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您何时醒的?”明上检察官柔声问道。

“当时我并不清楚,后来才知道是接近两点钟。”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细声答道。

“那,您是听见什么声音才醒的,还是自然睡醒?”

“我……当时不记得了。可是,我想应该是听见声音了。”

“那您记得是什么样的声音吗?”

“不……不太记得了……”

“您睁开眼睛的时候,您丈夫在做什么呢?”

“我刚一睁开眼睛,马上就向本应睡在自己左边的丈夫看去,可是他并不在身边。”

“然后呢?”

“我想,他也许是去洗手间什么的了。这时因为我感觉,外边的院子里面有人,就向外边张望。”

“是就那么躺着张望的吗?”

“嗯,是的。是撑起上半身看的。”

“于是呢?”

“我看见我丈夫,站在外边的院子里。”

“看见他站在那儿?面向哪个方向?”

“是面朝外,背对着我站着的。”

“你确定没错?”

“毕竟我当时刚刚睡醒,在一瞬间,那么短的时间里,发生的事情,无法清楚记得。可我认为这是没有错的。”

“站在院子里的,只有您丈夫一人?”

“不是,还有一个男子,也站在那儿。”

“那个男子面朝哪个方向?”

“好像是面对着我丈夫站着的。”

“那男的长什么样子?”

“因为短短的一瞬间,所以,具体的样貌我也不知道。就是脸长得比较平,下巴有些凹陷的男子。”

“那个男子是戴着帽子的吗?”

“戴着帽子呢。”

“什么样的帽子?”

“走了形的学生帽,就那样的鸭舌帽。”

“他穿着什么样的和服?”

“他穿的是西服。”

“什么颜色的?”

“我……不知道。”

“是翻领的还是立领的?”

“不知道了啦。我想好像是翻领的。”

“打领带了吗?”

“不知道,不过我想是没打领带吧。”

“年龄有多大?”

“大概三十岁吧。”

“您丈夫今年多少岁?”

“三十二岁。”

“您丈夫站在院子里,两只手在做什么呢?”

“我不记得他在做什么,只记得他站在那儿的背影。”

“然后呢,你做了什么?”

“我立刻起身,走到外面的房间。”

“请您稍微停一下,从你丈夫旁边的外边的房间,走到你们睡觉的房间这一段,有什么门窗阻碍之类的吗?”

“安上了夏天用的纸拉门。”

“是不是就是那种一个房间能安四扇的拉门?”

“正如您所说的一样。”

“您走到外面的房间时,那拉门是开着还是关着?”

“我虽然记得不太清楚,可是因为并不是我打开的拉门,所以应该是打开着的。”

“您还记得那拉门是朝哪个方向、怎样打开着的吗?”

“没印象了。”

“好的,我知道了。接下来,您走到外面的房间后,又发生了什么呢?”

“我刚一走到外面的门厅处,丈夫就立刻朝我的方向转过身来,与此同时,他一头倒在了门厅前面,没有铺地板的那个地方。”

“您从醒来到走到外面的门厅,这一段时间,一直一句话也没说过吗?”

“对,我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也没有时间说话。”

“您丈夫在倒下去的时候,说过什么吗?”

“什么也没说,就是发出了些很瘆人的呻吟声。”

“接着发生了什么呢?”

“我立刻冲到院子里去了。”

“你是光着脚的吗?”

“是的,就是那么光着脚的。”

“后来呢?”

“我凑到倒着的丈夫身旁,刚想要把他扶起来,不料从他的胸口附近,就喷出了大量鲜血。”

“站在你丈夫身边的,那个戴着鸭舌帽的男子,他怎样了啊?”

“不知什么时候就不见踪影了。”

“这就奇怪了,您醒来后,视线应该一直没有离开过您丈夫才对,所以,您肯定知道,那个男的后来怎样了啊!”

“话虽如此,因为我全然只顾着丈夫,所以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个男子是什么时候、为什么不见了的。”

明上检察官端详了一阵这个女子的脸。这女子好像是害怕检察官的视线似的,把头深深垂了下去。

“那时候,外面的大门是怎样的呢?是开着的吗?”

“当时,我完全没有注意,外面的门是怎样的,后来试想的话,我从里面的房间出来时,好像是有开着一点的。”

“外面的门都是玻璃做的吧。”

“是这样的。”

明上检察官翻开记录本,打开到某一页上。

“据说您和丈夫结婚之前,曾有过一个相恋的男人。”

“啊!……”女子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您在结婚以后,和这名男子也曾见过两、三回面吧?”

“……”

“好的。不管你回不回答,这件事情,我们都会进行充分的调查。对了,你丈夫的财产,大概有多少?”

“具体不太清楚,但估计有一万日元吧。”

明上检察官翻着记录本,问道:“那天晚上,也就是你丈夫遇害的那天,天上下雨了吗?”

“那天下雨了,可是入夜的时候就停了。”

检察官继续翻着记录本。

“这是你给警察画的解说图吧?”

只见他边说。边取出了―张图纸,放在桌上展开。

“(1)你醒来时的位置;(2)摆着八坎德拉的电灯的地方;(3)你丈夫的位置;(4)戴鸭舌帽男子的位置。”

“和您说的一样。”

“好,我知道了。今天就先问到这儿吧。”

女子轻轻地垂下头出去了。

“很显然,那个女子说了很严重的谎话。”一直在旁边站着,听讯问过程的警部说道。

“说谎,你认为那个女子,在刚才的陈述中,哪一部分是谎话呢?”明上检察官笑着问道。

“虽然我也认为,那个女子的陈述很重要,也是整个案件的中心,但是所谓‘醒来后看见了站在院子里的丈夫’以及‘面对丈夫站着的鸭舌帽男子’云云,恐怕都是谎言。”只听这位警部自信满满地答道,“在女子睡醒的那个位置,是看不见站在院子里的人的——因为有纸拉门挡着呢。而且,若是单单一扇拉门的话,没准可以透过拉门,隐约看见院子里的情况。可是,在两扇拉门重叠的情况下,仅凭八坎德拉电力的电灯,发出的微弱光线,以及电灯所在的位置来看,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因此,她说的是谎话。那天晚上,处在房间最西侧的一扇拉门是打开着的,因此,在这女子视线的位置,是有两扇拉门,重叠在一起的。关于这一点,所有的证人都是这样证明的,最先进入犯罪现场的警察,也是这样说的。所以,我认为,第一犯罪嫌疑人就是那个女子。”

“原来如此,预审法官的调査取证书里面,也写了这个情况。你所论证的那谎话,很可能对破案有大帮助。可是,那女子的谎话,仅仅是戴鸭舌帽的男子的容貌那一点啊。”

“也就是说,你全盘否定了警察所获得的各位证人的证言,以及预审法官的调查取证书,而认为她能看穿拉门?”

“你觉得呢?”

“如此一来,岂非不可能知道,戴鸭舌帽男子的相貌特征之类的情况了?”

“也可以这么说,但你的思维,若太过局限在犯案现场的话,就会犯错误的。案发房屋的构造、四围、以及包围着房屋的道路间的关系,特别是案发当晚还下了雨,这些都有很大的联系……总之,来看看这张图。”

明上检察官取出了一张图,在桌上铺展开来。

警部低下头,仔细地研究这张图,正在这时候,四、五个报社记者一拥而入,将检察官团团围住。只听一位记者问道:“发现什么新的事实了吗?”

“嗯,这个……”检察官若有所思,环视了一下记者群,“现在要现场查证。”

“因为发现了什么新的情况,才需要现场查证吧?”

“嗯,可以这么说。”

“情况?能证明那女子,就是真正犯人的证据?”

“咳,这个不能说。不过,有一点可以断言的是,如果能够看穿两层拉门的话,就不会起诉她;如果看不穿两层拉门的话,我们就会以涉嫌杀人的罪名起诉她。”

“那这可是至关重要的查证啊。那么,这现场查证预计几点进行?”

“定在下周二,也就是九号。”

“几点呢?”

“具体几点很重要。我们预定在九日晚间,也就是十日凌晨一点三十分开始,到两点三十分结束,这段时间中最重要的,就是被推定为犯案肘间的那一时刻,特别是那女子望穿拉门,看见她丈夫的那一时刻,所以,必须分毫不差地选择好时间。为此,我们决定在九日夜晚——也就是十日凌晨一点五十二分,让该女子站在拉门内侧,由我们的便衣人员站在院内,进行现场查证。真相的揭露,就在那一刻了。”

“好久没有这么珍贵的现场查证了吧。”

“你们的手表都可靠吧?这次查证的时间非常重要。如果你们弄错了时间,或是漏写了,可就是你们报社的信誉问题了。”

这些报社记者平日只会添麻烦,半点好处也添不上,明上检察官素来不喜欢他们,今天却将案件原委全盘托出,着实令人不解。不仅告诉他们查证的时间,甚至还暗示他们,要大肆宣传此番查证的时间,到底是什么缘故?

一旁的警部、书记员们,都对明上检察官的行为,感到非常好奇。

翌日清晨,前来上班的明上检察官,手里拿着服务人员送来的报纸。无论是哪一家报社,都争相打出猎奇的标题,介绍这个案件的现场查证的事情。还有关于现场查证,将在凌晨一点五十二分进行的这一点,没有一家报社漏掉。

接着,就到了九日夜晚。明上检察官、警部、便衣的警官,到达现场时是翌日,即十日的一点二十分。

外面的玻璃制大门,用黑色的棉织品,完全遮盖起来,亮度为八坎德拉的电灯,也吊到了案发当晚的高度,隔断墙上最右侧的纸拉门,也已经打开了,与下一扇拉门重叠放好。所有物件与用具,都保存得与案发当晚一样,一切准备都已完成。

凌晨一点五十分。

两位便衣警察,分别站在(3)和(4)的位置上。女子横卧在拉门的里间处。

“能看见吗?”警部就好像训斥一样地问道。

“……”

“混蛋,快说,能看得见吗?”

“……”

“混蛋,你看不见吧!”

“看不见……可是……”

“站起来看看,能看见吗?”

女子起身站了起来。

“能看见吗?……看不见吧,根本没有可能看得见。”

“看不穿吧!”警部回头,望向站在女子身后的明上检察官,说道。

“嗯,是看不见啊。”

“你,己经可以了,告诉附近的人解除警戒。”

两名便衣警官,离开自己所站的位置,准备离去。

“请稍等一下。”明上检察官伸手制止了他们。

“再待两、三分钟,你也要仔细地一直望着对面。”

那女子听了明上检察官的话,遂一直站在原来的位置。

“你是……”

检察官叫住警部,说道:“你也站在这儿好好看看。”

因为是检察官的命令,警部不得已,站在了女子身边。

十秒钟、二十秒钟、三十秒钟……时间在慢慢地流逝。检察官、警部、女子三人,一直就站在拉门的前面,而院子里的两名便衣警察,也无所适从地站在那儿,就像是两名滑稽剧演员似的。

警部默默地望向检察官,那眼神简直是说:无论在这儿站多久,都不会看得见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已经可以了吧?

检察官从上衣口袋里,取出表瞥了一眼,挥手制止了他。透过纸拉门,站在外面的便衣的身影,在微弱的灯光下,渐渐显现出来。

“如何,能看见了吧?”检察官微微一笑,淡然说道。

光亮

遂渐变强,便衣的身形及容貌,渐渐清晰地显现出来。正当这时,忽然间光线一下子全部消失,三人的视线,再次被拉门遮挡住,“哈哈哈。”警部笑了。

“明白了?”

“我明白了,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在那儿有扇窗户,但是没有注意到……可是,即使是能够看穿,也不能认定那女子就完全没有关系。”

“很可能有关系,但是并没有直接的关联。”

“估计是共犯的关系吧。”

“共犯?……眼下连犯人都没确定,这一点不太好说吧?”

“那她至少也有着犯人的嫌疑。好了,准备逮捕吧。”

“不……不要着急。犯人马上就出现在这儿了。”

明上检察官话音未落,一辆汽车就停在了门前,四、五名便衣警察,押着一个男子走了进来。

男子悲伤地俯视着号啕大哭的女子。

“院子的东侧位置,我虽然知道(3)号路线的尽头装有玻璃窗,也知道窗上没安盖板,却完全没有想到,车前灯的灯光问题。您是怎么知道的啊?”乘车返回时,警部咨询道。

“哈哈哈,案发清早,你的部下不是汇报说,经过三号线的四号路,有一户人家,在其门口,发现了向右转向的汽车的车辙印的事实吗?此外,他还汇报说,几乎是在案发的同一时间,那户人家的主人,正巧乘车回家。”

“那之前对报社记者说的那番话,以及告知具体时间,也是为了引诱犯人重返现场的策略?”

“真是令人紧张啊,幸好那男子一心期待着,女子不被起诉,我们因此才能顺利成功。”

“那犯罪动机是什么呢?仅仅是痴情的缘故?”

“痴情……谁知道呢。没准这案件的背后,还隐藏着相当复杂的事情吧。”明上检察官落寞地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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