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口赌台只有一道门,这道门被锁死后,唯一的出路就是窗户。胡启立和烛龙逃出了洋场,只可能从三楼的窗户逃生。这是胡客和贺谦守在窗户正下方的原因。

两人就那样站在大火前,仰头望着同一个地方。在他们的眼睛里,猩红色的火焰正在迅猛地跳跃。

大火吞噬了天口赌台的二楼,迅速向三楼蔓延。

渐渐地,三楼的窗户被大火吞没,整幢楼陷入了火海。

即便如此,胡启立和烛龙仍然没有从窗户跳下来。

看来两人终究不愿沦为仇人的刀下鬼,是以选择了葬身火海。胡客想到这里,紧握问天的手,略略松了一些。

胡客一向行事缜密,以他做事的习惯,会留下来等大火熄灭后,进入赌台查验胡启立的尸体,以确保胡启立是真的被烧死了。但眼下因为姻婵脚踝中枪,急需治疗,他不可能等那么久。

大火彻底吞噬了天口赌台,胡启立已无活命的可能,一切恩怨就此雾散云消。胡客抱起姻婵,准备离开天口赌台,寻医馆为其治伤。

“如果有了准信,就到东田寺来。”胡客知道贺谦一定会留下来查验,直到确认胡启立的尸体,所以他在离开之前,对贺谦留下了这句话。

“竞杀之约尚未分出胜负,”贺谦微微一笑,“我自然会来的。”

胡客抱着姻婵离开,路口围观的人群无人敢阻拦。他在上海城西找了一家医馆,处理了姻婵脚踝上的枪伤,然后赶往泗泾镇的东田寺。

明断法师已经往生极乐,东田寺的住持换了人,但秉承慈悲为怀之心,新住持仍让胡客和姻婵住在寺内,慢慢养伤。

东田寺东北侧的古树仍在,一切却已物是人非。胡客上次来这里,还是大闹江南制造局后,来此避祸养伤,在这里遭遇了兵门青者的竞杀。如今重回故地,刺客道已成传说,他亦沧桑几许,受伤之人也变成了姻婵。短短七年,什么都改变了,胡客不由得唏嘘万千,感慨不已。

胡客本以为贺谦第二天就能赶到,毕竟等待大火熄灭然后查验尸体,前后用不了多长时间。可事实却是,贺谦是在六天后才赶来了东田寺。

在这六天里,姻婵安心地养伤,胡客也没闲着。

胡客用厚实的旧衣服裹住双手,小心翼翼地拆开十字,将剑柄和剑身分离。不出他所料,十字的剑柄果然是中空的,里面塞了一截细小的竹筒。竹筒用蜡封了口,胡客用问天戳破蜡封,看到了塞在竹筒内的一团白布。取出白布展开,胡客看到了六个字:聂政者荆轲者。

这六个字的出现,让胡客彻底怔住了。

秦革四妖刃之中,有三件妖刃的代码,胡客已经知道。

鳞刺的代码胡客一早就拿到,是一串数字:

二四四四一二二三七三七八一七八一六四。

问天的代码,是胡客潜伏在天口赌台三楼大厅外偷听到的,是六个字:曹沫者荆轲者。

十字的代码,胡客刚刚拿到,同样是六个字:聂政者荆轲者。

胡客不由得再次想起了那个疑惑。杜心五曾告诉他的天道代码,即“专诸者荆轲者”,同样是六个字,与问天、十字内的代码如出一辙。秦革四妖刃中,只有阴阳的代码胡客尚不知晓。但面对眼前的这种情况,他不得不产生怀疑,杜心五所说的天道代码,说不定就是藏在阴阳内的代码。

虽然胡客无法佐证这样的猜测,但他的猜测的确是对的。

杜心五告诉他的天道代码,正是阴阳的代码。

当年御捕门秘捕苏照水奉命潜入刺客道,成为刺客道兵门的青者,一方面刺探刺客道的各种情报,另一方面暗查天层的藏匿地,以便御捕门有朝一日能将刺客道连根拔起。

但刺客道的组织构架极为严密,想查到天层的藏匿地谈何容易。苏照水花了将近二十年的时间,才查到了关于天道的零星线索,然后沿着线索盗得了一柄妖刃,即兵门之“鬼”才能拥有的阴阳。阴阳是一把小巧的铁扇,兵门的鬼金叶之所以要铸成扇形,便是因为阴阳是一把铁扇。苏照水在扇柄处发现了一条不起眼的接缝,然后沿着接缝挑开了扇柄,露出了中空的扇骨。他在扇骨里发现了一节细小的竹筒,并在竹筒内发现了一条写在白布上的代码。

苏照水是依循有关天道的线索盗得了阴阳,因此猜测藏在阴阳内的代码,就是能找到天层藏匿地的天道代码。但他还没来得及将这条代码交给负责与他接头的白锦瑟,就被刺客道发现了他的卧底身份。刺客道立刻派出一拨兵门青者追杀他,力求将阴阳夺回来。这些兵门青者在他北返的道路上设伏,迫使他无法逃回御捕门,只能一路往西南方向逃,最终逃到了川黔交界一带。

在奔逃的路上,苏照水和追杀而至的兵门青者发生多场恶战,将这拨兵门青者杀得只剩两人,可他自己也身受重伤,所用的兵器折损,阴阳也在混战当中遗落,好在藏有代码的竹筒没有弄丢。他受伤太重,而剩下的两个兵门青者中,还有使七星月刃的北斗,这是刺客道一等一的青者,他最终力战不敌,被两人生擒。苏照水在被擒之前,将藏有代码的竹筒缝在胸口,两个青者没有找到被盗走的东西,于是准备押他回刺客道进行审问。

在押行的途中,两个青者途经一处野店,休息了片刻,吃了些干粮,喝了店里的清水。可那是一家黑店,水里下了蒙汗药,两个青者受蒙汗药的影响,被苏照水趁势击杀,可苏照水也被北斗的七星月刃刺中要害,命在顷刻。杜心五当时恰好在野店内,苏照水用临死前的最后一口气,告诉杜心五去御捕门找白锦瑟,并转告天道代码的下落。杜心五拿着在苏照水胸口发现的竹筒,去了御捕门京师总领衙门,然而当时白锦瑟正在外调查苏照水的下落,且她身为秘捕,御捕门的普通捕者根本不知道有她这个人,所以杜心五最终没能找到白锦瑟。这条藏在阴阳内的代码,从此就只有杜心五一个人知晓,直到十六年后他在日本东京告诉了胡客。

阴阳内的代码辗转落到杜心五手里,阴阳这件妖刃却流落民间,辗转十余年后,为屠夫所得。

阴阳失踪十余载,刺客道兵门一直派青者四处寻找,最终让屠夫找到了。

为了开启“夺鬼”之争,屠夫打算用阴阳引老“鬼”出来,趁机将其刺杀。为了麻痹老“鬼”,屠夫以索要钱财为名,约老“鬼”秘密见面。老“鬼”人老心花,竟然信以为真,带了一些金条前去赴约。正是这些金条,令老“鬼”在途经雨后的阴龙沟时,留下了过深的脚印,最终招来了杀身之祸。

老“鬼”死后,兵门的“夺鬼”之争开启,于是有了后来的一系列纷争。阴阳实则仍在屠夫的手上,直到他在田家宅院将死之际,将其拿出来交给了胡启立。可惜阴阳内的代码,早在十六年前就已被苏照水取出,胡启立拿到的阴阳,只是空壳一具。

这些被岁月尘封的秘辛,胡客无从得知,但他根据几条代码在字数和形式上的相似度,猜到了杜心五所说的天道代码,就是藏在阴阳内的代码。

至此,秦革四妖刃中的全部代码,胡客都已获知。

但是要解开这四条代码,却绝非易事。

天层拟定的刺杀任务,一向以代码的形式传递给青者,青者再用自己独一无二的脚文册加以解读,从而获知刺杀目标。在“出刺”的两年里,胡客接触过数十条代码,这些代码全都是以数字写成。但在秦革四妖刃当中,只有鳞刺的代码符合这个特征,另外三件妖刃的代码全都是文字。光有代码,没办法解读出隐藏的内容,必须有相对应的脚文才行,所以胡客怀疑藏在另外三件妖刃里的,不是代码,而是脚文。但问题又来了,脚文通常是一大段文字,绝不可能只有区区六个字,这么少的字数,根本不能进行解读。

为了方便琢磨,胡客按照秦革四妖刃的排序,将四条代码写在了纸上:

阴阳——专诸者荆轲者

十字——聂政者荆轲者

问天——曹沫者荆轲者

鳞刺——二四四四一二二三七三七八一七八一六四

这样罗列出来后,可以看出前面三条代码,均是以“荆轲者”收尾,这似乎是某种联系,但胡客依然琢磨不透。

姻婵静心养伤之余,便陪胡客一起研究这四条奇怪的代码。她的刺龄比胡客长,接触的代码更多,即便如此,这四条代码还是将她难住了。

就这样消磨时日,直到贺谦风尘仆仆地赶来。

离天口赌台一别,已过去整整六天。胡客以为贺谦不会来东田寺,没想到他最终还是来了。

贺谦之所以在上海迁延了六日,实属迫不得已。

“我没有找到尸体。”贺谦说出了迫使他留在上海城内的原因。

这句话令胡客惊讶不已,急忙问是怎么回事。

那天胡客抱着姻婵离开后,贺谦独自一人守在天口赌台的门前。

大火烧光了所有能烧的东西,逐渐变弱,最终熄灭。

贺谦走进天口赌台查看。

天口赌台的墙壁是砖石修筑,所以外部结构没有倒塌,但内部的木质楼板已被烧穿,二楼和三楼坍塌了大半,洋场内数十具尸体全都落到了一楼,堆积在大堂里。

这些尸体大部分已被烧焦,只有极少数幸免于难,但也死于窒息,全身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黑灰。

因为大部分尸体呈焦黑状,无法辨认尸体的面目,所以贺谦只能在灰烬当中寻找鳞刺。

鳞刺是秦革四妖刃之一,胡启立一定会随身携带,只要找到了这件妖刃,就能确认胡启立的尸首。

但找遍了整个火场,贺谦始终没有找到鳞刺。不仅如此,他连烛龙的大砍刀也没有找到。

这令贺谦大为奇怪。

一个念头忽然从贺谦的脑海里闪过:胡启立和烛龙会不会没有死于大火,而是逃了出去?

可是他一直守在窗户的正下方,直到大火熄灭都未曾见两人跳窗,两人怎么可能逃出去?

满怀疑问的贺谦,决定留在上海城内,查探清楚胡启立到底是生是死。

贺谦错杀了应桂馨的人,所以陈其美那里他是回不去了,只能孤身一人秘密查探。但他花了六天时间,没有获得任何有价值的发现。胡启立和烛龙就此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贺谦的本事,胡客是知根知底的,既然他没有在赌台内发现胡启立和烛龙的尸体,那两人一定是逃出去了,至于两人如何逃出生天,胡客也想不明白。在天口赌台这一战中,胡启立和烛龙遍体鳞伤,两人一旦死里逃生,定会寻僻静之处躲起来养伤。以胡启立这只老狐狸的藏身本事,就算掘地三尺,恐怕也难以将他揪出来。

功亏一篑,胡客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贺谦赶到时,胡客正与姻婵研究秦革四妖刃的代码,那张罗列着代码的纸,就拿在胡客的手上。

“这些就是秦革四妖刃的代码?”贺谦扫了一眼胡客手里的纸。他是刺客道天层的偏脉后人,打小便知道秦革四妖刃中藏有四条代码,指向一个与刺客道有关的秘密。但是他从来没有目睹过四条代码的真容,这还是第一次。

胡客没打算隐瞒贺谦。将手一伸,他把罗列着代码的纸递了过去。

贺谦接过来,盯着纸上的四条代码,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住了。

贺谦盯着代码,胡客则盯着贺谦,留意着贺谦的神情变化。

贺谦长时间拧着眉头,眼角挤出了几道皱纹。

盯着四条代码看了好一阵子,贺谦忽然眉目舒开,张嘴吐出了五个字:“是刺客列传!”

“刺客列传?”胡客重复了一句。

“错不了!”贺谦用力地点了一下头,“一定是《史记》,是《刺客列传》!”

他又说:“我读过全文,多少有些印象,这三条代码,”他指着阴阳、十字和问天的代码,“专诸者,荆轲者,聂政者,曹沫者,是《刺客列传》中每个故事的开头。”

胡客没有读过《刺客列传》,但他一直猜想前面三条不是代码,而是脚文,只是字数太短,无法进行解读。现在贺谦指出了关键,说前面三条代码指向《史记》中一篇叫《刺客列传》的文章,这样一来,前面三条代码毫无疑问就是脚文,再配以鳞刺的代码,多半能加以解读。

《刺客列传》太长,贺谦只留有零星的印象,所以当务之急,是找到一本《史记》,查看《刺客列传》的全文。

东田寺内藏有不少典籍,但都是佛经佛理,没有史书。不过好在泗泾镇上有一户读书人家,贺谦从那里借来了一部《史记》。

翻开《史记》,找到《刺客列传》,胡客只看了第一眼,就知道贺谦说的是对的。

《刺客列传》是太史公司马迁所著,讲述了春秋战国时期曹沫、专诸、豫让、聂政、荆轲和高渐离等六位刺客的故事,其

中前五位刺客的故事着墨较多。每一个故事都是以“某某者”开头,譬如讲曹沫的故事,第一句便是“曹沫者”;讲专诸的故事,第一句便是“专诸者”,以此类推。正因为如此,胡客只看第一眼,就知道贺谦所言无误,阴阳、十字和问天的代码,指的就是《刺客列传》中相应的文段。

譬如问天的代码是“曹沫者荆轲者”,指的就是讲述曹沫和荆轲事迹的文段,其中讲述曹沫事迹的文段,在《刺客列传》中这样写道:

曹沫者,鲁人也,以勇力事鲁庄公。庄公好力。曹沫为鲁将,与齐战,三败北。鲁庄公惧,乃献遂邑之地以和。犹复以为将。

齐桓公许与鲁会于柯而盟。桓公与庄公既盟于坛上,曹沫执匕首劫齐桓公,桓公左右莫敢动,而问曰:“子将何欲?”曹沫曰:“齐强鲁弱,而大国侵鲁亦甚矣。今鲁城坏即压齐境,君其图之。”桓公乃许尽归鲁之侵地。既已言,曹沫投其匕首,下坛,北面就群臣之位,颜色不变,辞令如故。桓公怒,欲倍其约。管仲曰:“不可。夫贪小利以自快,弃信于诸侯,失天下之援,不如与之。”于是桓公乃遂割鲁侵地,曹沫三战所亡地尽复予鲁。

其后百六十有七年而吴有专诸之事。

阴阳、十字和问天的代码一共指向六处文段,与之对应,胡客将鳞刺的代码均分为六段,即:

二四四,四一二,二三七,三七八,一七八,一六四。

按照前面三条代码的顺序,问天里的“曹沫者”,出现在第五位,所以对应鳞刺的代码,便是“一七八”。

对照《刺客列传》中讲述曹沫事迹的文段,胡客从第一个字开始数,数到第一百七十八个字,是个“天”字。

按照同样的方法,胡客在讲述专诸事迹的文段中,找到第二百四十四个字,是个“平”字;在讲述荆轲事迹的文段中,找到第四百一十二个字,是个“武”字;在讲述聂政事迹的文段中,找到第二百三十七个字,是个“井”字;在讲述荆轲事迹的文段中,找到第三百七十八个字,是个“山”字;再在讲述荆轲事迹的文段中,找到第一百六十四个字,是个“道”字。

胡客将破解所得的六个字,按照各自在代码中的顺序,一一写在纸上,分别是“平”“武”“井”“山”“天”“道”。

“平武井山天道。”胡客默念了一遍,一时间没有明白这六个字的意思。

“平武是川北的一个县城,”贺谦说道,“我以前去那里办过案子。”

贺谦这样一说,胡客立马明白过来,这六个字指的是某个地理位置。

平武是一个县,井山听起来像是一座山,至于天道是什么,胡客尚不清楚。以前胡客一直以为天道是指引天层所在地的道路,后来通过破解两幅刺客卷轴里的秘密,他成功找到了藏匿在浙江省德清县云岫村的天层。现在从秦革四妖刃的代码中找出的这个“天道”,位于四川省平武县的井山,从地理位置上来看,应该和天层藏匿地没有任何关系。传言秦革四妖刃中藏着一个关于刺客道的秘密,如此看来,只要找到这条位于平武县井山的天道,就能找到这个传说中的秘密。

胡客原本对秦革四妖刃中隐藏的秘密不感兴趣,但现在破解了四条代码,知道了藏匿这个秘密的地理位置,他倒产生了一些好奇,想看看胡启立千方百计想要寻找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贺谦是刺客道天层的偏脉后人,也是雷山指定的下一任王者,对于藏在秦革四妖刃中的刺客道的秘密,自然也有着十分浓厚的兴趣。

兴趣能产生欲望,欲望能将两个原本道不同的人拉拢,为了同一个目标共同进退。对于胡客和贺谦而言,共同的目标既是胡启立,也是传说中的刺客道的秘密。拥有共同的目标,再加上经过天口赌台的共死同生,两人之前的敌意彻底消解,完全有理由联手。当年胡客和贺谦第一次见面时,贺谦将他锁上铁镣五花大绑,那时候胡客哪里能想到,多年之后,他竟会和贺谦携手进退。

在东田寺休整了两个多月,姻婵的伤势终于痊愈。在这两个多月里,胡客和贺谦没有闲着,轮流去上海及周边地区,查找胡启立和烛龙的下落,但结果都在预料当中,没有任何发现。

经过天口赌台的生死搏杀,胡启立尝到了厉害,一定不敢再轻易现身,反正找不到他的踪迹,那就去平武县找找这个隐藏如此之深的刺客道的秘密。

胡客、贺谦和姻婵从东田寺出发,踏上了前往平武县的路途。

位于四川省龙安府的平武县,最早在西晋时便已存在,后来因为王朝更迭,县名几经变更,到了明朝万历年间,才恢复使用“平武”这个县名,一直沿用下来。

胡客、贺谦和姻婵抵达平武县时,已是五月中旬的一个傍晚。

三人在县城里寻了最大的客栈投宿,向店伙计打听井山在什么地方。店伙计是乡下人,没什么见识,没听说过井山,于是找来掌柜解答。

“井山?”掌柜听完三人的问题,脸色变得有些奇怪,“你们要找井山?”

“这么说,你知道在哪里?”贺谦问道。

掌柜立刻摆起了手:“这个我不晓得。”

贺谦的脸上露出了狐疑之色,因为掌柜方才的反问,分明已显露出他知道井山在何处。

见贺谦等人不相信,掌柜忙解释说:“三位客官,我不是有意要瞒你们,而是确实不晓得。我刚才之所以奇怪,是因为不久前有人问过同样的问题。”

“有其他人来找过井山?”掌柜的回话,令贺谦警觉了起来。

“有的,和三位客官一样,也是外地人。”掌柜回答。

“是男是女?”贺谦追问道,“长什么模样?”

“两个男的,有点年纪了。”掌柜回忆着说,“长什么样我记不住,只记得一个是瘸子,另一个秃着头。”

胡客、姻婵和贺谦相互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吃惊。两个上了点年纪的男人,其中一个是瘸子,另一个是秃头,这完全符合胡启立和烛龙的外形特征。

“什么时候的事?”这一次胡客抢在贺谦的前面发问。

“有大半个月了。”掌柜应道,“他们在城里到处打听井山,可我们本地人都不晓得。”

“他们人呢?”胡客又问。

“住了两天就走了。”掌柜摆着手说,“不晓得去了哪里。”

掌柜离开后,胡客、姻婵和贺谦长时间陷在吃惊的状态里。天底下有许多巧合,但既是两个上了年纪的人,又分别是瘸子和秃头,还是来找井山的,这么多巧合合在一起,那就不是巧合了。这两个人,一定是胡启立和烛龙。

但胡客等三人不明白的是,胡启立和烛龙没有获得秦革四妖刃中的全部代码,为什么会提前大半个月跑到平武县来找井山?

虽然疑问重重,但这至少证明了胡启立和烛龙的确没有死,正因为他们跑来了川北,所以在上海周边根本找不到两人的踪迹。

“大半个月的时间,”姻婵揣测道,“他们很可能已经找到了。”

姻婵的揣测很对,既然是来平武县找井山,那就一定是在寻找刺客道的秘密,又过了大半个月的时间,以胡启立和烛龙的能力,这个秘密很可能已经被他们找到了。

“只要他们现身了就好。”片刻的时间,胡客已经完全恢复了冷静。对他而言,找到胡启立远比寻找刺客道的秘密更为重要。他一直担心胡启立像以前那样藏身匿迹,一藏就是几年甚至十几年,然后暗中针对他和姻婵谋计设局。胡启立便如一条毒蛇,长时间隐伏不动,一出动便是致命的攻击,这才是胡客最为担忧的。现在胡启立在平武县现身,对胡客而言,未尝不是一个好消息。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在寻找井山的同时,找到胡启立和烛龙。其实这两件事大可以统一起来,因为胡启立和烛龙要么在寻找井山的路上,要么已经找到了井山,所以寻找这两人就是在寻找井山,寻找井山就是在寻找这两人。

三人休息一晚,第二天天一亮,开始在县城里四处打听井山的位置。

和客栈掌柜说的一样,本地人根本没有听说过井山,三人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没有打听到任何线索。胡客在询问的过程中,不忘打听胡启立和烛龙的下落,同样没有任何收获。

“也许这座山在偏远的地方,所以城里人不知道,”贺谦分析道,“也有可能是时间久了,这座山变了名字。”

贺谦的猜测不无道理。刺客道创立于明朝万历年间,彼时问天还是宫中的磔刑刃,直到明亡后才流入民间,为刺客道所得,所以刺客道真正聚齐秦革四妖刃,是在清朝初年。刺客道获得四件妖刃后,请来铸剑师对四件妖刃进行改动,以便将四条代码藏入妖刃当中。由此可知,四条代码在清初便已存在,相应地,井山这个称呼在清初同样存在。清初以来已有两百多年,一座山更换了名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不管这样的猜测正确与否,总之要想找到井山,必定要花费更多的工夫。

在平武县城里打听不到线索,三人只有去城外寻找。

要寻找一座山,势必得往有山的地方去。平武县地处川北,与甘肃省接壤,境内有大片的山区,这些山区基本上集中在县辖区的北部。所以三人休整一晚后,翌日便离开县城,往北面搜寻。

方向的确找对了,因为在离开县城后不久行经一处岔路口时,三人询问道旁一处茶铺摊的老板,老板的回答和客栈掌柜一样,不知道井山在哪里,但大半个月前曾有人询问过同样的问题。

“他们去了哪边?”贺谦问道。

茶铺摊老板抬手一指,指向通往东北方向的岔道。

三人走上这条岔道,沿途只要遇到人就打听,得到了不少和茶铺摊老板相同的回答。虽然这些回答对寻找井山没有任何帮助,但至少可以指明胡启立和烛龙曾走过的方向,也让三人寻找下去的信心更加充足。

如此边走边问,到了下午,三人走进了一个名叫水皮的村子。

这个村子是一个藏族人的聚居地,是以又被唤作水皮藏村。村子里的人虽是藏族人,但大都能说一些汉话,所以询问的过程没有太多语言障碍。但不一样的是,面对同样的关于井山的问题,村子里的藏民没有报以摇头,而是伸手往村子深处一指:“找多吉老头,他晓得。”

问一个人是如此,问两个人也是如此,胡客、姻婵和贺谦接连问了好几个藏民,得到的回答,都是找多吉老头。

这个多吉老头到底是何方神圣?胡客等人的心里都产生了疑问。但寻找了这么久,总算有人知道井山的存在,也没枉费一路上所花费的工夫。

三人按照藏民所指,来到村子最深处的一座土坯草屋前。

多吉老头就在屋前的地坝上,睡在一把破旧躺椅里,晒着略有些发烫的阳光,眯合着眼睛,一副闲然自得的样子。

胡客等三人的到来,惊醒了小憩中的多吉老头。

听明白三人的来意,多吉老头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黄牙。他一骨碌爬起身来,向三人招手,示意跟着他,然后背着双手,摇头晃脑地往远处一条山沟走去。

三人觉得奇怪,接连向多吉老头提了几个问题,但多吉老头仿佛没听见似的,只管往前面迈步。

“跟上去。”胡客低声说了一句。

多吉老头的反应虽然怪异,但以三人的本事,哪怕前方藏有古怪,也不足为惧。

穿过整条树木成荫的山沟,迎面而来的是一座夹在两山之间的低矮山丘。

多吉老头把三人带到这座山丘前,停住了脚步。他转回身来,脸上仍然挂着那副咧开嘴的憨厚笑容。

“这就是井山?”贺谦望着眼前这座长满了槭树的低矮山丘。

多吉老头乐呵呵地点点头,然后背着双手,沿着来路向村子走回。贺谦再问任何问题,他都似没有听见,不予理会,只管向村子走去。

看着这个古里古怪的老头越走越远,逐渐消失在山沟深处,三人的心头渐渐聚起一团迷雾,诸多疑惑难以解开。

疑惑归疑惑,既然多吉老头点了头,示意这座低矮山丘就是井山,哪怕是胡说八道或暗藏陷阱,三人也必须进山探一探。

这座长满槭树的山丘,看起来是一座荒山,山中没有任何道路,全是杂草和落叶。行走其间,树叶遮住了阳光,四周都是垂落下来的阴影,时而山风穿林而过,带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这座山丘并不大,三人用了半个时辰,便把整座山搜寻了一遍,除了一口井外,没有任何有价值的发现。

有一口井的山,就叫作井山,如果换了其他人,一定会觉得多吉老头是个脑子有病的人。但胡客、姻婵和贺谦都没有这样想,因为他们在第一时间发现了这口井的不同寻

常之处。

这是一口干涸的老井,从杂草丛生的井口往下望,隐约可以看见井底堆着一些散落的砖块。这显然是一口废弃已久的井。然而让人奇怪的是,井口的边缘却有一道明显的痕迹。这道痕迹比较新,是摩擦造成的。贺谦在附近一颗槭树的树干上,找到了一圈两指粗的勒痕。这两道痕迹同时出现,足以说明不久前曾有人将绳索绑在树干上,然后借助绳索下到井底。

三人一路打听,沿着胡启立和烛龙曾走过的道路,来到了水皮藏村,找到了所谓的井山。三人能找到这里来,胡启立和烛龙肯定也能找来,树干上和井口边的两道痕迹,很可能就是胡启立和烛龙留下的。

“代码里所说的天道,会不会就藏在这口井下?”贺谦盯着井口,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胡客和姻婵。

贺谦所问,正是胡客和姻婵心头所想。

“下去便知。”胡客说出了最为简单直接的方法。

姻婵却有所担心。如果胡启立当真来过这里,下到过这口井中,以他的为人,在井底动一点手脚,设下一些陷阱,也是极有可能的。

“我来!”贺谦自告奋勇。

他在井口边堆起一些枯枝枯叶,掏出一盒火柴将其点燃,然后将燃烧的枯枝枯叶全部推落井中。这些枯枝枯叶掉下去,很快便触了底,看起来井深约有三四丈,不算太深,借助火光,也没看出井下有什么不对劲。

贺谦用匕首砍来几根树枝,拿出包袱中的换洗衣服割成条状,扎成几支火把,丢入井中。他没有借助绳索,事实上三人根本没有带绳索之类的东西。他把袖子一捋,直接用手脚撑住井壁,慢慢地下到井中。

贺谦手脚利索,没多久就下到了井底。

“有一个洞。”贺谦的声音从井底传了上来。

井底亮起了火光,贺谦手举火把,仰头说道:“我进去看看。”说完,整个人便钻入井壁,从井底消失了。

过了好一阵子,黑漆漆的井底逐渐变亮,贺谦重新现身。“下来吧,”他说,“洞里有道上的痕迹。”

“没有危险?”姻婵仍有些不放心。

“放心吧,安全得很。”贺谦应道。

有了贺谦的保证,胡客和姻婵相继下到井底,看见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小洞。小洞开在井壁上,入口处的壁砖散碎一地,看起来是不久前被人捣开的。这再次证明有人曾来过这里,而且极有可能就是胡启立和烛龙。

贺谦在前带路,姻婵位居中间,胡客走在最后,三人各举一支火把,走进了这个小洞。

洞口狭窄逼仄,但走了几步后就逐渐变宽,到最后可以容纳三四人并行。

走了十来步,贺谦忽然停下了脚步。

“这里原本有一道门,”贺谦将火把凑近洞壁,照亮了两道缝隙,“不过已经被打开了。”他敲了两下洞壁,说道,“洞壁不是石头,是人为浇筑的,极为坚硬。这个洞并非开凿而成,而是人工修成的。”方才进出一趟,贺谦已将洞中熟悉了一遍,这时便将自己的发现一一说了出来。

“你说有道上的痕迹,在哪里?”胡客问。

“就在前面。”贺谦回答。

三人往前行走了十余步,洞道忽地戛然而止。

“这是第二道门。”贺谦举起火把,照亮身前,那是一道黑色的铁门,截断了整条洞道,“我说的痕迹就在这上面。”

胡客和姻婵凑近铁门,借助火光仔细观察。

铁门上有零星的刻痕,组成了一幅简单的图案,大略看来,是一个女人呈横躺的姿势,手拿一把刀子,割开了自己的肚腹,肠子从破口处流了出来。

胡客在刺客道待了整整六年,熟悉道上的诸多东西,眼前这幅图案虽然血腥,但看起来与刺客道没有什么关系。“这和道上有关?”他问。

贺谦如同念诗一般,一字字地念道:“十字毒断肠。”

这句话立刻勾起了胡客的回忆。他想起了当初冬青子讲述秦革四妖刃的来历时,曾提及了四句诗:“圆缺分阴阳,十字毒断肠。赤血问天地,黑鳞刺苍茫。”这四句诗流传于天层内部,贺谦从小便知道,冬青子则是从胡启立处听来的,若非冬青子的转述,胡客这辈子都不会知道这四句诗的存在。

胡客仔细观察铁门中的图案,发现那女人的手中握着的不是刀子,而是一柄短剑,瞧其形状像是十字,女人肚腹处流出来的肠子,有一截是断开的,正印了四句诗中的第二句:“十字毒断肠。”这足以证明,这个地方的确和刺客道有关,秦革四妖刃中暗藏的秘密,十有八九就藏在这条洞道里,藏在这道铁门的背后。

姻婵听到“十字毒断肠”这五个字,知道这道铁门与毒门有关。多年以来练就的警惕性,让她把铁门及两侧洞壁查看了一遍,仔细嗅了各处的气味,确定没有暗藏的毒阵,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道铁门既坚且厚,徒手根本不可能打开。

“既然设置了铁门,就一定有开门的法子。”如果想要封死这条洞道,直接用砖石堵死就行,没必要设置一道铁门。贺谦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在两侧的洞壁上仔细寻找,看看是否藏有机关。

胡客的注意力一直锁定在铁门的图案上。设置铁门是为了起到保护作用,没必要在门上雕刻“十字毒断肠”的图案,提醒这里与毒门有关。胡客隐隐有一种感觉,铁门上的这幅断肠图,或者说是“十字毒断肠”这句诗,里面还藏有文章。

对着铁门伫立了片刻,胡客忽然发现,图案上那女人握着的十字,其刃尖正好指向肠子断开的地方。

胡客立刻意识到了什么,把手伸向肠子断开之处。

胡客用拇指和食指捏住断开的那截肠子,朝下面一扳,没有扳动,再往上一推,那截肠子竟是活动的,立刻往上滑动了一寸,露出了一个扁平状的小口。

胡客微微一笑,如何打开这道铁门,他已了然于胸。他让姻婵把十字拿出来,对准肠断处的扁平状小口,缓缓地插入其中。

十字便是开启铁门的钥匙,“十字毒断肠”这句诗的存在,则是为了指明钥匙孔所在的位置。

十字的刃身插入一半,前进受阻。胡客用掌心抵住柄端,用上全身力气猛推一下,十字倏地尽没而入。

只听“嗒”的一声响,像是锁闩弹开的声音,铁门出现了轻微的震动。

声音来自于铁门的左侧,胡客知道锁闩已开,于是握紧十字的柄端,向右侧使劲拉拽。

伴随咔咔的声响,铁门逐渐向右边滑动,一点一点地退入洞壁。

胡客拔出十字,和贺谦一起用力,将已经滑开少许的铁门推入墙壁。

铁门打开后,一股发霉犯潮的气味扑鼻而来。

三人在洞道里待了片刻,待前方的秽气流散得差不多了,这才举起火把,继续往前走。

走了十余步,又一道铁门横隔在三人眼前。

无需多言,三人立刻举起火把,观察铁门上是否刻有图案。

和上一道铁门一样,这道铁门上也刻有图案,只不过不是断肠图,而是大雨倾盆图。密密麻麻的雨滴从天而降,斜着坠向地面,仿佛将天与地连接了起来。毫无疑问,这幅大雨倾盆图,对应的是第三句诗——“赤血问天地”。

按照上一道铁门的开门方法,问天应该是这道铁门的钥匙,“赤血问天地”则暗示了钥匙孔所在的位置。

胡客凝视全图,很快找到了雨幕当中唯一一滴赤红色的雨滴。他用手指将赤红色雨滴按住,用力往上推。和之前的那截断肠一样,这滴赤红色雨滴也是活动的,在胡客的推力下,向上滑动了一寸,露出了一个细长状的孔洞。

胡客毫不犹豫地将问天插入孔洞,用相同的方法,很快便打开了这道铁门。

“如此看来,前面应该还有一道铁门。”等待秽气流散的时候,贺谦揣测着说。

秦革四妖刃是四件兵器,加以描述的诗共有四句,与此相对应,洞道里设置的铁门应该也是四道。第一道铁门,在三人进来前就保持着打开的状态,第二道和第三道铁门,已相继被三人打开,所以前面应该还剩下最后一道铁门。

等待了片刻,估计秽气已经流散,三人举起火把,小心翼翼地往前行去。

十余步后,第四道铁门露出了真容。

第四道铁门上,刻着鱼跃龙门的图案。数十条鱼有大有小,形态各异,栩栩如生。但奇怪的是,这些鱼全都没有鳞片。

第四道铁门对应的是第四句诗,即“黑鳞刺苍茫”。从这句诗来看,这幅图上应该有鳞片存在,而且是黑色的。

胡客仔细观察,最终发现跃起最高的那条鱼身上,挂着一片细小的黑色鱼鳞。整幅图上,仅有这一片鱼鳞。胡客将这片鱼鳞移开,椭圆状的钥匙孔便显露了出来。

这道铁门的钥匙是鳞刺,可是鳞刺在胡启立的手上。

胡客尝试打开这道铁门。

没有鳞刺,他就用问天、十字或普通的匕首,但根本插不到底,没办法让门内的锁闩弹开。他尝试使用蛮力,但铁门坚如磐石,厚实无比,仿若一座大山,横在眼前,纹丝不动。这道铁门既然用于保护刺客道的秘密,岂能轻易被没有钥匙的人打开?

到了这一步,尽管离最后的秘密只有咫尺之隔,但三人却一筹莫展。

打不开第四道铁门,总不能一直呆在阴冷潮湿的洞道里,三人决定先退出洞道,再想办法。

在退出去的过程中,经过第一道铁门时,胡客有意停留了一下。

第一道铁门对应的是第一句诗——“圆缺分阴阳”,所以开门的钥匙应该是秦革四妖刃中的阴阳。关于阴阳的来历,冬青子曾告诉胡客,这件妖刃出自三国时蜀国铸剑师晋元之手,晋元将眉间尺铸出的废剑熔铸成许多方形铁片,经过精心打造,最终铸成了一柄铁扇,并为之取名阴阳。冬青子还告诉胡客,阴阳作为刺客道兵门之“鬼”的象征,已经失踪了十几年的时间,最后被屠夫找到,屠夫临死前将它交给了胡启立。

阴阳在胡启立的手上,第一道铁门却被打开了,这说明胡启立和烛龙的确来过这里,并且看破了铁门上所刻图案的用意,用阴阳打开了第一道铁门。但是两人没有十字,无法打开第二道铁门,所以第二道铁门才一直保持着未开启的状态,直到胡客、姻婵和贺谦来到这里。

要想打开第四道铁门,必须找到持有鳞刺的胡启立,要想报仇,也必须找到胡启立。对胡客而言,当务之急,就是把不知去向的胡启立和烛龙找到。

胡启立和烛龙现身平武县,已是大半个月前的事,两人的踪迹从平武县城一路向北,最后止于这条洞道。至于两人打开第一道铁门后去了何处,胡客暂时还没找到线索。

“那个藏族老头或许知道。”回到地面上后,姻婵说道。

三人之所以能找到井山,找到这条洞道,完全是靠多吉老头的指引。想来胡启立和烛龙找来时,多半也是靠多吉老头的帮忙,才能找到井山,毕竟一路寻来,只有多吉老头一个人知道井山的位置。所以最后和胡启立、烛龙有过接触的人,十有八九是多吉老头。

三人有了寻找的目标,立刻循着来路,朝水皮藏村走去。

此时暮色已至,天色渐昏,山沟里树木参天,更显得光线晦暗,难辨方向。

方向的确很难辨。

三人猜测胡启立和烛龙找到井山,是靠多吉老头的帮忙,恰是辨错了方向。

当日在天口赌台的大火之中,胡启立和烛龙逃到了三楼大厅,准备跳窗逃生。

可是两人从窗口望下去,却看见胡客和贺谦击溃了黑衣人,不偏不移地守在窗户的正下方。

胡客和贺谦抢占了先机,占据了要冲之地,胡启立和烛龙如果跳窗,那就是自寻死路。

大火逐渐向三楼蔓延,烛龙的脸上不见丝毫焦急,反而愈发坚毅。如果别无选择,那就决死一战,他在数十年的暗扎子生涯中,经历过各种生死险境,对死亡早已没有了恐惧。

抱着必死的决心,烛龙准备叫上胡启立,一左一右跳窗突围,大杀一场。

但他转过头去,却发现胡启立早已没有关注窗外,而是背对着窗户,眉头微皱,目光在整个大厅里游移。

胡启立突然置大火和敌人于不顾,转过身来环视大厅,是因为他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梁有慈不见了。”胡启立说道。

经胡启立这样一说,烛龙才反应过来。他急忙寻遍大厅的每个角落,果然不见了梁有慈的踪影。

黄公馆的几十个人冲进三楼大厅时,梁有慈分明还在厅内,拄着拐杖躲在靠墙的角落。大骚乱发生后,天口赌台燃起大火,众人冲下三楼,在一楼大堂和二楼洋场发生了各种纷争,其间胡启立和烛龙一直没有看到梁有慈走

下来,所以她一定待在三楼大厅里。以梁有慈老态龙钟的身体,连走路都要靠博头搀扶,彼时博头已经死在了屏风后,南帮暗扎子全都昏迷于洋场内,她在三楼得不到任何人的帮助,如何会莫名其妙地不见了踪影?

一个大活人,总不能插翅飞走。“多半有其他逃生的办法!”胡启立断然说道。狡兔有三窟,是个人都会留后路,何况是南帮暗扎子的领头人梁有慈?

“四处仔细找找,”胡启立说道,“说不定有暗道。”

胡启立和烛龙立刻分头寻找,大厅的每一处都不放过,尤其是靠墙的地方。

胡启立寻到了屏风的后面,注意力落在了博头的尸体上。

博头的尸体横在案桌旁,他是被十字刺穿心脏而死,所以地上淌了一大摊血。这一大摊血不仅围住了尸体,而且拖出了一道半尺宽的血痕,延伸进案桌底下。

尸体是不会移动的,这道血痕的出现,说明另有人爬入了案桌底下,在爬行的过程中,不小心从这一摊血上爬过,因而留下了这道血痕。

胡启立挪开供奉灵牌的案桌,果然在墙根处发现了一扇小门,只比常见的蒲团大一点点。挂锁已经打开,小门呈虚掩状态。胡启立拉开小门,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洞出现在眼前。胡启立心下了然,梁有慈一定是从这个小洞逃出了天口赌台。

火势已经蔓延到三楼,大厅内燥热无比,这扇小门的出现,如同一场救命的及时雨。

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况是如此危险的境地,胡启立和烛龙当即一前一后,迅速地钻入了小洞。

洞内是一条藏于墙壁内的暗道,那是天口赌台修筑内部楼层时,梁有慈刻意命工匠加厚墙壁,在墙壁中留出了一条暗道,以备不时之需。天口赌台原本只有一道门,当初在围杀胡客时,被胡客封住了唯一的出口,上百个暗扎子便作茧自缚,无法对胡客进行攻击。梁有慈修这条暗道,就是因此事而起。她考虑到南帮暗扎子行刺杀之事,这些年来结下了不少仇家,万一哪天南帮势力衰落,被仇家杀上门来,好歹能有一条暗道供逃生之用,以免所有人被屠杀殆尽。没想到这条暗道修成后短短几年,便派上了用场。

暗道呈阶梯状,延伸向下,又陡又窄。胡启立身形清瘦,尚能通行无碍,烛龙体格魁梧,必须侧着身子才能往下走。

大火隔墙燃烧,暗道内热气蒸腾,越往下走,温度越高,只走了一半,两人已然大汗淋漓。

在即将走完全部台阶的地方,走在前面的胡启立发现了梁有慈。

梁有慈呈折叠状,身体扭曲如麻花,卡在暗道里,一动不动,已经折成两截的拐杖,歪斜着搭在她的腰间。

如此狭窄的暗道,梁有慈仅凭拐杖,想走完全部台阶,几乎没有做到的可能。她已经尽可能地小心谨慎,但暗道内过高的温度令她头晕目眩,最终失足跌倒,沿着台阶滚了下去,全身多处骨折,最终还是没能逃出,死在了自己经营了一辈子的天口赌台内。

胡启立和烛龙跨过梁有慈的尸体,走完全部台阶,来到了地底下。

暗道转为水平方向,继续向前延伸,最终通向天口赌台隔壁的一幢旧房子。那是梁有慈买下来的民房,专门用于堆放贩运的烟土。

旧房子就在昼锦路上,胡启立和烛龙知道胡贺二人仍守在街上,所以没有现身。两人在房子里藏了一整天,到了第二天夜里,确定外面没有危险后,才偷偷现身,迅速地逃离了上海城。

两人灰头土脸地逃到上海城南的周浦镇,在镇上躲起来养伤。

在两人养伤的过程中,胡客和贺谦会合于东田寺,破解了藏在秦革四妖刃中的四条代码,然后一边等待姻婵伤愈,一边轮流搜寻上海及周边乡镇,周浦镇自然也包括在内。

搜寻周浦镇的人是贺谦。

贺谦来到周浦镇上时,胡启立和烛龙已经在这里躲藏了一个月,身上的伤已经基本痊愈。

贺谦是一个人来的,胡启立和烛龙完全有能力将他除去,但是两人没有这样做。

贺谦不是首要目标,拥有鳞刺的代码并夺走了十字的胡客才是,所以两人尾随贺谦,悄悄来到了泗泾镇,找到了暂居于东田寺的胡客和姻婵。

两人在泗泾镇潜伏了两天,终于等到贺谦再次外出搜寻。

待贺谦离开后,怀揣着一包毒药的烛龙,以香客的身份走进寺内,然后溜到一个角落,将早已准备好的僧袍换上。他本来就是秃头,穿上僧袍后,双手于胸前合十,倒还真有几分和尚的模样。

此时姻婵的枪伤已好了大半,每天坚持外出走动,以便左脚踝尽快恢复。正是趁着胡客扶姻婵去放生池散步的机会,烛龙偷偷溜进了胡客和姻婵的厢房,准备往茶水里投毒。毒不是那种致命的毒,但能让人半死不活,在没拿到鳞刺的代码和十字之前,必须留住胡客和姻婵的性命。

烛龙是为下毒而来,所以直奔桌上的茶壶而去。但他在桌上看到了一张纸,纸上罗列着四件妖刃所对应的代码。

这个意外的发现令烛龙惊讶不已,下毒的事立刻被抛到了脑后。他不敢公然取走这张纸,于是拿起桌上的笔,抄录在里衣上,急急忙忙地离开了厢房。

胡启立一直想从胡客那里得到鳞刺的代码,没想到烛龙这一去一回,竟然把四条代码全都带了回来。胡启立不知道胡客如何得到了阴阳的代码,就像他不知道屠夫如何得到了阴阳一样,但他根本不在乎过程,在乎的只是结果,是这些东西最终落入了他的手中。

烛龙带回来的不仅仅是代码,连破解之后的六字提示,即“平武井山天道”,也一字不漏地抄录了下来。这省去了胡启立破解代码的时间。事实上他看到四条代码的时候,立刻联想到了《刺客列传》,这种程度的代码和脚文,根本难不倒这位曾经的刺客道谋门之“心”。

胡启立知道,胡客等人既然破解了秦革四妖刃的代码,就一定会去寻找刺客道的秘密,所以他必须赶在胡客等人的前面,抢先一步将这个秘密找到。

按照“平武井山天道”的提示,胡启立和烛龙远赴四川,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平武县。

两人在县城里停留了两天,四处打听井山的下落,但是没有一个人知道,连一些见多识广上了年纪的老人,也极为肯定地摇头,表示平武县境内根本没有什么井山。

这给胡启立出了一个难题,但他自有解题的办法。

打听线索这条路走不通,他另有其他办法来寻找井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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