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孜墨、贺谦和曹彬追入了山脚下的一片枫树林里。

枫树林里阴冷潮湿,暗黑沉沉,四下里望去,枝桠横斜,早已不见了屠夫的踪影。

追丢了屠夫,三人有些垂头丧气,悻悻地回到了农家。

贺谦给曹彬处理了右臂的刀伤,正进行最后的包扎时,忽听白孜墨说道:“收拾东西,我们连夜回上海。”

“不找玉屏峰和浮屠峰了吗?”贺谦抬头问道。

“没这个必要了,”白孜墨说道,“我们才来此地落脚,刚暗查了云岫寺没几天,刺客道的青者便盯上了我们。天层十有八九在云岫寺,否则刺客道又何必这么紧张?”

贺谦和曹彬都觉得白孜墨说得在理。三人此番南下调查云岫寺的行动十分秘密,除了御捕门的众位御捕外,没有任何人知晓。可是才对云岫寺展开调查不久,屠夫便寻上门来了。三人本没有调查出什么线索,但刺客道此举,在三人看来正是不打自招。三人哪里知道,屠夫来此是为刺杀胡客,与三人的遭遇纯粹是凑巧而已。

三人此次奉命南下,意在调查天层是否真藏在云岫寺,如今有了结论,自然要赶回去汇报情况。

第二天,三人便快马赶回东南办事衙门,向总领衙门发去了一封电报。

索克鲁已经在总领衙门等待了太久。

白孜墨等三人南下的这段时间,慈禧已经准了袁世凯请求调拨新军的奏折,并且在原来的数字上增加了两千人,拨两协新军共计四千人供御捕门调度。可以说,慈禧对此事是极为重视的。与此同时,在各地执行任务的捕者,都在接到命令后,陆续返回总领衙门。御捕门可谓是整装待发。此番清剿刺客道,已然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而白孜墨发来的这封带有肯定答复的电报,正是所欠缺的东风!

索克鲁在接到电报后,当日便一声令下,御捕门全员出动,向南进发。

御捕门三百多捕者在总捕头索克鲁的亲自率领下,日夜兼程赶到德清县,进驻德清县衙。

白孜墨等三人在东南办事衙门发完电报后,便又重新赶回德清县,继续盯着云岫寺,并很快发现了一些异常的动静。

这些动静来自于入寺礼佛的香客。

在这段时间里,江南一带一直阴雨绵绵,始终不见放晴。云岫峰上长时间雾气迷蒙,道路也泥泞不堪。尽管天气恶劣,但每天上山进云岫寺礼佛的香客仍然络绎不绝。不过这里面有一部分香客却很奇怪,进入云岫寺后,便再也没有出来。寻常香客想在寺中停留,最多只停留三五日,可这部分香客进去之后,就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没有现过身。

“这部分香客总计百余人,有男有女,进入寺中便再也没有出来。如果我猜得不错,应该是兵门和毒门的青者。”白孜墨向索克鲁汇报了这一情况。

汇报的白孜墨放心了,他之前还有一丝顾虑,生怕天层万一不在云岫寺,便因自己的判断出错,累得整个御捕门白费一番工夫。但这一异常的动静出现,从另一个角度佐证了天层的确在云岫寺。

听闻汇报的索克鲁同样放心了,因为事情的发展,和他所预想的全然一样。

此次御捕门行动,与二十一年前全然不同。二十一年前御捕门实力强大,怕刺客道避战,所以是秘密行动,想趁刺客道在剑池大聚会时杀对手一个措手不及。如今御捕门实力不济,料想刺客道绝不会避战,所以此番南下是大张旗鼓,不仅毫不掩饰,索克鲁甚至还沿途故意放出风声,好让刺客道有时间召各地的青者回援。

索克鲁的态度十分明确,那就是你死我活!即将到来的这一场决战,绝不会重蹈二十一年前莫干山大战的覆辙,要么一去不复返,御捕门满门覆灭,要么毕其功于一役,刺客道从此消亡!索克鲁这样大肆招摇,正是要刺客道召回所有在外的青者,以做到不让任何青者漏网,成为将来的祸患。

“传令下去,静候三天。这三天里,所有人不可出县衙半步,务须加倍小心,严防兵门青者的偷袭。所有饮食严加看管,以防毒门青者种毒。”索克鲁下达了命令,“十月初十,我们便杀上云岫峰!”

命令传达下去,三百多捕者遵照执行,养精蓄锐,静候三天后即将到来的大战。

然而并没有等到第三天。

只过了两天,十月初九的寅卯之交,天还未亮,所有捕者尚在熟睡,便突然被人叫醒。索克鲁忽然下令,提前一日行动,即刻向云岫峰进发!

索克鲁一路之上大张旗鼓,唯恐天下不知,甚至连最后行动的时间也毫不做掩饰地宣扬了出去,似乎要与刺客道实打实地来一场生死决战。但他却在最后玩了一个小小的花招,那就是提前一日行动,妄图杀刺客道一个措手不及。

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三百多身着黑袍的捕者便离开了县衙,出了德清县城,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云岫峰下。

众人抬头望去,夜幕下的云岫峰如一头沉睡的野兽,横卧在眼前。

为了即将到来的这一刻,索克鲁已经等待了整整二十一年。在这二十一年里,他暗怀终身残疾的深仇大恨,肩扛重振御捕门的重担,承担来自上上下下的巨大压力,饱受朝中的各种非议,并眼睁睁地看着刺客道日益强大,看着御捕门被推上裁撤与否的风口浪尖。人生能有几个二十一年?索克鲁已经忍辱负重了太久,他已经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了。

索克鲁的心跳开始加速。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紧张过了。他右手一挥,所有捕者踏上山路,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向位于烟霞坞中的云岫寺进发。

静悄悄地赶到云岫寺外,整座寺院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响动。

山门外,三百多捕者以最快的速度分立成十三个方阵。副总捕头白孜墨,老捕头金石开,天字号捕头贺谦、李东泰和林鼎寒,地字号次捕曹彬、苦大鹏、罗向、张毕贤、李千朝、巫马衡和易安,一齐扭过头来,望着端坐在轮椅上的索克鲁。

索克鲁不做任何停顿,在十三个方阵分立好后,即刻下达了总攻令。

数十支火把顿时燃起,云岫寺的山门被猛地撞开。除留下保护索克鲁的方阵外,另外十二个方阵跟随十二个御捕冲入了山门,冲向寺内各处殿屋。

白锦瑟与刺客道有深仇大恨,但在十二个方阵冲入云岫寺时,她却没有随在其中。此刻的她,正站在云岫寺的山门外,抬起头来,望向天际。那里星光黯淡,微明微亮,在连续一个多月的阴雨天气之后,天空终于要拨云见日。

白锦瑟久久地伫立在原地,仰头凝望着天边。而在她的身后,坐在轮椅上的索克鲁,则在静静地凝望着她。

山风吹来,扬起了白锦瑟耳边的发丝,也扬起了索克鲁深藏心底的回忆。

三十年前,索克鲁和白锦瑟在同一年进入了御捕门。

那时的白锦瑟正值芳华,如春色般明媚动人,御捕门中的不少捕者,都暗暗对这位新入门的女子动了心,索克鲁也不例外。“庄生晓梦迷蝴蝶”,如李商隐迷上那位叫锦瑟的侍女般,索克鲁也迷上了这位叫锦瑟的女子。

当时的御捕门在天字号捕头和地字号次捕之外,还设有秘捕这一隐职。秘捕是御捕门中负责执行隐秘任务的御捕,只对总捕头负责。这一隐职只有次捕以上的人才知道,御捕门中的普通捕者,大部分都不知道有秘捕这一隐职的存在。秘捕的名额极少,门槛极高,必须来历干净、性格果决、天赋过人的捕者方可进入筛选的范围。索克鲁和白锦瑟同时进入了筛选的流程,最终白锦瑟成为了一名秘捕,索克鲁则没有被选上。

白锦瑟虽为女子,却天赋异禀,成为秘捕后,便在御捕门中销声匿迹。短短两年间,白锦瑟执行了多项隐秘任务,立下了不少功劳,深得总捕头的信任。当时御捕门有一位秘捕潜伏在刺客道的兵门,而负责与这位秘捕接头的秘捕出了意外,因此总捕头将这项秘密接头的任务,交给了当时最为年轻的秘捕白锦瑟。

那位在刺客道兵门中潜伏的秘捕,名叫苏照水。苏照水是御捕门中一位天字号捕头的养子,年幼时便被安插进了刺客道,虽已潜伏兵门十余载,但当白锦瑟与他接头时,他也不过才二十来岁。苏照水在刺客道潜伏十多年,每天都生活在巨大的风险中,历经了不少大风大浪,所以有着他那个年纪所不具有的全面的思维、冷静深沉的性格,以及出色的办事能力。对于心高气傲的白锦瑟来讲,苏照水拥有吸引她一往无前的魅力,而白锦瑟同样深深地吸引了苏照水。两个人接触不到半年,便暗自定下了终身。

当时御捕门已有与刺客道叫板的实力,派苏照水长年潜伏刺客道,正是为了暗查天层的藏匿地,同时刺探刺客道的各种情报。

二十一年前,苏照水忽然与白锦瑟接头,让白锦瑟向总捕头通传谋门之“心”叛道被抓,刺客道将于冬月初八,在莫干山剑池举行秘密聚会,对“心”当众处以六极刑的消息。御捕门依此消息行动,这才有了后来的莫干山大战。

莫干山大战结束后,御捕门支离破碎,白锦瑟仍是秘捕,苏照水依旧潜伏,但索克鲁却大不一样。当年的索克鲁并不知道白锦瑟和苏照水已暗定终身,为了能配得上白锦瑟,索克鲁一直勤加努力,在莫干山大战前,终于成长为御捕门中最年轻有为的天字号捕头,而莫干山大战后,他更是一跃成为了御捕门的新任总捕头。

索克鲁花了数年时间来重振御捕门,到了小有所成时,他终于向白锦瑟表白了暗藏多年的情意,但却遭到白锦瑟的拒绝,他也从白锦瑟的口中,得知她已同苏照水定下了终身。

当时白锦瑟厌倦了与苏照水长年分隔难以见面的生活,她希望苏照水能从刺客道抽身而退,但苏照水想为在莫干山大战中死去的养父报仇,所以一意孤行,不肯离开刺客道,并且更加卖力地刺探刺客道的各种消息以及查找天层的下落。白锦瑟只好找到索克鲁,希望借助总捕头的调令,取消苏照水潜伏的任务,迫使苏照水离开刺客道返回御捕门。但白锦瑟数次相求,索克鲁却一一拒绝。虽然索克鲁有自知之明,不想再打扰白锦瑟的生活,但他这几次拒绝,不得不说暗藏了一些私心在里面。

十六年前,隔三个月便与白锦瑟接一次头的苏照水,到了该接头的时间,却没有在特定地点出现,并且销声匿迹。白锦瑟心急如焚,暗中调查此事,索克鲁也派出大批捕者多方调查,最终查到苏照水秘捕的身份暴露,遭遇兵门青者的追杀,去了西南一带,此后下落不明。苏照水如果脱险,势必回到御捕门,就算不回御捕门,也会想方设法与白锦瑟取得联系。但他长时间销声匿迹,已基本可以断定是有死无生。

白锦瑟不肯接受这一事实,但她潜意识里也知道苏照水多半没有生还的可能。她愤怒之下,找到索克鲁,请求索克鲁出战刺客道,为苏照水报仇。但当时刺客道已经恢复实力,御捕门贸然出战,无异于以卵击石,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因此索克鲁没有同意白锦瑟的请求。

愤恨之下,白锦瑟一意孤行,孤身一人与刺客道为敌,后来遭到五大青者的联手追杀,身受重伤,又中了荆棘鸟的毒,若非得人相救,早已命丧黄泉。

此后数年间,白锦瑟一直不死心,一直没有停止暗查苏照水的下落,就算苏照水当真死了,她也要找到苏照水的葬身之地。她几乎不再与御捕门联系,但每年都会回一次总领衙门,要求索克鲁出战刺客道,但每一次索克鲁都是断然拒绝。

索克鲁最后一次见到白锦瑟,是在八年前。从那之后,白锦瑟仿佛从世上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音讯。索克鲁也派出捕者寻找过,但没有寻找到任何消息。

这八年里,白锦瑟走上了刺客猎人的道路,专杀兵门和毒门中成名的青者。与此同时,她逐渐减少对苏照水下落的调查,并开始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对刺客道天层的调查上。

这八年里,索克鲁则开始反思自己所做的一切。人总是这样,只有当最在乎的那个人不在身边时,才懂得静下心来,看清自己曾对那个人所做过的一切。索克鲁开始后悔当年对白锦瑟的多次拒绝,如果那时候他同意将苏照水调回来,就不会有后来苏照水因暴露秘捕身份而死的事,白锦瑟也就不会变成后来那个样子。索克鲁觉得自己很是对不起白锦瑟,更何况白锦瑟一直占据着他心中的一部分。他撤去了御捕门中的秘捕一职,正是不想看到再有类似的事发生。他希望能补救当年所犯下的错误。但白锦瑟八年里一直没有露面,索克鲁根本没有任何补救的机会。直到数月前在瀛台的涵元殿,索克鲁才意外见到了潜入瀛台寻找刺客卷轴的白锦瑟。

那晚胡客和姻婵从瀛台逃走后,为了得到另外一幅刺客卷轴,白锦瑟返回去找到索克鲁,要求索克鲁暂时中止御捕门对胡客的追缉。当时胡客已身受重伤,本是追捕的大好机会,但索克鲁却同意了白锦瑟的要求,他和白锦

瑟的关系,也因此得到了一些缓解。胡客和姻婵轻松地走出了北京城,白锦瑟悄悄地尾随其后,希望能通过偷听二人的对话,探得另外一幅刺客卷轴的下落,或者待姻婵将另外一幅刺客卷轴取出后,她再半道劫夺。

但姻婵识破了白锦瑟的打算。在将胡客送上“信雄丸”号后,姻婵便开始在直隶、河南和山东一带兜圈子。白锦瑟尾随了一段时间,知道姻婵在玩弄她,终于忍无可忍,在武定府抓了姻婵,带回御捕门京师大狱审问。跟踪姻婵之时,白锦瑟曾暗中目睹了姻婵迷晕胡客,将胡客送上“信雄丸”号的全过程。为了苏照水,白锦瑟可以不顾一切,在姻婵的身上,她也仿佛看到了一些自己的影子。所以在审问姻婵的过程中,她没有使用任何酷刑。但姻婵口风太紧,死活不肯说出将另一幅刺客卷轴存放在哪一号当铺,这才有了后来白锦瑟自北向南接连捣毁当铺的事……

一阵连续的、短促的呜鸣声,将索克鲁从记忆的深处,拉回到现实中来。

这是生死攸关的呜鸣声,进入云岫寺的捕者们一定出事了!

白锦瑟当即冲入了寺内,索克鲁也带着最后一个方阵赶入寺内。

云岫寺共有殿屋九十九间半,出事的地方是金刚殿。

索克鲁赶到时,在视线所及的范围内,火光明暗不定,人影交错晃动,金刚殿的里里外外,已经混战成一片。

令索克鲁吃惊的是,混战的双方竟然都是自己人,是捕者和捕者之间捉对厮杀了起来!

在索克鲁的脚边,躺着一具捕者的尸体,尸体的脸部有一道小伤口,但整个脸却发紫发黑,显然是中毒而死。

索克鲁抬起头来,凝视战局,很快发现,战局中的一些捕者,虽然穿着黑色的捕者外袍,但右臂上却拴了一圈白线。这些臂拴白线之人,根本不是御捕门的捕者,而是假扮的。

御捕门此番是有备而来,刺客道同样做好了应对。百余青者深夜里不睡觉,穿着捕者外袍,深藏于寺内,静候御捕门的到来。李东泰和罗向率领的两个方阵一踏足金刚殿,便被刺客道这一手鱼目混珠杀得措手不及,折损了大半,接连吹响紧急呜鸣。其余各处的方阵均循声赶来增援,但眼见厮杀的都是捕者,一时间分辨不出你我。百余青者趁势扩大战局,杀得御捕门一阵丢盔卸甲。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索克鲁一眼便瞧出端倪。他急忙吩咐身边的方阵,方阵中的二十多个捕者顿时一齐大喊:“臂拴白线者,格杀勿论!臂拴白线者,格杀勿论!”连喊数遍,只留下四个捕者保护索克鲁,其余捕者均亮出兵器,扑入了战局。

这一阵大喊声,让剩余的如无头苍蝇般的两百多捕者顿时醍醐灌顶。找到了辨别敌我的方法,捕者们仗着人多的优势,逐渐稳住了溃败的局势。

捕者在人数上多出了青者一倍,但论单个的能力,青者又要胜出捕者许多,双方可谓势均力敌,这一场交战,暂时陷入了胶着的状态。

擒贼先擒王,有青者看见了置身战局之外的索克鲁,立刻朝索克鲁杀来。留守的四个捕者一拥而上,付出两死两伤的代价,方才阻止了这个青者的前进。但立即又有两个青者腾出手杀奔而来。剩余两个捕者不是对手,很快倒下,索克鲁彻底暴露在对方的刀口下。

眼见总捕头遇险,次捕张毕贤和巫马衡急忙杀出人群,飞扑过来救急,与这两个青者杀成一团。一支冷箭忽然射来,正中巫马衡的右腿,巫马衡誓死不退,在原地死战,护卫索克鲁。这支冷箭来自于金刚殿的瓦顶,那里埋伏着两个使快弩的青者,已经成功偷袭了好几个捕者。这两个青者正准备再用快弩偷袭巫马衡和索克鲁时,一道人影忽然勾住檐角,跃上了瓦顶,与两个青者斗在一起,却是天字号捕头林鼎寒。

索克鲁身为御捕门的总捕头,如同御捕门中最为明亮的那团火,越来越多的青者好似飞蛾一般,轮番朝这团火扑来,要先杀索克鲁,乱御捕门的阵脚。捕者们则纷纷朝索克鲁所在的位置聚集,里三层外三层地护卫索克鲁,阻截这些青者。战局也从金刚殿的附近,逐渐转移到索克鲁的四周。

刺客道的青者实在厉害,不知疲倦地轮番冲击,护卫索克鲁的捕者圈开始出现松动,最终被撕开了一个缺口,两个兵门青者透入重围,一个使蝴蝶刀,一个使羊角剑,两记杀招朝索克鲁的面门奔来。

索克鲁急忙滑动轮椅退后三尺,避开了两个青者的第一击。两个青者继续进击,誓要取索克鲁的性命。

斜刺里忽然出现一人,刀影过处,两个青者顿时齐赴黄泉。

索克鲁看清救自己的人竟是白锦瑟,心里不由一热。白锦瑟手持锁链刀,守在索克鲁的身前,有她护卫,再无青者可以靠近。

火把一支接一支地灭了,天边一点又一点地亮起。

战局已持续了大半个时辰,御捕门和刺客道都已伤亡过半,可厮杀仍在继续,不杀尽最后一人,这场云岫寺中的大战就不会结束。

黑夜已逝,白昼将临,远方山脊蜿蜒,秋阳初起,朝霞吐丹,已经染透天际。

辰时终于到了。

索克鲁看了看天色,心中暗道:“应该来了。”

他这样想的时候,山门外忽然传来了极大的响动,大批人马冲入了烟霞坞,闯进云岫寺来。

这批人马,正是拨给御捕门调度的四千新军。

得到慈禧的准奏后,袁世凯对此事同样显现出了极为重视的态度。他自然希望能一举荡平刺客道,一来可以卖索克鲁一个人情,二来自己也可以居一部分功劳。所以他调用了北洋六镇中驻屯于山东济南府的第五镇新军,拨出其中两协,由统制吴长纯率领南下,协助御捕门行事。北洋六镇是袁世凯刚刚编练完成的新建陆军,他此番调度,也是为了让自己亲手编练的新军出一出风头。

御捕门三百多捕者抵达德清县后,吴长纯所率领的两协新军还须两日方可抵达。索克鲁手书一封,约定了行动的日期和时辰,派探捕赶去见吴长纯,并将信函转交。索克鲁听说过吴长纯的事迹,此人早年驻防旅顺,甲午年中日战事打响,旅顺失利,吴长纯率后部为先锋,扼小平岛、半南山各隘,七战皆捷,此后他与日军激战两月有余,每次接仗都是身先士卒,屡濒于危,坐骑被打死,衣服被射穿,仍不忘收复失地,可谓一员悍将。后来他在地方上练兵有方,被袁世凯看中,逐级提拔,升任第五镇统制。正因为如此,索克鲁才断定吴长纯收到信函后,必定会依从约定,准时准点赶到云岫寺。

吴长纯所率领的第五镇新军,来得正是时候。

这四千新军先将云岫寺团团包围,以防止有人逃走,随即分出数百人,冲入云岫寺内,很快控制了局势。刺客道的青者已经伤亡过半,只剩下三四十人,天亮后又无处遁形,立刻便被包围起来。

这些青者都是从练杀山走出来的冷血刺客,无论前方是刀山剑池,或是枪林弹雨,他们都无所畏惧。自知今日必死无疑,这些青者举起兵器,向周围荷枪实弹的军人扑去。

枪声响起,硝烟过处,刺客道的青者一个接一个地倒下。纵使如此,在临死之前,这些青者还是制造了一阵骚乱。在这阵骚乱中,训练有素的第五镇新军,也有三十余人的伤亡。

大战结束之后,太阳也已经升起。阳光倾泻而下,普照着血流成河的云岫寺。

这一场血战,御捕门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普通捕者伤亡超过三分之二,天地字号御捕也有六人受伤,可谓大伤元气。不过好在吴长纯率领的第五镇新军及时赶到,若非如此,伤亡还会更加严重。

索克鲁一面派捕者将寺中的八十余僧人集中到大雄宝殿,盘查僧人们的来历,并查问天层之事,一面派捕者搜查整座寺院,寻找与刺客道有关的任何东西。

大约半个时辰后,搜查寺院的捕者完成了任务,回来向索克鲁禀报,没有发现任何与刺客道相关的东西。与此同时,在大雄宝殿盘问僧人的捕者也赶来向索克鲁汇报,八十余僧人全部来历干净,与刺客道没有任何瓜葛,甚至根本没有听说过刺客道的名头。据僧人们交代,这百余青者是入寺礼佛的香客,却在寺内逗留不走,几天前忽然发难,将僧人们通统关入戒堂,直到刚才御捕门的捕者将他们放出。

听了这些汇报,索克鲁开始有了一丝紧张感,暗暗生出了一丝担忧。

偏偏在这时候,白孜墨赶来向他汇报了一个情况,让索克鲁的心情顿时差到了极点。

白孜墨和其他几位御捕检查了死去的百余青者,每一具尸体都没有放过,但始终没有发现黑蚓、玄驹、傀儡、屠夫、虞美人等名头响亮的青者,至于天层的人和刺客道的王者,更是连影子都没有瞧见。

索克鲁知道自己上当了。

但他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再重新搜过!”索克鲁语气发狠,“天层必定在云岫寺,再给我仔细地搜!”

捕者们急忙遵照总捕头的命令,又花去大半个时辰,将云岫寺里里外外搜查了一通。和之前一样,结果仍是一无所获,别说什么隐秘的暗道、地窖了,就是与刺客道稍有关联的东西,也没找到一样。

索克鲁亲自到大雄宝殿,反复地审问云岫寺的住持静度禅师及其他僧人,最终确定,云岫寺的这些僧人,确实没有说谎,是真的对刺客道一无所知。索克鲁挥了挥手,放了这些僧人。僧人们不敢在此逗留,在静度禅师的带领下,匆忙收拾东西,去同在云岫峰上的广法寺暂避。

如此看来,天层不在云岫寺。索克鲁彻底心冷了。御捕门如此劳师动众,付出这般惨重的代价,到头来竟然还是和二十一年前一样,徒劳了一场。

但索克鲁始终想不明白。

他不明白刺客道的天层既然不在云岫寺,为何还要派出百余青者来云岫寺应战。刺客道是轻视御捕门,觉得派出这百余青者便稳操胜券,还是暗怀计策,另有所图?

无论如何,御捕门众多捕者的血算是白流了。调用四千新军仍剿灭不了刺客道,御捕门难逃被裁撤的命运,而刺客道虽然失去了上百名青者,但天层毫发无损,五大青者仍在,数年后必定又会重新崛起。

索克鲁的心头五味杂陈。

斜射而入的阳光照在索克鲁的身上,让他有些睁不开眼睛,难以看清周遭的场景。索克鲁觉得如此晴好的天气实在是一个莫大的讽刺,那明艳无比地挂在空中的秋阳,似在对他投来肆无忌惮的嘲笑。

在索克鲁忧心忡忡的同时,吴长纯却十分高兴。

他南下之前,曾收到袁世凯的电令,叮嘱他刺客道神出鬼没,务须小心为上。他亲率两协新军南下,以为此行会无比艰难,谁知只伤亡三十余人,便圆满完成了任务。他自然不知道索克鲁的担忧,所以觉得这一次剿灭刺客道的功劳,实在来得轻而易举。

为了一大早赶到云岫寺,两协新军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现在任务完成,第五镇新军开始在云岫峰上埋锅做饭。新军给御捕门的捕者也备了饭菜,但捕者们顾不上吃饭,始终在云岫峰上没有停歇地搜寻,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新军们早就饿得不行了。吴长纯也不再管御捕门的捕者,大手一挥,让军人们一起开饭。

饭吃到一半,吴长纯忽然觉得肚子有些疼痛。

只片刻间,这些许的疼痛,便发展成为无法忍受的绞痛。

在吴长纯的周围,不少吃饭吃得急的军人也都纷纷捂住肚子呼痛,体质稍弱的,已昏倒在地不省人事。

吴长纯盯着手中的碗。他知道饭菜出了问题。他想站起身来,然而双腿无力,反而扑倒在了地上,很快便失去了意识。

不到一会儿工夫,大部分新军竟然纷纷倒下。

御捕门众人惊慌不已。白孜墨亲自检查了几个昏死过去的军人,又检查了饭菜,冲索克鲁点了点头。

“毒门的青者!”索克鲁有些咬牙切齿。他本以为刺客道只派出了百余青者应战,至于天层和五大青者,都应该已经避走,现在看起来,事情似乎没这么简单。

索克鲁急忙让贺谦吹响瓷埙,召回尚在树林里搜寻的捕者。

但紧急的呜鸣声连响数遍,进入树林的数十个捕者竟然没有一人回来。放眼望去,满山红枫被山风吹动,红叶如浪潮般翻滚,好似整座云岫峰都燃烧了起来。

毫无疑问,进入树林搜寻的捕者同样出事了。

现在仍留在云岫寺中的,除了众位御捕外,就只剩下区区二十来个捕者。两协新军都已中毒倒下,索克鲁瞬间有一种势单力孤的感觉。他看看大雄宝殿内站在自己周围的众位御捕和捕者,心里冒起了一种不祥的感觉。

就在这时,众位御捕和捕者相继转头,望向殿门外。

在殿门外的空地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身穿土黄色的衣服,瞧其身形外貌,正是五大青者之

一的玄驹。

索克鲁正心想玄驹竟然敢单枪匹马前来时,在玄驹身后的山门外,又走进来一人。这人是傀儡。在傀儡之后,黑蚓也进入了云岫寺。而在黑蚓之后现身的,则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身穿一身亮丽的紫红色艳衫。

大部分天地字号御捕都不识得这女人,白孜墨却在数年前与这女人有过照面。

“虞美人。”白孜墨说出了这女人的名号。

众位御捕均想:“原来这女的是虞美人!”再向虞美人看去,只见她两靥生媚,顾盼妖娆,果然是美艳无比。在自然界万物之中,越是美艳之物,越是含有剧毒,譬如虞美人这种花。虞美人虽然广为文人墨客所爱,实则全株有毒,在红、蓝、白、紫等花色之中,以红色的虞美人最为浓艳华美,毒性也最强。眼前的这位虞美人,身穿紫红色的艳衫,在阳光下愈发显得美艳华丽,正是刺客道毒门中一等一的人物。

五大青者已现身了四个,索克鲁心想,看来天层多半是派了五大青者一同前来,接下来要现身的,应该就是屠夫了。

但最后一个现身的却不是屠夫,而是一个身着素服、满脸皱纹的老妇人。

索克鲁在莫干山大战中见过这位老妇人。“‘奎’!”他吐出了一个字。

索克鲁的声音虽然不大,但身边的白孜墨、贺谦等人都已听清,再相互小声地传开,很快所有御捕和捕者都已知道了这老妇人的身份。

这位继四大青者之后现身的五六十岁的老妇人,正是刺客道的毒门之主。两协新军饭菜中的毒,便是“奎”暗中所种,而进入树林搜寻的数十个捕者,则是死于黑蚓、玄驹、傀儡和虞美人之手。

这五人都是刺客道的顶尖人物,随便挑出一个,都可以独当一面,此时竟然一起现身于云岫寺,并且毒倒了两协新军,又杀死了林中搜寻的数十个捕者,目的已不言自明。

索克鲁知道,御捕门真正生死存亡的时刻到来了。

“奎”和四大青者也不多言,现身之后,便直接闯进大雄宝殿来。

在庄严肃穆的释迦牟尼佛像前,御捕门和刺客道展开了第二轮生死较量!

御捕门的捕者刚刚经历了一轮惨烈的厮杀,体力已经消耗了大半,天地字号御捕中也有六人负伤,此时对付刺客道五位顶尖高手,实在吃力。

经过一番浴血奋战,二十多个普通捕者相继倒在了佛殿的砖地上。

又斗片刻,巫马衡、李千朝、苦大鹏和易安分别死于四大青者之手,罗向和张毕贤则被“奎”种毒得手,脸色发黑而死。

片刻之间,除曹彬外的地字号次捕已全部丧命,三位天字号捕头也有不同程度的负伤。反观刺客道这边,除了黑蚓和傀儡受了点轻伤外,另外三人依旧毫发无损。

御捕门死伤大半后,这场生死对决,也从方才的一片混战,逐渐变成了捉对厮杀。

索克鲁位于大殿的正中。在他的身边,白锦瑟正与“奎”单对单地较量。白锦瑟身手厉害,“奎”浑身是毒,两个女人各有优势,都毫无保留地施展出了全部实力。

在大殿的西侧,贺谦和曹彬搭档,正夹攻黑蚓,难分伯仲。

在东侧,老捕头金石开和林鼎寒联手,与玄驹以快打快。

在正门的左侧,白孜墨独自一人对抗傀儡,激斗正烈。

而在殿门外的空地上,李东泰则与虞美人围绕着铜鼎香炉奔走缠斗。

这是最后的对决,也是硬碰硬的较量,没有任何取巧的成分。每一个人都拼尽了全力,在严密防守的同时,仔细地窥探对手的破绽,试图实现最后的致命击杀。不管是御捕门还是刺客道,一旦有一人先落败,势必牵一发而动全身,招来己方的全盘败局。

一刻钟后,率先出问题的是贺谦。

黑蚓虽然年老,但他还有足够的实力来对付两个年轻的御捕。贺谦的一次防守出错,致使曹彬奋不顾身地回刀补救,黑蚓趁机一刀转向,抹过了曹彬的咽喉。

曹彬捂住喉咙踉跄倒地,指缝间鲜血不断地喷涌出来。他浑身急促地抽搐,瞪大了眼睛,很快脑袋一歪,就此不再动弹。他的双目圆鼓,正对着高高在上、面含微笑的释迦牟尼像。

曹彬一死,贺谦只身难敌黑蚓,连连败退,但他仗着白鹿刀的精纯,死守不攻,尚能勉强支撑。黑蚓逼退贺谦后,忽然转身扑向大殿的东侧。他擅长偷袭,行动时犹如鬼魅,悄无声息地奔至东侧,一刀刺向林鼎寒的后背。

林鼎寒正与玄驹疾风迅雷般地交手,哪料到身后会有敌人突然偷袭,顿时被黑蚓的西番刀刺了个对穿。少了林鼎寒,老捕头金石开在玄驹一对钢刺的快攻下,顿时左右支绌,败象已露。

贺谦随后追来,但晚了半拍,眼睁睁地看着林鼎寒丧命在黑蚓的刀下。贺谦双目通红,挥动白鹿刀,朝黑蚓一阵猛砍。

黑蚓尝到了偷袭的甜头,又依葫芦画瓢,避开贺谦的攻击,扑向正门的左侧。

白孜墨对付一个傀儡尚可匹敌,但突遭黑蚓的偷袭,顿时险象环生,被黑蚓一刀割破右肩,紧接着被傀儡的双刃短剑刺伤了右手手腕。他随即将十字棱刺交到左手,继续死战。

黑蚓又一次偷袭得手,猛地冲出正门,偷袭正与虞美人缠斗的李东泰。

贺谦师承白孜墨,见白孜墨受伤,当即停下追赶黑蚓的脚步,向傀儡攻去。师徒二人联手,顿时反守为攻,迫得傀儡步步后退。

但前院中黑蚓和虞美人很快解决了李东泰,扑回大殿。两大青者到位,联手傀儡,局面顿时反转,白孜墨和贺谦难以招架,一边力战,一边向大殿的中央退去。

在大殿的中央,白锦瑟已经占尽上风。虽然对手是毒门的“奎”,但白锦瑟的身手实在太过厉害。这个能逃过五大青者追杀的秘捕,因使用锁链刀,恰好成为毒门的克星。“奎”在锁链刀的攻势下,根本无法靠近白锦瑟,无法近身,浑身的毒便派不上用场,加之她多年未与人相斗,且年老后体力衰退得快,渐渐落于下风。

白锦瑟得势不饶人,一阵猛攻,在“奎”的身上留下了数道刀伤,并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祭出了致命的一击。

眼看就要实现对“奎”的击杀,偏偏在这时候,玄驹忽然杀到,补救了“奎”的破绽,用戴了钢套的手臂格开了锁链刀的致命一击。老捕头金石开抵挡不住玄驹暴风骤雨般的攻势,已经丧命于钢刺之下。玄驹腾出手来,见“奎”遇险,急忙赶来援手。如此一来,优势抹平,白锦瑟以一敌二,占不到丝毫便宜。

白孜墨和贺谦都已负伤,逐渐退到了索克鲁的身边。二人与白锦瑟联手,浴血奋战,共敌刺客道的五大高手。

索克鲁眼见大殿横尸,血流遍地,内心有如刀割。白锦瑟、白孜墨和贺谦就在身前与敌人厮杀,索克鲁恨不得双腿复原,提刀执剑,与三人共同进退。

再撑片刻,局势对御捕门更加不利。贺谦接连负伤,白孜墨腹部更是中了致命的一刀,就连白锦瑟也已手臂溅血。

三人身后的索克鲁,心知这一战结局已定,不忍再看,闭目叹道:“罢了,罢了……”

“谁说罢了!”白锦瑟忽然一声厉喝,奋起余力,锁链刀雷霆万钧般地横扫出去,迫使黑蚓、玄驹和傀儡同时后退了一步。

黑蚓、玄驹和傀儡这一退,后背上猛然一凉!

三人知道遭遇了偷袭,急忙往侧面闪躲,随即转过头去,只见虞美人斜握着柳叶刺,站在两丈开外,黑色的刺尖上正挂着欲滴未落的鲜血。

黑蚓、玄驹和傀儡都是兵门中的高手,平时只有自己偷袭别人的份,哪有别人来偷袭自己得手的时候。但此时与白锦瑟等人正激斗到最为关键的时刻,三人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身前,以应对对手的每一次攻防,哪料得到自己人竟会在身后反戈一击。

虞美人一击得手,立即后退,以防三大青者反击。三大青者的后背上,均被柳叶刺划过,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破皮小伤。

“你……”黑蚓刚吐出一个字,便收住了口。他后背上的伤口虽只破了一点皮,但眨眼的工夫,便有如万蚁咬噬,奇痒难当。玄驹和傀儡也是如此。虞美人是毒门青者中的佼佼者,柳叶刺上自然喂有剧毒,三人一想到此,便如同堕入了冰窟,浑身一阵发寒。

虞美人的目光越过了三大青者,直视着白锦瑟。白锦瑟也正看着她,嘴角微斜,冷然一笑。

虞美人,正是那晚在智化寺中与白锦瑟会面的脸谱女人。

这两人相识已久,算起来,已经有整整十六年了。

当年白锦瑟遭遇五大青者追杀,身受重伤,虽然成功脱身,但中了荆棘鸟的剧毒,本来必死无疑。虞美人就是那时候出现在白锦瑟身边的。当时的虞美人在毒门还没有什么名气,但她用毒的手段已相当高明。虽然无法彻底解荆棘鸟所种下的剧毒,但她用以毒攻毒的办法,暂时压制住了白锦瑟体内的剧毒,再依白锦瑟的话,将白锦瑟送到江南制造局,最终由舒高第救回了白锦瑟的性命。

从此之后,虞美人每年都会和白锦瑟暗中会面,两人做起了你来我往的交易。

虞美人对白锦瑟有救命之恩,并答应帮白锦瑟在刺客道内部调查苏照水的下落,代价则是白锦瑟要替她追杀刺客道的青者。刺客道的青者往往行踪诡秘,但虞美人会把一些成名青者的行踪告诉白锦瑟,白锦瑟依此行事,杀了不少成名的青者,五大青者中的藏血便是其中之一,白锦瑟也因此成了令刺客道闻风丧胆的刺客猎人。为帮助白锦瑟追杀青者,每次会面时,虞美人都会将炼制的厉害毒药交给白锦瑟使用,白锦瑟在瀛台丰泽园中毒倒众多捕者的独特毒药,正是来自于虞美人。所以白锦瑟虽有剧毒在手,却并非毒道的高手,正因为如此,姻婵在丰泽园中布下的三叠毒阵,才能阻挡白锦瑟,从而与胡客趁机脱身。

数月前,虞美人告知白锦瑟一个消息,刺客道已经查到流落南方的那幅刺客卷轴的下落,就藏在日月庄的封刀楼内,并已派出毒门青者去取。白锦瑟赶到日月庄时,刺客卷轴已被盗走,她往北追赶,这才盯上了姻婵。

白锦瑟不知道虞美人为什么要杀刺客道的青者,又为什么要透露刺客卷轴的下落给她知道。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十六年来,她一直和虞美人保持着极为隐秘的合作关系。

在智化寺的那晚,白锦瑟告诉虞美人天层的藏匿地,虞美人则答应替白锦瑟解决黑蚓、玄驹和傀儡。此时在最为关键的时刻,虞美人突然反戈一击,正是在兑现当晚的承诺。

为保证一击致命,虞美人在柳叶刺上喂的毒,是她生平所炼制的毒药中,最为奇特和厉害的一种。这种毒霸烈无比,只不过瞬息之间,黑蚓、玄驹和傀儡后背伤口的麻木感,便向四肢百骸扩散开去。如果是手脚中毒,还可以斩断而求活命,但是后背中毒,除非拿到解药,否则必死无疑。

虞美人当然不会交出解药,唯一的活命机会,就是“奎”。“奎”是毒门中最为厉害的人物,有她救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但白锦瑟绝不会让这一切发生。虞美人刚一得手,她便用锁链刀截断了“奎”与黑蚓等三人的联系。她用极为猛烈的攻势,使得“奎”根本没有腾出手来施救的机会。

剧毒在短时间内便流遍了全身,肢体很快彻底麻木,叱咤风云数十年的黑蚓、玄驹和傀儡,就此毒发身亡,死在了“自己人”手中!

在索克鲁的身边,腹部中刀的白孜墨,也已经失去了意识。贺谦试图抢救,但无济于事。

贺谦探了白孜墨的鼻息,抬起头来,目光涣散,冲索克鲁绝望地摇了摇头。

索克鲁闭上了双眼。二十一年前的莫干山大战,正是白孜墨和金石开的拼死救护,索克鲁才得以保住性命,二十一年后,眼看着两位相交数十年的老友相继死去,他却无能无力。索克鲁睁开双眼,扭过头去,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释迦牟尼的佛像。

“奎”此次听受天层的命令,亲率四大青者前来,为的就是彻底铲除御捕门这个心腹大患。但虞美人临阵倒戈,黑蚓、玄驹和傀儡同时中毒而死,“奎”已成了孤家寡人。她要只身面对白锦瑟、贺谦和虞美人,自然不是对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奎”知道眼下必须尽快想办法脱身。

虽然论身手,“奎”比不过白锦瑟,但论到用毒,连虞美人也要稍微逊她一筹。决定脱身后,“奎”连连后退,在后退的同时,连续不间断地出手,交错布下了多个毒阵,逼得白锦瑟无法靠近。

但虞美人这时却横插一手,她也用起了毒,将“奎”匆忙布下的多个毒阵一一攻破。

“奎”已身受多处刀伤,虞美人绝不想让她走脱,所以在破阵之后,便立即用尽全力,连续布下毒阵来阻截“奎”。两大毒门的顶尖人物,开始较量起了用毒的功夫。

片刻

之间,两人已进行了数度生死较量。正门附近的几具尸体,脸上的皮肤一忽儿黑,一忽儿白,乍然间青,乍然间紫,足以看出两人用毒的频率有多快。白锦瑟不敢靠近,生恐沾染上一星半点的毒,但她手握锁链,窥探时机,随时准备对“奎”进行攻击。

“奎”和虞美人迅疾地较量了一番,身上的毒逐渐越用越少。最终虞美人先用尽身上的毒,让“奎”破阵成功,夺门而走。

然而“奎”的一只脚刚跨过门槛,脑后便掠来了一阵疾风。

锁链刀已隔空劈到,“奎”不得不错身闪避。但锁链刀就似长了眼睛一般,很快又追身而至。“奎”与白锦瑟相隔太远,无法用毒反击,只好脚底连退,又被迫退回到大殿之中。

虞美人身上的毒已用尽,当即柳叶刺一送,向“奎”刺去。

“奎”连种两次毒来反击,但都被虞美人避过。“奎”忽然不再用毒反击,见地上有捕者的尸体,急忙从尸体的手中夺过一柄长刀,与虞美人论较起了兵刃上的功夫。

“她已经没有毒了!”虞美人冷笑道。她说完这话,便往旁边退开,将空间让给了白锦瑟。

没有毒的“奎”,便如同失去了尖牙和利爪的猛兽,几乎与普通的青者无异。在白锦瑟的面前,她占不到丝毫便宜,被锁链刀逼得连续后退,逐渐退到了大殿的东侧,后背抵住墙壁,已然退无可退。

白锦瑟继续攻击,直到锁链刀连伤“奎”的两只手腕和两侧小腿,方才停了下来。

白锦瑟没有取“奎”的性命,但双手手腕受伤,“奎”便彻底失去了反击的能力,两侧小腿受伤,“奎”便失去了逃跑的机会。

现在“奎”只有束手待死的份了。

不过在死之前,她用阴冷的目光盯着虞美人,气势不减地问道:“你到底是谁?”

若非虞美人这个叛徒,今日刺客道原本可以尽灭御捕门,如何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

虞美人不打算回答“奎”的问题。她冷冷地一笑,反问“奎”天层在何处。虞美人也已经知道,天层不在云岫寺,而毒门的“奎”可以出入天层,所以“奎”是眼下唯一知道天层藏匿地的人。这也是白锦瑟不取“奎”性命的原因。

“奎”冷冷地发笑,对虞美人的反问置之不理。她身为刺客道毒门之主,岂能轻易将天层的下落透露出去?

在大殿的中央,浑身是血的贺谦,已经从白孜墨的尸身旁站了起来。他的右手握着索克鲁赠给他的白鹿刀,左手握着从白孜墨手中取过来的十字棱刺。他环顾了一眼血淋淋的大殿,看见了众多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同仁,最后他的双眼转向东侧,直视着被白锦瑟和虞美人逼在角落里的“奎”。

索克鲁看出了贺谦浑身上下透出来的腾腾杀气。

“留活口。”索克鲁低声叮嘱贺谦。御捕门今日付出了惨烈的代价,如果无法找到天层的真正藏匿地,不能将刺客道连根拔起,就等于功亏一篑。

但贺谦似乎没有听到索克鲁的叮嘱。他面无表情,迈开脚步,向东侧走去。

白锦瑟和虞美人还在逼问“奎”,贺谦径直从两人的中间走了过去,走到了“奎”的身前。

“奎”抬起头来,斜睨了贺谦一眼。

贺谦盯着眼前这张布满皱纹的老脸,双目中似要喷出火来。他面部的肌肉忽然一抽,右手猛地劈落一刀,左手猛地挑起一刺,分取“奎”的头顶和心窝。这两招来得迅猛,均是直取性命的杀招。

“奎”的身上无毒可用,手脚受伤后彻底丧失了抵抗的能力。她甚至没法躲避。眼见一刀一刺向自己招呼而来,她竟然微微一笑。就此一死,省去一番折磨,有何不好?

但白锦瑟和虞美人不想看到“奎”就这样死去,两人同时出手,锁链刀荡开了白鹿刀,柳叶刺架住了十字棱刺。两人将贺谦往回一推,拦在了贺谦和“奎”的中间。

“贺谦!”索克鲁紧紧抓住轮椅的扶手,大声喝令道,“你给我住手!”他的声音震得整个大殿内回音跌宕,嗡嗡作响。

“总捕头!”贺谦双手紧握兵器,俊朗的脸上出现了难得一见的凶狠神色。地上满是御捕门同仁的尸体,血海深仇就摆在眼前,贺谦不愿就此住手。他想在佛祖的眼前,用“奎”的性命,来祭奠诸位御捕和捕者的在天之灵。

“我知道你想报仇,我又何尝不想?”索克鲁厉声道,“可是她一个人的性命,能偿还得清御捕门二十一年来的深仇大恨吗?”

这一句话,如一盆当头浇落的冷水,让贺谦顿时冷静了不少。

是的,区区一个“奎”,如何偿还得清二十一年前莫干山大战和今日云岫寺大战的血海深仇?要想为御捕门复仇,唯有找出天层,杀了王者,尽灭刺客道!

贺谦逐渐平缓了呼吸,说道:“是,总捕头。”他双手一松,举在胸前的白鹿刀和十字棱刺缓缓放下。

贺谦冷静下来后,白锦瑟和虞美人转过身去,继续审问“奎”。

白锦瑟逼视着“奎”,说道:“说出天层的位置,如若不然,我定让你后悔活在这个世上。”

面对白锦瑟的威胁,“奎”却靠墙坐倒,缓缓闭上了双眼。她活够了年岁,连死都不在乎,又岂会在乎死的方式?无论是折磨至死,还是引刀一快,对她而言,没有任何区别。

白锦瑟身为刺客猎人,这些年对刺客道的人可谓心狠手辣,下手从不留情。她厉喝一声:“说!”右腕迅疾地一抖,锁链刀斜划过一道白光,一溜血迹飞溅在墙上,“奎”的右手顿时断去了拇指。

“奎”的老脸上皱纹微微一抽,随即便恢复了面如止水。

“说!”白锦瑟又是一声厉喝,锁链刀又一次起落,“奎”的左手顿时也断去了拇指。

“奎”没有再闭口不言。她的嘴唇微微张开,却吐出了这样一句话:“就算你断我十指,又有何妨?”

“那好,”白锦瑟面冷如霜,“我成全你!”

白锦瑟说到做到。锁链刀猛地跃起,在空中旋了一转,笔直地劈落下来,直奔“奎”的右手而去!

面对来刀,“奎”依旧不为所动,丝毫不做闪躲。

这一刀落实,“奎”的整只右手就将与手腕彻底分离。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意想不到的状况却发生了。

白锦瑟锁链刀已经出手,虞美人面带冷笑地旁观,但在两人的身后,手持白鹿刀和十字棱刺的贺谦,忽然抬起两件锋利无比的兵刃,闪电般往前一送!白鹿刀猛地刺入了白锦瑟的后背,十字棱刺则直接刺穿了虞美人的身体。

这一突变来得毫无征兆,不仅白锦瑟和虞美人料想不到,没有丝毫的防备,后方的索克鲁也是悚然一惊,就连坦然待死的“奎”,也是惊愕万分。

虞美人脸上的冷笑瞬间僵化。她低下头看着从胸前刺出的半截十字棱刺,并保持着这个动作,向前扑倒在了地上。白锦瑟却反应神速,如此突如其来的偷袭,竟也没能夺走她的性命。当后背猛然传来刺痛感时,她的身子条件反射般地向前疾扑,倒在了墙根下。也因为这一扑,白鹿刀离她的肺叶尚差毫厘,让她逃得一死,不过刀透入背,重伤难免,伤口血流不止,瞬间便染透了半件衣衫。白锦瑟回过头来,看见了血淋淋的白鹿刀,也看见了神情冷漠的贺谦。

“贺谦……你……你……”无法言喻的惊恐,让坐在轮椅上的索克鲁猛地挣起了身子。他已经忘记自己没有双腿,这一挣起让他扑了个空,摔倒在了地上。但他一点也没感到疼痛,他的头脑里只剩下无法言喻的惊恐和迷惑。

“总捕头,对不起了。”贺谦回过头去,看了索克鲁一眼,“你我各为其主,贺谦没得选择。”他言语中依旧称呼索克鲁为“总捕头”,但语气和神情,却显得无比复杂。

“各为其主?”索克鲁讶然道。

“苏照水潜伏刺客道十余载,刺客道在他的身上吃了太多的亏,”贺谦似乎不敢再看索克鲁,他望着大殿的正门说道,“所以在识破他的身份后,刺客道便决定以牙还牙。”

苏照水是在十六年前暴露了秘捕的身份,而贺谦则是在十五年前进入御捕门。贺谦的这番话,让索克鲁瞬间明白了所有的事情,为什么御捕门提前一日行动,趁夜杀上云岫峰,刺客道的百余青者竟然都没睡觉,反而在云岫寺的金刚殿内穿着捕者黑袍严阵以待;为什么方才捉对厮杀时,是一向以严谨著称的贺谦率先出了问题,使得曹彬为补救他的错误,被黑蚓一刀杀死,从而导致了后面的一连串败局。

但想明白所有的疑问,索克鲁却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十五年前,贺谦刚一进入御捕门,便展现出了极为过人的天赋。彼时御捕门人才凋零,贺谦一出现,立即被索克鲁和白孜墨相中。索克鲁派捕者调查过贺谦的身份和背景,算是特别干净,没有任何特殊之处。于是索克鲁放心地让白孜墨收贺谦为徒,手把手地调教,最终使贺谦成为四大天字号捕头中最为年轻的一位。在索克鲁的心中,一直将贺谦看成是下一任总捕头的最佳人选。为此,他不惜各方疏通,将江南制造局火药厂炸毁的罪责揽在自己的身上,力保贺谦不受责罚,甚至还将自己最为珍贵的收藏——白鹿刀,赠给贺谦做贴身用的兵器。

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贺谦竟然会是刺客道的人。一个刺客道安插在御捕门的卧底,在他的身边潜伏了十五年之久,他竟然从未察觉。

索克鲁环顾四周,殿内血流满地,白孜墨和天地字号御捕们,全都倒在了血泊之中。为了这一战,御捕门已经全军覆没。如果是和刺客道力战而亡,索克鲁无话可说,可最终却是这样的结局,让索克鲁实在难以接受。

铮的一声响,白鹿刀插在了索克鲁身前的地砖上。

贺谦将白鹿刀还给了索克鲁,也将一切都还了回去。

他走过去扶起了“奎”。

“奎”一把推开了贺谦。她用失去了拇指的左右手,拔起那柄插在虞美人身上的十字棱刺,然后迈动受伤的双腿,歪歪斜斜地向白锦瑟走去。她浑身的伤都是拜白锦瑟所赐,此时白锦瑟重伤之后难以动弹,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时候。

但是贺谦阻拦下了她。

“奎”不买贺谦的账,再一次推开了贺谦。事实上,她直到此时,也不清楚贺谦到底是谁。

贺谦从怀里拿出了一样东西,那是一块菱形的黑色物件。

这块黑色物件的出现,让“奎”的脸色瞬间变了。

“你……你是……”“奎”惊讶地看着贺谦。

贺谦点了点头,没有让“奎”说下去。他从“奎”的手中取过十字棱刺,放到了白孜墨的尸身旁。

贺谦没有取索克鲁的性命,也没有对白锦瑟再下杀手。他扶着“奎”,向大雄宝殿的殿门走去。在他的潜意识里,或许没法忘记御捕门的十五年生活,在他的心中,或许对索克鲁始终怀有那么一丝愧疚。

走到大殿的门口时,贺谦的右脚正跨过门槛,却忽然身子歪斜,拉着“奎”往后急退,避开了来自侧面的偷袭。

“奎”立足不稳,跌倒在了地上。贺谦虽然避过了要害,但左臂还是被削开了一道口子。他抓起地上的一柄刀,竖在胸前,这才抬起头来看向前方。

在大殿的门外,阳光下站着一人,手握一柄弯似红月的短刃,竟是身着第五镇军服的胡客!

自从意外撞见白孜墨等人后,胡客和姻婵便返回了德清县城。

御捕门南下的消息传来,胡客料定御捕门和刺客道必有一战。胡客是刺客道的眼中钉,又与御捕门水火不容,所以在这段时间里,他和姻婵不再露面,只是偶尔装扮成香客,去一趟云岫寺暗查一番情况。

胡客起初以为天层真的在云岫寺,但这几趟暗查,却让他越发相信,天层没有藏在云岫寺。和白孜墨一样,胡客也发现了刺客道兵门和毒门的青者,陆续于云岫寺中集结。针对这一情况,索克鲁和白孜墨等人都深信这是在暗中保护天层,而胡客的想法却恰恰相反。

胡客曾经是刺客道的青者,他非常了解刺客道的行事作风,如果天层真的在云岫寺,就绝对不会把自己的老巢也赌上,不会召集青者集结于寺中,而会另选决战的地点,甚至直接在御捕门南下的道路上伏击,这才是保护天层的更合理的选择。可真实的情况却是,百余青者的确在云岫寺聚集了,所以胡客开始相信,天层并不在云岫寺。

御捕门的捕者入住县衙后,虽然放出了三日后行动的风声,但胡客和姻婵恐有意外,还是日夜轮流盯梢。

御捕门行动的这一晚,轮到胡客盯梢。胡客发现御捕门的异常动静后,没有去客栈叫醒姻婵,而是一个人尾随御捕门的捕者,悄悄上了云岫峰,后来又混入冲上山来的第五镇新军,并假装中毒昏迷,从而在暗处目睹了云岫寺中的一

系列突变。

“奎”知道天层的真正藏匿地,当白锦瑟审问“奎”时,胡客也想偷听天层的真正所在,所以躲在大殿外没有现身。直到贺谦要将“奎”带走时,长时间潜伏于暗处的胡客,才不得不现身,偷袭贺谦,并且伤了贺谦的左臂。他要阻止贺谦将“奎”带走。

“又是你!”贺谦认出了胡客,顿时恼怒无比。

胡客跨过门槛,走进了大殿。他直接用问天说话,对贺谦展开了攻击。

贺谦有弧口控玉刀的时候,不是胡客的对手,而他现在身上多处负伤,手中的兵器又是普通的刀,所以更加敌不过胡客,在问天的攻势下连连败退,很快右臂又被问天击中。

贺谦知道再留在此地,必成问天的刃下亡魂。他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奎”。他已经没有选择,只好放弃了“奎”,从大殿的后门逃了出去。

胡客的目标在“奎”,所以没有追赶,任由贺谦逃了。他转回头来,向“奎”看去,发现“奎”也正在打量他。

“问天,”“奎”认识胡客手中的妖刃,“你就是南家的后人?”她难以置信地摇摇头,又道,“南家只余一脉,想不到每一代都能出能人。”

“天层在哪里?”胡客直截了当地问道。

“如果你有韩亦儒的本事,就该自己去查。”“奎”说完这话,凄凉地一笑,猛地一下往身前扑去。

在她的前方,一个捕者扑地而死,背上露出了半截刀尖。

胡客隔了一段距离,来不及救,眼看着“奎”扑在了刀尖上。毒门之主,就此丧命。

胡客并不打算取“奎”的性命。他的目标是深藏天层的王者,如果“奎”肯说出天层的下落,他或许会放她一马。但“奎”宁死也不肯说出这一秘密,在胡客、索克鲁和白锦瑟的眼前扑刀自尽。找到天层的最后一丝希望,也随着“奎”的死去而落成了一场空。

现在大殿之中,只剩下胡客、索克鲁和白锦瑟三个人了。

索克鲁曾设下紫禁城之局,抓捕姻婵迫使胡客入宫行刺慈禧,又陷害胡客身陷险境,所以他和胡客之间有着深仇大恨。白锦瑟在瀛台重伤过胡客,又与胡客在江南制造局内有过争斗,两人之间同样有着不可调解的仇怨。但索克鲁双腿残疾,无人保护,白锦瑟此时又因伤势太重,几乎无法动弹。两个人都如俎上之肉,只有任由胡客宰割的份。

胡客没有理睬索克鲁。他迈步向白锦瑟走去。

“胡客,紫禁城的事,是我一手策划,与她无关,”索克鲁急声说道,“你要报仇,就冲着我来,我才是御捕门的总捕头!”

但是胡客根本不理会索克鲁。他径直走到了白锦瑟的身前。

索克鲁方才就已经跌倒在地,他拔起插在身前的白鹿刀,爬过一具具捕者的尸体,向胡客爬去。

“你再过来,我便杀她。”胡客头也不回地道。

索克鲁猛地停住,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胡客仍不理索克鲁,看着白锦瑟,问她道:“天道代码是什么东西?”

“天道代码?”白锦瑟不明白胡客所言,她咳嗽了一声,用虚弱的声音反问道。

胡客解释道:“就是十六年前,苏照水从刺客道盗走的东西。”

白锦瑟伤重之后,流血不止,原本精神十分萎顿,但忽然听到苏照水三字,半睁半闭的双眼猛地睁开来。她诧异地盯住胡客,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你说的是……是苏照水?”

胡客点了一下头。

“你说他盗走了天道代码?”白锦瑟的嗓音有些颤抖。

“你不知道此事?”胡客略感奇怪。

白锦瑟低下头去,心中暗想:“原来他盗走了什么天道代码,难怪会暴露了身份。”又猛地抬起头来问胡客:“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我查了十六年都没查到,你是怎么知道的?”她查了整整一十六年,又有虞美人做内应,仍然查不到当年在苏照水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毫无征兆地暴露了秘捕的身份。直到此时,她才从胡客的口中,得知了苏照水盗走天道代码的事。

见胡客没有回答,白锦瑟又问:“你……你见过他?他是不是……还活着?”

胡客知道白锦瑟苦苦追查苏照水下落的事,说道:“早在十六年前,他就已经死了。”

白锦瑟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她早已料到苏照水已死,但直到从胡客的口中确切地说出来,她心中所残存的那一丝念想,才似烛芯最后燃尽时的火苗般,化作一丝青烟彻底消散。

“他……他死在哪里?”白锦瑟问出这话时,几乎已经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胡客简单转述了杜心五所说的那段往事,说道:“十六年前杜心五就找过你,但你一直不在北京城内。”

十六年前苏照水忽然失去音讯,白锦瑟孤身去寻刺客道报仇,遭遇五大青者的追杀,重伤之后一直在舒高第府上养伤,自然不在北京。白锦瑟身为秘捕,身份绝密,普通捕者根本不知道御捕门有她这个人,而杜心五守在总领衙门外,能打听的对象,都是进出衙门的普通捕者,自然无法打听到任何关于白锦瑟的消息。这一次错过,便让白锦瑟苦苦寻找了一十六年,直到今日,才从胡客的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真相。

“他死前一直惦记着我,”白锦瑟心道,“他没有说索克鲁的名字,也没有说白孜墨,只说了我一个人的名字。他死之前,头脑里一定只想到了我。”白锦瑟略感宽慰,但随即又想,如果苏照水说了其他人的名字,杜心五就不会找不到人,她也就不会苦苦寻找一十六年,每日每夜都在希望和绝望中不断地挣扎,不断地沉沦。

白锦瑟因为苏照水的消息而情绪波动,这让一旁的索克鲁心中五味杂陈。

白锦瑟并不知道苏照水盗出的天道代码是何物,即使胡客说出了代码的内容,即“专诸者荆轲者”六个字,白锦瑟仍是摇头。她知道了苏照水的下落,心里终于没有了任何牵挂,失血过多带来的意识的模糊,令她缓缓地合上了双眼。

索克鲁爬到了白锦瑟的身边,用身上带的伤药,匆忙给白锦瑟止血。但白锦瑟的后背被刀透入,受伤太重,即便止住了血,她仍然虚弱不堪,长此下去,白锦瑟有死无生。索克鲁双腿残疾,无法将白锦瑟带下山救治,御捕门其他人都已战死,第五镇新军大多中毒昏迷,剩下的也极为虚弱,寺中八十多个僧人都已避走广法寺,他现在只能抬头望着胡客。

“你只要肯带她下山,救她的性命,你让我做什么都行。”索克鲁说道。

见胡客转身朝殿门走去,索克鲁大声道:“御捕门虽然一直和你作对,但始终没有对你赶尽杀绝,就算抓住你的女人,也没有伤她分毫。你只要肯救她一命,我索克鲁这条老命任由你取,绝无怨言!”

眼看胡客跨过了门槛,走出了大雄宝殿,索克鲁抛开了所有尊严,用央求般的口吻叫道:“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救她?”

胡客仍然没有理会在身后不断叫喊的索克鲁。

他径直走出山门,离开了云岫寺。

虽然亲眼见到刺客道遭受重创,五大青者死了四人,连身为毒门之主的“奎”也没能活命,但胡客却丝毫不见高兴。

相反,他的情绪异常低落。

天层不在云岫寺,知道天层真实下落的“奎”又在眼前自尽,杜心五所说的天道代码甚至不知为何物,胡客实在想不出,如今还有什么法子可以找到天层。

胡客又一次茫然无措。比起上次在“信雄丸”号上的情绪低落,胡客这次的心情要更为压抑。他已经为追查天层的下落,几番辗转南北,数度出生入死,和暗扎子较量,与御捕门周旋,同刺客道搏命。他已经做到了最好,用尽了所有能想到的办法,到头来仍然一无所获。他回想自巡抚大院以来的种种经历,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胡客漫不经心地走出了烟霞坞。

刚刚走出烟霞坞,胡客便在下山的道路上碰见了迎面赶来的姻婵。

姻婵睡了一整夜好觉,但醒来后却发现胡客不在身边。她跑去县衙打听,得知御捕门的捕者天未亮就已离开。她知道胡客没有通知她,就把她再一次悄悄地丢下了,只身前去涉危犯险。于是姻婵急忙向云岫峰赶来,正好在山道上碰见了迎面走来、恍然无神的胡客。

见胡客没事,姻婵松了口气。她埋怨了胡客几句,然后询问云岫寺的情况。

胡客没有说话。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胡客仍然不回答。

“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了伤?”

胡客依旧不做声。

连问数遍之后,姻婵不再询问了。因为她忽然发现,胡客之所以不回答,不是因为沉浸在心神恍惚之中,而是因为他正聚精会神地眺望着山下。胡客的脸上,原本落寞恍惚的神情,忽然间变得十分古怪。

凝神眺望了片刻,胡客忽然问道:“卷轴带了吗?”

“当然带了,”姻婵道,“这东西怎么能离身?”两个人都不在客栈,如此重要的东西,当然要随身携带,以免丢失。

“给我。”胡客口吻急切,短短的两个字,便将他心中的迫不及待表露无遗。

姻婵不知道胡客要做什么,取下背上的长布裹,将两幅刺客卷轴取了出来,递给胡客。

胡客飞快地接过去,将两幅刺客卷轴展开。那晚在卷轴上留下的墨迹还在,那些没有染上墨色的明黄色线条依然保持着原状。

胡客看一眼卷轴,便看一眼山下,再看一眼卷轴,接着再看一眼山下。他低声自语道:“原来是这样。”

“你在嘀咕什么?”姻婵凑了过来,也学胡客的样子,看看卷轴,再看看山下。

很快,姻婵的神情也变得十分奇怪,似喜非喜,似笑非笑。

因为她和胡客一样,已经发现了刺客卷轴中真正暗藏的秘密!

那三十几道没有被染色的明黄色线条,正是破解两幅刺客卷轴的关键。

这些明黄色的丝线所组成的线条,在墨黑色的卷轴上横七竖八,看似杂乱无章地排布,哪知竟与山脚下云岫村中的房舍建筑分布如出一辙。从高空俯瞰,云岫村中的每一幢房屋农宅,都变成了或长或短的线条,与刺客卷轴上那些明黄色的线条,正好一一对应,没有丝毫的偏差。甚至云岫村中淌过一条河流,恰巧将村子分割成南北两半,北半边村子的房舍建筑,正好与写有代码的那幅刺客卷轴上的明黄色线条相对应,而南半边村子的房舍建筑,则正好与写有脚文的那幅刺客卷轴上的明黄色线条相对应。

看明白这一点,姻婵惊得脱口而出:“天层在云岫村!”

林鼎寒破解了两幅刺客卷轴中的代码和脚文,得到了“莫干云岫”四个字,其实指的不是莫干山云岫寺,而是莫干山云岫村。

胡客和姻婵相视一眼,同时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笑容。

自从胡客和姻婵来到德清县开始,几乎每日都是阴雨天气,就算没有下雨,天空也不见放晴,云岫峰上始终是雾气迷蒙。所以胡客和姻婵数次上下云岫峰,都因迷雾遮眼,看不见山下的情况。十月初九这一天,是这么久以来的第一次晴天,阳光驱散了长时间凝聚在一起的阴霾,胡客也是首次从云岫峰上眺望到山脚下云岫村的情况,这才意外发现了刺客卷轴的秘密。

刺客道和御捕门的大战已经结束,胡客很可能是最后一次登上云岫峰,如果这一天天空没有放晴,山上仍然是雾气迷蒙,即便胡客早已发现刺客卷轴中那些明黄色丝线有问题,他也将永远地错过藏在刺客卷轴中的秘密,永远无法找出刺客道天层真正的藏匿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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