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莉感觉到泰德有力的臂膀正紧紧地环抱着自己,这让她觉得很安全,同时也倍感安心。她挪了挪身子,想要减轻受伤的脚踝所承受的压力,泰德见状便用手臂支撑着她。“我会照顾你的!”他用更大的嗓门再次说道。

“我真不敢相信你会在这里。”她哽咽道,“矿井里面的那个家伙,他是受科莫德指使的暴徒,他想要把我赶出这个小镇。就是他杀了我的狗,朝我的车开枪的坏蛋也是他……而现在他想要杀死我。”

“科莫德!”泰德的声音变得有些尖利,“果然不出我所料。那个臭婊子,我也要‘照顾’她。噢,上帝啊,我会‘照顾’那个婊子的。”

他略显过激的态度有些吓到了克莉。“好了。”她说,“天哪,我的头好晕啊。我想我得躺下来。”

泰德看起来像是没听到克莉说的话,他把克莉抱得更紧了。

“泰德,请帮我坐下来……”她在泰德的怀抱里略微挣扎了一下,因为他实在抱得太紧了,以至于令她觉得有些疼痛。

“臭婊子!”他的声音更大了。

“别再想科莫德了……求你了,泰德,你弄痛我了。”

“我说的不是科莫德。”他说,“我在说你呢。”

克莉相信自己一定是听错了,因为现在她的头晕得厉害。泰德的手臂抱得更紧了,使得她几乎没法顺畅地呼吸。“泰德……我太痛了。请松开一点!”

“你为自己说的话就只有这些吗,臭婊子?”

他的声音突然改变了,粗暴而且嘶哑。

“泰德……你说什么?”

“泰德,你说什么?”他用一种尖细的声音模仿克莉说话,“你真是个讨厌的家伙。”

“你在说什么呀?”

他把克莉抱得非常紧,以至于后者痛得喊叫起来。“你喜欢这样吗?因为你明明知道我在说什么。别假扮天真无辜的小女孩了。”

她挣扎着,可是她几乎没什么力气。这就像是一场噩梦,也许这原本就是一场噩梦——也许这一切都是梦魇。“你在说什么?”她的声音愈发微弱。

“你在说什么?”他继续模仿着。

她奋力挣扎,试图挣脱泰德的怀抱,而他粗暴地将她转过来,他的脸几乎贴在了克莉的额头上。他面目狰狞,满脸通红,而且还冒着汗,他的这番模样着实令克莉感到非常害怕。他的双眼充血而湿润,甚而渗出水来。“看看你。”他压低声音说话,嘴唇因为愤怒而有些扭曲。“给我错觉,欺骗我,总是挑逗和戏弄我。先给出承诺,然后又说不行,把我当傻瓜一样愚弄。”

他用强壮的臂膀粗暴地抱紧她,力度越来越大,她感到自己背部的一根肋骨像是被压断了,胸腔里面一阵剧痛。她叫喊着,重重地喘着气,想要张嘴说话,然而他再度用力一抱,使她肺部的空气被挤压出来。“调情到此为止。”他的唾沫溅了克莉一脸。他把嘴凑到她的唇上,她发现他的嘴唇上有一层白色的薄膜。一股难闻的口气向她袭来,就像腐烂的尸体散发出来的气味。

她拼命挣扎着想要呼吸,但是却做不到。脚踝、手臂以及肋骨的疼痛折磨着她,令她没法正常地思考。恐惧和震惊使得她那颗原本在矿井追逐中就已经加速跳动的心脏不堪重负,狂乱地跳个不停。她从来没有见过有哪张脸像眼前这张泰德的脸一样扭曲和可怕。他已经完全疯了。

他疯了,彻彻底底地疯了……她不愿去想这件事的后果是什么——她不愿意,并且也没法因这件事而得出什么自然而然的结论。

“求你了……”她喘息了一下,好不容易才吐出了这几个字。

“这很完美,不是吗?你就这样进入了我的怀抱。这是因果报应,我没做任何准备就实现了这样的结果。这个世界想要给你一个教训,而我就是那位老师。”

说罢他把克莉往地上一推,她趴倒在地,痛得喊出声来。他走上前去猛踢她受伤的背部,她痛得难以忍受,再度喊叫呻吟,拼命喘息着。他不停地踢她,她感到天旋地转,身体似乎飘浮在空中,疼痛、害怕和迷惑的感觉压倒了一切理性思维。没过多久,她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漫长的黑暗中,一阵突如其来的灼痛感使她再度恢复了意识。她发现自己仍然还侧躺在这个昏暗的房间里,看来她昏迷的时间应该不会太长。泰德站在她面前,他的脸依旧恐怖地扭曲着,眼睛依旧很湿润,唇上有一层白色的黏膜。他俯身伸出双手,抓住她的一条腿,将她的身体翻转过来,然后拖着她的腿在粗糙的地面上行进。她想要叫喊,可是没法叫出声来。她的头不住地跟地面发生碰撞,她再次觉得自己快要昏厥过去了。

他拖着她离开房间,来到了这幢建筑物的中央区域。克莉看到了那台巨大的抽水机,它就像由粗大的管道和圆筒构成的重型卡车一般。在抽水机周围,高高的外墙和窗户在风中嘎吱作响。泰德把克莉拖到一根横向水管旁边,一把扯掉她的手套,这时他留意到了她受伤的手指,脸上顿时显露出恶狠狠的微笑。随后,他抬起克莉的另一只手臂,粗暴地将她的手腕铐在那根水管上。

她躺在那里,喘着气,游离在有意识和无意识的边缘。

“瞧瞧你现在的样子。”他说,然后朝她吐了一口唾沫。

她无力地挣扎着,试图坐起来却力不从心,一阵又一阵的疼痛使她不停地喘息。她头脑中的一部分觉得眼前的事情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而是发生在别人身上,她只是站在遥远的地方看着这一切而已。不过她头脑里还有一部分——冷静而无情的那一部分——不断地告诉她相反的信息: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不仅如此,泰德还会杀了她。

泰德把克莉铐在水管上,然后后退几步,交叉双臂欣赏着眼前的杰作。克莉觉得自己的头没那么晕乎了,她也更加清楚地看到了周围的情形。地板上随意丢弃着一些旧木材,附近的墙上挂着几盏煤油灯,微弱的黄色光芒在偌大的房间里几乎毫无作用。克莉看到房间角落里放着一张简易小床,上面有一个睡袋、一盒手铐和几顶巴拉克拉法帽,小床旁边放着几个装满煤油的大罐子。离小床不远的地方有一张桌子,上面放着几把猎刀、几卷绳子、强力胶带、一个装着清澈透明液体的软木塞玻璃瓶、几堆羊毛袜和厚毛衣,袜子毛衣都是黑色的。克莉还留意到了一把手枪,看起来很像贝瑞塔M9。泰德为什么会有一把枪呢?墙上的一排挂钩上挂着一件深色皮衣和各类小丑面具,这可真的很反常。

这里看上去似乎是某种藏身之处。一个躲藏所——泰德的躲藏所。可是他为什么需要一个这样的地方呢?还有所有这些东西是用来干什么的?

墙边放着一个燃烧着的木柴炉,透过铸铁炉身上的缝隙可以看到炉内熊熊的火光,热量也从中散发出来。现在克莉感觉到空气中有一股气味——非常难闻的气味。

泰德拖过来一把椅子,反着跨坐上去,两只手臂搭在椅背上。“我们到了。”他说。

他看起来非常不对劲,然而几分钟前那个愤怒、凶暴和精神有些错乱的泰德已经改变了,现在的他平静得出奇,而且面带嘲讽。克莉重重地咽了一下口水,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也许如果她能跟他交谈的话,便能知道是什么在困扰着他,并把他从灰暗的境地拉回来。然而当她试图说话时,才发现自己只能吐出几个含糊不清的词语。

“当初你刚来镇上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可能跟这里的其他人不一样。”他的声音也再度改变了,先前的愤怒似乎已被深深地埋在了冰山下面。他的声音听起来遥远而冷漠,如同自说自话——或者说也许像是在跟一具尸体讲话。“洛宁福克,在我小时候,它还是个真实的小镇。现在它已经被那些超级富有的杂种们接管了,社会名流和趋炎附势的追随者们,还有电影明星、企业的首席执行官们纷纷来到这里。他们肆意砍伐山林,却无耻地将环保挂在嘴边!他们一面口口声声地鼓吹要走向有机化,要减少碳排放量,一面却炫耀着他们的湾流飞机和他们在山林里修建的占地一万平方英尺的豪宅。真是一群不要脸的混账东西。他们就是我们这个社会的寄生虫,洛宁福克就是他们的聚居地。他们在这里彼此奉承,像黑猩猩一样为对方梳理毛发,捉身上的虱子,却将我们这些其余的人——真正的老百姓,土生土长的居民——视作只配为他们打扫宫殿并迎合他们自尊心的下等人。这一切只有一个治愈方法,那就是火。这地方应该被烧掉,必须被烧掉,而现在它已经烧起来了。”他笑了,这张脸和他先前向她展露的扭曲、凶残、可怕、失常的脸非常相似。

煤油,手铐,必须被烧掉……此时此刻,透过脑子里的浓雾,克莉渐渐看清了一件事:泰德就是那名纵火犯。一阵难以名状的恐惧感向她袭来,她不禁战栗了一下。她顾不得疼痛,奋力挣扎,试图挣脱手铐。

可她只挣扎了几下便停了下来。他在意她——这一点她是知道的,她得设法说服他。

“泰德。”她用沙哑的声音费力地说,“泰德,你知道我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噢,不!你和他们是一样的!”他倾身靠近她叫喊着,唾沫横飞。他的冷静和理智瞬间消失了,现在的他再度被疯狂的愤怒所攫住。“你伪装了一段时间,可是事实上你和他们没什么两样!你来这里的原因和他们一样:就是为了钱。”

他的眼睛严重充血,两个眼球都是红通通的。他的双手因狂怒而战栗着——哦,不对,他的整个身体都在战栗。他的声音也非常奇怪。看着他就像看着魔鬼一般,实在是太可怕了。泰德脸上的表情残忍而野蛮,克莉不得不将视线移开。

“可是我并没有多少钱呀。”她说。

“说得太好了!那你为什么来这里?是想找个有钱的王八蛋吧。对你来说,我不够富有!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才玩弄我的。”

“不,不是的,事情根本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你他妈的给我闭嘴!”他用几乎可以撕破喉咙的声音喊道,声音太响了,以至于克莉感到自己的鼓膜都在发颤。

紧接着,就像刚才一样,他身上杀气腾腾、粗野而失控的发作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距离感极强的冷漠态度——这实在是令人难以忍受。“你应该心怀感激。”他转过脸去说道,此刻他的声音听起来跟从前的泰德一样。“我已经把智慧传授给你了。现在,你已学到了不少东西,而其他人——我的其他学生——他们可是什么都没有学到。”

他突然把脸转回来,带着可憎的、若有所思的笑容凝视着她,“你读过罗伯特·弗罗斯特的诗吗?”

克莉想说话,但是说不出来。

他开始背诵:

“有人说世界将终结于熊熊烈焰,

“有人说世界将终结于凛凛寒冰。

“欲望如火,体会其烈。

“世归于火,为我所愿。”

他伸出手去,从散落在地的木材中抓起一根长长的干木条,然后用它将木柴炉的门闩挑开,炉里的黄色火光冒了出来。他把木条的一端塞进火中,另一端握在手上,等待着。

“泰德,求你了!”克莉深深吸了一口气,“你没必要这样做。”

他开始吹起了曲调极不和谐的口哨。

“我们是朋友。我并没有拒绝你。”她呜咽了一会儿,绞尽脑汁地想着自己该怎么说,“我只是不想行事太过匆忙而已,就是这样……”

“很好,太好了,我也没有拒绝你,而且……我也不想匆忙行事。我们只是顺其自然而已。”

他取出木条,刚才塞进火中的那部分已经燃起来了,末端有火花不停地落下。他把视线慢慢转向克莉,跳动着的火光映在他的眼球上,那充血的眼白部分显得特别的大。克莉看着他,再看了看那燃烧着的木条,顿时意识到了即将发生的事情。

“噢,上帝啊!”她尖叫起来,“请别这样做。泰德!”

他朝她走近一步,在她面前挥舞着燃烧的木条,然后再靠近一步。克莉能感觉到木条的热度。“别这样。”她只能说出这句话来。

在接下来的一分钟里,他只是看着她,他手里的木条燃烧着,火花从中蹦出。当他再度开口的时候,他的声音异常平静,这使得她处于崩溃的边缘。

“现在是燃烧的时候了。”他简短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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