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恩径直朝着冲向自己的越野车奔去,纵身一跃跳到了车子的引擎盖上。借着越野车冲向前方的势头和自己的力量,他猛地沉下肩膀,让自己的整个身体撞上了挡风玻璃。

挡风玻璃在剧烈的撞击下砰然碎裂,伯恩挥起身前的那只胳膊,用手肘和小臂拨开了剩余的碎片。他迅速从玻璃碎裂处钻进车内,爬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他发现身旁那名男子的五官与穆塔·伊本·阿齐兹非常相像——此人肯定是穆塔的哥哥阿布。

阿布·伊本·阿齐兹举起了手中的枪,但伯恩已经扑向了方向盘,猛地朝右一打。他的身体在离心力的作用下狠狠地撞向了恐怖分子。枪声响起时震得两个人什么都听不见,但偏离目标的子弹却钻进了车门的立柱。阿布·伊本·阿齐兹又开了两枪,紧接着越野车就轰然撞到了混凝土墙壁上。

已经做好撞击准备的伯恩把自己的身体完全放松,身子被甩向前方之后又弹回到了座椅上。他身旁的阿布·伊本·阿齐兹狠狠地撞上了方向盘的顶部,前额绽开了一个血糊糊的大口子,右眼眶处的骨头也撞裂了。

伯恩从阿布松开的手指中夺过那把枪,使劲打了他一个耳光。伯恩知道自己没多少时间,但他还是决意要问出萨拉·伊本·阿谢夫之死的神秘真相。

“阿布,那天晚上在敖德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故意略去了恐怖分子姓名的后半部分,这是一种明显表达轻蔑的方式。

阿布·伊本·阿齐兹的脑袋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几处伤口中冒出的鲜血还在不断往外涌。“你问这干什么?”

“你开枪打死了萨拉·伊本·阿谢夫。”

“你疯了。”

“是穆塔告诉我的。阿布,他把情况告诉我了。是你打死了法迪的妹妹,而不是我。这所谓的复仇本来都可以避免,只要你在当时说出真相。”

“真相?”阿布啐了一口血。“沙漠里根本就没有什么真相。沙子始终都在变化,真相也是这样。”

“你为什么要撒谎?”

阿布咳嗽起来,鲜血从口中狂涌而出。

“告诉我,萨拉·伊本·阿谢夫死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撒谎?”

阿布·伊本·阿齐兹又啐了一口,差点被自己的血呛住。他好不容易喘过气来,喃喃地说道:“我干吗要告诉你?”

“你完蛋了,阿布。你很快就会死去。不过这一点你已经知道了,对不对?你在撞车事故中死去是进不了天国的。但如果我把你宰了,你的死就会像殉道者那样充满荣耀。”

阿布别过脸去,仿佛想避开摆在自己面前的命运。“我对法迪撒谎是迫不得已。真相会把他毁掉的。”

“没时间了,”伯恩用刀子逼住了阿布的喉咙,“现在只有我才能帮你。再拖下去可就太晚了。你将会丧失念功76的最后机会。”

“你又不信真主,你懂什么叫念功吗?”

“我知道你们不进行圣战就无法以身殉教。我知道圣战是旨在追求真理的内在斗争。如果你坚决不肯吐露真相,你就无法完成内在的圣战,也就失去了念功的资格。”

“没有我的帮助,你将无法见证最伟大的真理——安拉。因此,你为了安拉而进行的神圣斗争——你的整个存在——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阿布·伊本·阿齐兹感觉到眼泪不由自主地刺痛了自己的双眼。他的敌人说得没错,此刻他需要敌人的帮助。安拉把这最终的可怕抉择摆在了他的面前:要么说出真相,要么就得在地狱之火中永受煎熬。此时此刻,通过这样的一种方式,他终于明白了穆塔·伊本·阿齐兹说的话是正确的。不断变幻的真相之沙埋葬了他。当时他要是立刻说出真相该有多好!现在,为了能荣耀地死去,为了在安拉和他珍视的一切面前洗净自己的罪孽,他不得不背叛法迪。

他闭上眼停了片刻,浑身上下的每一丝反抗精神都消失无踪。然后他抬起眼来,盯着敌人的脸。

“开枪打死萨拉·伊本·阿谢夫的人是我,不是穆塔·伊本·阿齐兹。我必须得打死她。萨拉死去的六天前,我发现她在和别人偷情。我把萨拉带到一旁质问了她。对这事她甚至都懒得否认!我对她说,按照沙漠中律法的规定,她必须自杀谢罪。她竟然嘲笑我。我告诉她,自杀可以让她的两个哥哥免受亲手杀死妹妹的沉重负担。她叫我赶紧滚蛋。”

阿布沉默了一会儿。显然,再次回忆质问萨拉时的震惊几乎耗光了他剩下的力气。不过他很快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那天晚上她走得迟了,正急急忙忙地赶往城市的另一边和情人会面。她对我完全置之不理,而是继续干着背叛自己家庭的勾当。我愤怒极了,但并不感到意外。萨拉曾经无数次地指责我们颠倒了伊斯兰的教义,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惜歪曲安拉的神圣话语,并以此来开脱我们的……她是怎么说的来着?……啊,对了,开脱我们的死亡交易。她背弃了沙漠,背弃了她的贝都因传统。现在她只会给家庭带来羞耻与侮辱。我开枪打死了她。这是正义的杀戮。”

这番话让伯恩从心底感到厌恶万分,他已经听够了。他一言不发地挥刀割断阿布·伊本·阿齐兹的咽喉,随即钻出了越野车,听任喷射而出的鲜血洒在前座上。

刚才阿布·伊本·阿齐兹不顾命令跑开的时候,法迪就抽出枪瞄准了他的后背。要不是因为突然响起的枪声,他肯定已经把自己的副手打死了。对法迪来说,违背命令是绝对不可原谅的。既然下了命令,就要不假思索、毫不置疑地果断执行。“杜贾”可不是联合国;除了他,其他人根本就没有表达意见的份儿。

法迪向通讯室跑去时,这个念头还在他脑海中盘旋不已,激起了他不想听到的回声。在他看来,阿齐兹兄弟行事古怪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兄弟二人之间的唇枪舌剑在组织中早已是众所周知——两人极为频繁的争吵现在都成了司空见惯的事,别人就算看到也不会再提起。然而在最近一段时间,兄弟俩却常常关起门来吵架。争执过后两个人谁都不愿再谈论刚才的话题,但法迪注意到两人之间愈演愈烈的摩擦已开始影响他们的工作。出于这个原因,法迪才会在如此关键的时刻把穆塔·伊本·阿齐兹派到伊斯坦布尔去。他得把这兄弟俩分开,给他们各自留下充分的空间来化解敌意。现在穆塔·伊本·阿齐兹死了,阿布·伊本·阿齐兹则违抗了他的命令。虽然原因各不相同,但法迪此后都无法再信赖这兄弟二人。

法迪刚拐过通讯室门口的墙角就看到了屠杀的惨状。他强压怒火,神情严肃地抬高腿在尸体堆里走来走去,犹如一匹紧张不安的阿拉伯马。他检查了每一具尸体,还有通讯室的整个房间。地上躺着八个人,全死了。林德罗斯肯定又从他们身上搞到了几把枪。

法迪低声咒骂了几句,正准备回到入口处的斜坡那儿去,此时他的耳机沙沙地响了起来。

“我们发现了那两个逃犯。”他的一名手下通过耳机报告说。法迪的身子顿时绷紧了。“他们在哪儿?”

“在下层,”他的手下答道,“他们正往铀实验室的方向去。”

核武器就在那儿,法迪心想。

“我们要不要包围上去?”

“盯着他们就行了。但无论出现什么情况,你们都不许向逃犯开火。明白了吗?”

“明白了,头儿。”

这番通话打消了法迪心中所有的复仇念头。如果林德罗斯找到了核武器和直升机,敌人就算是大获全胜了。法迪投入了那么多时间,付出了那么多的牺牲,还有无休止的努力与流血,到头来都将一无所有。

他冲过走廊拐进了左边的通道,然后又向左拐了个弯。货运电梯的门在他面前敞开着,他疾步跨进电梯,按动了控制板最下方的按钮。电梯的门合上了,载着他朝地下二层驶去。

林德罗斯和卡佳在空荡荡的下层实验室中往前跑,不知什么时候他发觉好像有人在暗中监视他们。发现这一点他当然感到很不安,同时心中也有点害怕。监视者为什么没有像刚才的恐怖分子那样追上来?

两个人不停奔跑时他看到卡佳在哭泣。刚才赤裸裸地呈现在卡佳面前的暴力和死亡会让任何人震惊不已,尤其是像她这样尚未见惯囚禁与暴力手段的平民。但值得赞扬的是,卡佳始终紧紧地跟在他后面。

突然间她一转身冲进了旁边那扇敞开的门,弯下腰把胃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吐了出来。林德罗斯把自动步枪挎到肩上,让枪托贴在髋部的一侧,伸出另一边的胳膊扶着卡佳好让她站稳。他打量了一下两人走进的实验室,发现这地方恰恰是安杜斯基医生剜出他眼球的手术室;在这间手术室里,安杜斯基还把卡里姆变成了容貌酷似林德罗斯、令人毛骨悚然的冒牌货。安杜斯基完成了可怕的整容手术之后,还得意洋洋地把林德罗斯带出来参观自己的杰作,好让新生的马丁·林德罗斯用原来那个马丁·林德罗斯的记忆来充实自己的头脑——只要能骗过中情局的讯问者和杰森·伯恩就行。林德罗斯就在那时设计了一个暗语,希望杰森能发现。

手术室乍看上去似乎空无一人,但紧接着林德罗斯就发现了安杜斯基医生那张瘦瘦的、黄鼠狼般的脸,正躲在两张手术台其中一张的后面。

莎拉雅坐在亮红色的川崎忍者ZX-12R摩托车的后座上,用胳膊紧紧地抱着泰隆肌肉坚实的腰。此刻摩托车正行驶在东北区的第五街上,跟踪着那辆重新落入敌人手中的黑色福特和白色的雪佛兰。两辆车朝西北方向拐去,开上了佛罗里达大道。

泰隆是个非常出色的骑手,莎拉雅也能看出他对整个华盛顿都很熟悉,而不仅仅是自己所在的那个区。他在车流中钻进钻出,从来都不在一个位置上停留很久。他一会儿与目标保持着三辆车的距离,一会儿又落到五辆车的距离之后。然而,莎拉雅从来都用不着担心他们会跟丢目标。

他们在佛罗里达大道上进入西北区,向右拐上该区的谢尔曼大道,朝正北方向驶去。到了西北区帕克路的交叉口,那两辆车往右在新罕布什尔大道的起始处开了一小段,紧接着又向左拐进斯普林路,从那里一直开到西北区的第十六街,随即转向了右方。

现在他们又朝着正北方行驶,方向基本上与石溪公园东侧的边缘平行。两辆车绕过公园的东北角开进了一家大型殡仪馆的载货区。泰隆关掉川崎摩托的引擎,和莎拉雅一起下了车。他们眼看着载货区里右侧的那堵墙开始降入地面。

他们俩刚穿过街道就看到了监控着载货区的闭路电视系统。装在壁挂支架上的摄像头在缓缓地来回摆动,视野覆盖着整个区域。

两辆车都驶进了墙壁降下后露出的空洞,顺着混凝土斜坡慢慢开了下去。莎拉雅一边盯着闭路电视系统一边计算着时间,意识到如果他们此刻跟着那两辆车跑过去,就会立刻被摄像头发现。摄像头转开了,但速度很慢很慢,而此时混凝土墙壁已开始从地面上的暗槽中重新升起。

他们一点点地挪了过去,越走越近。接着,等到墙壁升起到一半的时候,莎拉雅在泰隆的脊背上轻轻一拍。两个人迅速冲向逐渐消失的空洞,在最后一刻从缝隙中跳了进去。他们落到了另一侧的混凝土斜坡上,急忙爬起身来。

墙壁在他们的身后升到顶部,把两人笼罩在浓浓的黑暗之中。

费伊德·沙特站在那道遍地乱石的冲沟的西南端。他的部下终于就位了,炸药也已经安放完毕。尽管看起来有些不可思议,“杜贾”组织毕竟是掌握了从地下河中引水的技术。他的人找到了三根巨大的水管,水管通往设施内部的一端肯定装有调节水量的节流阀——这就是他们必须炸毁的目标。

沙特又往回走了几百米,看着自己训练有素的部下在冲沟里布好引线,随即举起双臂向两名爆炸专家示意。

在烈日下的一片寂静之中,沙特的思绪又回到了杰森·伯恩刚才向他说明计划的时候。他最初的反应是难以置信。他对伯恩说这个计划简直太疯狂了。他当时说道:“我们还是用老法子冲进去,从正面发起攻击。”

“你那么干就是让手下的人去送死,”伯恩对他说,“我敢肯定法迪在监听我和林德罗斯的通话。据此推断,你刚才和侦查小队进行联络时也被他监听了。”

“但你怎么办?”费伊德·沙特问道。“如果你独自冲进去,一露面就会被法迪的手下乱枪打死。”

“这你可判断错了,”伯恩回答说,“法迪一定要亲手杀死我,他绝不会允许我死在别人的手里。另外,法迪的弱点就在于他自以为猜透了我的心思。他预料到我要声东击西;林德罗斯一旦在下面发动佯攻,法迪肯定会自以为得计。他会确信自己看穿了我的策略,误以为局面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然后我们就在这时动手,”费伊德·沙特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正因为这个计划完全不合常规,也

许它反而能奏效。”

沙特瞥了一眼手表。既然他已参与到计划之中,就迫不及待想要尽快开始。但伯恩坚持要他们按照计划行事。“你得给我十五分钟时间,有些事我必须要先处理掉。”他刚才是这么说的。

现在还剩下九十秒。

费伊德·沙特凝视着冲沟乱石嶙峋的底部,这条沟其实并不是冲沟。伯恩说得没错,所谓的“冲沟”原来是一条干涸的河床。多年以前这条河本来流淌在地表之上,后来随着河床底部的缓缓塌陷变成了地下河,为“杜贾”组织提供了制造核武器时所需的水源。沙特的部下在河床通向地下设施的那一端放置了炸药,一旦引爆就可以实现两个目的:地下水既能把“杜贾”组织的人全部淹死或逼出来,也能在中情局的大部队和沙特方面的专家彻底接管这座设施之前确保浓缩铀的安全。

还有十五秒。费伊德·沙特久久地环视四周,把目光投向了每一名部下。他们都已了解情况,很清楚自己面临着怎样的危险。他们知道该怎么做。

他的胳膊向下一挥。起爆器启动了。两次爆炸之间相隔几秒钟,但在费伊德·沙特和他的部下听来,爆炸声似乎连成了一次持续很长时间的震动,又像是一阵摧枯拉朽、裹挟着岩石碎块的风暴。紧接着又传来了他们都在期待的声音:地底的水流发出了低沉的咆哮,沿着爆炸在岩石上开辟出的路径奔腾而去。

在“杜贾”地下设施的内部,剧烈爆炸的冲击就像是地震中的阵阵抖动。手术室架子上的东西全被震得跌落在地;橱柜的门纷纷敞开,柜中的瓶瓶罐罐在房间里摔得粉碎,各种药液在地上汇成了水洼,到处都是碎玻璃和歪七扭八的塑料管,金属制成的手术器械就像是一堆散乱的挑棒。

卡佳一只手紧紧抓着林德罗斯,一只手扶着门框。她抬手擦了擦嘴巴,说道:“快走吧!咱们得赶快离开这儿!”

林德罗斯知道她说得没错。他们现在已经没多少时间了,得尽快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等着最糟糕的灾难过去。

然而他却无法挪动脚步。他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安杜斯基医生的脸。当他从安杜斯基手术的蹂躏之下慢慢恢复的时候,他曾无数次在梦中杀死过这个人。而且不仅仅是杀死那么简单。我的上帝啊!他曾经设想过多少种结果安杜斯基的手段!有时候他惟有依靠脑海中这些越来越细致入微的幻想才不致走向疯狂。即便如此,他仍然常常会从睡梦中惊醒——他梦到许多大乌鸦在啄食安杜斯基,那人浑身的血肉都被撕扯开来,根根白骨袒露在外,等着狂风中席卷而来的沙子慢慢磨蚀掉他身上所剩无几的生命迹象。梦境中的景象是如此的巨细靡遗,他在梦中的感受是如此的真切,这个梦是如此的真实,有时林德罗斯禁不住都会怀疑自己是否已越过了疯狂的边缘。

此时此刻,虽然林德罗斯亟须尽快找到安全的藏身处,但他也很清楚:只要安杜斯基还活着,他就永远无法得到慰藉。于是他对卡佳说:“你走吧。跑到尽量接近核实验室的地方,然后爬到离你最近的空调通风系统通风口里去,待在那儿别动。”

“但你得跟我一起去,”卡佳扯了扯他的胳膊,“我们要一块儿逃走。”

“不,卡佳。这儿有我必须了结的事情。”

“可你是保证过的。你说你会帮助我。”

他刷地回过身,用仅有的那只好眼睛注视着她。“卡佳,我已经帮助过你了。但你必须得理解我,如果我不留下来了结这件事,我的余生就会过得像行尸走肉一样。”

她听得浑身一颤。“那我也留下来陪着你。”

整座设施猛烈地抖动起来,发出了承受着剧痛般的呻吟。他听到前方不远处传来了一堵墙崩塌时发出的刺耳声响。

“不行,”他转向卡佳厉声说,“绝对不可以。”

卡佳举起了手中的自动步枪。“我说可以就可以。”

林德罗斯只得点了点头。他还能怎么办?他们已经没有时间了。他能听到远远传来的咆哮声变得越来越响,越来越猛烈,正随着他的每一次心跳迅速逼近。是水!他心想。上帝啊,杰森要放水淹掉这座设施!

他没再说一句话,而是迈开大步进了手术室,卡佳端着自动步枪跟在离他几步远的身后。就在逃出通讯室之后的几分钟里,她仔细观察了林德罗斯,觉得自己现在也能依样画葫芦地使用这要人命的武器。

林德罗斯朝安杜斯基医生走去,刚才的这段时间安杜斯基一直待在原地没动,缩身藏在他剜掉林德罗斯眼球的那张手术台后面。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林德罗斯,简直像是一只蹲在地上吓呆了的兔子;猫头鹰眼看着就要从暮色中悄无声息地猛扑而下,用强健的爪子攫住它。

从手术室中穿过时林德罗斯竭力克制着不让自己吐出来,不让麻醉药挥发时那甜腻腻的气味塞住自己的鼻孔。他必须再一次战胜心中涌起的恐惧、无助与愤怒——每次从梦中醒来、意识到自己被夺去了什么的时候,这些感觉都会让他几乎无法行动。

但此刻安杜斯基医生就在他的眼前。林德罗斯觉得自己仿佛已经用鹰爪般的手指攫住了他,把他的胸口抓得血肉模糊。

“你好啊,医生。”林德罗斯说道。

“别,请别伤害我!我不想那么干。都是他们逼的!”

“医生,有件事我得向你请教。难道说他们是先找来一大堆小男孩供你玩乐——然后再逼着你挖出我的眼睛?他们执意要求你这么做——否则就怎么样?否则他们就不再为你提供娈童?”

“马丁,”卡佳喊道,大睁的眼睛里满是恐惧,“我们没时间了。快走吧!求你了,看在上帝的份上!”

“对啊,对啊,你应该听她的。发发慈悲吧。”安杜斯基竟然哭了起来,浑身抖得犹如他们周围开始晃动的墙壁。“你不知道啊,我这个人太软弱。”

“而我呢,”林德罗斯说道,“每一次呼吸都会让我变得更坚强。”他把安杜斯基拽了过来,直到两个人像爱侣似的紧贴在一起。现在情况不同了,结局不会像梦中那样。

林德罗斯发挥出难以置信的巨大力量,把自己的两只大拇指捺进了安杜斯基的眼睛。

安杜斯基纵声尖叫,拼命扭动着身子想挣脱出来。但林德罗斯的双手死死地掐住了他的脑袋,他根本无法挣脱。林德罗斯全身的每一丝力气此刻都集中在一个目标上。在入迷般的半恍惚状态中,他觉得自己的拇指肚触到了柔软而有弹性的眼球组织。林德罗斯吸了口气,在呼气的同时缓缓发劲,无情地将大拇指深深抠进安杜斯基的眼眶。

外科医生又惨叫起来,但随着林德罗斯的两只大拇指齐根没入,这浑不似人声的尖厉惨呼也突然断绝。安杜斯基的身体抖动了几下,这是自主神经系统在体内残存的生物电能刺激下作出的反应。这最后的反应随即也消失了,林德罗斯刚松开手他就软瘫在地,全身的骨头仿佛都溶化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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