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差几分钟到午夜十二点,一辆银灰色的保时捷911涡轮增压版敞篷车驶到了一栋住宅外雅致的大门旁。不过,轿车并没有在大门前停下,而是继续沿着门内一条两旁都种植着美洲山杨的车道行驶,最后来到了一座可以停放四辆车的车库门前。周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开车的男人将车停下。“我把你送到家了。”他说,“照你的要求做了。”他倾身越过变速杆,把鼻子和嘴巴凑到坐在副驾驶座的女孩脸上蹭了蹭。

“别这样!”她边说边将他推开。

年轻男人佯作受伤的表情,“我是你的朋友,不是吗?”

“没错。”

“那么就让我享受一下作为你的朋友应该享受的福利吧。”他再次试图去爱抚女孩。

“真讨厌。”女孩笑着走出了汽车,“谢谢你请我吃晚餐。”

“还有电影呢。”

“对,还有谢谢你请我看电影。”珍妮·贝克尔“砰”的一声关上车门,看着保时捷折返并驶出了那条长而弯曲的车道,最后去到了通往高地山庄大门的道路上。他再沿着山路往下开半英里就可以看到社区门口的守卫室了。对于她从前那些在好莱坞高中结交的女性朋友来说,失去童贞看起来就像是一种荣誉的象征——越早失去越好。可珍妮不是这样想的。她觉得不该在第一次约会的时候就跟男人上床,而且显然不能把自己的童贞献给一个像凯文·特拉赫恩这样的笨蛋。跟洛宁福克的大多数年轻男人一样,看得出来他也认为仅仅是依靠父亲的财富便足以吸引女孩子愿意和自己睡觉了。

她走到离自己最近的车库门前,在面板上键入密码后,车库门缓缓往上升起。随即她走进门内,经过了一排闪闪发光的豪华汽车,再按下一个按钮,关闭了刚刚被打开的车库门。接下来,她又打开了连接着车库和住宅的那扇门。如往常一样,家里的安全警报系统是处于关闭状态的——在洛宁福克鲜有入室盗窃行为发生,而在高地山庄则从来都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当然,如果克莉·斯旺森破门进入滑雪场仓库的行为也算作入室盗窃的话,那就得另当别论了。她的思绪回到了今天早些时候的镇民大会,她想到了那名穿着黑色西装,像复仇天使一般来到会场的联邦调查局特工。她为警察局长感到难过:他是一个正派的好人,可是他的真正问题在于不该让其他人——比方说像科莫德那样的女巫——骑到自己脖子上随意发号施令。不过,她很高兴地看到那名特工——她记得他的名字是彭德格斯特——设法使克莉得以出狱。她希望自己能再次有机会跟克莉见面,问问她关于约翰·杰伊刑事司法学院的情况,也许……总之得是局长不在的时候。

珍妮进到门厅,穿过食品储藏室,走向这幢度假别墅宽敞的厨房。透过厨房的玻璃门,她能看到里面的圣诞树已经装饰好了,正闪闪发光呢。这个时候,她的父母和妹妹萨拉应该已经上楼睡觉了。

她走进厨房,打开了一排灯。灯光照亮了厨房里长长的花岗岩台面、沃尔夫炉灶、双重冷藏冰箱和冷冻冰柜。厨房里有三道门,分别通往洗衣房、第二厨房和餐厅。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有听见狗的爪子踩踏在地板上的声音,家里那只毛发蓬松,常常摇摆着难看的小尾巴欢迎刚回家的主人的宠物犬也不见了踪影。“雷克斯?”她喊道。

没有任何回应。

她耸了耸肩,从橱柜里拿出一个玻璃杯,走到冰箱旁边——冰箱门上如往常一样贴着萨拉所喜欢的性感女歌手尼基·米娜雅的照片——继而从冰箱里取出牛奶,为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然后走出几步坐在餐桌旁边。靠窗的座位上放着一堆书和杂志,她把大部分书和杂志挪到一边——当她这样做的时候才发现萨拉最终接受了自己的建议,开始阅读《瓦特希普高原》了。珍妮从书堆里找到了自己正在看的那本斯格莫里杰尔所著的《犯罪司法学》,就在这时她看到餐桌旁有一把椅子翻倒在地。

真是粗心。

她翻到自己上次所看的那一页,喝着牛奶继续往下看。她想要学习执法这件事使得她的父亲——一名人气很旺的好莱坞律师——抓狂不已。他很看不起警察和检察官的工作,视之为较低层次的生活形式,可事实上他却对她产生这样的兴趣负有一定的责任。她所出席过的警察动作电影首映式——电影都是由她父亲的各个客户制作或导演的——使她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被警察这种工作所深深吸引。从明年秋天开始,她将成为美国东北大学的一名新生,主修执法专业。

喝完牛奶后,她合上书本,把杯子放进水槽里,然后走出厨房,朝通往自己房间的楼梯走去。她的父亲靠着自己的人脉关系,使她夏天没能在加利福尼亚警察局找到实习机会,但他却无法阻止她寒假时到洛宁福克警察局实习。正是这件事气得他几乎发疯。

反过来说,其实这也是珍妮在洛宁福克警察局实习所得到的部分乐趣所在。

此时此刻,这幢巨大的、布局不规则的别墅非常宁静。她沿着弯曲的楼梯前往二楼,楼上悄无声息而且漆黑一片。在爬楼梯的过程中,她再次想起了那名神秘的联邦调查局特工。联邦调查局,她想道,也许明年夏天我应该去打听一下维吉尼亚州匡提科有没有实习机会……

走到最后一级楼梯的时候,她停下了脚步。这里有些不大对劲。一开始她也说不清是哪里出了问题,不过随即她便意识到:萨拉房间的门是大打开的,微弱的灯光从里面照射到了昏暗的走廊上。

萨拉今年十六岁,正处于青春期的敏感年纪,把个人隐私看得特别重要。最近她的房门一直都是关得死死的。珍妮嗅了嗅鼻子,并没有闻到香烟的气味。她笑了笑:妹妹一定是在看书或者做别的什么事情时不小心睡着了。她要趁这个机会溜进去看看妹妹的房间,顺带帮她把房间里的物品重新摆放整理一番。要是妹妹醒着,这样做一定会让她气得不行。

她踮起脚尖,蹑手蹑脚地沿着走廊靠近妹妹的房间。她来到门口,将一只手扶在门把手上,然后慢慢地把头探进去。

起初,她完全不能明白眼前所见的情景是怎么回事。萨拉躺在自己的床上,手脚都被绳索紧紧地捆缚着,嘴里塞着一块脏毛巾,毛巾中央裹着一颗台球——珍妮看到台球黄白相间的表面上镌刻着一个数字“7”——台球被一根弹力绳缠绕着固定在她的脑后。借着微弱的蓝色灯光,珍妮看到妹妹的双膝都在大量出血,她身下的床罩被血染成了暗红色。珍妮因极度的恐惧和震惊而喘息不已,这时她看到萨拉正看着自己:妹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带着恐惧和恳求的神色。

随后,珍妮留意到在自己的周边视觉范围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存在。她喘息着转过身来,看到萨拉房间门外的走廊里有一个可怕的幽灵——穿着黑色裤子和深色紧身皮夹克的家伙。他一动不动地站着,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他的手上戴着手套,其中一只手握着一根棒球棒。最吓人的是他所戴的小丑面具——白色底色上有一对笑得很夸张的硕大红唇,双颊各有一枚亮红色的圆点。珍妮蹒跚着往后退,她的双腿变得软弱无力。透过面具上长而尖的鼻子两侧的眼孔,她能看到两只黑眼睛正盯着自己看。那双眼睛没有任何表情,尤其显得可怕,而且与那张满含敌意和淫意的面具极其协调。

珍妮张开嘴巴开始尖叫,不过那家伙突然快速而猛烈地冲上前来,熟练地用一块散发着臭味的布料捂住了她的嘴巴和鼻子。她眼前一黑,身体瘫软,几乎丧失知觉。在黑暗中,她只能听见萨拉隔着塞口物所发出的微弱而尖细的哭声……

慢慢地、慢慢地,她重新恢复了知觉。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不清。刚开始有一阵,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她正躺在一个坚硬而平滑的物体上,看起来那个物体是围绕在她四周的。过了一会儿,她在黑暗中四处张望了一番之后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正躺在浴室的浴缸里。她在这里做什么呢?她觉得自己像是睡了好几个小时一般。可是不对——浴缸侧面的墙上挂钟显示现在的时间是十二点五十分,她应该只是昏迷了短短几分钟而已。她想要活动一下——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和双脚都被捆缚起来了。

刚才发生的事情突然涌入了她的脑海,像梦魇一样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顷刻间,她的心跳开始加速,而且她能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已。塞在她嘴里的那块破布还在,她试图将它吐出来,却发现这是徒劳无功的。紧紧地捆缚在她手腕和脚踝处的绳索把她的皮肤勒得很痛,以往看到过的犯罪现场照片在她脑海里一一迅速浮现出来。

我就要被人强奸了,一想起那个带着淫意的小丑面具,她就感到不寒而栗。可是不对呀——如果接下来对方打算强奸她的话,就不会用现在这样的方式来捆缚她了。这是一起入室盗窃案——而她正好是在案发过程中回家的。

一起入室盗窃案。

也许他只是想要钱,她心里想着,也许他只是想要珠宝而已。他会带走他能找到的东西,然后离开这里,然后……

可是这一切都太可怕了——真是恶毒的算计。起先是萨拉,现在是她……

……爸爸和妈妈怎么样了?

想到这里,她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恐慌。

她奋力挣扎,使劲活动着下巴,试图用舌头将嘴里那块破布往外抵,未果。她试着站起来,然而刹那间她的双腿顿时感受到一阵几乎能令自己晕厥过去的剧烈疼痛。她看到自己的膝盖骨和妹妹一样,受到了严重的伤害,破损骨骼的白色边缘从撕裂的、血肉模糊的皮肉里面显露出来。她立即想起了那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里握着的棒球棒,接踵而至的恐惧使她呻吟起来。她顾不得双膝的疼痛,在浴缸里拼命挣扎扑打着。

突然,她听到走廊里传来了争吵搏斗的声音:她的父亲在喊叫,母亲的哭喊声充满了害怕。珍妮听着这样的声音,恐惧的心情无法言喻,可她自己对此却无能为力。家具被打翻在地,玻璃器皿被摔碎,母亲的哭喊声变得更加尖利。一声沉重的闷响过后,父亲愤怒而恐慌的喊叫变成了痛苦的哭号。紧接着,珍妮听到像是有木头敲打在骨头上,随即便再也听不到父亲的声音了。

珍妮在可怕的死寂中侧耳聆听,仍被破布塞住的口只能小声呜咽,她的心跳得更快了。片刻之后,再度有声音传来:啜泣声,还有奔跑的脚步声。是她的母亲,她正奔跑着穿过走廊,想要逃跑。珍妮听到母亲跑进了萨拉的房间,紧接着听到了她在尖叫。走廊上响起了更加沉重的脚步声——那不是她父亲的脚步声。

母亲的哭声再度响彻走廊,接着珍妮听到了有人沿着楼梯往下跑的脚步声。她现在可以跑出去,珍妮燃起了希望,希望就像黑暗中的灯光一般照亮了她的心房。她会打开警报器,再跑出去,把事情告诉邻居,找来警察……

陌生的脚步声变得更加迅速,重重地踩踏着阶梯向下跑。

脚步声变得越来越微弱,珍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她听到母亲跑向了厨房和防盗报警主控板,突然母亲发出了一声尖叫,显然是她试图打开警报的行为受到了阻碍。随后又传来了椅子翻倒在地的声音,还有玻璃器皿和陶瓷碗碟纷纷摔碎的声音。珍妮奋力地想要挣脱捆缚自己的绳索,现在她能听到厨房里的所有动静,也能想象出发生在那里的可怕追逐。她听到母亲跑着经过客厅和图书室,片刻的沉寂之后又传来一阵低沉细微的滑动声:是她母亲在悄悄打开通往室内游泳池的门。她这是要去别墅后面,珍妮心想,从后门跑出去,这样她就可以去到麦克阿瑟的家……

然而没过多久她又听到了一连串猛烈的击打声,她的母亲惨叫了一下,声音充满绝望,然后一切都归于沉寂。

噢,不……什么都听不见了。珍妮全身的血液都汇集到了耳朵里,她继续聆听着,瞪大了眼睛呜咽着。她再次听到了那个陌生的脚步声。脚步声现在变得很慢、很轻微,而且越来越近。那个人穿过了门厅,再次沿着楼梯往上走:她听到了楼梯踏板发出的“嘎吱”声——父亲之前一直说松动的踏板已经修好了。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脚步声沿着走廊靠近,来到了她的卧室。随后,一个黑色的人影出现在她的浴室门口。他没有说话,只是在费力地喘息。那张戴着小丑面具的脸俯视着她。现在他手上拿着的不再是一根棒球棒,而是一个塑料挤压瓶,瓶子在微弱的灯光下发出淡金色的光芒。

他走进了浴室。

随着他越来越靠近,珍妮顾不得膝盖的伤势,在浴缸里奋力翻滚扭动着。现在入侵者就站在她的身边,那只握着塑料挤压瓶的手朝珍妮伸过来。随着他静静地将瓶子里的液体以长弧形的轨迹挤压到珍妮身上,一股浓烈而熟悉的气味升腾起来——是汽油!

珍妮更加激烈地挣扎着。

这名戴着小丑面具的入侵者煞费苦心地将

呈环状喷射出来的汽油浇洒在她的全身各处,汽油浸透了她的衣服、头发和她身体四周的陶瓷浴缸。接下来——随着她的挣扎变得越来越强烈——这名入侵者放下塑料挤压瓶,并后退了一步。他将一只手放进皮夹克的口袋,取出了一根粗大的摩擦火柴。他小心翼翼地握住火柴的末端,用力地在粗糙不平的浴室墙面上摩擦了一下。火柴头冒出了橘黄色的火光。他用手指握住燃烧着的火柴,将火柴移到她的身体上方,然后在她面前摇晃着。他的摇晃动作只持续了一秒钟,这可真是万般漫长而又备受煎熬的一秒钟。

随即,他的大拇指和食指分开了,火柴掉落下来。

……珍妮的整个世界便融入到咆哮的火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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