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晋·太熙元年  永熙元年

1、春季,正月一日,晋王朝改年号太熙。

2、正月九日,晋王朝政府任命安东将军王浑为宰相(司徒)。

3、最高监察长(司空)兼高级咨询官(侍中)、兼国务院最高行政长官(尚书令)卫瓘的儿子卫宣,娶晋武帝司马炎的女儿繁昌公主。卫宣酗酒,常犯过失。皇后杨芷的老爹杨骏,讨厌卫瓘,打算把他逐出朝廷;于是跟禁宫侍从宦官(黄门),联合打小报告诋毁卫宣,建议司马炎下令离婚。

卫瓘既羞惭又恐惧,以年纪老迈为理由,请求退休。司马炎批准,下诏擢升卫瓘为太保(上三公之一),以公爵的身份(卫瓘封菑阳公)返回私宅。

4、剧阳子爵(康子)魏舒逝世(年八十二岁)。

5、三月五日,擢升右高级国务官石鉴为最高监察长(司空)。

6、司马炎病势转重,但仍未准备遗诏。元老级的开国功臣,大多数已经死亡,只有皇后杨芷的老爹、高级咨询官(侍中)、车骑将军杨骏,单独在寝殿照顾汤药,高级官员都不准留在左右。杨骏遂依照他自己的心意,改换亲近侍从,安置心腹。稍后,司马炎病势稍微转轻,看到杨骏所任命的一些新面孔,严肃的质问杨骏:“你怎么这样做!”为时,汝南王司马亮,还没有出发(去年〔二八九年〕十一月派司马亮出镇许昌〔河南省许昌市〕),司马炎吩咐立法院(中书)缮写诏书,命司马亮跟杨骏,共同辅政;又打算在朝廷中遴选几位有名望的官员,作司马亮、杨骏的助理。杨骏去立法院要求借看一下诏书,乘主管官员不注意,把诏书藏到口袋里告辞。副总立法长(中书监)华廙(音yì〔异〕)发觉之后,吓得浑身冷汗,亲自找杨骏索取,杨骏不肯交还。而恰恰就在这时候,司马炎神智又陷昏迷,皇后杨芷请求由她老爹杨骏辅政,司马炎已不能言语,只点点头。

7、夏季,四月十二日,皇后杨芷召见副总立法长华廙跟总立法长(中书令)何劭,口头传达司马炎的旨意,教他们发布诏书:任命杨骏为全国武装部队总司令(太尉)兼太子师傅(太子太傅)兼全国各军区总司令长官(都督中外诸军事),高级咨询官(侍中),主管朝廷机要(录尚书事)。诏书缮写完竣后,杨芷为着华廙、何劭的面,呈递给司马炎过目,司马炎呆呆地看着,不说一句话。华廙是华歆的孙儿(华歆,参考一八八年。)何劭是何曾的儿子(何曾,参考二七八年)。

诏书发布后,杨骏催促汝南王司马亮立刻上道。而司马炎回光返照,忽然清醒,问一声:“汝南王(司马亮)来了没有?”左右侍从说:“还没有!”而司马炎已人事不省。四月二十日,司马炎在含章殿逝世(年五十五岁)。司马炎胸襟恢宏,禀性敦厚,聪明豁达而有谋略,能接受直率的批评和建议,从没有对人发过脾气,板过面孔。当天(四月二十日),太子司马衷(年三十二岁)登基继位(二任惠帝),大赦,改年号(之前是太熙元年,之后是永熙元年)。尊皇后杨芷为皇太后,封太子妃贾南风为皇后。

8、杨骏入宫,住太极殿。司马炎的棺木从含章殿抬到太极殿,皇太后杨芷率后宫数千美女,出来哭别;而杨骏却不出殿门,由虎贲武士一百人,严密戒备。

司马衷下诏,命最高监察长(司空)石鉴及中央军事总监(中护军)张劭,负责司马炎墓园工程(皇帝如果是无能之辈,无论是年幼、白痴,或权力被剥夺,“诏书”都另有主人。此时诏书,可称之为杨骏诏书;稍后则可称之为贾南风诏书)。

汝南王司马亮,畏惧杨骏的庞大势力,不敢进宫,只敢到最高指挥部(大司马府)门外哭祭,然后退到洛阳城外,上书皇帝司马衷,请准许他在丧事过后,再动身前往许昌任所。有人告诉杨骏:司马亮可能发动武装政变。杨骏大为恐慌,禀告他的皇太后女儿杨芷,教司马衷亲笔写诏,下令石鉴、张劭率领修建墓园的工兵部队,攻击司马亮。张劭是杨骏的外甥,接到圣旨,立即集结部众,并催促石鉴迅速出发。石鉴不认为司马亮会发动政变,拒绝行动。司马亮已得到消息,征求司法部长(廷尉)何勖的意见。何勖说:“而今,无论朝廷跟民间,都以你马首是瞻,你为什么不去攻击别人,反而怕被别人攻击?”司马亮胆小,不敢反应,连夜奔向许昌,才免掉一场变乱。杨骏的老弟杨济跟外甥、首都洛阳市长(河南尹)李斌,都劝杨骏把司马亮留下来,杨骏拒不接受。杨济对国务院左秘书长(尚书左丞)傅咸说:“我老哥如果征召司马亮回京(首都洛阳),自己辞职退避,杨家可能保全。”傅咸说:“皇帝家族跟皇后家族,和平共存,互相牵制,家国都会平安。只要征召司马亮回京,共同辅佐君王就够了,不必逃避责任!”杨济又命高级咨询官(侍中)石崇,规劝杨骏。杨骏仍不接受。

9、五月十三日,葬司马炎(晋王朝一任帝,世祖武皇帝)于峻阳陵。

10、杨骏知道自己名声不好,打算仿效曹魏帝国二任帝(明帝)曹睿刚即位时的手段,对朝廷官员普遍加官晋爵,希望博取大家好感。左军将军傅祗,写信给杨骏说:“从来没有君王刚死,臣属就论功行赏的怪事。”杨骏不理。傅祗是傅嘏的儿子(傅嘏,参考二三七年)。五月十八日,皇帝司马衷下诏:无论中央或地方,所有官员都擢升一级;参与治理丧事的,则擢升二级。郡长级(二千石)以上官员,都晋封关中侯(没有采邑的爵位),免除田赋捐税一年。散骑侍从官(散骑常侍)石崇、散骑顾问官(散骑侍郎)何攀,联名上书,认为:“陛下(司马衷)在东宫当皇太子二十余年,而今继承帝位,所作的升官晋爵,幅度之广,远超过王朝建立之初和削平吴国(东吴帝国)之时,轻重厚薄,对比强烈。本朝朝廷,将传递千年万世,永远不衰,今天首先开此先例,势将作为后世的法则。如果所有爵位一律晋级,则几代之后,大家全都成了公爵侯爵,不复再有平民。”奏章呈上后,没有下文。

皇帝司马衷下诏(杨骏诏),擢升杨骏为太傅(上三公之一)、总司令官(大都督),赐予诛杀专用铜斧(假黄钺),主管朝廷机要(录朝政),督导任免全体文武百官。傅咸对杨骏说:“闭口不言(谅闇)的守丧制度,早就不能实行。而今,圣上(司马衷)谦虚,把朝廷大权托付给你,天下人心不服,阁下面对这种局势,恐怕不容易承当。姬旦(周公)是伟大的圣人,还引起谣言,何况,圣上的年龄并不像当年姬诵(周王朝二任王成王)那么幼小(姬诵登基时才十二岁,司马衷本年已三十二岁)。我心里忖量,等到先帝(司马炎)的丧事过了之后,阁下最好审慎的考虑自己的进退。如果能够体会到我的忠心,就用不着我再多言。”杨骏不理。傅咸不断规劝,杨骏渐渐不胜其烦,打算把傅咸逐出中央,派到地方上担任郡长。李斌说:“如果贬谪正直的人,恐怕伤害你的声望。”杨骏才停止。杨济写信给傅咸,威胁说:“有一句谚语不晓得你知不知道:‘生个儿子是白痴,可以一辈子不吃官司。’其实,不吃官司谈何容易?恐怕你头破血流,所以先行通知。”傅咸复信说:“卫公(其人不详)有言:‘醇酒美女,杀人之多,远超过言行正直。’可是,死于醇酒美女,虽死也不后悔;却一味担心言行正直招来灾祸,只因为自己并不正直,只求苟且偷生,明哲保身。自古以来,凡是言行正直招来灾祸的,往往由于疾恶太深,矫枉过正,或者连自己都不敢肯定自己,故意厉声高叫,出出气、泄泄愤罢了。岂有一片赤诚,反而受到仇视之理?”

杨骏因皇后贾南风阴险凶悍,富于权术,对她深为忌惮。所以任命自己的外甥段广为散骑侍从官(散骑常侍),负责处理宫廷及朝廷机密;再任命另一外甥张劭,为中央军事总监(中护军),控制首都所有禁卫部队。所有诏书,皇帝司马衷批准后,再呈递皇太后杨芷批准,才可颁布。

杨骏当权以来,严厉苛刻,做事琐碎,独揽大权,而又刚愎自用,无论中央及地方,对他都十分厌恶。冯翊郡(陕西省大荔县)郡长孙楚,对杨骏说:“阁下以皇亲国戚的身份,居于跟伊尹、霍光相同的高位,应该大公无私,至诚至信,虚心谦让。而今,皇族力量强大,阁下却不跟他们共同主持朝廷,对内猜疑嫉妒,对外树立亲信私党,大祸临头,指日可待。”杨骏不理。孙楚是孙资的孙儿(孙资,参考二二七年)。

弘训宫供应官(弘训少府)蒯钦,是杨骏姑妈的儿子,屡次冒犯杨骏,言语直率,别人都替蒯钦担心。蒯钦说:“杨骏虽然昏庸,仍然知道不可以妄杀无罪之人。他最多不过跟我疏远而已。我能跳出他的是非圈,才可以逃出灾祸。不然的话,跟他一起灭族。”

杨骏延聘匈奴东部(左部·山西省太原市)人王彰为军政官(司马),王彰逃避,不肯接受。他的朋友新兴郡(山西省忻县)人张宣子奇怪,问他原因,王彰说:“从古到今,一家出了两个皇后,没有不失败的前例。何况杨骏亲近小人,疏远正直人士,独揽大权,随他兴之所至,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失败就在眼前。我逃避到海上塞外躲开他,还恐怕灾难降临到我头上,怎么会接受他的邀请。而且,武皇帝(司马炎)没有想到国家的百年大计,继承人(司马衷)没有能力承担国家的重大责任,辅佐大臣又不是适当的人选,天下动乱,站在这里就可等到。”

胡三省曰:

杨骏的败亡,人人皆知,只杨骏不知。凶险的人总是把凶险当成祥瑞(凶人吉其凶),莫非就是指此。

柏杨曰:

凡是凶人,都是“吉其凶”,坐在炸弹上猛敲雷管的大愚若智之辈,对他得心应手的翻云覆雨和因翻云覆雨而铸成的灿烂局面,连自己都佩服自己的聪明。却不知道每一次得心应手,都是对雷管的一记猛敲。谁劝阻他不要再敲了,谁就是别有居心的叛徒,诛杀不赦。

然而,并不如胡三省所说的“人人皆知”。事实上,除了为事人不知外,醉心权势的奴才也不知;不但不知,反而帮助主子猛敲,他敲得越卖力,主子越高兴,直到轰然一响。这种场面,历史上不断重复演出。嬴胡亥、项羽、刘濞、霍显、刘贺、王莽、公孙述、隗嚣、梁冀、董卓、孙皓……车载斗量,而以后更大量涌出,使人掩卷叹息。

11、秋季,八月二十六日,皇帝司马衷封广陵王司马遹为皇太子。任命总立法长何劭为太子太师(太子三师之一),皇城保安司令(卫尉)裴楷为太子少师(太子三少之一),国务院文官部长(吏部尚书)王戎为太子太傅(太子三师之二),前任祭祀部长(太常)张华为太子少傅(太子三少之二),首都卫戍司令(卫将军)杨济为太子太保(太子三师之三),国务院执行官和峤为太子少保(太子三少之三。以上合称“东宫六傅”);擢升司马遹母亲谢玖为“淑媛”(嫔妃第五级)。皇后贾南风为了隔绝他们的母子之情,常把谢玖赶到别的宫殿,不准跟司马遹见面。

最初,和峤曾经从容不迫的告诉司马炎,说:“皇太子(司马衷)有古代淳厚朴实的气质,可是到了现代,处处奸诈虚伪,恐怕办不了陛下的家事。”司马炎沉默不作回答。后来,和峤跟荀勖一同在司马炎左右,司马炎说:“太子近来入朝见面,看他的样子,多少有点进步,你们可去看看他,谈谈世事。”二人回来后,荀勖等一帮人异口同声,称赞司马衷见解高明,气度优雅,跟皇上所昭示的,完全相同。和峤却说:“太子的气质还是跟从前一样。”司马炎大不高兴,起身而去。等到司马衷登基,和峤随从太子司马遹入朝,皇后贾南风教司马衷问话:“你从前认为我办不了家事,今天怎么说?”和峤说:“我侍奉先帝(司马炎)时,确实说过这话,如果我说错了,正是国家之福。”

12、冬季,十月六日,擢升石鉴为全国武装部队总司令(太尉),陇西王司马泰为最高监察长(司空)。

13、擢升匈奴北部司令官(都尉)刘渊,为建威将军,兼匈奴五部总司令官(大都督)。

西晋·永平  元康元年

1、春季,正月一日,晋王朝改年号永平。

2、最初,皇后贾南风为太子妃时,因妒火中烧,曾经亲手砍杀了几个人。又用铁戟投掷怀孕的美女,刀刃划破肚腹,胎儿立即随着哀号和崩血落地。武帝司马炎得到报告后,怒火冲天,下令整修金墉城(洛阳城西北角离宫),打算囚禁贾南风,并撤除她太子妃的封号。荀勖、冯紞、杨珧以及充华(嫔妃第十二级)赵粲,共同求情营救,说:“贾南风年纪还小,嫉妒是女人们的正常心态,等年龄大一点,自会改过。”皇后杨芷也说:“贾充对国家建立大功,贾南风是他的亲生女儿,不过年纪太轻,容易吃醋罢了,怎么可以忘记她先人的恩德!”贾南风才没有被废。

杨芷很多次严厉的告诫贾南风,贾南风不知道这位婆母帮助自己,反而认为杨芷在公公司马炎面前,说自己的坏话,所以对杨芷十分痛恨。等到司马衷即位,贾南风当了皇后,不肯尽儿媳的本分,侍奉皇太后杨芷。打算干预政治,而又受到太傅(上三公之二)杨骏的压制,更怒不可遏。宫廷禁卫官(殿中中郎)勃海郡(河北省南皮县)人孟观、李肇,杨骏对二人一向轻视,态度傲慢,二人私下向贾南风抨击杨骏,坚称杨骏将危害国家。禁宫侍从宦官(黄门)董猛,过去在东宫(太子宫)供职,担任宦官总管(寺人监),贾南风秘密命董猛跟孟观、李肇,阴谋诛杀杨骏,罢黜皇太后杨芷。又命李肇通知汝南王司马亮,命司马亮起兵讨伐杨骏,司马亮认为不可以这么做。可是,当李肇通知荆州(湖北省及湖南省)军区司令长官(都督荆州诸军事)楚王司马玮(时驻襄阳〔湖北省襄樊市〕)时,司马玮大为高兴,满口承诺,于是,请求进京(首都洛阳)朝见。杨骏一向畏惧司马玮勇猛,打算夺取他的兵权,召他回京,却一直不敢,唯恐激起变故。因而在得到司马玮请求进京的奏章后,心中大喜,立刻批准。二月二十日,司马玮跟扬州(安徽省、江西省及浙江省)军区司令长官(都督扬州诸军事)淮南王司马允(时驻寿春〔安徽省寿县〕),抵达首都洛阳。

3、三月八日,政变爆发。孟观、李肇报告晋惠帝司马衷(年三十三岁),诬称杨骏谋反,深夜写下诏书:宣布首都洛阳城内外,全部戒严。派人把诏书送给杨骏,撤销他所有官职,而仍保留侯爵(临晋侯)的爵位,返回私宅。一面下令东安公司马繇,率金殿禁卫军四百人,向杨骏发动攻击。楚王司马玮驻防司马门。任命淮南国宰相(淮南相)刘颂为国务院法务部长(三公尚书),率军保护金殿。散骑侍从官(散骑常侍)段广(杨骏外甥)跪在皇帝司马衷面前,求情说:“杨骏孤孤单单,一个老翁,而又没有儿子,岂有谋反之理?但愿陛下深思!”司马衷不作回答。

为时,杨骏住曹爽的故宅,位于皇家军械库之南,得到皇宫发生变化消息,紧急召集文武官员会议,太傅府主任秘书(太傅主簿)朱振,劝杨骏说:“皇宫突然有军事行动,目标是谁,不问可知。定是一些宦官小人之辈,替贾皇后(贾南风)设计阴谋,对你不利。你最好纵火焚烧云龙门(皇宫南门),用火势威胁,要他们交出主谋。再打开万春门(皇宫东门),率领东宫(太子宫)卫士及驻防城外的警备部队,拥护皇太子(司马遹)进宫,搜捕奸党,宫内震动恐惧,一定斩杀主谋,送出人头。不这样的话,无法逃出此难。”杨骏胆小懦弱,不能立即决定,推托说:“云龙门是曹睿(曹魏帝国二任帝)建造的,富丽堂皇,花了不少工夫不少钱,怎么能烧掉它!”高级咨询官(侍中)傅祗知道杨骏不能成事,立即报告杨骏,请准许他跟国务院执行官(尚书)武茂,一同进宫观察形势,遂对在座官员说:“皇宫不该成为没有人的真空!”作揖行礼,走下台阶。大家一看大势已去,也跟着走出来。只武茂还呆坐在那里,傅祗回头叫他:“你难道不是天子的臣属?如今,宫内宫外,受到隔绝,不知道皇上在什么地方,你怎么心安理得,坐着不动?”武茂蓦地一惊,才一跳而起。

柏杨曰:

杨骏住在曹爽的旧宅,事隔四十三年,历史重演。为年,桓范叹息曹爽兄弟是一群猪猡(参考二四九年)。想不到杨骏兄弟,又是一群猪猡;而猪猡不安于猪猡,却要“猪扮老虎”,徒供老虎吞食,牵累多少无辜。既可哀,又可恨。

杨骏的党羽左军将军刘豫在门外布防,遇到右军将军裴頠(音wěi〔伟〕),刘豫问杨骏在哪里?裴頠骗他说:“我刚才在宫城西掖门碰到他,坐着一辆小车,带着两个人从西门出去了。”刘豫说:“我怎么办?”裴頠说:“最好是去司法部(廷尉)报到。”刘豫听裴頠的话,放弃军队逃走。不久,皇帝司马衷下诏:命裴頠兼任左军将军,驻屯万春门(皇宫东门)。裴頠,是裴秀的儿子(裴秀事,参考二六四年)。皇太后杨芷把诏书写在丝缎上,射出宫中,说:“救太傅(杨骏)的有赏。”贾南风遂宣布:“皇太后谋反!”

顷刻之间,皇宫集结的军队,开始发动攻击,焚烧杨骏住宅,又命弓箭手在附近楼上对着杨骏住宅交叉射击。杨骏的卫队被封锁,不能出战。杨骏惊慌失措,逃到马厩里躲藏,被发现后,当场诛杀。主角既死,形势一泻而下,孟观等遂逮捕杨骏的老弟杨珧、杨济,以及张劭、李斌、段广、刘豫、武茂和散骑侍从官(散骑常侍)杨邈、总立法长(中书令)蒋俊、东夷保安司令(东夷校尉)文鸯,全都屠灭三族;一夜之间,杀戮数千人。杨珧临斩首时,报告东安公司马繇说:“我的奏章,收藏在皇家祭庙石柜(参考二七七年),可以查问张华。”大家都认为应该援照钟毓前例,为他请求宽恕(钟会叛变,老哥钟毓家属不受连坐;参考二六四年),司马繇深恨杨家集团,拒不接受,而贾家党羽又在一旁催促行刑。杨珧挣扎哀号,刽子手无法砍准脖颈,遂用刀直劈头颅,杨珧遂脑浆崩裂而死。司马繇是诸葛诞的外孙,所以也深恨文鸯,硬把文鸯列入杨家集团名单中,予以诛杀(诸葛诞、文鸯事,参考二五八年)。当天(三月八日)夜晚,奖赏、诛杀,全由司马繇一人独断独行,权威震撼首都内外。王戎对司马繇说:“办完这件大事之后,最好远离权势。”司马繇不理。

三月九日(政变次日),赦天下,改年号(之前是永平元年,之后是元康元年)。

贾南风用皇帝名义下诏:命后军将军荀悝,押送皇太后杨芷到永宁宫;特别饶恕杨芷娘亲、高都君(男封“侯”,女封“君”)庞女士一命,准许她跟女儿同住。然而,贾南风衔恨至深,不久,就教三公级高官跟主管单位,上书弹劾:“皇太后(杨芷)奸谋,一直暗中进行,打算危害国家,用飞箭传书,招募将士,跟杨骏共同作恶,自绝于天。从前,姬同(鲁国十六任国君庄公)放逐母亲文姜,受到《春秋》的赞扬(鲁国十五任国君桓公姬允,娶齐国十四任国君襄公姜诸儿的妹妹文姜〔古代女子的名字,跟现代不同,她如生在现代,便是姜文〕。前六九四年,姬允夫妇回齐国,文姜跟姜诸儿,兄妹私通,奸情泄露,姬允大怒,立即启程回国。姜诸儿决心杀他灭口,派公子姜彭生,就在车上,猛击姬允的肋骨,姬允号叫惨死。文姜的儿子姬同继位,文姜不敢回国,就留在齐国。《公羊传》〈前六九三年〉,对文姜加以贬斥)。盖尊奉祖宗,用大公对待天下人民,陛下虽然心怀无尽的孝思,但我们做臣下的,不敢遵奉诏令。”皇帝司马衷下诏说:“这是一件大事,应慎重讨论。”主管单位遂奏称:“应罢黜皇太后,为峻阳平民(峻阳陵,司马炎墓园)。”副总立法长(中书监)张华的意见是:“皇太后并没有得罪先帝(司马炎),而今她跟她的亲人,结成党羽,在盛世中做出不应该是母亲应该做出的事。最好是依照西汉王朝罢黜皇太后赵飞燕的前例(参考前二年),贬降皇太后的名号,仍称‘武皇后’,送她居住离宫,使恩情有始有终。”国务院左副行政长官(左仆射)荀恺,跟太子少师(太子三少之一)下邳王司马晃等的意见是:“皇太后阴谋伤害国家,不可以再匹配先帝(司马炎),应撤销所有的尊号,囚禁金墉城(洛阳城西北角离宫)。”主管单位复奏,认为应采纳司马晃等的意见:“把皇太后贬成平民。”皇帝批准。主管单位又奏称:“杨骏叛国,家属应该受连坐诛杀,在此之前,颁下圣旨,饶恕他妻子庞女士一命,用以安慰皇太后之心。现在,皇太后既被贬作平民,庞女士已没有活命的理由,请准许把庞女士交付司法部(廷尉)行刑。”皇帝下诏不许。主管单位坚决要求,皇帝这才批准。

庞女士被绑赴刑场斩首时,太后杨芷抱住娘亲哭号哀叫,剪下头发,在地上叩头,上书给皇后贾南风,自称“小妾”,恳求保全娘亲一命。贾南风搁置不理,遂斩庞女士。浚仪(河南省开封市)隐士董养,正在国立大学进修,登上讲台,叹息说:“朝廷兴建讲台,目的何在?(胡三省原注:“学校在于教导孝悌,而今摧毁母子天伦!”)每次看到赦书,谋反叛乱的大逆重罪,都可赦免,独对杀祖父母、杀父母的,却不赦免,因为圣王的法律不容许有这种恶行。既已决定诛杀,为什么还交给三公级以及部长级官员讨论?表面文章竟做到如此地步,天理人情,全被灭绝,大乱将起。”(董养后来跟妻子挑着行李,进入益州〔四川省中南部及云南省〕,不知下落。)

有关单位逮捕杨骏的部属,打算全都处死。高级咨询官(侍中)傅祗上书说:“从前,鲁芝为曹爽的军政官(司马),砍开城门,投奔曹爽(参考二四九年),宣帝(司马懿)却任命鲁芝为青州(山东省北部)督导官(刺史)。杨骏的部属,不可以全部定罪。”皇帝下诏赦免。

4、三月十九日,皇帝司马衷征召汝南王司马亮为太宰(上三公之一),跟太保(上三公之三)卫瓘,同时主管朝廷机要(录尚书事),掌权辅政。任命秦王司马柬为最高统帅(大将军),东平王司马楙为抚军大将军,楚王司马玮为首都卫戍司令(卫将军)兼中央禁军总监(北军中候),下邳王司马晃为国务院最高行政长官(尚书令),东安公司马繇晋升王爵(东安王),为国务院左副行政长官(尚书左仆射)。司马楙,是司马望的儿子(司马望,司马炎的堂伯父)。封董猛为武安侯,三位老哥也都封三等侯爵(亭侯)。

司马亮为了收买人心,评定诛杀杨骏的功劳,司令官(都督)、将军,晋封侯爵的,多达一千零八十一人。总监察官(御史中丞)傅咸写信给司马亮,抗议说:“这次因功而升官晋爵的,人数之多,多到震动天地,从古到今,从来没有看到过这种事情。没有功劳而受赏赐,人们谁不喜欢国家发生灾乱?是培养无穷的灾乱之源。这些措施,都是东安公司马繇出的主意。人人都认为,殿下(司马亮)抵达京师后,自会纠正,纠正合乎正道,大家怎么会愤怒?而大家所以愤怒,在于不能公平。而今奖赏之滥,比司马繇所做的,更加两倍,没有人不感到失望。”司马亮掌握权势,有时独断独行,傅咸再劝告他:“杨骏拥有使人主震动的威望,因为只信任亲戚,所以天下哗然,人心离散。而今,殿下身负国家重任,最好是一切跟杨骏相反。平常清心寡欲,遇到严重的大事,才亲自裁决;其他种种小节,不妨交付别人。可是,近来我经过你的门前,冠盖云集,车马盈门。这种奔走钻营的风气,最好消除。而且,夏侯骏没有一点功劳,竟旱地拔葱,突然擢升为宫廷供应部长(少府)高位,大家都说:因为他是你的姻亲,所以才有此奇迹。谣言传播四方,并不是一件好事。”司马亮拒不接受。

5、皇后贾南风的族兄、车骑将军府军政官(车骑司马)贾模,堂舅父首都西区卫戍司令(右卫将军)郭彰,妹妹贾午的儿子贾谧(音mì〔密〕),楚王司马玮跟东安王司马繇,共同参与中央朝廷决策。贾南风凶暴乖戾的程度,一天比一天升高。司马繇阴谋废黜贾南风,贾氏党羽深为畏惧。司马繇老哥东武公司马澹,素来讨厌司马繇,不断向太宰(上三公之一)司马亮打小报告说:“司马繇想杀便杀,想赏就赏,阴谋独霸朝廷。”

三月二十七日,皇帝司马衷下诏,撤销司马繇所有官职。又有人指控司马繇口出恶言,遂放逐司马繇到遥远的带方郡(朝鲜半岛沙里院城)。于是,贾谧、郭彰,权势膨胀,宾客盈门。贾谧虽然骄傲奢侈,但是喜爱读书,喜爱结交士大夫(高级知识分子及现任官员和退休士绅);郭彰、石崇、陆机、陆机的老弟陆云、和郁、荥阳郡(河南省荥阳县)人潘岳、清河国(山东省临清市)人崔基、勃海郡(河北省南皮县)人欧阳建、兰陵郡(山东省峄县)人缪徵、京兆郡(陕西省西安市)人杜斌、挚虞、琅邪国(山东省诸城县)人诸葛诠、弘农郡(河南省灵宝县)人王粹、襄城郡(河南省襄城县)人杜育、南阳郡(河南省南阳市)人邹捷、齐国(山东省淄博市)人左思、沛国(安徽省淮溪县)人刘瓌、周恢、安平国(河北省安平县)人牵秀、颍川郡(河南省禹县)人陈眕(音zhěn〔枕〕)、高阳国(河北省博野县东南)人许猛、彭城国(江苏省徐州市)人刘讷、中山国(河北省定州市)人刘舆、刘舆的老弟刘琨,都奉承贾谧,号称“二十四友”。和郁是和峤的老弟(和峤,参考二八五年)。

石崇、潘岳尤其谄媚贾谧,每每故意等到贾谧与他的祖母、广城君郭槐外出时,来到门前,跳下车子,躲到道路一侧,望着贾谧等车后卷起的尘土,当街叩拜。

6、太宰(上三公之一)司马亮、太保(上三公之三)卫瓘认为楚王司马玮刚愎横暴,喜爱诛杀,十分讨厌,打算剥夺他的军权。遂任命临海侯裴楷,接替司马玮的中央禁军总监(北军中候)。司马玮暴跳如雷,裴楷得到消息,不敢受命。司马亮再

跟卫瓘商议,采取全面性解决策略,命各亲王一齐离开京师,返回各人的封国;司马玮更大怒如狂。司马玮的秘书长(长史)公孙宏、随从官(舍人)岐盛(岐,姓)都受司马玮的宠信,于是劝司马玮主动向皇后贾南风靠拢,贾南风凭空得到一个亲王助手,大为高兴,遂留下司马玮担任太子少傅(太子三少之二)。岐盛一向跟杨骏交情很好,现在又帮助司马玮图谋卫瓘,卫瓘对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至为厌恶,打算逮捕他。岐盛遂跟公孙宏秘密定计,通过积弩将军李肇,假称奉司马玮之命,向贾南风打小报告,诬陷司马亮、卫瓘,说二人打算废黜皇帝,另立新君。贾南风一直怨恨卫瓘(参考二七八年),而且对二人主持朝廷,使自己不能随心所欲,也感到难以忍耐。于是,决定发动第二次政变。

夏季,六月,贾南风教她的丈夫皇帝司马衷亲手写下诏书,下达司马玮:“太宰(司马亮)、太保(卫瓘),打算效法伊尹、霍光。你可宣布诏令,命淮南王(司马允)、长沙王(司马乂)、成都王(司马颖)率军驻屯各宫门。免司马亮及卫瓘的官职。”当天夜晚,派禁宫侍从宦官(黄门)把诏书送给司马玮。司马玮对这项酿成巨变的诏令,认为事体重大,打算再行奏报,加以证实,禁宫侍从宦官(黄门)说:“那样做可能使消息走漏,就不是密诏本意。”而司马玮正好也想利用这项密诏,公报私仇,遂紧急动员中央禁军(北军),再假传圣旨,召集首都城内城外三十六军,宣布:“司马亮、卫瓘,阴谋叛逆,我奉命担任全国各军区总司令长官(都督中外诸军),正在岗位上值班的警卫,加强戒备,其他所有武装部队,立即前来指挥部报到,讨伐叛逆。”再假传圣旨说:“司马亮、卫瓘部属,一概不问,全体解散,各回私宅。如果抗拒诏书,便军法从事。”命公孙宏、李肇率军包围司马亮王府,命高级咨询官(侍中)、清河王司马遐逮捕卫瓘。

司马亮的作战官(帐下督)李龙,急向司马亮报告:“外边有变,请火速调兵抵抗。”司马亮不肯。转眼之间,公孙宏、李肇军队已攀上院墙,大声呼喊。司马亮惊骇说:“我没有二心,为什么这样相待,如果有诏书,请把诏书见示!”公孙宏不理,督促军队攻击。司马亮的秘书长(长史)刘准,对司马亮说:“看情形定是一场奸谋,王府中英雄才俊,多如树林,仍可以一决生死。”司马亮仍不肯,遂被李肇生擒,叹息说:“我一颗赤心,可以剖给天下人看。”连同他的世子(王位合法继承人)司马矩,同被斩首(当时天气炎热,士兵们把司马亮拖到一辆车子底下,其他人怜悯这位王爷的下场,用扇子给他扇凉,直到第二天,还没有人敢向他下手,司马玮下令:“砍下司马亮人头的,赏布一千匹。”才有人挥刀。人头被抛到宫门北墙外,胡须头发、耳朵鼻子,全部损毁。“八王之乱”第一王结束,司马亮自本年三月入京,直到六月,为权四个月)。

卫瓘那里也同样情况,当司马遐率军包围时,卫瓘左右也疑心诏书有假,要求抗拒,上书分辩,等到证明诏书是真的时候,再死不迟,卫瓘不接受。最初,卫瓘为最高监察长时,所属作战官(帐下督)荣晦犯法有罪,卫瓘诟骂他,逐出最高监察府(司空府)。而今,荣晦随司马遐前来逮捕,利用机会,报复过去羞辱,遂斩卫瓘(年七十二岁),并斩卫瓘的儿子跟孙儿九人;司马遐禁止不住。

岐盛建议司马玮,说:“正可以利用现在的形势,诛杀贾谧、郭彰,保护皇家,安定天下。”司马玮犹豫不决。而这时天色已亮,另一个同样无情的阴谋,也在进行,太子少傅(太子三少之二)张华,通过董猛,建议贾南风,说:“楚王(司马玮)一连诛杀二位上公,天下权威将全到手,人主怎么能够平安?最好乘他的权力还没有稳固,指控他擅自杀戮,把他除掉。”贾南风也正打算利用这个机会排除司马玮;对张华的建议,完全同意。这时内外乱成一片,朝廷民间,人人恐惧,不知道如何才好。张华报告皇帝,于是开始行动,派殿中将军王宫,手举“驺虞幡”,出宫向司马玮集结的部队宣布:“楚王假传圣旨,大家不要受他欺骗。”(驺,音zōu〔邹〕。幡,音fān〔翻〕。晋王朝皇帝符节中,有“白虎幡”和“驺虞幡”。幡,是一种长条形状的旗帜,上面绣白虎,称“白虎幡”,用来督战。驺虞,又名“驺吾”“驺牙”,是古代民间传说中一种奇异的野兽,长得像老虎,身上有黑色条纹,尾巴比身子还长,性情仁慈,不吞吃有生命的东西,不践踏青草。旗帜上绣驺虞,称“驺虞幡”,用来化解及阻止战争。)将士们看到“驺虞幡”出动,大为震动,放下武器,一哄而散。

霎时间,只剩下司马玮一个人,左右侍从卫士也都逃光,他窘困紧张,手足失措,不知道应该如何。不久,军队包围,捆绑起来,送到司法部(廷尉)。六月十三日,斩司马玮(年二十一岁)。临刑之前,司马玮从怀中拿出皇帝司马衷,亲笔写在青纸上的诏书,痛哭流涕,请监斩官、国务院行政官(尚书)刘颂过目,说:“我有幸是先帝(武帝司马炎)的亲生之子,而竟受到这种冤枉!”(司马玮要求刘颂代向皇帝申诉,刘颂伤感唏嘘,不能抬头。“八王之乱”第二王结束,司马玮自二九一年三月诛杀杨骏,直到六月,当权四个月。)公孙宏、岐盛,同时屠灭三族。

司马玮出动军队时,陇西王司马泰集结部队,打算帮助司马玮,王府总监(祭酒)丁绥劝阻说:“你身为宰相级官员(司马泰为时任最高监察长〔司空〕),不可以轻率行动。而且事情发生在深夜,行动仓促情况不明,应先派人查问清楚。”司马泰才停止。

7、故太保(上三公之三)卫瓘的女儿,写信给朝廷各高级官员,说:“我父亲身后的谥号还没有公布。奇怪的是,以全国之大,竟没有一人发言。《春秋》所指责的过失,责任在谁身上?”(《公羊传》:“《春秋》上说:君王被杀,叛徒不受制裁,没有资格当臣下。”)于是,太保府主任秘书(太保主簿)刘繇等,手拿黄幡(为什么拿黄幡,意义不明),擂动“登闻鼓”(古代放在皇宫、司法部〔廷尉〕以及各地方朝廷门前的皮鼓,遇有紧急事件〔像检举叛逆〕,鼓声一响,主管官员必须上堂审问。现代法院门口“按铃申告”,似乎仍是古意),上书说:“最初,假传圣旨的人到达,卫瓘立刻呈上印信,只身一人,听候命令。即令像假诏书上所说的,也不过只免除官职而已。可是,过去在帐下为差的荣晦,却逮捕卫瓘父子以及孙儿,一律斩首。请求查明真伪,公平处罚。”皇帝下诏:屠灭荣晦全族,恢复司马亮爵位,谥号“文成”。追封卫瓘为“兰陵郡公”,谥号“成”。

8、皇后贾南风大权独揽,所有障碍都被排除,把朝廷完全置于自己控制之下,遂大肆委派亲信党羽,担任重要官职。任命堂兄贾模为散骑侍从官(散骑常侍),兼高级咨询官(侍中)。贾谧跟姨妈贾南风密商,认为张华出身平民,没有威胁上位的力量,而且温文柔雅,又富有谋略,大家对他都十分敬佩,打算教他主持朝廷;但犹豫不能决定。询问裴頠意见,裴頠赞成。于是,皇帝下诏,任命张华为高级咨询官(侍中),兼副总立法长(中书监);裴頠为高级咨询官(侍中)。又任命安南将军裴楷为总立法长(中书令)兼高级咨询官(侍中);跟国务院右副行政长官(右仆射)王戎,共同主管朝廷机要。

张华尽忠皇家,弥补缺失;贾南风虽然凶恶奸险,但仍知道敬重张华。贾模跟张华、裴頠,同心合力,处理政务。所以,数年之间,虽然皇帝昏庸,但朝廷和民间都能平静无事,全是张华等的功劳。

9、秋季,七月,分割荆州及扬州(安徽省中部及江南地区)共十个郡(豫章郡〔江西省南昌市〕、鄱阳郡〔江西省波阳县东北〕、庐陵郡〔江西省吉水县〕、临川郡〔江西省临川市〕、南康郡〔江西省于都县〕、安成郡〔江西省安福县〕、建安郡〔福建省建瓯市〕、晋安郡〔福建省福州市〕、武昌郡〔湖北省鄂州市〕、桂阳郡〔湖南省郴州市〕),设立江州(福建省及江西省。州朝廷设豫章〔江西省南昌市〕,之后迁至武昌〔湖北省鄂州市〕;三四〇年,迁至寻阳〔江西省九江市〕)。

10、八月二十日,封陇西王司马泰的世子司马越为“东海王”。

11、九月十四日,秦王(献王)司马柬(司马炎的儿子)逝世。

12、九月二十一日,征召征西大将军、梁王司马肜(音róng〔融〕)为首都卫戍司令(卫将军),主管朝廷机要(录尚书事)。

西晋·元康二年

1、春季,二月一日,前皇太后杨芷在金墉城(洛阳城西北角离宫)逝世(年三十四岁)。最初,杨芷左右还有侍奉她的婢仆十余人,皇后贾南风把她们全部调走,并断绝所有供应,杨芷绝食八天,饿死。贾南风恐怕这位婆母死后有灵,可能向先帝司马炎控诉,就把她面部朝下入棺,连同种种镇压鬼魂的符咒、药物,一同埋葬,使她在地下万劫不复。

2、秋季,八月七日,赦天下。

西晋·元康三年

1、夏季,六月,弘农郡(河南省灵宝县)天降冰雹,厚达三尺。

2、鲜卑宇文部落(内蒙古老哈河上游)酋长宇文莫槐被他的部属刺死,老弟宇文普拨继位。

3、鲜卑索头部落(王庭设盛乐〔内蒙古和林格尔县〕)酋长拓跋绰逝世,儿子拓跋弗继位。

西晋·元康四年

1、春季,正月一日,全国武装部队总司令(太尉)、安昌公(元公)石鉴逝世。

2、夏季,五月,匈奴部落酋长郝散叛变,进攻上党郡(山西省长治市),击斩郡长。秋季,八月,郝散率领部众归降,冯翊郡(陕西省大荔县,北魏移治高陵)郡政府民兵司令(都尉)诛杀郝散。

3、本年,全国大饥荒。

4、京畿总卫戍司令(司隶校尉)傅咸逝世(年五十六岁)。

傅咸性情刚正直爽,品格高尚,初任京畿总卫戍司令(司隶校尉)时,上书说:“贿赂贪污,成为风气,应该彻底根绝。”当时政令松弛,权贵豪门,公开作奸犯科,毫无顾忌。傅咸弹劾首都洛阳市长(河南尹)司马澹等,司马澹等免职;京师(首都洛阳)耳目一新。

5、鲜卑慕容部落(王庭设青山〔辽宁省义县东〕)酋长慕容廆(音wěi〔伟〕)迁居大棘城(辽宁省义县西)。

6、鲜卑索头部落(王庭设盛乐〔内蒙古和林格尔县〕)酋长拓跋弗逝世,叔父拓跋禄官继位。

西晋·元康五年

1、夏季,六月,东海郡(山东省郯城县)降下冰雹,深达五寸。

2、荆州(湖北省及湖南省)、扬州(安徽省中南部及浙江省)、兖州(山东省西部)、豫州(河南省东部)、青州(山东省北部)、徐州(江苏省北部)等六州大水成灾。

3、冬季,十月,皇家军械库(武库)失火,历代珍藏的宝物全都焚毁(《晋书·张华传》:赵王司马伦深恨张华,军械库失火时,张华恐怕司马伦乘火发动政变,下令部队布防戒备,然后救火;以至历代累积的宝物,如:刘邦斩白蛇的剑、王莽的人头、孔丘的木屐等,全成灰烬)。可以供应二百万人的武器,也都焚毁。

十二月一日,重建皇家军械库(武库),再造兵器。

4、鲜卑索头部落(王庭设盛乐〔内蒙古和林格尔县〕)酋长拓跋禄官把他的国土分成三部:一部住上谷郡(河北省怀来县)之北,濡源(地点应在内蒙古多伦县)之西,由自己直接统治。一部住代郡(西汉治所在河北省蔚县。东汉移治高柳,今阳高县)参合陂(山西省阳高县东北)之北,由他的老哥拓跋沙漠汗的儿子拓跋猗竾统治(猗竾,音yīyí〔衣移〕)。一部住定襄郡(山西省右玉以)盛乐县(内蒙古和林格尔县)故城,由拓跋猗竾的老弟拓跋猗卢统治。

拓跋猗卢精于武略,勇敢善战,向西攻击匈奴诸部落及乌桓诸部落,把他们击败。代郡人卫操,跟侄儿卫雄以及同郡人箕澹(箕,姓),前往投靠,说服拓跋猗竾、拓跋猗卢,使他们接纳汉人。拓跋猗竾大为高兴,把部落中大事,委任他们,汉人纷纷归附。

西晋·元康六年  (皇帝齐万年元年)

1、春季,正月,晋王朝(首都洛阳〔河南省洛阳市东白马寺东〕)赦天下。

2、最

高监察长(司空)、下邳王(献王)司马晃(安平王司马孚的儿子)逝世。擢升副总立法长(中书监)张华为最高监察长(司空);全国武装部队总司令(太尉)陇西王司马泰,兼代国务院最高行政长官(尚书令),改封高密王。

3、夏季,匈奴部落酋长郝散(参考〔二九四年〕)的老弟郝度元,跟冯翊郡(陕西省大荔县)、北地郡(陕西省耀县)马兰羌部落、卢水胡部落,一齐起兵叛变,斩杀北地郡郡长张损,击败冯翊郡郡长欧阳建。

征西大将军赵王司马伦,宠信出身卑贱的琅邪国(山东省临诸城)人孙秀,并与雍州(州政府设〔陕西省西安市〕)州长(刺史)济南郡(山东省历城县,今济南市)人解系(解,姓),为了军事上的歧见,互相向朝廷控告;冯翊郡(陕西省大荔县)郡长欧阳建也上书皇帝,指控司马伦种种罪行。中央朝廷认为司马伦在关右(陕西省中部)只能制造混乱,遂调司马伦回首都洛阳,担任车骑将军。改派梁王司马肜(音róng,〔容〕)为征西大将军,兼雍凉二州军区司令长官(都督雍凉二州诸军事)。解系与其弟、总监察官(御史中丞)解结,都上书请求诛杀孙秀,用以安抚被逼反的氐人羌人。张华告诉梁王司马肜,命他诛杀孙秀,司马肜承诺。可是孙秀的朋友辛冉游说司马肜说:“氐人羌人是自己要造反,跟孙秀何干?”孙秀遂免一死。

司马伦抵达首都洛阳,用孙秀的策略,倾心结交贾谧、郭彰,皇后贾南风对司马伦大为欣赏,十分信任。司马伦遂要求主管朝廷机要(录尚书事),又要求任国务院最高行政长官(尚书令)。张华、裴頠坚决认为不可以,司马伦、孙秀由于这些原因,心怀怨恨。

秋季,八月,雍州(陕西省中部)州长解系被匈奴酋长郝度元击败;于是,一时之间,秦州(甘肃省南部)、雍州(陕西省中部)各地氐人、羌人全部叛变,拥立氐部落酋长齐万年为皇帝,包围泾阳(甘肃省平凉市西北)。总监察官(御史中丞)周处,对犯法的权贵豪门毫不留情。梁王司马肜曾经犯法,周处调查清楚,提出弹劾。

冬季,十月,皇帝下诏,任命周处为建威将军,与振威将军卢播,隶属安西将军夏侯骏,讨伐齐万年。总立法长(中书令)陈准向中央警告说:“夏侯骏和梁王(司马肜)都是皇亲国戚(司马师的第一任正妻,是夏侯尚的女儿夏侯徽,夏侯骏当是外戚),并不是大将元帅的材料;胜利,声名不能增高;败退,也不畏惧刑罚。而周处原是东吴(东吴帝国)臣民(参考二七四年),忠直勇敢,人单势孤;在朝廷之中,只有仇人,没有援手。最好是命积弩将军孟观,率精锐部队一万人,当周处的先锋,就一定可以消灭贼寇(齐万年)。不然的话,梁王(司马肜)命周处为先锋,而故意不发援军,把他陷于死地,结果一定失败。”朝廷批驳(孟观在诛杀杨骏政变中,担任主要角色,是皇后贾南风的宠信,如为先锋,司马肜不敢不倾全力保护,而对周处的用心,昭然若揭,却无法阻止,当权官员竟公开允许一个权贵把国家军队、人民生命,为做私人报仇工具,晋王朝的腐烂,已入内脏)。齐万年听到周处前来消息,说:“周处曾当过新平郡(陕西省彬县)郡长,文武全才,如果他能全权指挥,势不可为。如果受到别人牵制,不过送死。”

4、关中(陕西省)饥馑,瘟疫流行。

5、最初,略阳郡(甘肃省秦安县)清水(甘肃省清水县)氐民族部落酋长杨驹,定居仇池(甘肃省成县西北)。仇池,是一个庞大而高耸天际的台地,面积一百顷(一万亩),四面悬崖绝壁,只有一条羊肠小道,盘旋三十六次,才到达顶端;台地之下,二十余里,一片平原(《仇池记》:“仇池百顷,周围九千零四十步,天然的成四方形,突出地面,高达七千尺,关隘凶险,敌人却步。东西二门,鸟道盘旋〔言山径窄险,人不能行,只飞鸟能行〕,由下到上,长达七里。上面丘陵起伏,泉水清澈,沟渠纵横,用来灌溉;煮当地泥土,蒸发之后,便结晶成盐。”)。杨驹的孙儿杨千万,归附中国(曹魏帝国),曹魏朝廷封他“百顷王”。杨千万的孙儿杨飞龙时,力量逐渐强大,移住略阳郡(甘肃省秦安县);杨飞龙领养外甥令狐茂搜为儿子。

齐万年战乱发生后,杨茂搜(令狐茂搜)为了逃避灾祸,十二月,从略阳郡率部众四千余家,再返仇池,自称辅国将军、右贤王。关中人士逃难,很多前往投奔,杨茂搜欢迎安抚接纳;凡是要求回去的,也都赠送旅费,派人护送。

6、本年,晋王朝朝廷擢升扬烈将军、巴西郡(四川省阆中县)人赵廞(音xīn〔欣〕),为益州(州政府设四川省成都市)州长;征调益州(四川省中南部及贵州省)、梁州(四川省东北部及陕西省南部)军队及粮秣,帮助雍州讨伐氐民族叛变部落及羌民族叛变部落。

西晋·元康七年  (皇帝齐万年二年)

1、春季,正月,已称皇帝的齐万年,驻屯梁山(陕西省麟游、乾县西),部众有七万人。梁王司马肜、安西将军夏侯骏命建威将军周处率五千人攻击。周处说:“孤军深入,没有后继部队,一定失败,不但身死,而且给国家带来羞辱。”司马肜、夏侯骏不理,强迫周处进军。

正月四日,周处跟振威将军卢播、雍州(陕西省中部)州长(刺史)解系挺进到六陌(陕西省兴平县西)。周处士兵还没有吃饭,司马肜下令迅速前进,周处不得已,发动攻击,从早晨血战到傍晚,杀伤敌人很多,而自己部队的弓弦折断,箭矢已尽,而救兵不到。左右劝周处撤退,周处手握剑柄,说:“这正是我尽忠报国之日。”力战,被杀。

朝廷虽然责备司马肜,但没有任何处分。

2、秋季,七月,雍州(陕西省北部中部)、秦州(甘肃省东部)大旱成灾,瘟疫流行,谷米一斛一万钱。

3、七月丁丑日(本月丁未朔,没有丁丑),宰相(司徒)、京陵公(元公)王浑逝世(年七十五岁)。九月,擢升国务院右副行政长官(尚书右仆射)王戎为宰相(司徒),太子太师(太子三师之一)何劭为国务院左副行政长官(尚书左仆射)。

王戎身为三公,随波逐流,与世浮沉,对国家大事,从不提一点意见,全都推给僚属,只喜爱到外面游逛。而性情却十分吝啬,田产林园,遍布全国;经常自己摊开账簿,拿起算盘,夜以继日的筹划计算,好像他的财富仍然不够。家里有棵好李树,果实鲜美,摘下来贩卖,又怕别人得到树种,所以就把李核剔出。对于任命官员,不管实际能力,只看对方的知名度。阮咸(“竹林七贤”之一,参考二六二年)的儿子阮瞻,曾经晋见王戎。王戎问:“圣人尊重名教(儒家学派的名分和人伦规范),李耳(老子)、庄周(庄子)则提倡自然,意义是不是相同?”阮瞻说:“似相同!”王戎赞叹不已,遂延聘他担任宰相府秘书(掾),为时人称:“三字秘书。”

那时候,王衍为国务院最高行政长官(尚书令),而南阳郡(河南省南阳市)人乐广当首都洛阳市长(河南尹),都精于“清谈”(穷嚼蛆),对他们职务上的工作,全不关心,认为那是“俗事”,而把所有精力,用到“俗事”之外。但名望震动天下,不论朝廷官员和乡野小民,对他们都十分敬慕,争相仿效。王衍跟他的老弟王澄,喜爱批评人物,全国一致认为是公平的定论。王衍一表人才,眉清目秀,小时候,山涛看到他,感叹很久,说:“谁家老太婆,生下这么漂亮的儿子!可是,误尽天下苍生的,可能也就是他。”乐广性情谦让,从不跟人争执。每次谈论,都用最简单的言辞,分析事理,使人心服。但对于自己所不知道的事,则从不发言。批评别人时,一定先称赞对方的优点,则对方的缺点自然显示。

王澄跟阮咸、阮咸的侄儿阮脩、泰山郡(山东省泰安市东)人胡毋辅之(胡毋,复姓)以及陈国(河南省陈留县)人谢鲲、城阳郡(山东省莒县)人王尼、新蔡郡(河南省新蔡县)人毕卓,都认为放荡任性,就是开朗豁达;甚至狂醉酗酒,赤身露体,也不以为非。胡毋辅之曾经大饮特饮,他儿子胡毋谦之从门缝往里偷瞧,厉声高叫老爹的别名:“彦国(胡毋辅之),你年纪已老,不准再喝。”胡毋辅之大笑,把儿子叫进去共饮。毕卓曾经为过国务院文官部助理官(吏部郎),邻居刚酿出新酒,毕卓乘着三分醉意,半夜爬进邻居酒窖,偷喝个够,被看管酒窖的人捉住,捆绑结实;第二天天亮查问他,才知道是文官部的助理官。乐广听到这些消息,笑说:“名教(儒家学派的名分和人伦规范)之中,也有乐趣,何必如此!”

4、最初,何晏(参考二四九年)等遵奉老庄哲学,理论基础是:“天地万物,来自‘虚无’;‘虚无’产生天地万物,没有一个地方不存在‘虚无’。阴和阳靠‘虚无’调和生命,贤能的人用‘虚无’肯定自我。‘虚无’发展到巅峰时,即令没有官爵,也照样尊贵。”王衍之辈,对这种理论十分崇拜。于是,朝廷士大夫,一致认为浮夸怪诞才是美德;敬业的和脚踏实地苦干的精神,遂全被破坏。

高级咨询官(侍中)裴頠对这种现象深为忧虑,特撰写《崇有论》一文,抨击他们的弊端,说:“利禄和私欲可能把程度减低,但不可能根绝。国家行政和世间事务,可以使它简单,但不可能全部铲除。有些人为了美化‘清谈’,特别指出许多受外物制约的痛苦,强调‘虚无’是一种高尚的境界。外物制约是明显的事实,而‘虚无’是不是一种高尚的境界,谁也拿不出证据。巧妙辩论的文章,使人欢愉;似是而非的言论,使人迷惑。大家听得太多,头晕目眩,久而久之,遂觉得他们的话也有道理。虽然有人洞察到其中荒谬;可是,却因不善于表达,而又被社会风气所笼罩,只好屈服,承认无法跟‘虚无’理论抗衡。

“于是,一唱百和,好像掉到泥沼之中,越陷越深,没有能力拔出双腿。大家就再也不管国家大事和人民疾苦,瞧不起实际工作,不再尽职务上的责任;反而认为天下最高贵的行为,就是高谈阔论,最卑贱的事业,就是尽忠职守。人情的趋向如此,名利自然紧随在后。迎合潮流的人阐扬发挥,内向的人也由衷赞成;发表言论时,不切实际,称为‘玄妙’;担任官职的,不接触他的业务,称为‘高雅’;不顾清白之身,贪污败德的,称为‘豁达’。互相勉励,严守节操的人,反被摧残。放荡的人,甚至颠倒婚丧大事的礼仪,改变行为举止,亵渎长辈和晚辈之间的人伦关系,混淆尊贵和卑贱之间的阶层分别。有的更脱光衣服,游戏打闹,无所不为。知识分子的德行,受到伤害。

“天下万物,虽然都来自‘虚无’,然而天下万物诞生之后,‘虚无’被扬弃,二者就有了分别。所以对于已经发生了的‘存在’,‘虚无’已无能为力。治理‘存在’的民众,不能依赖‘虚无’的手段。‘构想’不是‘实践’,而‘实践’必然先有‘构想’,不可以说‘构想’就是‘虚无’。工匠不是器物,但制造器物,必须工匠,不可以说工匠就是‘虚无’。要想捕捉藏在深水里的鱼,躺着不动,绝捕捉不到。要想猎取栖在高墙上的鸟,双手不动,绝猎取不到。由此观察,对于‘存在’,必须‘实践’,‘虚无’怎么能有益于已经‘存在’的人群?”

然而,清谈已成为社会风气,裴頠的言论不能扭转。

5、鲜卑索头部落(王庭设盛乐〔内蒙古和林格尔县〕)酋长拓跋猗竾(yiyi)穿过瀚海沙漠群,向北方发展,并再向西侵略,前后五年,征服多达三十余国。

西晋·元康八年  (皇帝齐万年三年)

1、春季,三月十九日,赦天下。

2、秋季,九月,荆州(湖北省及湖南省)、豫州(河南省东部)、徐州(江苏省北部)、扬州(安徽省中南部及浙江省)、冀州(河北省中部南部)五个州大水成灾。

3、最初,张鲁在汉中郡(陕西省汉中市)时,賨部落(賨,音g〔从〕)中的李姓部众,自巴西郡(四川省阆中市)的宕渠县(四川省渠县东北三汇镇)前往投靠。曹操克复汉中后(参考二一五年),李姓部众族长(佚名)率五百余家归降,曹操委任他为将军,迁到略阳郡(甘肃省静宁等县)之北,号称巴氐。他的孙儿李特、李庠、李流,都有才干武略,精于骑马射箭,豪爽侠义,乡里纷纷归附。

等到齐万年起兵(参考〔二九六年〕),关中(陕西省)饥馑,略阳郡、天水郡(甘肃省天水市)等六郡饥民,向有粮食的地方逃亡,进入汉川(陕西省南部)的,有数万家。沿途有患病、贫苦的,李特兄弟常常照顾帮助他们,遂受到大家拥护。这批饥民到了汉中郡(陕西省南郑县),上书朝廷,要求前往巴蜀(重庆市、四川省)谋生,朝廷不准,派执法监察官(侍御史)李苾(音bì,闭)“持节”,慰劳安抚,同时监视并阻止他们进入剑阁(四川省剑阁县北剑门关)。

李苾到汉中郡(陕西省南郑县)之后,接受饥民的贿赂,上书说:“饥民十余万口,不是汉中一个郡所能养活。巴蜀仓库存有粮秣,而又逢丰收,最好准许他们前往谋生。”朝廷批准。从此,饥民散布在梁州(四川省东北部及陕西省南部)、益州(四川省中南部及云南省)各地,朝廷不能禁止。李特经过剑阁时,叹息说:“刘禅(蜀汉帝国二任帝)有这样的地方,而竟被人双手捆绑,岂不是蠢材。”听到这话的人,对李特都另眼相看。

4、最高监察长(司空)张华、总立法长(中书令)陈准,认为赵王司马伦、梁王司马肜相继镇守关中,悠闲自得,骄傲蛮横,出兵已久,却毫无功绩。遂推荐积弩将军孟观:沉着坚毅,有文武方略。中央命孟观讨伐齐万年,孟观勇往直前,身先士卒,不避弓箭飞石,大战十数回合,一连击破变民。

西晋·元康九年  (皇帝齐万年四年)

1、春季,正月,积弩将军孟观在中亭(陕西省武功县西)大破齐万年的氐部落军,生擒齐万年。

2、太子宫图书管理官(太子洗马)陈留郡(河南省开封市东)人江统,认为北方少数民族扰乱中原,应该早日断绝根源,把他们从内地迁出。遂撰写《徙戎论》,向朝廷提出警告,说:

“夷人、蛮人、戎人、狄人(《周礼》:东方少数民族称“夷”,南方少数民族称“蛮”,西方少数民族称“戎”,北方少数民族称“狄”),都居住在距中国本土三千里外的‘荒服’地带(参考二三三年)。姒文命(禹)平定九州,而西戎归服(上古时代的全国疆域,分为九州:青州、兖州、冀州、雍州、徐州、豫州、梁州、扬州、荆州。疆界不明,因《书经·禹贡》上,记载此九州名称,所以又称“《禹贡》九州”),其性情贪婪,凶悍残忍,而四夷之中,尤以西戎和北狄更为突出。势力弱的时候,对中国敬畏臣服;势力强的时候,即行背叛侵扰。当他们强大之际,刘邦(西汉王朝一任帝高祖)被困于白登(参考前二〇〇年)、刘恒(西汉王朝五任文帝)被迫在霸上驻防军队(参考前一五八年)。等到他们衰弱,正是刘奭(西汉王朝十一任元帝)、刘骜(西汉王朝十二任成帝)在位,国势中落,可是匈奴的单于却到中国朝见(参考前三三年、前二五年),这是明显的例证。所以圣明的君王,对待夷狄唯一的方法是:使我们一直处于警戒状态,经常严密防守,即令他们叩头臣服,进贡宝物;而沿边要塞城镇的备战行动也不放松(侯应反对匈奴取代边防军事,参考前三三年正月)。夷狄攻击时仅只把他们击退,从不穷追(指周王朝十一任宣王姬靖,讨伐北方猃狁民族,把他们驱逐出太原〔山西省太原市〕边境之后,即行班师),只盼望国境平安,边疆不受侵扰,就心满意足。

等到周王朝瓦解,各封国国君纷纷独立,疆界不能固定,而利害又不相同,戎狄遂利用这种机会,深入中国本土。有时候,中国也招抚他们,作为自己的力量。从此,四方蛮夷纷纷入侵,跟中国原住民——汉人,混合杂居。后来,秦王朝统一天下,军力远达四方,北方击败胡人(匈奴人),南方征服越人,在那个时候(前三世纪八〇年代),中国四方再没有蛮夷(指蛮夷全部并吞入中国)。一世纪三〇年代东汉王朝时,任命马援为陇西郡(甘肃省临洮县)郡长,击败叛变的西羌人,把他们迁移到关中(陕西省中部)开垦冯翊郡(陕西省大荔县)、河东郡(山西省夏县)一带空地荒田(参考三五年十月)。若干年后,人口繁衍,既仗恃自己的强大,又不能忍受汉人对他们迫害的痛苦。二世纪最初十年(东汉安帝永初年代),西羌各部落遂起兵叛变,朝廷官员被杀,军队溃散,城池不断陷落,人民遭到屠戮。邓骘之败(参考一〇八年),叛羌兵锋,进入河内郡(河南省武陟县),十年混战,羌族跟汉族力量同时耗尽;任尚、马贤仅能使他们平静一阵而已(任尚事,参考一一七年;马贤事,参考一二六年)。从此之后,他们的残余力量仍在,只要遇到机会,即行背叛侵扰,东汉王朝中叶的灾难,以羌人的反抗最为严重。

曹魏帝国兴起之时,跟巴蜀(重庆市、四川省)分隔,西戎的压力,由两国分摊(曹魏帝国及蜀汉帝国)。曹操把武都郡(甘肃省成县)的氐人部落迁移到秦川(陕西省中部及甘肃省东南部;参考二一九年),为的是要减少敌国(蜀汉帝国)的人口,加强本国的实力,并用以捍卫边疆。这只是一时的变通之计,没有考虑到它的后遗症。到了今天(三世纪九〇年代),我们正承受这个后果。

关中(陕西省)地区,土地肥沃,物产丰富,历代帝王(周王朝、秦王朝、西汉王朝、新王朝)都在那里建都,从没有听说西戎、北狄适合那片土地居住。不是我们的族类,永不会跟我们同心(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前人乘他们衰弱之际,强迫他们迁移到首都一千里之内的‘京畿’地区,朝廷官员和普通平民,都轻视他们、欺侮他们,认为是一种天经地义的正常现象,使他们的愤恨和怨毒深入骨髓。等到他们人口够多,力量够大之时,不可避免的自会产生反抗之心。以他们贪婪凶悍的本性,加上累积已久的愤怒,一旦爆发,就不可收拾。他们身在国家的心脏地带,没有关卡要塞的阻拦,袭击毫无防备的人民,抢夺散布在田野间的仓库粮食,所以才会造成广大的灾害,发生不测的暴行,这是必然的后果,前例俱在,斑斑可考。

目前最紧急的事是,应乘朝廷的军事力量正达高峰,军事措施还没有懈怠,把冯翊(陕西省大荔县)、北地(陕西省耀县)、新平(陕西省彬县)、安定(甘肃省镇原县东南曙光乡,东晋移治泾川县)各郡的西羌族迁徙到先零部落(大小榆谷一带,今青海省贵德县至尖扎县一段黄河河谷)、罕部落、幵部落(幵,音jiān〔坚〕)、析支部落故地(黄河上游,直至赐支河首一带,今青海省玛多县)。把扶风(陕西省泾阳西北,曹魏时治所在兴平)、始平(陕西省咸阳市)、京兆(陕西省西安市)等郡的氐民族迁徙到陇山以西,安置在阴平(甘肃省文县)、武都(甘肃省成县)两郡之间。发给迁徙途中所需的粮秣,足够他们到达目的地,使他们回到祖先的故土。命移民区驻军司令(属国都尉)跟安抚军事总监(抚夷护军)就近照顾。西戎人跟汉人不再混杂在一起,各族住在各族土地之上,则他们纵然有侵略中国的野心,纵然想掀起战争,但距中国太远,中间隔着千山万水,即令有凶暴的行动,伤害的程度也不可能太大。

反对的人会说:‘氐族部落的叛乱刚刚平息,关中正逢饥馑,又瘟疫流行,人民愁苦,都盼望得到休息安静,却忽然驱使这些疲惫憔悴的部众,迁移这些心里仍猜疑恐惧的叛徒,恐怕我们的力量不够,功业不能完成。前面的大祸还没有完全平定,后面的大祸又跟着爆发。’我的回答是:‘你认为现在屈服的氐族部落还有潜在的反抗能力?他们后悔过去作恶,放下武器,难道是感谢朝廷的恩德,诚心降服?或者是不能再战,走投无路,智慧和力量全都枯竭,恐怕我们的大军屠杀,才不得不归顺?’回答说:‘当然是不能再战,走投无路之故。’那么,我们既可以控制他们的生命,自可以控制他们的进退。欢喜他所从事工作的人,不会改变他的工作;欢喜他居住地方的人,不会考虑搬家。现在,我们正是要利用他们疲惫憔悴和猜疑恐惧的心理,用兵威震慑,使他们听从我们的指使,而不敢违抗。现今,他们死的死、散的散,流亡各地的夷族,还没有全部集结,关中人民,家家户户对他们都怨毒入骨,所以要他们迁往远处时,他们不会留恋脚下乡土。

圣贤计划一件事情,要在事情尚未发生前,就看到事情发生;要在变乱尚未爆发前,使它不会爆发。看不出任何痕迹,道路已经修平;看不出惊天动地的举动,事情已经完成。其次,也能转祸为福,反败为胜,使难关得以渡过,艰苦可以突破。现在,我们面对一场大难的终局,却不去筹划一个好的开始。畏惧改变车道的困难,而坚持仍在翻过车的旧路上奔驰,这是为什么?关中人口多达一百余万,大约估计,戎人、狄人占有一半,让他们留下来也好,要他们迁出去也好,都必须有充分的粮食。如果粮食缺乏,不能供应,必须搜索关中所有的储存,去保全他们活命;这样做,他们才不会为了恐惧饿死,而出来抢掠。而今,朝廷命他们迁移,沿途供应饮食,让他们回到祖先故土,依附他们的同族,互相照顾。秦地(陕西省中部及甘肃省东部南部,均是秦王国故地)汉族,还可以得到另一半的粮食,这正是给行人谷米,给居民仓储,减轻关中所受的压力,肃清盗匪的来源;免除不断侵害,建立永久和平的方案。如果畏惧短时间的辛劳,而抛弃可以使万世太平的良策,只不过不愿付出几天几月的代价,反而留下几代都逃不脱的灾难。这可不是所谓开创大业,留传万世,为子孙打算的长程谋略。

并州胡人,本是凶恶的匈奴贼寇,建安时代(三世纪初年),当时东汉王朝的魏王曹操,命右贤王栾鞮去卑,引诱单于(四十二任)栾鞮呼厨泉到邺城(河北省临漳县西南邺镇),因而被留作人质,遂分割他的部众,散布六个郡之内(参考二一六年。六郡:平阳郡〔山西省临汾市〕、西河郡〔山西省离石县〕、太原郡〔山西省太原市〕、新兴郡〔山西省忻州市〕、上党郡〔山西省黎城县西南〕、乐平郡〔山西省和顺县西北〕)。到了六〇年代中叶(曹魏帝国末年),因为‘部’太强大,每‘部’遂再分为三支。七〇年代初叶,增加到四支。于是,右贤王刘猛叛变,结合其他民族的叛徒(参考二七一年)。最近又有郝散起兵,在穀远(山西省沁源县)发难(参考二九四年)。而今,五部加在一起,已有数万户,人口之多,超过西戎,而匈奴人天性骁勇,精于骑马射箭,战斗力之强,远超过氐人和羌人。如果不认清有一天终有掀起战火的可能性,则并州(山西省)区域使人寒心。

正始年代(三世纪四〇年代),毌丘俭攻击高句骊王国(参考二四六年),把高句骊人民强迫移居荥阳(河南省荥阳县),开始时,不过数百户人家,子孙繁衍,而今已多到以千计。再过几代,人口将更兴盛。百姓一旦失去土地,不能耕种,还要反叛逃亡;狗和马一旦肥胖强壮,还要咬人;何况夷狄,能不发生变化?目前只是不够茁壮,力量不允许他们如此而已。

主持国家大计的人,所面对的事,不应只忧虑国家贫困,而应忧虑国家不安。中国有四海之大,人民富庶,难道非把异族留在国内,然后才能立国?对这些异族,朝廷应明白宣布,耐心解释,送他们返回故土,一方面解除他们的思乡之苦,一方面也解除中国内部的忧患。《诗经》说:‘爱护中国,安抚四方。’(《大雅·民劳》篇,“惠此中国,以绥四方”)。功德永留于世,在谋略中应属最好的计策。”

然而,朝廷不能采纳。

柏杨曰:

江统先生的《徙戎论》,是历史上考虑最周密,计划最详尽,又最切实可行的一个伟大方案。晋王朝如果能够执行,将呈现划时代的民族大迁移的景观。以当时种种条件,一定可以完成。可是,朝廷的权力,这时握在以皇后贾南风为首的贾家集团之手,贾南风不过一个泼妇,贾谧和郭彰,更是纨绔少年,三个目光如豆的颟顸男女,只知道享受荣华富贵,连他们屁股底下坐的是一个火药库都不知道,又焉能知道国家百年大计。然而,也只有这时候才是千年难逢的良机,有力量执行这个伟大的任务。时机一眨眼便永远消失,过了这个村,便没有这个店。

不过,江统把灾难全部归罪于少数民族,不但不公平,也根本没有触及问题核心;只看见疯子杀人,而没有看见是谁把致疯的毒药放到对方碗里;强迫少数民族喝下致疯的毒药,而痛责他们发疯,诟骂他们性情贪婪、凶悍残忍,是把事情本末倒置。恰恰相反,少数民族比汉族朴实得多、纯洁得多,没有暴君暴官“性情贪婪,凶悍残忍”的迫害虐待,少数民族不会叛变。这种虐待不除,纵然把少数民族全体驱逐,留下来的全是“善良”的汉人,难道就可平安无事?黄巾集团的变民,岂是东夷西戎北狄南蛮?暴君和贪官污吏,是封建体制没有能力解开的死结,此结不解,血脉不通。而此结偏偏五千年来都无法解,所以血脉也就五千年来没有几天通过!因而也就灾难不绝,武装抗暴不断。《徙戎论》救不了中国,政治行为来自文化规范,舍去在文化上探讨,其他都是枝枝节节,又何况连枝枝节节也因国家领导人非暴即昏之故,无法实施。

3、散骑侍从官(散骑常侍)贾谧在东宫(太子宫)担任讲书工作,但贾谧根本瞧不起太子司马遹,对司马遹的态度十分傲慢。成都王司马颖曾亲眼看到,向贾谧厉声呵责。贾谧大怒,报告他的姨妈皇后贾南风,贾南风遂即加给司马颖一个“平北将军”的官衔,逐出京师(首都洛阳),前往镇守邺城(河北省临漳县西南邺镇)。又征召正在西部

的梁王司马肜回京,任最高统帅(大将军),主管朝廷机要(录尚书事)。又任命河间王司马颙为镇西将军,接替司马肜的职位,镇守关中。

最初,晋武帝司马炎在皇家祭庙密室(石函)中,留下秘密诏书,规定:除非是皇帝的至亲,不可以镇守关中。司马颙血缘疏远(司马颙是司马孚的孙儿、皇帝司马衷的堂叔),但他对财富毫不吝啬,出手大方,待人慷慨,喜爱结交有才能的人士,中央朝廷官员认为他有干才,所以委以重任。

4、夏季,六月,全国武装部队总司令(太尉)、高密王(文献王)司马泰(司马懿老弟司马馗的儿子)逝世。

5、皇后贾南风淫荡暴虐,一天比一天厉害。跟御医署长(太医令)程据等通奸,仍不能满足,又把街上年轻人装入竹篓,运进皇宫,享乐取欢;事后,怕他们泄露机密,都不再送回,而杀人灭口。国务院执行长(尚书仆射)贾模深怕一旦有事,将牵连自己,感到忧惧。高级咨询官(侍中)裴頠跟贾模,以及最高监察长(司空)张华,秘密讨论废黜贾南风,另立淑妃(嫔妃第四级)谢玖(太子司马遹生母)为皇后,但贾模、张华说:“主上(司马衷)自己没有罢黜的意思,我们专断专行,万一主上不同意,我们怎么办?那可是闯下滔天大祸。而且,各亲王的力量十分强大,互相结党,立场不同,一旦有人反对,灾难就要临头。身死国危,对国家毫无裨益。”裴頠说:“你分析的完全正确。问题是,宫里的人(指贾南风)随心所欲,无恶不作,变乱爆发,就在眼前。”张华说:“你们二位,跟皇后都是至亲(贾模是贾南风堂兄,裴頠是贾南风表兄),所作建议,或许能被采纳,最好是不断陈述祸福的鉴戒,盼望她不要犯下太大错误,则天下可能不会大乱,使我们优游岁月,度过这一辈子,如此而已。”裴頠遂日夜向姨妈郭槐,分析利害,请郭槐转嘱女儿贾南风,教她好好对待太子司马遹。贾模也经常向贾南风进言,谈论做人做事的道理,劝她克制自己。贾南风对这些意见,全听不进去,反而认为贾模吃里爬外,对她诽谤,因而跟贾模开始疏远。贾模不能完成志愿,忧虑恚恨而死。

柏杨曰:

世界上最大的宫廷丑闻之一,就是皇后通奸,贾南风女士平安无事,原因很简单,皇帝丈夫司马衷是个白痴,而权柄又握在她自己之手。她如果是皇帝,解决这个问题,易如反掌,偏偏她是皇后,就得稍费周章。首都洛阳一带,年轻人遂一个接连一个,不断失踪,就好像被地球吞没,没有留下可以寻觅的线索。于是有一天,洛阳南区警察局(尉部)的一个小职员,在一连十几天音信全无之后,突然现身。可是,他却完全变了模样,衣裳华丽,举止阔绰。而就在这个时候,贾南风的一位远亲,被贼偷了一批金银财宝,向警察局报案。警察局逮捕这个年轻人,要他说出财富的来源。

原来,这个年轻人在路上遇见一位老太婆,老太婆声称女儿患病,那是一种鬼神附体的邪症。巫师指点她,只要在南城找到某一类型青年,秘密去她家走一趟,就能把鬼神赶走。年轻人慨然应允,上了一辆密封的轿车,为了避免法术失灵,再把他装进一个竹篓。走了十余里,轿车停住,他被抬下来,觉得抬过六七道门槛,然后竹篓打开,举目一瞧,亭台楼阁,金碧辉煌,接着洗了一个香喷喷的澡,换上最华贵的衣服,大吃一顿山珍海味,再把他带到一个豪华盖世的房间里。黄昏之后,一位三十五六岁的中年妇女,身材矮小,皮肤黝黑,眉毛尾端有一颗黑痣,面貌平常,陪他过夜。这样过了十余天,又照原路,把他送回。

当贾南风女士的远亲听到这番口供后,大吃一惊,而且羞愧难当,不敢追究。警察局长也发现他已永远无法破获一连串的失踪奇案。贾南风一向都是用诛杀手段回报那些男士的,但她爱这位年轻人奇紧,所以独独饶他一命,而也正因为如此,使这段宫廷秘闻,泄露人间。

6、秋季,八月,任命高级咨询官(侍中)裴頠为国务院副行政长官(尚书仆射)。裴頠虽然是皇后贾南风的亲属(贾南风的表兄),然而,拥有很高声望,人们唯恐他不居高位,不掌大权。不久,皇帝又下诏,命裴頠专门主持监察院(“门下”)事务(“门下”第一次出现,此时“门下”仍设有“侍中省”及“散骑省”,参考二六五年。至于中央政府权力机构的三省:“尚书省”“中书省”“门下省”,要到南北朝中叶,才算完备,译“尚书省”为“国务院”,名实俱符,译“中书省”为“立法院”、“门下省”为“监督院”,就十分勉强,但想不出更切近的名词),裴頠上书坚决辞让,认为:“贾模逝世不久,又教我接替他的职位,使皇后娘家人的声势,更为增高,显示私心,已成为圣明王朝的污点。”皇帝下诏不准。有人对裴頠说:“你有什么建议,应该全部告诉皇后,皇后如果不接纳,就应该辞去官职,保持距离。如果这两件事,一件都办不到,即令上十次奏章,一旦大局生变,并不能救你逃出灾难。”裴頠感慨叹息很久,竟不能听从。

7、皇帝(二任惠帝)司马衷(本年四十一岁)是一位智商不足的白痴。有一次,在华林园(御花园之一)听见青蛙叫声,问左右说:“这些乱叫的东西,是别人要它叫?还是它自己高兴叫?”为时,天下灾荒饥馑,人民大批饿死,司马衷知道了之后,大惑不解,说:“没有树皮吃,为什么不吃肉?”因此,国家大权,握在群臣之手,每人都可以发号施令。权势豪门,互相推荐拜托,跟菜市场上做生意买卖一样。贾谧、郭彰,随心所欲,对什么人都不在乎,贿赂贪污,完全公开。南阳郡(河南省南阳市)人鲁褒,遂作《钱神论》,讥讽为时的政治黑暗,说:“钱的模样(古代钱币,为了便利绳索串起来携带或储存,中间有一圆孔或方孔,后来,圆孔的被淘汰〔但日本硬币,一直保留圆孔〕,而只剩下方孔),有天地阴阳两面,人们亲它爱它,把它当作老哥,所以称它‘孔方兄’。它没有丝毫德行,但地位尊贵;它没有一点权势,但碰到它却浑身发烧。它的力量可以直闯宫门,抵达内庭。危险的,它可以使之平安;死亡的,它可以使之复生;尊贵的,它可以使之卑贱;应该活的,它可以使之丧命。所以,官司诉讼,有理还不行,非钱不能取胜;埋没下层,有才干还不行,非钱不能擢升;深仇大恨,靠法律还不行,非钱不能申雪;声名令誉,靠品德还不行,非钱不能建立。洛阳高官贵爵、当权人士,亲我爱我,把我当做家兄,索求没有止境。握住我的手,拥到怀抱之中,始终不变。为今之世,只要有钱,什么人都可收买。”

8、朝廷官员对所管辖的事务,都认为必须严苛挑剔,才能显示自己高明。于是,每遇到疑难诉讼,各人有各人的意见,各人有各人的论断,刑法不能一贯,官司纠缠,层出不穷。国务院副行政长官(尚书仆射)裴頠上书说:“从前,圣明君王们制定刑法,使惩罚跟奖赏对称,轻重一致,所以法官审理案件,有一定的规章,可以遵循。二九四年(元康四年),首都洛阳曾起狂风,皇家祭庙屋瓦,掉下几片,祭祀部长(太常)荀寓遂被免职。事情如此轻微,处罚如此严重,违背正常法典。二九五年二月,首都洛阳又有狂风,总监察署(兰台)负责人,恐怕再受到惩罚,在屋顶的一个角落里,找到十五个地方,瓦片有点歪斜,立刻将祭祀部长(太常)停职,再兴大狱。

“今年(二九九年)八月,皇家墓园荆树上,有一根粗约七寸二分的枝干,被人偷砍,宰相(司徒)、祭祀部长(太常),调查又调查,在路上狼狈奔走;虽然明明知道,这不过是一件小事,可是担心有人作无限上纲的指控,后患难以预测,就不得不东奔西跑,想尽办法使自己不负责任。直到今天,祭祀部长的停职,还没有解除。刑法条文有限,违犯刑法条文的原因,却千千万万,所以朝廷规定,可以临时由有关官员,会议决定,并不是每个案件都要如此。这种会议制度,并不恰当,为的是有些奸恶的官员,利用会议的机会,造成轻重不平的判决。”

可是,曲法而议的事情仍不能废止,国务院法务部长(三公尚书)刘颂上书说:“近世以来,法令规章越来越多,互相冲突矛盾,不能划一。法官不知道应该执行哪一条,人民不知道什么行为才能不触犯法律。贪官污吏乘机满足私欲,居上位的遂难以考察部属。事情完全相同,判决却不相同;司法诉讼,遂不能公平。君王和臣僚,各有职赏;法律必须执行,所以要求法官严格执行;而执行有违背常理之处,所以要求大臣解释疑难;而疑难有政治的或社会的因素,所以人主有权作出最后裁决。

“法官执行法律,像张释之处罚惊犯圣驾的人(参考前一七七年);大臣解释疑难,像公孙弘审理郭解的大狱(参考前一二七年);人主最后裁决,像刘邦(西汉王朝一任帝)之诛杀丁公(参考前二〇二年)。天下千事万事,除非这三种情形,对其他的事,不应该随便发表议论,都应依照法律行事。然后法律才可以树立权威,人民才可以不再困惑,官员才不能玩法弄权。这样的话,才可以治理国家。”

皇帝下诏:“国务院助理官(郎)及总监察署各级官员(令史),如果再有人超出法律范围批驳刑事案件,有关单位应列举事实,随时纠举。”然而,并不能革除。

刘颂不久调任国务院文官部长(吏部尚书),建立九级官阶制度,打算使全体官员了解升迁调补的顺序和工作考绩的标准,使赏罚分明。然而,贾谧、郭彰掌握实际大权,任用官员,不愿受任何约束;九级官阶制度,竟不能实行。

9、国务院副行政长官(尚书仆射)裴頠,推荐平阳郡(山西省临汾市)人韦忠给最高监察长(司空)张华,张华延聘韦忠任职;韦忠声称有病,拒绝。有人问他缘故,韦忠说:“张华华而不实,裴頠贪得无厌,舍弃礼义,阿附奸诈的皇后贾南风,岂是大丈夫行径?裴頠总是盼望结交我,可是我却一直怕他掉到深海淹死时,波浪把我吞没;怎么能够反而拉起长袍,飞奔到他那里?”

关内侯敦煌郡(甘肃省敦煌市)人索靖,知道天下将要大乱,指着洛阳皇宫门前的铜骆驼(曹魏明帝曹睿把铜骆驼、铜人等从长安运到洛阳事,参考二三七年),叹息说:“我会看见你埋到荆棘之中。”

10、冬季,十一月一日,日食。

11、最初,皇后贾南风的娘亲、广城君(女侯爵)郭槐,因为贾南风没有儿子,所以时常劝她爱护太子司马遹(yu)。然而,贾谧骄横傲慢,放纵任性,压根没把司马遹看到眼里,不断给他侮辱。郭槐经常严厉责备他。郭槐想化解太子的仇恨,打算把韩寿的女儿(贾谧的妹妹)许配给司马遹为太子妃,而司马遹也盼望这场婚事成功,使自己的地位稳固。可是韩寿的妻子贾午(贾谧的娘亲)跟皇后贾南风,坚决反对,替司马遹聘娶国务院最高行政长官(尚书令)王衍的幼女为太子妃。之前,司马遹听说王衍的长女美艳超群,可是贾南风却替她侄儿贾谧聘娶长女,司马遹感到委屈,常为这件事表示不满。后来,郭槐患病,临死之前,握住女儿贾南风的手,一再叮咛:要善待她的庶子司马遹;心情沉重,言语恳切。警告贾南风说:“赵粲(武帝司马炎的妃子,参考二九一年)、贾午(贾南风的妹妹),定把你的家事搞乱;我死之后,不要再听她们摆布,切记!切记!”(胡三省原注:“郭槐心狠手辣,但在临死之时,告诫女儿的话如此,因她历事多而谋略深,可看到长远利益。”)贾南风不但不能接受娘亲的遗言,反而更进一步,跟赵粲、贾午谋害司马遹。

司马遹自幼就有美好声誉(参考二八九年),可是,年龄稍长,不肯求学,只喜爱跟左右游戏。贾南风又命禁宫侍从宦官(黄门)之辈,故意引诱他挥金如土,作威作福。美好的声誉遂告衰退,越来越骄傲怠慢,恶名四处传播,甚至早上也不出席金銮宝殿上的朝会,专事欢乐游宴。并在太子宫中,做起生意买卖,命人切肉卖酒;只需用手称量,便知道几斤几两,分毫不差。因他的娘亲谢玖,本是屠户家的女儿,所以司马遹特别喜爱这个调调。(用父母的职业,认定子女的品质,应是一大惊奇。流氓之子刘邦为皇帝,皇帝之子司马衷是个白痴,贵族之女贾南风更凶悍昏暴,不知又有何解释?)太子宫每月预算五十万钱,司马遹常在一个月中消耗两个月的用度,而仍不够挥霍。又命太子宫御花园(西园)向民间出售葵菜、蓝菜(菜汁可以作蓝色染料)、鸡鸭、面粉等,收取钱财。又喜爱算命卜卦,阴阳巫术,所以禁忌特多。太子宫图书管理官(太子洗马)江统,上书司马遹,规劝五件事:“一、虽然有小的病痛,仍应勉强入朝侍奉。二、应常常召见太子太傅(太子三师之二)等,增进德行。三、停留画室的时间,应尽量减少;后花园雕刻等工匠的事务,应立即停止(可看出司马遹对绘画、雕刻爱好的艺术气质)。四、御花园(西园)出售葵菜、蓝菜之类,伤害国家体面,有

损你美好的声誉。五、修墙盖瓦,不必听信巫术。”

司马遹都不听从。太子宫贴身侍从官(中舍人)杜锡,恐怕司马遹不能保持他的位置,每每尽心直言,劝他砥砺品德,保持声誉,言语至为恳切。司马遹对他讨厌到极点,有一次把针藏在杜锡常坐的毛毯之中,针尖向上,杜锡坐下去,屁股鲜血直流。杜锡是杜预的儿子(杜预,参考二六四年)。

司马遹性情刚烈,深知贾谧仗恃皇后贾南风的支持,不会宽容自己。贾谧当高级咨询官(侍中),每次到太子宫,司马遹看见他就逃掉,躲到后院游戏。太子宫总管(詹事)裴权规劝说:“贾谧,是皇后至爱的亲信,一旦跟他结怨,你就陷入险境。”司马遹不理。贾谧果然在贾南风面前,陷害司马遹,说:“太子聚敛金银财宝,结交不三不四的小人,矛头恐怕正对准我们贾家。如果皇上(司马衷)逝世,他坐上宝座,依照我们对付杨氏集团的手段(参考二九一年),把我诛杀,把你废黜,囚禁金墉城(洛阳城西北角离宫),可是易如反掌。不如早日下手,另行选立性情温顺的,才能保护自己。”贾南风认为他的考虑周密深远。于是,开始宣传司马遹的缺点短处,使远近皆知。而贾南风又诈称她已怀了身孕,下令供应稻草等以及其他分娩时的用具(民间生子,怕血污床铺,所以都生在稻草之上;皇宫是否也用稻草,使人怀疑)。然后暗中把妹夫韩寿的婴儿韩慰祖,抱进皇宫,打算接替太子地位。

这时,文武百官全都看出贾南风要害死太子。中央军事总监(中护军)赵俊,密请太子司马遹废黜皇后,司马遹不接受。太子宫左翼卫队长(左卫率)、东平国(山东省东平县西北)人刘卞,把所听到的阴谋,询问张华,张华说:“我一点都不知道。”刘卞说:“我本是须昌县(东平国首府)一个小吏,受你的提拔,才有今天的官职。感激知遇之恩,所以毫不隐讳,难道你还疑心我?”张华说:“假定有这回事,你准备怎么办?”刘卞说:“太子宫豪杰像树林一样多,四翼卫队(四率)拥有精兵万人。你身居伊尹(阿衡)高位,如果你能够同意,则皇太子就可以利用朝会时机,发动政变,接管朝廷机要(录尚书事);至于把皇后送到金墉城囚禁,只要两个禁宫侍从宦官(黄门)就够了。”张华说:“如今,皇帝在位;太子,是皇帝的儿子。而又从没有对我有伊尹的诏命,忽然鼓励太子做此大事,不但违背君王,复又违背父亲,岂不是向天下显示忤逆不孝?何况贵族豪门以及皇亲国戚,布满朝廷,我的威望和权柄,两者都缺,岂能一定成功?”贾南风常使她的党羽,在宫外布置密探,明察暗访,消息灵通。对这件事稍稍听到风声,遂调任刘卞为雍州(陕西省中部)州长(刺史)。刘卞知道事情泄露,服毒自杀(胡三省原注:“贾南风凶悍,假使她听到刘卞曾经跟张华磋商,而张华没有检举,张华必死在贾南风之手。而张华竟平安无事,猜测是张华告密。”)。

12、十二月,太子司马遹的长子司马虨(音bān,班)患病,司马遹请求封司马虨一个王爵,皇帝下诏不准。司马虨病势沉重,司马遹为儿子请巫师向上天祈祷求福。贾南风得到消息,认为下手的时机已到,声称皇帝司马衷身体不适,命司马遹进宫请安。司马遹进宫之后,见不到贾南风,却被引导到一个房间。贾南风派宫女陈舞,说是奉皇帝老爹之命,送来美酒三升,要司马遹全部喝光。司马遹告诉陈舞说,他没有三升的酒量。陈舞施加压力说:“你是不是忤逆不孝?老爹赏赐你酒,你竟然抗拒,难道酒里有毒?”司马遹不得已,只好勉强饮下,遂酩酊大醉。贾南风命禁宫侍从长(黄门侍郎)潘岳拟就一份草稿,派宫女承福,带着笔墨纸砚,乘司马遹半昏迷状态,说是奉皇上指令,教司马遹照抄一遍。潘岳拟就的草稿是:“陛下应自己了断,不自己了断,我当进去了断;皇后也应自己了断,不自己了断,我当亲手了断。并与谢妃(母亲谢玖)共同约定日期,同时发动。不要再犹豫不决,以免招来后患,茹毛饮血,在日月星三光之下,上苍已准许扫除祸害,立道文(司马虨乳名)为王,蒋俊保林为皇后(“保林”是太子妃称号,蒋俊是司马虨的娘亲。写出这么多人,是要一网打尽),愿望达成,杀猪牛羊,祭谢北君(北帝神祇)。”司马遹神志不清,不能分辨,遂照抄一遍;字迹歪斜潦草,一半不能成形,贾南风把它修补之后,呈送给皇帝司马衷过目。

十二月三十日,司马衷驾临式乾殿,召集文武百官,命禁宫侍从署总管(黄门令)董猛,拿出司马遹照抄的信笺,跟已在青纸上写妥的皇帝诏书,说:“这是司马遹的信笺,内容如此,应该处死!”把信笺交给出席的亲王、公爵跟高级官员传阅;大家目瞪口呆,没有人敢说话。张华说:“这是国家最大的灾难,自古以来,常因为废黜嫡子,引起变乱。而且,晋王朝建立的日子还短,请陛下三思。”裴頠认为,应先查明传递这份信笺的人,又请对照司马遹平常的字迹,不然的话,可能有假。贾南风遂拿出司马遹平常所写的报告启事十余张,大家对照之下,没有人敢说不是司马遹的笔迹(张华、裴頠显然并无预谋,裴頠提出“查明传递书信的人”,击中要害,但贾南风既一手遮天,遂含糊过去,裴頠大概发现内幕,不敢坚持)。贾南风命董猛出面,宣称长广公主(武帝司马炎的女儿,嫁给甄德)有话:“事情应马上决定,文武百官却在你一言、我一语!有不接受诛杀诏书的,应军法从事。”然而,大家仍议论纷纷,直到太阳西下,不能作出结论。

贾南风看张华等不肯屈服,恐怕事情发生变化,遂改变手段,建议撤销死刑,仅废黜太子,成为平民,司马衷批准。于是,派国务院执行官和郁等,“持节”(二级权力)前往太子宫,把太子贬作平民。司马遹遂改穿平民服装,叩拜诏书,步行走出太子宫承华门,然后乘上一辆破旧的牛车。贾南风命东武公司马澹,率武装部队护送司马遹跟太子妃王女士,三个儿子:司马虨、司马臧、司马尚,一齐囚禁金墉城(洛阳城西北角离宫)。

国务院最高行政长官王衍上书跟司马遹断绝姻亲关系,皇帝允许,太子妃王女士放声恸哭,辞别司马遹而回。于是,诛杀司马遹的娘亲谢玖跟司马虨的娘亲蒋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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