名字,didissima。”

杜纳吹了声口哨。“哟!”他说,“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啊?”

“哦,”安妮姑妈说,“坎迪阿姨曾经告诉我说,这个词有‘白色、纯洁、坦诚’等美好的意思。在以前啊,人们喜欢给孩子起这样的名字。你知道的,她年龄比我大很多。不过,我倒是觉得这个风俗不错。我以前就认识一个女孩儿,名字叫‘Diodata’,在我看来,这个名字就非常好。意思是‘上帝的礼物’。她也确实人如其名!”

“我还是直接喊她‘坎迪阿姨’吧,”杜纳听完之后,总结说,“这样简单多了。”

这个时候,他们朝左转了个弯,沿着磨坊主小溪北岸的那条路继续向前,远远地已经能看到坎迪阿姨的房子了。这是一座很不错的老村舍,至少是安妮姑妈房子的两倍大,就在一个大水塘边上。水塘并不深,猫尾香蒲和芦苇长得密密实实,蒲草丛中和顶端有不少鸟儿,鸟儿的翅膀根处有鲜亮的红色和黄色斑点。鸟儿们飞来飞去,不时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似乎依然沉浸在从南方返回的兴奋之中。

“红翅黑鹂!”安妮姑妈惊呼,“现在我终于可以断定春天已经来了!每年春天它们都会在这儿筑巢。这难道不是一道风景吗?等你的朋友鲍比·赫利克从佛罗里达到这儿之后,你可以跟他说,这些鸟儿到得比他早。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觉得它们可能动身也比他早呢!”

他们看了一会儿叽叽喳喳的鸟儿,在继续赶往坎迪阿姨家之前,安妮姑妈又指了指紧挨水塘的干草地上的几块四四方方的大石头,对杜纳说:“你看到那些石头了吗?”她问,“它们都是建造大坝剩下的,大坝就在水塘的这一头,是为了让塘里的水储存得更深才筑的,我猜差不多有一百年的光景了。之后呢,建造大坝的那个人——名字我不记得了——又在旁边建了一个磨坊的水车轮,这样一来,从大坝上溢出来的水就会推动水车轮转动,苹果汁磨坊的机器也就因而跟着运行起来了。以前这儿四处都是苹果园,苹果汁磨坊就是用这儿的苹果来榨汁的。所以啊,这条小溪才取名叫‘磨坊主小溪’的。可是,苹果汁磨坊的主人上了年纪之后,没办法继续经营了,就把这块地方卖给了坎迪阿姨的曾祖父,然后搬到了别处。老磨坊也被拆掉了。建造大坝的多数石头都用来垒牧场周围的石墙了,这一带的人甚至不记得这儿曾经有过磨坊了,不过,他们依然把这条小溪叫作‘磨坊主小溪’。听起来怪怪的,对吧?”

“小溪流向什么地方呢?”杜纳好奇地问。

“哎呀,你不知道吗?”安妮姑妈反问道,“小溪继续往西流,差不多有五公里的样子,然后汇入北河,那儿离比克曼码头的火车站不远,就是你要去接鲍比的地方。我确定那座桥你去过,就在小村庄的北面,难道你不记得了?”

“哦,想起来了!”杜纳激动地说,“那里也是磨坊主小溪?桥下的水面可比这儿宽多啦。我当时还以为是别的河流呢。”

“不是,它们是同一条,”安妮姑妈十分笃定,“当然,在磨坊主小溪到达小桥下面之前,山上的另一条小溪已经汇入其中了,或者你也可以说磨坊主小溪变成了一条更大的小溪,越流越宽了。所以呢,这个小村庄就因此而得名了——布鲁克维尔(Brookville)。”

“等下午接到鲍比之后,我会让布茨先生带我们去那边看看的,”杜纳激动地说,“我要指给鲍比看,然后告诉他咱们就住在小溪的尽头!”

说着说着,他们就到了坎迪·巴尔内斯阿姨的房子前了,房子四周围着白色的尖桩栅栏,从前门进去后,杜纳把拴强普的皮带系在了其中一根尖桩上,另一端和强普的颈圈卡在了一起,然后叮嘱它,他和安妮姑妈进去后,它要耐心在外面等着。接着,两个人就沿着走道来到了坎迪阿姨门前,安妮姑妈用门上的铜环敲了敲门。

“她是个寡妇,你知道的,”等待屋里人开门时,安妮姑妈小声对杜纳说,“巴尔内斯先生去世有些年头了。所以,不要打听任何关于——哦,早上好,坎迪阿姨!”

门开了,坎迪阿姨站在门前,一脸微笑。她上了年纪,不过,看上去块头很大,满头银发,脸颊红润。个子矮小的安妮姑妈站在她身旁,还不到她的肩膀呢。

“哦,进来,快进来,安妮女士!”坎迪阿姨热情地招呼他们,脸上依然带着微笑,“见到你真高兴!还有你,杜纳!你们俩,快进来,都进来!”

她领着安妮姑妈和杜纳进了大大的客厅,里面有宽大的石砌壁炉,壁炉里的火苗还在欢快地跳跃。坎迪阿姨指了指壁炉旁边的两把椅子。

“把椅子往壁炉边上靠一靠,”她说道,“这样会更舒服一些!天气还是有些冷。我刚才还坐在这儿给儿子们织袜子呢,给多兰的已经织好了,这一双是奥林的,我现在已经织好一只了,还差一只!”

“哎呀,坎迪阿姨,我真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安妮姑妈说,“我是说,我过来既是拜访您,也是有事相求,若不是有事,我就不会来打扰了。是这样,杜纳的一个朋友大老远地从佛罗里达过来,我想给他们做些苹果馅饼。可是,刚才我才发现家里的肉桂和肉豆蔻都没了!品德勒先生店里也没有存货。所以,我就想着是否能从您这儿借一些呢?一点儿就行。”

“哎呀,当然可以,”坎迪阿姨说,“我现在就去拿。一会儿我们再好好聊天。你们先坐着,我马上回来!”

坎迪阿姨匆匆去了厨房,安妮姑妈总算松了一口气。不一会儿,她就回来了,安妮姑妈谢过坎迪阿姨之后,又礼貌地问了问她的儿子是否在家。

“不在,”坎迪阿姨叹了口气,坐回到扶手椅上,“他们去布鲁克维尔了。说是在比克曼码头有什么事儿要忙,可我知道,他们不过是在‘一路拖着红鲱鱼’

罢了。去布鲁克维尔真正的目的是到宾馆里看电视上播放的什么愚蠢节目,他们骗不了我的!”

杜纳一脸惊讶:“打扰一下,坎迪阿姨,您刚才说‘红鲱鱼’?我们早饭就吃了鲱鱼,可是,它们不是红色啊,明明是棕色!”

坎迪阿姨笑了。“当然是棕色,”她赞同杜纳的说法,“我刚才说的‘红鲱鱼’其实是一个古老的谚语。这么解释吧,如果说一个人‘一路拖着红鲱鱼’,那就是‘欺骗别人’的意思——打个比方来讲,如果剧院的魔术师让大家仔细看他的右手,那很有可能他在用左手玩把戏,他只是不想让你关注而已。‘红鲱鱼’不过是用来愚弄别人的东西。”

“可是,为什么非得是红鲱鱼啊?”杜纳追问道,“那么小的鱼怎么一路拖着呢?”

“这个我也说不太清楚,”安妮姑妈说,“刚才坎迪阿姨都说了,这是一个非常非常古老的谚语,或者说是一种表达,很可能有几百年的历史了,那个时候英国人可能才开始用猎犬猎捕狐狸。以前,猎犬是靠狐狸身上的气味来追踪狐狸的,如果追踪过程中,猎犬找不到狐狸身上的气味了,人们就会说,肯定是狐狸拖着红鲱鱼了,因为红鲱鱼的气味会和狐狸身上的气味混在一起,这样猎犬就分不清了。可能红鲱鱼非常腥,足以盖住其他味道吧。对了,还有一个古老的谚语——如果说从某件事情上‘闻到了腥味’,那么,意思就是某件事非常可疑,不对劲。不过,到底为什么这么说,我就不知道了。”

“鲱鱼有红色的吗?”杜纳问,“我是说,有没有不是棕色的,和我们早晨吃的不一样的?”

“起初没有,”听到杜纳这么打破砂锅问到底,坎迪阿姨笑了笑说,“以前这一带有一种鲱鱼,大家都吃,把它称为‘红鲱鱼’,其实就是先用烟处理,然后再晒干的鲱鱼。”

“天哪!”杜纳大声感叹,一脸惊讶,“您是说把鱼当成雪茄一样吗?”

“当然不是!”坎迪阿姨大笑着说,“捕到鲱鱼后,先把它们放到卤水里——卤水里有很多盐,这样呢,就比较好保存啦。然后,一切就绪,把鲱鱼从卤水里拿出来,晾上两三天,或者四天,然后放入糖浆、香叶和其他作料中,再接着呢,把鱼放到熏制房里用烟熏两天。这样,鲱鱼就会发红了。”

杜纳没再说话,安安静静地把整个过程思考了一下——过了差不多几秒钟,他又开口了:“那鲱鱼熏制之前是什么颜色呢?”杜纳问。

“蓝色!”坎迪阿姨毫不犹豫地回答说,“是一种深蓝色,更准确地说,是蓝黑色。至少背上是这种颜色。沿着背部往下有些发黄,还有斑点,最底下是白色,对,肚子那儿,几乎是银色了。”

接着,她又思考了一会儿,最后才说:“没有,没有什么红鲱鱼——至少我从来没见过。”

杜纳也仔细想了想,其实,从他进入房间开始,他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对面墙上的那些长长的杆子。墙上有木钉,杆子就斜靠在木钉上,其中一根差不多有六米长,其他的都比较短。有一些末端还装有尖利的钢制刀片,只是已经锈迹斑斑。看上去这些应该是比较可怕的武器,就像亚瑟王时期士兵们会随身携带的那种。可是,现在是和平时期,一个老妇人家里怎么会有这个?憋了半天,杜纳实在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打扰一下,坎迪阿姨,”他脱口而出,“我想知道墙上那些杆子是干吗用的啊?”

坎迪阿姨转过头。“那些吗?”她说,“哦,那些都是我曾祖父的。也就是乔纳斯·比克曼船长,他以前驾驶捕鲸船,那些较短的杆子就是鱼叉,最长的一根是捕鲸用的长矛,我想应该有不少鲸鱼都死在它的利刃之下了。”

杜纳顿时跳了起来。“天哪!”他忍不住惊呼,“我能过去看看吗,坎迪阿姨?之前我从来没见过呢。”

“可以,不过,如果我是你,我可不会去碰那些东西,”她说,“不管哪一根倒下来砸到你可都不是闹着玩的哟。”

杜纳从房间里穿过,仔细凝视着那些长短不一的鱼叉和矛,充满了敬畏和好奇。他感觉到自己的手指痒痒的,恨不得把其中一根拿下来把玩一番,可最终还是控制住了内心的冲动。他注意到,其中一根很长,而且和其他的都不一样——杆子的一端有普通的矛该有的尖头,另一端却连着一段铁制的横杆,横杆的两端都呈弯钩状。

“这一根是干吗用的呀,坎迪阿姨?”杜纳一边指着那根杆子,一边问。

“那根啊!”坎迪阿姨说,“他们把它称为‘流浪杆’,如果在一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才捕到鲸鱼,没办法拖到船里了,当晚他们就会让鲸鱼继续在海水里漂着,然后呢,把流浪杆的尖端刺入死掉的鲸鱼体内,另一端挂上点着的灯笼,这样呢,晚上他们也能看到鲸鱼在哪儿,而且其他捕鲸船就算看到也不会来争抢。”

“他们为什么把它称为流浪杆啊?”

“哦,你应该知道流浪儿是什么意思,对吧?流浪儿也就是没有家、迷失了方向的孩子。他们之所以给那根杆子起名为流浪杆,是不希望捕到的鲸丢失!”

说完坎迪阿姨咯咯地笑了起来。

安妮姑妈打断他们的对话,说道:“杜纳,你一直在说话,不停地问这问那!你就不能让我和坎迪阿姨安静一会儿吗?”

“哦,没事儿,我觉得没什么,”坎迪阿姨说,“捕鲸确实非常有趣,”她拖着沉重的身体慢慢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等一下,杜纳,我去给你拿本书,或许你会喜欢。”

只见她麻利地从房间里穿过,在那些杆子下面的柜子前停了下来,打开柜门,她掏出了一大本书,为了防止书受潮,书的外面还仔仔细细地包裹着一层黄色防水布。

“给你,”坎迪阿姨一边说一边把书放到了杜纳手上,“这是乔纳斯船长最后一次捕鲸时记录的航海日志。或许你会喜欢看吧。”

“哦,我的天,我当然喜欢!”杜纳惊呼,然后冲回到椅子上,迫不及待地将书打开,一页一页慢慢翻看着一张张墨迹模糊的僵硬纸张。接下来的十分钟里,尽管安妮姑妈和坎迪阿姨在不停地说这说那,杜纳却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中间他只把头抬起过一次,还是请求坎迪阿姨告诉他乔纳斯·比克曼船长长什么样子。

“我的天,我的年纪可没有那么大!”她笑了,“他去世都已经足足七十年了,那个时候我还没出生呢!不过,我的祖母——也就是乔纳斯船长的女儿——跟我说过,曾祖父身材魁梧,非常强壮。而且,她还跟我说了曾祖父去世那晚——”

突然,她顿了顿。“对了,这才是真正古怪的地方,”她说,“我们刚才不是在说鲱鱼吗,我正准备告诉你呢,听我祖母说,乔纳斯船长去世那晚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和鲱鱼有关的!当时,他一直在床上翻腾,嘴里还在咕咕哝哝说着什么——祖母根本听不清,突然间,他慢慢用一边的胳膊肘撑起身子,说了一句蓝鲱鱼,大概是‘举起蓝鲱鱼’之类的。然后就倒了下去,再也没说什么,咽了气!真是可怜,最后他肯定是有些神志恍惚了,肯定是这样。‘举起蓝鲱鱼’是什么意思——这根本讲不通啊!”

杜纳一言不发地听着坎迪阿姨的讲述,什么都没问,接着又研究起了老船长的最后一次航行。航海日志笔迹潦草,很难辨认,有些纸张由于被海水打湿,墨迹已经晕染,一片模糊,而且,还有很多词都写错了——就连写在第一页最顶端的船的名字都有错误,具体内容如下:

LOGOftheWailingBarkDUCHESSE&DUTCHESS

onaVyagetordstheCoastofJapan1858

(意思是:捕鲸船“达奇斯&达奇斯”航海日志,1858年,日本海岸)

“哎呀,”杜纳忍不住感叹,这时,安妮姑妈和坎迪阿姨的聊天也刚好到了一个段落,两个人都停了下来,“乔纳斯·比克曼船长拼写单词的方式真是太奇怪了。”

“他没上过什么学,”坎迪阿姨微笑着说,“才一点点大的时候他就出海了。那个年代,出海的人不怎么上学读书,而且,乔纳斯船长自己也不想上学读书,哦,只有一本书是例外——《圣经》。晚年的时候他读了不少《圣经》,这些都是祖母跟我说的。你注意到了吗,他的航海日志中会时不时记录下《圣经》的一些篇章,还有摘抄之类的内容。”

“是的,”杜纳说,“这儿就有,您看!”

他一边说一边指着航海日志上老船长写下的那些字。只见那页纸上日期已经模糊,下面写着如下内容:

Alltrade-goodsonboard,allmyimint,

deliverdtoChief.Recd2butifullittlbaskitsof

sweetgrasandpalmfrons.Chapter13,Verse46.

(大致意思是:船上的所有交易货物,所有投资都已经交给首领。换得两小篮香草和棕榈叶。第十三章,第四十六篇。)

“你看,”杜纳继续说,“我觉得这些章节和篇章的数字就是他那天读的《圣经》的内容,可是,我的天哪,《圣经》有很多很多不同的篇章啊,他也没说具体是哪一部分!也许他另起一面写下来了,可是,紧挨着的那页纸不见了!一定是谁把它撕下来了。”

杜纳抬起头,眼睛瞪得圆圆的,这时,他看到坎迪阿姨嘴唇紧紧抿着,像一字形,因为生气,脸也慢慢红了。她盯着杜纳搁在腿上的航海日志,过了一会儿,小声嘀咕道:“是的,有一页很意外地被撕掉了。”

杜纳站起身,把老旧的日志还给坎迪阿姨,说:“非常感谢您,如果您不介意的话,等有空了,我还想再来看看这本日志。”

“当然可以!”坎迪阿姨说,“什么时候都行!”她低下头,看着翻开的日志,盯着缺失的那一页,没说什么,杜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刚才那番话惹得她不开心了。

“我觉得咱们得走了,安妮姑妈,”杜纳说,“我现在得跟布茨先生一起去比克曼码头接鲍比了,还有——”

“拜托,你们时间充裕着呢,”安妮姑妈一边说一边站起了身,“不过,我是该回去了,得准备做馅饼了。”

和安妮姑妈离开之后,杜纳回头看了看。他发现坎迪阿姨依然站在窗口,低头看着手里那本被撕掉纸张的日志,脸上的表情冷冰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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