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缠斗进行到后半段时,穆塔·伊本·阿齐兹就开始动弹了,现在伯恩发觉他已经重新站了起来。伯恩不可能放下飞机的操纵装置去和穆塔搏斗,他得另想办法来对付这个恐怖分子。

“君主”公务机此刻已快要飞到峡谷的尽头。穆塔·伊本·阿齐兹刚用枪口顶住伯恩的右耳,他就驾机朝着峡谷尽头的那座山峰飞去。

“你要干什么?”穆塔说。

“把你的枪拿开。”伯恩一边说,一边注视着在他们前方陡然升起的山峰。

穆塔直瞪着挡风玻璃外的情景,仿佛着了魔。“快转向。”

伯恩没理他,“君主”的机鼻仍然正对着那座山峰。

“你这样会把我们俩都害死。”穆塔紧张地舔了舔嘴唇。突然间,他把顶住伯恩脑袋的枪拿开了。“好吧,好吧!你赶快——”

他们离山峰的距离已经近得吓人。

“把枪扔到驾驶舱的那边去。”伯恩命令道。

“你拖得太久了,”穆塔·伊本·阿齐兹大喊,“我们肯定要撞山的!”

伯恩的两只手还是稳稳地握着操纵杆。穆塔怒吼一声把枪扔到了地上。

伯恩把操纵杆使劲向后一拉,“君主”顿时仰起机头向上飞去。山峰以惊人的速度朝他们迎面扑来。他们飞越而过的时候会很悬,恐怕只有毫厘之差。伯恩在最后一瞬间看到了右边山峰上的缺口,就好像上帝的手从天而降砍掉了半个山头似的。他看准山势斜过了机身;倾角只要稍稍再大一点,峭壁就会蹭掉右侧机翼的尖端。他们擦着山峰的顶端疾掠而过,仍在攀升的“君主”公务机钻出峡谷飞进了蓝天。

手脚着地的穆塔急忙朝枪掉落的地方爬去,这伯恩早就料到了,此时他已经打开了自动驾驶仪。他解开安全带,纵身跃到恐怖分子的背上,照着他的后腰狠狠地打了一拳。穆塔闷哼了一声,顿时瘫倒在驾驶舱的地板上。

伯恩迅速捡起枪,然后用在机械师储物柜里找到的一卷铁丝把恐怖分子捆了起来。他把穆塔拖进驾驶舱,又坐回到驾驶员的座椅上。伯恩关掉自动驾驶仪,把航向又向南调整了一些。他们现在已经飞过了半个阿富汗,正朝着东部边境线另一侧巴基斯坦境内的米兰沙阿飞去。伯恩已经仔细研究过飞行员的那张地图,图上米兰沙阿的位置画了个圈。

穆塔·伊本·阿齐兹嘴里吐出了一连串贝都因人常说的污言秽语。

“你就是伯恩,”他骂完又说道,“我猜对了。你故意编造了自己的死讯。”

伯恩咧嘴冲着他笑了笑。“咱们还是来看看大家伙儿的真名都叫什么,你说呢?先从阿布·加齐·纳迪尔·贾穆赫·伊本·哈米德·伊本·阿谢夫·瓦西卜开始。不过法迪这名字要简短得多,也更直截了当。”

“你怎么会知道——”

“我还知道他的弟弟卡里姆在假冒马丁·林德罗斯。”

穆塔的黑眼睛里流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还有他们的妹妹,萨拉·伊本·阿谢夫。”信使脸上的神情让伯恩觉得非常快意。“没错,这个名字我也知道。”

穆塔面如死灰。“她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你了?”

伯恩顿时明白了。“敖德萨的那个晚上我们准备和线人接头的时候,你也在场。我朝冲进广场的萨拉·伊本·阿谢夫开了枪。我们差点就死在了你们设下的陷阱里。”

“你把她带走了,”穆塔·伊本·阿齐兹说道,“你抱着萨拉·伊本·阿谢夫逃掉了。”

“那时候她还活着。”伯恩说。

“她说什么了吗?”

这句话穆塔是脱口而出的,伯恩明白他非常想知道答案。为什么?这里面有些事伯恩还不知道。他漏掉了什么?

伯恩目前了解的情况也只有这些,但关键在于他得让对方相信自己还掌握着更多的情况。他作出了判断:眼下最好的策略就是一言不发。

沉默在穆塔身上发挥了作用,他变得极为不安。“她说出了我的名字,对不对?”

伯恩保持着平淡的语气。“她干吗要说这个?”

“她确实说了,对不对?”此时穆塔已紧张万分。他徒劳地把身子扭来扭去,竭力要挣脱束缚。“她还说了些什么?”

“我不记得了。”

“你肯定记得。”

穆塔·伊本·阿齐兹已经上钩了,接下来伯恩要做的就是慢慢收紧钓线。“我看过一个医生,他说如果别人能将我忘记的事描述一番——哪怕只是两三句话——就可以唤醒我的记忆。”

他们就快飞到边境了。伯恩开始缓缓降低高度,朝米兰沙阿附近隆起的山脉飞去,这地方不露丝毫痕迹地藏匿着许多极度危险的恐怖组织。

穆塔难以置信地瞪着伯恩。“我没听错吧?你想让我来帮助你?”他哈哈一笑,但笑声中却毫无欢愉之意。“别做梦了。”

“随你的便,”伯恩此时把注意力全集中到了渐渐显露出细微特征的险恶地形上,“反正是你在问我。至于你愿不愿意帮我回忆,这都无所谓。”

穆塔的脸朝一侧扭曲起来,接着又拧向另一边。他似乎正处于极大的压力之下,伯恩不知道那可怕的压力究竟是什么。表面上伯恩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但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再把赌注加高一点。于是他说道:“再过六分钟就要降落了,也许还会稍稍提前一些。你最好坐稳点。”伯恩回过头朝穆塔·伊本·阿齐兹瞟了一眼,不由得笑了起来。“哦,你都已经系好安全带了啊。”

然后穆塔开口了。“那不是意外。”

“很不幸,”卡里姆说道,“拉瓦列说得没错。”

中情局局长不由自主地身子一缩。显然他并不希望接二连三地听到坏消息。“‘堤丰’行动部的联络信号不是常常会叠加在局内的通讯载波上吗?”

“长官,确实是这样。但我费了很多工夫仔细核查了电子通讯情况,发现有三次通讯联络并未记录在案。”

两个人并肩坐在西北区第十六街方德里卫理公会教堂的第六排长椅上。在他们身后,长椅靠背上镶着的一块牌子上如此写道:1941年的圣诞礼拜上,富兰克林·D.罗斯福总统和温斯顿·丘吉尔首相曾并肩坐于此处。也就是说,那次礼拜举行于日本空袭珍珠港的三个星期之后——对美国而言那是一段黑暗的日子。至于英国,它却在那场痛苦的灾难中得到了一个强大的盟友。因此,这排长椅在老头子心目中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老头子往往不得不从事一些见不得光的艰难勾当,每逢这种时候他就会到这儿来祈祷,希望能得到自己亟须的省悟和精神力量。

老头子低下头盯着副手递给他的那份档案,心中已毫无怀疑——又有一起这样的勾当正摆在他的面前。

他呼出一口长气,翻开了档案。那里头用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的,就是令人害怕的真相。但局长还是抬起头来,颤声问道:“是安妮?”

“长官,恐怕是这样。”卡里姆很小心,两只手还是像刚才那样摊开着搭在大腿上。老头子显然是大受打击,他也得装出一副沉重的样子来。这个消息让中情局局长震撼不已。“三次通讯联络都来自安妮持有的一部PDA。这部PDA并未经过中情局的授权,在这之前我们对它根本就一无所知。看样子她还曾替换并篡改情报,从而把罪名栽到了蒂姆·海特纳的头上。”

中情局局长沉默良久。他们刚才一直在悄声说话,因为教堂里的传音效果好得出奇。但等到老头子再度开口的时候,卡里姆得把身子凑过去才能听见他的声音。

“这三次通讯的内容是什么?”

“讯息是通过加密频段发送的,”卡里姆说道,“我已经安排了几个最能干的人,他们正在设法破解。”

老头子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干得好,马丁。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今天,此时此刻,老头子的一大把年纪全写在了脸上,他甚至显得比实际年龄还要苍老。竟然被深得自己信任的安妮背叛了,他的生命之火似乎都因此黯淡了下去。他佝偻着腰坐在那儿,耸起了双肩,仿佛在等待着更为沉重的心理打击。

“长官,”卡里姆轻声说道,“我们必须立刻采取措施。”

中情局局长点点头,但他的目光还是茫然地瞪着空处,仿佛在注视着旁边的人根本无从想像的思绪和回忆。

“我认为这件事应该在私下里处理掉,”卡里姆接着说,“就您和我两个人。您觉得呢?”

老头子那双充满黏液的眼睛转了过来,望着他这位副手的脸。“是啊,当然得在私下里解决。”他的声音低得犹如耳语,说到解决这个词的时候嗓子都哑了。

卡里姆站起身。“我们走吧?”

中情局局长抬起头看着他,眼中浮现出了阴沉得可怕的神色。“现在就去?”

“长官,现在就处理掉最好——对所有人都有好处,”他扶着老头子站起身,“她这会儿不在总部。我估计她是在家里。”

然后他递给了中情局局长一把手枪。

几个小时之后,卡佳回到医务室来查看林德罗斯肿胀的喉头。他躺在一张低矮的行军床上,卡佳就在床边跪了下来。她用手指检视自己包扎的伤口时笨拙得要命,急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根本做不好这个,”她轻声说道,仿佛是在自言自语,“我什么都做不好。”

林德罗斯看着卡佳,想起了刚才他们说的最后几句话。他不知道此刻是否应该再说点什么,又担心自己一张口反而会让她变得更为疏远。

在一段漫长而紧张的沉默之后,卡佳开口了。“我一直在想你刚才跟我说的话。”

她的双眼终于迎向了林德罗斯的目光。卡佳的眼睛是非常美丽的蓝灰色,犹如暴雨将至时的天空。

“现在我觉得科斯廷是想让法迪来伤害我。为什么?他为什么会想让别人这么做?就因为害怕我会离开他?就因为他想让我看看没有他保护的世界是多么危险?我不知道。但他没必要这么干啊……”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即便是被自己柔嫩的手指一碰,她还是疼得蹙起了眉头。“他没必要让法迪来伤害我。”

“是啊,他确实没必要,”林德罗斯说,“他也不应该这么做。你很清楚。”

她点了点头。

“那就帮助我吧,”林德罗斯接着说道,“否则的话,我们俩都不可能活着离开这儿。”

“我……我不知道自己行不行。”

“那就让我来帮你,”林德罗斯坐了起来,“只要你愿意,我会帮助你改变自己。但这必须得是你自己的愿望。你的愿望必须非常强烈,而且不惜为此付出一切代价。”

“一切代价。”她的笑容里充满了自责,林德罗斯看得心都要碎了。“我生来就什么都没有,长大成人的时候也是一样。后来因为一次偶遇,从此我就什么都不缺了,最起码别人是这么跟我说的,而我自己有段时间也相信了。但从某种意义上说,那样的生活比一无所有还要糟糕——没有一样东西是真实的。再后来我遇到了科斯廷,他许诺要让我离开那种不真实的生活。于是我就嫁给了他,可他所在的世界和我自己创造的世界同样虚伪。我心想:我到底属于哪儿啊?哪儿都没有我的容身之地。”

深受触动的林德罗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我们俩都是与世界格格不入的人。”

卡佳微微转过头,朝门口的守卫瞥了一眼。“你知道该怎么逃出去吗?”

“我知道,”林德罗斯说,“但我们得相互配合才行。”他看出了她眼中的恐惧,但也看到了希望的火花。

她终于问道:“要我做些什么?”

正在收拾行李的时候,安妮听到屋外的街上响起了一辆汽车大马力引擎的低沉轰鸣。等到她抬起头来,那声音又停了。她刚要继续收拾东西,却在某种第六感或疑心病的驱使下穿过了位于二楼的卧室,朝窗外望去。

她看到中情局局长的防弹加长轿车停在楼下。老头子从车里走了出来,后面还跟着贾麦勒。她的心狂跳了一下。出什么事了?他们干吗要到家里来找她?难道莎拉雅设法联系上了老头子,把自己叛变的事告诉了他?不过不可能啊,贾麦勒和老头子在一起。贾麦勒绝不会让莎拉雅靠近中情局总部大楼半步,更别说听任她与老头子接触了。

可是万一……

完全出于本能,她走到梳妆台前拉开第二个抽屉,摸索着那把史密斯威森手枪。从东北区回到家中之后,她把武器收进了平时藏枪的老地方。

楼下响起的门铃声把她吓了一跳,虽说她早料到门铃会响。她把史密斯威森手枪掖进后面的腰带,离开卧室走下铮亮的木头楼梯,朝前门走去。透过一方方半透明的黄色菱形玻璃,她能看到门外两个男人的身影。在她成

年后的生活中,这两个人始终都是那么的重要。

她慢慢地呼出一口气,在脸上强装出笑容,抓住黄铜把手拉开了门。

“你好,安妮,”老头子脸上僵硬的笑和安妮的笑容如出一辙,“很抱歉跑到家里来打扰你,但有件很紧急的事……”他支吾着说不下去了。

“一点都不打扰,”安妮答道,“正想有人来陪我坐坐呢。”

她退后一步,把他们让进屋里铺着大理石的小前厅。门口的那张椭圆形小桌带着精致的兽足弯脚,桌上的景泰蓝花瓶里插了一束温室百合。她领着他们走进客厅,这里的两张绸面沙发面对面摆在红纹白石砌成的壁炉旁边,壁炉上方还有个木质的壁炉台。安妮请他们入座,但看来大家都宁可站着。两个男人连大衣都没脱。

她不敢正视贾麦勒的脸,因为她不知道那张脸上会是怎样的一副神情。可是话说回来,老头子的脸也同样很不好看:毫无血色,皮肤松垮垮地挂在骨头上。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老了?安妮心想。流逝的岁月都去了哪里?她觉得过去鲜明得犹如昨天——那时她身在伦敦,还是个桀骜不驯的大学生,除了一片光明、不可限量的未来,她的面前没有任何障碍。

“我估计你想喝点茶,”安妮对着老头子木乃伊一般的脸说道,“食品柜里还有一罐你最爱吃的姜汁饼干呢。”她竭力想让气氛保持正常,却没起到丝毫效果。

“不用麻烦了,安妮,谢谢你,”中情局局长说道,“我们什么都不想吃。”看起来他现在非常难受,仿佛是在强忍肾结石或是肿瘤带来的剧痛。他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份卷起的档案,放在沙发柔软的靠背上铺开,然后说道:“我得说,我们察觉到了某种相当令人不快的真相。”他用食指在那份电脑打印稿上划来划去,就像是在触摸显灵板似的。“安妮,我们已经知道了。”

安妮觉得自己好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几乎喘不过气来。尽管如此,她仍旧以没有丝毫异样的语气问道:“知道什么?”

“你的事我们全知道了,”老头子还是狠不下心直视她的双眼,“我们知道你在和敌人联络。”

“什么?我没——”

中情局局长终于抬起头来,一双无情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她。她很熟悉这可怕的眼神,她见过老头子像这样注视被他从名单上勾掉的人。那些人她后来再也没看到过,也没听到过关于他们的任何音讯。

“我们知道你就是敌人。”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与憎恶。她知道老头子最恨的就是叛国者。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了贾麦勒。他在想什么?他为什么不替她辩解几句?她注视着那张毫无表情的脸,霎时间全明白了——她明白了贾麦勒是如何双管齐下,从身体和精神上把她引入了歧途。她明白了他始终都在利用自己。她其实就是炮灰,像贾麦勒组织中的所有人一样随时可以被牺牲掉。

最让她感到难受的是她本该看穿这一切。从一开始她就应该能看穿他。但她实在太自负了,也太想反叛自己承袭的贵族血统——她觉得贵族都是一帮吹毛求疵的老古董。贾麦勒看出了她是多么希望让父母蒙羞。他利用了她的激情,也利用了她的身体。她为这个人犯下了叛国罪;因为她的共谋,不知会有多少人丧命。上帝啊,我的上帝啊!

她转向贾麦勒,冲着他说道:“你操我的时候恐怕是最不上心的,对不对?”

这是安妮说出的最后一句话,她也不可能听到回答——假如他真会回答的话。中情局局长掏出手枪,对着她的头部连开了三枪。尽管已时隔多年,他仍然是个神枪手。

安妮的身体瘫倒下去,那双已经看不见的眼睛仿佛还在盯着贾麦勒。

“她该死,”老头子别过脸去,声音里满含着怨毒,“上帝啊,她真该死。”

“尸体我来处理,”贾麦勒说道,“另外,发布消息时我也会编出一段可信的故事。我还要亲自给她的父母打电话。”

“不用,”中情局局长干巴巴地说,“打电话是我的事。”

贾麦勒朝蜷缩在血泊之中的前情人走去,低下头看着她。他在想什么?他想着自己得上楼去,打开她梳妆台的第二个抽屉。他伸出鞋尖把尸体翻了过来,这才发现他还是挺走运的。他根本用不着到安妮的卧室去了。他暗自祷祝,向安拉致谢。

他戴上一副乳胶手套,把安妮别在后腰的史密斯威森手枪抽了出来。他注意到这女人很镇定自若,竟然事先把枪藏在了身上。他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想在心中唤起对这个不信真主者的哪怕一丝感情。什么感觉都没有。他的心跳仍然保持着一贯的节奏。他不能说自己一点都不觉得可惜。安妮发挥了她的作用,甚至还曾帮他肢解奥弗顿的尸体。但这只不过意味着他选对了人。她只不过是经他调教后用来对付敌人的工具,仅此而已。

他直起身,分开腿跨立在安妮蜷缩着的尸体上方。老头子现在还背对着他。“长官,”他说道,“您得过来看看这个。”

老头子深吸一口气,擦了擦被泪水模糊的眼睛。“是什么,马丁?”他说着转过身来。

贾麦勒举起安妮·赫尔德的那把史密斯威森,干脆利落地一枪射穿了他的心脏。

“那不是意外。”

伯恩全神贯注地执行着降落前的例行操作,故意没去理会这句石破天惊的话,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专心。此时他们正从査瓦克利上空飞过,这个地方本是孕育基地组织的温床,后来在二〇〇一年十一月遭到了美军的轰炸。过了半天伯恩才开口说道:“什么不是意外?”

“萨拉·伊本·阿谢夫的死并不是意外。”穆塔·伊本·阿齐兹的呼吸异常急促,既感到害怕,也有一种豁然解脱之感。他太想把这个可憎的秘密告诉别人了!这秘密在他的心里悄然滋长,仿佛被牡蛎分泌的真珠质层层包裹着,年深日久之后结成了一个丑陋无比的肿块。

“萨拉的死当然是个意外,”伯恩坚称,现在他必须这么说,只有这样才能吊住穆塔·伊本·阿齐兹,才能让他继续吐露实情,“这我很清楚。她是被我开枪击中的。”

“不对,你没打中她,”穆塔·伊本·阿齐兹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你和你的搭档距离她太远,不可能打得那么准。萨拉是被我和我哥哥阿布·伊本·阿齐兹打死的。”

这时伯恩才转过头来,将信将疑地看了穆塔一眼。“这都是你编出来的。”

穆塔·伊本·阿齐兹显得很受伤。“我干吗要这么做?”

“理由多着呢,咱们一条条说怎么样?你还是想把我搞糊涂。你想让法迪和他的弟弟来追杀我。”他蹙起了眉头。“我们以前见过吗?我认识你吗?你和你哥哥是不是跟我有仇啊?”

“不,不对,不是这样的。”穆塔有点恼火,这正是伯恩希望的。“真相……我简直说不出口……”

穆塔把脸别了过去,伯恩竖起耳朵听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按照飞行员在图上的标注,他们即将进入抵达米兰沙阿之前的最后进近阶段。这段航程要经过一道窄窄的峡谷——在伯恩看来,用隘口来描述也许更合适——夹峙着峡谷的两座山就坐落在巴基斯坦西部边境内的荒野地带。

晴空呈现出极通透的深蓝色,阳光在这个时候一点都不刺眼。古勒姆河一带由蚀变火山岩形成的灰褐色群山——山中还有石灰石、暗色的燧石和绿色的页岩——看起来光秃秃的,既荒凉又毫无生气。伯恩自然而然地仔细查看起了周围的情况。他在南部和西部沟壑纵横的山坡上搜寻山洞的洞口,顺着向东延伸的隘口看其中是否建有掩体,还查看了北部被一条阴影密布、遍地乱石的冲沟分割开来的崎岖山壁,但哪儿都找不到“杜贾”组织核设施的踪影。四下里看不到任何人工建筑,连一座简陋的小屋或营地都没有。

伯恩驾机接近地面时的势头太猛了些。看到出现在前方的跑道时他减慢了“君主”的速度。和起飞时的土质跑道不同,这条跑道是用柏油碎石铺成的。周围仍然看不到有人居住的迹象,更别说规模庞大的现代化实验设施了。他来错地方了吗?莫非这又是诡计多端的法迪耍的一个花招?难道这是个陷阱?

现在担心这些已经太晚了。起落架和襟翼都已放下,伯恩把飞机的速度降到了安全范围之内。

“你飞得太低了,”穆塔·伊本·阿齐兹突然显得很不安,“你会过早碰上跑道!快拉起来!真主在上,快把飞机拉起来!”

伯恩凌空飞过跑道前八分之一的长度,控制着“君主”公务机缓缓下降,直到飞机的轮子接触到柏油碎石。飞机降落之后沿着跑道继续向前滑行。伯恩关掉了引擎和飞机内部的大部分电源。就在这时,他看到有几个影子从飞机的右边冲了过来。

伯恩刚意识到穆塔·伊本·阿齐兹肯定是用电话向米兰沙阿的人报告了自己的身份,飞机右侧的舱壁就随着一声可怕的巨响向内爆开。“君主”前起落架的轮子和支柱都被轰掉了,机身颤抖着向前栽去,犹如一只受伤跪倒的大象。

驾驶舱里的所有东西几乎都被飞射的碎片打得稀烂。仪表刻度盘纷纷碎裂,许多控制杆都被削断。天花板上的几个隔舱也给炸开了,一根根电线晃晃悠悠地垂挂下来。手脚被捆的穆塔·伊本·阿齐兹本来躺在机舱的一边,现在那部分机身已经塌陷,他被压在了一大块机身碎片的下面。系着安全带坐在驾驶舱另一侧的伯恩侥幸脱险,身上只受了不少浅浅的划伤和瘀伤。他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好像还有点轻微的脑震荡。

伯恩在本能的驱使下甩甩头摆脱了眼前的黑暗,抬手解开了安全带。他摇摇晃晃地朝穆塔·伊本·阿齐兹走去,脚下的一地碎玻璃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响,仿佛是冰封的苔原。空气中充满了金属、玻璃纤维和滚烫的塑料的刺鼻气味,呛得他直咳嗽。

他看到穆塔还在喘气,于是就使劲把那块已扭曲变形的机身碎片抬到了旁边。破破烂烂的碎片已经被烧得焦黑,手摸上去还是滚烫的。但等他蹲下身的时候,才发现有一块形状大小和剑锋差不多的金属碎片扎进了穆塔的腹部。

伯恩低下头看着他,然后伸出手在他脸上用力一拍。穆塔的眼睛颤抖着睁开了,目光艰难地聚焦到了伯恩的脸上。

“我没编故事骗你。”他说话时的声音又尖又细,嘴里冒出的血顺着下巴滴落,在颈部的凹陷处聚成了暗红色的一摊,散发着铜一般的腥味。

“你就要死了,”伯恩说道,“告诉我,萨拉·伊本·阿谢夫究竟出了什么事?”

穆塔的脸上慢慢地露出了笑容。“看来你确实想知道。”他的肺部也被扎穿了,呼吸之际发出的刺耳声音就像是一头远古时代的野兽在嘶叫。“毕竟真相对你而言也是很重要的。”

“告诉我!”伯恩冲着他吼道。

他抓住衬衣前襟揪起穆塔·伊本·阿齐兹的身子,想把答案从他的口中晃出来。但就在此时,“杜贾”组织的几个恐怖分子从机身上的破洞中一拥而入,把伯恩从法迪的信使身旁拖开。躺在地上的穆塔·伊本·阿齐兹呼出了最后一口气。

接下来就是一片混乱——跑来跑去的身影,阿拉伯语乱糟糟地响成一片;有人简短地下达了命令,更为简短的回答随之响起——他们拖着半昏迷的伯恩从机舱染血的地板上走过,来到了米兰沙阿干旱的荒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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