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尔·伊凡思(HowelEvans)时间再拉回到过去。我对豪尔·伊凡思所知并不多,他写过几本男性读物,如二十世纪初的艾瑟利·佟特(AtherleyDaunt)系列作品。此外,他可能当过演员或在剧院担任过某种职务,因为他写了许多以舞台为背景的故事。伊凡思甚至写了一本以赛斯顿·布雷克(SextonBlake)为主角的《演员侦探》(TheActorDetective,1905)。以下故事摘自于伊凡思在一九二二年为《小说杂志》(TheNovelMagazine)所写系列故事的其中一篇,后来又重新编辑成书,书名就叫做《谋杀俱乐部》(TheMurderClub,1924)。谋杀俱乐部是一群酷好解决奇怪犯罪案件的人所组成的团体——以下即为一例。

“本人再度恳请求见,一号敬上。”布林斯里在谋杀俱乐部的会议中,拿着纸条读道。

白发而笑脸迎人的一号被领进房内,布林斯里的管家则帮忙抱着一大只包裹,放到靠墙的桌子上。

“各位。”这位特务头子表示,“这是送给大家的一点纪念品,等你们看到后就明白了。晚安。”

神秘矮小的白发男子说完旋即离去。会长布林斯里拆掉包裹的包装纸,拿出一个精雕细镂的金雪茄盒,盒盖上刻着:“致谋杀俱乐部,一号敬上”

“这是什么?”布林斯里拿起放在盒底的一小张纸,朗声读道:“我诚心希望谋杀俱乐部及《电信报》的人,能对乔治·伯罕爵士的谋杀案感到兴趣,如果诸君能破解这件神秘案件,也勿公诸于世,务请慎重保密,一号上。”

布林斯里抓起一份晚报。

“这小个儿很忙。”他说,“案子今早才发生,由克林普跑这条新闻,所以他才没到俱乐部来。我会把案子的陈述读出来,这样我们就能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案子的陈述如下:“乔治·伯罕爵士今早九点四十分左右离开梭隆广场梅尔街的住处。他搭车经过皮卡地里,进了书店,然后在九点五十五分抵达法院。法院外的执勤警员认得那是知名法官的车子,便跟平时一样为他开门,让乔治爵士下车进法院。然而乔治爵士并未跟平常一样很快地从车里跳下来——他虽然六十八岁,却仍十分活跃敏捷——反而坐在车子角落,低垂着头。他的丝帽躺在身边的座位上,右手摆着他刚买的新书,书还阖着,爵士的手指夹在书页间,仿佛怕书页跑掉似的。一开始警员以为法官睡着了,便对他说:‘法庭到了,爵士。’可是爵士没回答。警员将头探进车里,直觉与经验告诉他:爵士已经死了。

“法官的尸体后来抬出来放到他法院的私人办公室去。

“乔治爵士的死因并无神秘之处,他们发现爵士的胸腔中插着一根细长的钢条,形状大小跟一般的织针一样。锐利如剑的钢条刺穿他的心脏,钢条的尖端还有一个用软木塞做成的把手。

“各位会员,以上就是我们目前对本案的认知。”

布林斯里放下刚才所读的晚报,然后看着大家。

“听起来像谋杀案,不是吗?”苏格兰来的数学教授戈本说,“他总不会自己把尖细的钢条刺到心脏里,把自己宰了吧。”

会长点点头。

“人若一心想死,常会有惊人之举。”他说,“我打电话到我办公室去,看警方有没有进一步消息传来。”说完他拿起旁边的电话,“若有任何新的进展,克林普此刻应该在《电信报》了。”

布林斯里跟办公室通话,听完答案后将听筒挂回去。

“只有一条最新的消息,”他说,“乔治爵士左手的小拇指上绑了一条红色的小带子。”

“我个人对这件案子特别感兴趣。”一名年约五十八或六十的男子说。康沃尔的汤玛士·波恩神父有张圆圆的弥勒佛脸,他是当今犯罪心理学的首席权威。“原因听起来有点伤感,因为昨晚我才在王子俱乐部跟乔治爵士碰过面。我是那边的会员,我跟他聊了很久。”

“有意思,波恩先生!”布林斯里表示,“你跟他很熟吗?”

“其实没那么熟。”神父答道,“不过也熟到可以在进俱乐部看到他时,觉得很开心,并且愉快地聊聊天。乔治爵士是个可亲的博学之人。”

“是的,”布林斯里同意道,“不过我敢说,身为法官,他必然树立了很多敌人。他生前送过不少人进大牢,绞死的更不止一个。本案有可能是复仇者所为。”

门上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布林斯里的男仆拿了一份包裹进来,而身为报社老板的布林斯里很快将包裹拆开。

“各位,果然如我所料。”他说,“这是凶器的照片,当然了,警方已将这张照片发送到国内各报的办公室了,不过我央请苏格兰警场帮我送一张到这里来。”

这张普通的原版照片上,是根细长扁平的钢条,钢条一端是尖的,另一端则套着一块长软木塞。

“钢条两侧有刃,”布林斯里接着说,“这点警方已做过通报了。钢条的尖端可以像刀切奶油一样地刺穿血肉,而长块的软木塞则可成为绝佳的握柄,任何人都可以拿着钢条当刀子使用。”

众人沉默片刻,每位俱乐部的会员轮流检视照片。

“以下是我手下带进办公室的最新消息,”布林斯里说,“乔治爵士的司机墨利斯说,他老板上车后,到皮卡地里的艾佛顿书店待了几分钟。他进书店约两分钟,然后就回车上了。接着司机取道盖瑞克街和河滨大道,避开长亩广场柯芬园的繁忙交通地段把他送到法院。从皮卡地里到法院的这段路程不会超过五分钟,因此乔治爵士是在那段期间内死亡的。各位,请恕我告退一下。”布林斯里站起来,“我得回报社。请记住,《电信报》的资讯随时提供各位使用。杀害乔治爵士的凶手是谁?只要能揪出这个凶手,我个人就提供五百镑给对方做为奖金。”

“过去看看艾佛顿书店吧。”波恩神父对好友戈本说,两人一起离开布林斯里的家。“也许我们能找到一些头绪,那五百镑挺管用的,可以送我教子或你儿子上大学,不是吗?”

戈本点点头,两人朝皮卡地里区的艾佛顿书店走去。

“我们把案子顺过一遍。”波恩表示:“乔治爵士离开书店上车,应该是自己关门的,几分钟后,便心脏插刀地抵达法院了。乔治爵士不可能是自杀的,这点从他死亡的姿态就可以看出来。如果他动手刺杀自己,身体应该向前倒,而不是往后靠。”

“你怎么知道?”戈本立即问。

“老兄啊,我参战过。”波恩淡淡地说,“人在战场上可以学到很多东西。好了,假设乔治爵士是被谋杀的,他躺在角落,离街边最近。会不会是有人从窗口探进来用钢条刺死他?”

“不可能!”戈本突然坚决地说。

“有部空计程车过来了,我想做个试验。喂!等等啊。”他对司机喊道,“麻烦你停车好吗?我还是会付钱的,我只想坐进去,再下车而已。”

戈本把最靠近人行道的车窗摇下来,关上车门,然后把手整个探进车窗里,比了个攻击的动作,假装刺杀坐在近侧角落的乘客。然后他打开车门坐进车里,波恩看着他变换各种姿势且不止一次地向下挥刺做杀人状。

“好了!”戈本跳到车外,把钱拿给张目结舌的司机。“我试完了,你可以走啦。”说完戈本拉着神父的手,“我想到一个点子,一个疯狂而异想天开的点子,不过我会再仔细想想,等明早再做实验。今天已经太晚,店都关了。”

翌日用毕早餐后,戈本对昨晚一起住在旅馆的好友波恩说:“波恩,我要去吉帝佛街,几分钟就好,你在这儿等我回来。”

戈本不到十五分钟就回来了,他把一个方形的小硬纸盒放到桌上,要波恩脱下外套,并将衬衫袖子卷起来。

“别一脸讶异的样子。”教授笑着说,“接下来还有得你吃惊哩。把手伸出来,配合一下啦。”

戈本从纸盒里拿出一个乍看下像手表的东西,那东西也有皮带。戈本把它系到波恩的前臂靠近手肘的地方。

“待会儿再跟你解释。”他说完,然后在椅子上坐下来。

“现在到那边靠墙的桌子上拿个笔架、铅笔、尺或任何东西,然后站到我面前,对我的心脏刺过来。你不用把武器刺到我身上,只要触着就行了,不过要朝下刺,然后再检查看看。”

波恩一脸茫然地按照戈本的指示去做。接着戈本站起来,看着圆形的“表面”,很快将一两个数字记在纸上。

“好了。”他说,“波恩,现在你可以帮我到客厅打电话给《电信报》,请布林斯里或克林普动用报社关系,跟苏格兰警场打听一下,乔治爵士身上找到的凶器重量是多少?还有,我需要知道,乔治爵士的座车从车顶到地板间的高度是多少,以及车上所有窗户是否都开着,我知道那些车窗都很大。等一等!你身高多少,波恩?”

“五尺八又四分之三英寸。”

“臂长呢?”

“差不多两尺半吧,我手臂蛮长的。”

“好!你去打电话,我还有事要办,我想我已经有点眉目了。可能的话,我想看看乔治爵士的车,并亲自量过一遍。不过先请《电信报》的人尽快跟苏格兰警场洽谈,好吗?然后请他们打电话到这边来,并说我们稍后会去报社找布林斯里先生。”

神父到楼下大厅打电话时,戈本忙着计算,在一张又一张的纸上写着数字和几何符号。波恩回来时,还见他忙个没完。

“等一下,波恩。”他头也不回地说,“先别讲话,我正在算一个很复杂的东西。”

“好了,目前就先这样吧。”一分钟后,教授松口气放下铅笔说。“我只要把凶器的重量和长度弄清楚,事情就可以开始进行了。有什么新消息吗?你跟报社谈过了吗?”

“是的,我跟克林普谈过,他说布林斯里今早十二点之前会过去那边,他会尽快打电话通知我们钢条的重量和长度等等。至于看车的事,应该不会有问题,当然了,车子已经交给警方了,不过——”

“他知不知道车子所有的窗户是否都开着?”戈本问。

“不知道。”波恩答道,“不过警方一定会保持尸体发现时的原样。克林普跟我说,车子放在包尔街的警局院子里。”

“很好!那我们去报社时,可以顺路过去看看。问克林普能不能帮我们安排一下,也许我们可以自称是《电信报》的人,其实我们在查案,也算是在帮《电信报》做事。快去问吧,波恩,听到回答之后,麻烦你仔细把数字记下来,好吗?”

几分钟后,波恩拿了一张纸进来。

“这是钢条的长度,包括手把部份在内。”他读着纸说,“九点五英寸,重量刚好一盎司。”

戈本回到桌上再次忙碌地计算起来。

“不太对劲,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他终于说道。“我认为杀害乔治爵士的凶器不可能重一盎司,因为钢条又薄又容易弯折。不过等我们到包尔街的苏格兰警场看过钢条后再说吧。看车的事安排得如何?没问题吧?”

“没问题,《电信报》的人说,只要说是为报社工作的,警方就会很乐意带我们去看车。”

“那就走吧。”

两人在外头拦下一辆计程车,不久便抵达包尔街警局,看到乔治爵士生前所坐的车了。

那是一部最新型的车子,前座和两侧都有狭长的拉式车窗。两侧的车窗开着,驾驶座左边的窗子也摇下来了,驾驶座前面的窗子则关着。

“车子开到法院时,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吗?”戈本问陪同他的警官说。

“没错。”对方答道,“爵士的司机说,爵士一向喜欢新鲜空气,所以车窗通常都开着。”

“方不方便打开一扇门?”戈本说,“我想进去量一下,门把上应该没有指纹吧?”

“没有,半枚都没有。警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指纹。”警官微笑说。

戈本拿出量尺,在波恩的协助下量了车子地板到车顶的高度。两位谋杀俱乐部的会员客气地谢过警官,然后告退离开。

“波恩,”两人到了警局外面后,戈本说,“附近有一间安静的小餐馆,啤酒和三明治都很棒,我们过去吃午饭,我顺便想点事情。”

两人坐在放着食物的小桌子边,戈本又拿着铅笔纸张算了起来,最后他将纸笔塞回胸前的口袋,心满意足地用手指着波恩说:“波恩,我想我知道乔治爵士是怎么死的了!”他接着说:“可是凶手是谁?人在何处?目前则尚未可知。我们现在去《电信报》,叫布林斯里带我们去苏格兰警场,负责本案的人一定会让我们检视插入乔治爵士心脏里的那根钢条。”

“你们已经找到眉目啦?”两人一抵达报社办公室,布

林斯里劈头便问,“教授,我从你的眼神就看出来了,你想告诉我什么?”

“布林斯里先生,”戈本开心地笑着说,“贵报资源庞大,能不能请你告诉我们,乔治爵士遇害当天上午九点四十至五十五分之间,河滨大道一带的风速是多少?你想南肯辛顿的气象局会告诉你吗?”

“当然会!”布林斯里说,“我现在就亲自打电话过去……喂,喂!气象局吗……是的,我是《电信报》总编,能不能麻烦你告诉我九点四十到五十五分之间,伦敦区的风向……谢谢,请等一下……教授,我想你最好听一下,专业术语太多了——好像跟压力、重量和大气等乱七八糟的东西有关。”

戈本走过去接电话,并很快写下一些事项。

“请给我五分钟时间,布林斯里先生。”戈本讲完电话挂掉听筒说,“然后再麻烦你带我们去苏格兰警场。”

几分钟后,忙于计算的戈本抬起头说:“我想,我已经想出乔治爵士是如何遇害的了。我们现在可以去苏格兰警场看看凶器吗?看完后我会更有把握。”

负责本案的米奇探长,以警方对媒体惯有的客气态度接待众人,警方对谋杀俱乐部的调查行动很熟悉,而且他们对警方当局确实帮助很大。探长很热心地拿出每样跟这桩谜案有关的物件,听到银发白须的老教授要求拿一拿凶器时,探长好奇无比地看着他。

“可是这种长度和宽度的钢条,应该不到一盎司,大约只有四分之三盎司重而已。”戈本说。

“你怎么知道,先生?”探长问。

“我若无法用肉眼看出物体的重量,也不必当数学教授了。”戈本笑着说,“我们来看看软木塞有没有四分之一盎司。”

苏格兰警场里有各种各样的科学仪器,包括精密到可以秤出一根细丝或女人头发的磅秤。量完后,探长说:“差四十喱就四分之一盎司。”

“唉呀!我弄错了,我忘了把钢条算进去了!”戈本兴奋地说,“各位,我可以告诉你们乔治爵士是怎么死的了!”

位于堤防区的方正大房间内一片死寂,只听得到外头的车嚣乍起忽落。戈本再度开口说:“探长,你若割开软木塞,应该会发现里头加了料,若扣掉插在里头的钢条,刚好可凑足四分之一盎司。”

米奇迟疑了一会儿,将软木塞切成两半,挖空过的木塞里滚出四五颗小小的铅球。

“啊!我就知道木塞加了料。”戈本欢呼道,“把这些铅球拿去秤,就是它们凑足了那四分之一盎司。像这种大小的砝码真的很罕见。”

结果证实戈本的计算完全无误。

老教授拿起其中一半的软木塞,用小刀刺了刺,然后慢慢将木塞切成两片。

“你们看,”他拿起另一半,再切成两片,“软木塞被切成两个纵向,里头挖空后塞入铅球,再用强力胶将软木塞黏紧,这手法很高明。”

“你还发现什么,教授?”探长问。

“这个嘛,”戈本严肃地说,“乔治爵士是被人从十尺外、八尺高的高度,用这个凶器杀害的。”

众人默默无声,经过片刻凝重的死寂后,米奇探长打破静默问道:“凶手是谁?”

“不知道,至少我还不确定。”戈本若有所思地说。“探长,能不能请你去海军部查一下桑契兹的地址?他本籍是西班牙人,不过现在已入籍英国了,我们可能会去找他。桑契兹在大战前从巴西搬到英国,大战期间受聘于海军部,我跟他在那边共事过。”

苏格兰警场任何资讯都查得到。一分钟不到的时间,米奇探长便从电话上拿到桑契兹的地址了。

“桑契兹先生受顾于海军部时,住在或曾经住在坎顿城肯堤许广场四十二号。”

“好!探长,麻烦你跟我们一起去找他。不过我想先跟乔治爵士的司机谈一谈,你应该知道他在哪儿吧?”

“知道,我们一直在监视他。我叫他别离开车库太远,我们可以过去找他。”

“很好!走吧,波恩,你会陪我追查到底吧?布林斯里先生,我们若有任何消息,就回报社找你。”

戈本在梭隆广场附近的车库,问了司机墨利斯几个问题。

“没有啊,车子从皮卡地里开到法院中途都没停过。”司机答道,“只有在威灵顿街时开得慢一点而已,但也没真的停下来。不过,当时车子真的开得很慢。”

“啊!你还记得在那段路上的时候,开在你们正前方的是哪种车吗?”

“记得,先生,是一部货车,运水果的货车,上头载满空的柳丁箱。以前我载法官去法院时,常看见同一辆车在同一个时间从柯芬园回来。我注意那辆车子很久了,因为那司机开车技术很糟糕,老挡住我的路。昨天早上车子插到我前面时,还差点撞到我车头哩,车子根本不该那样开嘛。”

“噢!车子上有任何名字吗?我想应该是那种后面搭着篷盖的货车吧?”

“没错,先生。车上写着‘桑契兹’三个字,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有一次我气到想写信给桑契兹先生,跟他抱怨他的司机乱开车。”

“当车子慢下来时,你有没有注意到任何异状?”

“没有,先生。”

“你有没有回头看?”

司机想了一会儿:“嗯,我记得我有回头。”墨利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因为我听到有个司机——他是我哥儿们——跟平常一样故意乱按喇叭。我几乎每个早上都会遇到这家伙,我回头只是跟他点点头,就这样而已。”

问话结束了。波恩、教授和探长再度坐进计程车,戈本一板正经地说:“探长,我去见桑契兹有点冒险,所以才请你陪我过去,以防发生不愉快的事情,或是弄了半天我的推断有误。我只是在执行自己的想法而已。总之,我们拜访桑契兹时,麻烦你盯紧他行吗?我不太懂防身术或任何武术。”

“没问题,先生,我会盯好他。”

桑契兹年约六十五,身材瘦长,皮肤黝黑,他笑脸迎人地伸长手迎接戈本,并对米奇探长和波恩先生行西班牙式大礼。

“什么风把你吹来,我的老同事?”他平静地问。

“桑契兹,我就公事公办,不多废话了。我们何不先坐下来?”戈本亲切地说,他告诉另外两人:“桑契兹和我在大战期间一起任职海军部,我们参与了一些实验。”

“是的。”桑契兹微微笑说,“你是从苏格兰北边来的数学教授,而我是从巴西归化为英国籍的数学家。我们合作得很愉快,对吧?可是为什么——”

“我为什么会来找你呢?”戈本伸出脚,碰碰米奇的脚,米奇便悄悄地将椅子往桑契兹旁边挪。“嗯,我想到我们以前那个以压缩空气发射飞弹的发明,你还记得吗?”

米奇在椅子上微微挪动,波恩则咬紧下唇。

“记得。”桑契兹眯起眼睛,然后转头看着书桌旁的角落。墙角靠着一根状似黑色长手杖的东西,手杖一端有手把。“我记得。”

他微微伸出手,作势要拿手杖,但米奇凭着本能和训练,一把先拿了过来。桑契兹翻翻发黄的眼白。

“你们这样做是干什么?”他说,“教授,请你解释清楚。”

“桑契兹,像这种访谈,绝对需要证人在场。这位是苏格兰警场的米奇探长,这位是波恩神父,也是本人的老友。两位都是信誉可靠的君子,法院必然会采信他们对本次访谈所做的证词。”

米奇将黑杖放到他和波恩座椅之间的地上,然后职业性地向前欺近,将桑契兹从头到尾搜一遍。

“没问题。”探长说,“他身上没有枪或任何武器!请继续说吧,戈本先生。”

教授接着说道:“我刚才想说的是,你大概知道一些乔治爵士遇害的内情。老实说,我认为杀害他的人就是你。”

桑契兹看着地毯,再看看天花板,然后直视着戈本说:“没错,是我杀的!”他坦承道,“我将因此而付出代价。看来你查出真相了,教授,而且就像你们英国人说的,你认为自己有义务揭发案情。我不怪你。”他耸耸肩,“我冒了险,而你将老同事揪出来也不能算错,不过换作是我,我不确定自己会不会跟你一样。”

“乔治爵士是个大好人。”戈本的脸微微一红,“运用自己的所知所能帮忙破案,我义不容辞。”

“说得好!”桑契兹似乎不以为忤。“不过乔治爵士并不是什么大好人。”桑契兹再次眯起眼睛。“教授,如果你还把我当老同事的话,告诉我,你是怎么揪出我的?身为科学家,我很想知道真相,请告诉我吧。”他重申道,“我也会很乐于将一切向这位官方的朋友坦白——”他看了米奇一眼,“省得他麻烦。”

“我可以说了吗?”戈本看着米奇问,探长点点头。

“桑契兹啊,”戈本犹豫片刻后表示,“一旦确定乔治爵士是惨遭杀害,我立即做了一项实验。我发现凶手不可能从窗口刺杀乔治爵士,或甚至进入车内杀害他。据我的数学知识判断,凶手一定要从某个高度下手,才能将乔治爵士刺死。碍于车顶的高度,凶手不可能将手举高,刺杀的力道也不够强。我在这位朋友的帮忙下,利用一个精巧的小工具,模仿由上而下或由下而上的刺杀方式,结果证实了我的推论。”

波恩点点头,想起戈本从科学仪器店找来绑在他前臂上的东西。

“而且根据看过尸体的人表示,凶器不是斜刺进去的,而是直直的——笔直地刺入——因此凶器必然由正前方刺入。除非凶手坐在乔治爵士的右边,否则不可能由这个角度下手。”

“不过教授,凶器也有可能从乔治爵士对面的座位上刺来。”桑契兹冷冷地说。

“没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入爵士的座车,因此我判断凶手必然在车外,还有,凶手也不可能是司机或任何坐在爵士旁边的人。钢条一定是从司机左边、打开的车前窗射进来的。我说的‘进来’,意指由某种方式射入。”

“听起来好像颇有道理,你真的很聪明,教授!”

“我算出钢条的力道若要够强,发射力一定得大于人力。从钢条的重量估算,含装了砝码的软木塞在内,共重一盎司——真有你的,桑契兹!——我想钢条应该是从十尺外的地方,以发射飞弹的力道,才能将如此轻盈的钢条,刺入伯爵身体内。我知道没有任何枪枝可以做到这点,也没有任何爆炸物可以达成这种效果,我立刻想起以前在海军部共事的你,我们——顺便提醒你,除了海军部长之外,只有你我知道这件事——一起从事一项秘密的发射实验,用——”

“用压缩空气来发射。”桑契兹打断他说,“那是很棒的点子,无烟无声,原理跟著名的麦席蒙灭音枪完全不同!”戈本点头称是。“而且已故的发明者声称该原理可以运用在任何大小的枪枝上,我利用闲暇时间研发这项理论,最后终于做出令人满意的武器。”

“我想,应该就是那把东西了。”戈本指着依然放在探长椅边,状似黑色手杖的东西说。

“没错,就是那玩意儿。”桑契兹将椅子往书桌边靠,以便将手肘靠到桌上,探长一直盯紧他。“警察先生,这种科学对谈很有意思吧?”他对米奇笑了笑,“我不怪谁,至少不怨教授,我看教授一定还有话要说。”

“我都计算出来了。”戈本接着表示,“从弹道、转速、重量、推动力、撞击力和发射当时的风力,算出凶器是由十尺远、八尺高的地方射出的。”

“相当正确。”桑契兹点头表示同意,“你能告诉我们,钢条究竟是如何射出去的吗?”

“应该可以。桑契兹,当时你人在漆有‘桑契兹’三个字的货车上。昨天车子在威灵顿街及河滨大道附近慢下来时,你蜷伏在车身离地面约四尺的货车中,将手杖枪架在一两个箱子上,或什么掩饰物上,好让凶器离地八尺。那两三天来,你一直找机会把车子挤到法官的车前,并伺机等车子开到适当距离,趁司机分散注意力时下手。当司机把头转开时,你便发射凶器了。”

“没错,你每件细节都说中了。”桑契兹承认道。

这两个人听起来倒像是在讨论某个有趣的数学问题,而不是在谈可怕的凶杀案。

“我在柯芬园经营柳丁生意,”他接着说,“我精心安排了你刚才所说的谋杀方法,教授。现在想想,当时我应该用别部车子才对,可是我觉得在自己车里比较安全,因为我经常开着车往返市场,司机已经习惯我在车上了,这样比较不会启人疑窦。而且我坐在货车后边,司机会背对着我——接下来的你都知道了。”

“你为什么要杀害那位好人?”探长终于问。

“因为他是猪!”对方的回答完全出乎众人意料,“乔治爵士返回英国攻读法律之前的五年,曾在巴西经营橡胶农场,当时我两个兄弟和我都是农场里的农奴。”

米奇一脸不解,于是桑契兹解释道:“农奴就是南美洲的低等劳工,有时是为了抵债而工作的。我和我兄弟就是为了抵债才去当农奴——是的,我们几乎跟奴隶一样在乔治·伯罕的领地上工作。他对待农奴非常苛刻,他的残暴害死了我的两个兄弟。当时有个女孩,她跟我们一样也是农奴,我爱她,但乔治把她从我身边夺走了——你们不懂当时的橡胶园是什么情形。我重病发高烧,兄弟又都死了,但我从未忘记那个女孩,也永远忘不了乔治·伯罕。乔治·伯罕回英国之后,我认识了一些仁慈的好人,因而接受高等教育,最后当了数学教授。”

桑契兹说话时,定眼盯着对面墙壁,仿佛看到了黑暗而可憎的往事。

“我一从教职退休,便来到英国经营柳丁买卖生意,同时一边等待并跟监乔治爵士。我打算用一种神不知鬼不觉的方式杀死他——各位都已知道我是如何筹划并等待适当的机会。”

“真对不起,但愿我能早点知情。”戈本喃喃说道,米奇不安地在椅子上挪动,神父则用手捣着脸,因为实在不忍多听。

桑契兹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拿着某件东西指到自己额头上,米奇来不及扑上去,接着——

三人只能眼睁睁看着桑契兹头上一团血花爆出,身体晃几下往后倒在地板上。

这件事一定得说出去,而且只能对《电信报》的人述说。

可是几天后,当谋杀俱乐部的会员聚在一起晚餐时,却丝毫感觉不到胜利的喜悦。

“桑契兹是个好人,很棒的一个人!他用来自杀的那把枪,是用改良以前的原始理论所打造出来的武器,那理论原本就很棒,但需要桑契兹这样的天才才能使之臻至完善。我们在他的书桌里找到遗嘱,交代将所有的细目遗留给原创者的继承人。”

“是啊,他的确是个聪明人。”布林斯里说,“但法律规定不得杀人也是事实。”这位报业经营者轻捶着桌子说:“妈的,如果乔治爵士干过桑契兹所说的坏事,算他罪有应得、死有余辜吧。我已经拍电报叫报社的南美洲驻派记者去追查伯爵的过去,我会把每件事都刊登出来。教授,这是本报给你的五百英镑支票。”

“我不能收。”戈本说。

布林斯里是个聪明人,他不敢勉强教授,只是将支票撕掉。一会儿后,小记者克林普打破沉寂说:“那乔治爵士手指上缠的那段红带子是干嘛用的?”他问,“我们全忘了那档事了。”

“噢,”波恩淡淡笑道,这是当晚他第一次展露笑容。“我来解释吧!伯爵死亡前一晚,我在王子俱乐部跟他聊天时,他从口袋拿出带子,笑说红带子最适合律师了。他把带子绑在手指上,提醒自己去买一本明天要用的参考书籍。‘我的记性实在太差了,’他说,‘我要绑着带子上床,这样第二天早上看到时,就会记得买书了。’”

“哦,原来只是这样啊!”克林普说。

他那失望的语气,惹得在座人士哄堂大笑。

几周之后,乔治爵士早年不为人知的残暴行为,震惊了英格兰举国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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