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身体里面的怪物,为什么会和悠游杀人鬼联系在一起?我和悠游杀人鬼又有联系?

杀人鬼和我虽然不是同一个人,可是,打个比方来说,他就好像是我的另外一个人格。这一点我很清楚。尽管我是女生,他是个男人,但男女的区别说到底只不过是一对性染色体不同而已罢了。

这个世界早已是混乱不堪,既有对男人感兴趣的男人,也有对女人感兴趣的女人。有些人虽然生着男人的身体心理却是女人的心理,还有些人生着女人的身体心理却是男人的心理。

男扮女装,女扮男装,男娼,女娼,男同性恋者,女同性恋者,性倒错者,各色各样,千奇百怪。还有双性恋者混杂其中,即自认为是女同性恋者却照样爱恋男人,自认为是男同性恋者其实却爱恋女人,所以根本无法单纯地区别男人还是女人。

或许在我和杀人鬼之间,性别的差异早就被忽略不计了。

既然男女的区别可以忽略不计,我和你的区别又为什么不可以忽略呢?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的区别全都可以忽略不计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和杀人鬼就可以说是同类人了,还有其他所有的人也和我和杀人鬼是同类人,同样都是傻瓜,同样既不尊重别人,也慢待自己,同样成天看“天之声”之类无聊的东西。

当许多这样的同类聚在一起,就生成了一个怪物。

我忽然想到那个由许多孩子们的肉体碎块组成的怪物。那个可怕的怪物就宿居在我心里那片暗黑的森林里,它用声音来支配世界上的一切。

那是将我和悠游杀人鬼以及许许多多的人碎尸后捏合在一起造出来的怪物。就像我被“嘎巴嘎巴”地咬碎后掉入其中一样,悠游杀人鬼还有其他人现在也仍然宿居在那片暗黑的森林里,成了那个对人满怀恶意的怪物的一部分,并且把别的许多人一段一段地撕碎,使自己不断增殖。愚蠢的孩子们的恶意汇集在一起,就会产生怪物似的现象,比如“善恶大决战”之类。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能够理解那个怪物。而所谓的悠游杀人鬼和其他人的故事,也完全可以解释为在我内部发生的现象。

我是人,因而在我的内部存在着许多人格,乌勒、努拉、英迪、布丽达、安娜、海德娜……都是这些人格的象征。它们有着各式各样的主张,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支配着所有这一切的怪物,其实就是我自己。怪物的形象和举动,与我的人格以及自我形象等毫无关系,它是一种更加深层、更加内在的东西,就好像是我的芯或者说是核心一样。也许它就是从动物本能的基质中分化产生的所谓“自我”?我说不清楚,但我想是吧。

换句话也可以这样说,我潜藏在我自己内部正中央的那片暗黑的森林中,将我自己一点一点地吸入,然后撕碎、吞食,从而一点点长大的。

是的,我就是怪物!

其他人,世界上所有的人尽管外表不同,也都和我一样,属于同一生态的怪物,并像我一样宿居在暗黑的森林中。

一定是这样的。

不论是谁,心里都有一片暗黑的森林,在那里饲育着各自的怪物,让怪物不断地膨胀长大。怪物对他人形成威胁,而对内则拥有绝对的控制力。

每个人所拥有的黑暗森林并不是绝对“老死不相往来”的,由于某种机运、某种偶然,或者拥有某种特殊能力,或许就可以在彼此间来往。

樱月淡雪——

那个胖乎乎、身材略高、留着半长不短的头发、脸孔白惨惨的男人,就是一个绝好的证据。那个人虽然没法进入到我的森林中来,但是却能够将我从前往他界的死途上拉回来。在前往他界的路上所发生的种种荒诞无稽的事情,其实都是我头脑中虚构出来的,也就是我临死前的一种特殊体验。当然,并不是每个人临死前都会体验到与电视或录像带中的艺人相遇、到都厅去却乘错车、被黑帮分子追杀等这样的千奇百怪的事情吧。但是樱月淡雪却进入到那体验中去了。或许,还有别的什么人也能够做到,这只能说明那里有通道可以通行,尽管绝大多数的人无法通行,但那里的确有通道。在我和樱月淡雪之间,我和悠游杀人鬼之间,我和其他人之间,以及所有人之间,都有特殊的通道。

虽说认识到这一点,但我的心还是无法平静。让我最感到恐惧的,就是那怪物的存在。

我把这一切都看做是自己虚构出来的,可是,它们也完全具有真实存在的可能性。

想想真是太可怕了!

莫非我真的在怪物的头顶上,被那个我随意称之为“乌勒”

的人“嘎巴嘎巴”地咬碎,被吞食进怪物的肚子?或者是我把怪物吞食进肚子,我直到现在还在那里?说不定我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被怪物吞食掉。或是我吞食掉一只怪物却仍然一无所知地生活在那个虚幻的世界里。

就连我是否还生存着,还是早已死去,这恐怕也无人能够分辨了,至少我自己就区分不出来了。或许我一边死去、一边还悠然地欣赏着由自己虚构、炮制的假象呢。我只知道自己有过一次不同寻常、惊心动魄的体验。但那到底是我实际的真实体验呢,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我已无法予以确认。因为我无法判断我是不是周游过许多地方,并又重新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樱月淡雪就在我的近旁,这也使得我的确信更加荡然无存。

这个令人捉摸不透的问题青年模样的人,哪一天都会突然之间看一下手表说:“啊!稀里糊涂的已经过了这么久了,该回到现实世界去了。”然后“啪”地拍一下手接着说:“现在到哪里去玩呢?只要你把内裤脱下来送给我,我可以带你到你想去的任何地方。”说罢,嘿嘿地笑着,拉着我的手,噔噔噔地带着我在天空中翱翔。

——这个樱月淡雪,看上去就像是这种人呢。

假如真的是这样,我也没办法。我一会儿回到自己毫无记忆的现实世界,一会儿又来到连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世界里。至于内裤,说不定我真的会脱下来送给他的,这得看我当时的心情如何了。不过,樱月淡雪捧着我的内裤欣喜若狂的样子一定非常有趣。

然而,我绝对不愿意的便是再回到那暗黑的森林里去。不管那是现实的世界还是虚幻的世界,我绝对不会再回去,我再也不想受那份可怕的罪了。假如那是人死前的必经之路,那我就必须把自己变为一只永生的“不死鸟”。

所以,我姑且将那森林和那怪物都视做是我自己虚构的产物,包括我和包围着我的整个世界,都是虚构出来的东西。即使那个怪物就是我自己,或者是我和悠游杀人鬼之间的联系纽带,或者是所有的人之间的联系纽带,我都不愿意将它看成是真实存在的东西。只要它不将现实中的孩子们撕碎而增殖起来的话,随便它是什么东西都无所谓的。

可是——

如果可以像这样,将某个事物视作自己虚构的产物,那么我自身说不定也是一个虚幻的存在呢。“我思故我在”。可假如自己和他人身上某些部位黏连在一起,或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互侵入的话,那么真的是我在思吗?自认为是我在思,其实完全有可能是他人在思,因此“我思”就不成其“我思”了,“我在”也就无从说起了。

其实,所有人都并不清楚自己是否真的存在,而且谁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这是因为所有的人都没有像我一样的体验。而我清楚。尽管我一点也弄不明白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虚幻的,但至少我已清楚自己并不明白这些事情。

“我思故我在”,在我内部彻底崩溃的现在,我该做什么呢?什么也不必做,哪怕“我在”显得极其可疑也无所谓。甚至“我”不存在了也没关系。即便自己对自己的存在毫不确信,也不会引起任何麻烦。

因为我和哥哥生活在一起,我思念着阳治,和别的男人干那种事,精神上时常感到空虚,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与人争吵,甚至死而复生。对我来说,这都是活生生的非常快乐的事情。只要真正感觉到快乐,那么一切都没问题了。甚至我对自己存在的怀疑都能令我体验到一种快乐。人总是把快乐放在第一位的,不管他有意识或是无意识,必然是这样的。痛苦的人以痛苦为乐,努力的人以努力为乐。每个人所做的事情,都是由他自己选择的,并自认为是最快乐的事情。

嗯,我不能忍受的是痛苦和恐怖。所以,我将那个怪物视为虚幻,不愿承认那片暗黑的树林的存在,而只以现实的世界为乐。

真快乐呀!唉,我还是傻乎乎的尽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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