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号当铺,对外称“钱记当铺”,位于长沙府的西街,离醉乡榭只有两条街的距离。

第二天天亮后,胡客走进这家颇具规模的当铺时,当铺才刚刚开门营业。他是十四号当铺在今天迎来的第一笔生意。

柜台后坐着三个伙计,像没睡醒似的,全都神情疲惫、无精打采。见来了客人,中间那个伙计随口问道:“活当死当?”“当”字说完,他张开的嘴没有闭拢,顺势打了一个哈欠。

“活死当。”胡客吐出了三个字。

三个伙计顿时有些清醒过来了。中间那伙计问道:“我没听太清,您说的是……”语气和之前比起来,客气了不少。

胡客掏出一节竹筒,丢在柜台上,一掌击碎。

那伙计扭头对左右道:“你俩先照看这里。”又对胡客说:“这位客,请随我来。”他拉开柜台右侧的小门,领胡客走入了内堂。

十四号当铺的掌柜,是个体型臃肿的中年胖子。胡客走进内堂时,掌柜正坐在正首方的椅子上,歪斜着头,心事重重地想着什么。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来,见伙计领了一个陌生人走进来。

掌柜像是受了惊似的,猛地站起来:“这位是……”

“活死当的贵客。”伙计小声应道。

掌柜看了胡客一眼,又问伙计道:“没把账本拿来?”

伙计摇了摇头。

“去去去,回头再收拾你。”掌柜似乎有责备伙计之意,但当着胡客的面,又不便发作,于是挥手将伙计打发走了。

掌柜没有请胡客入座的意思,待伙计走后,他立刻露出一脸为难:“这位客,今天实在是对不住了,铺子里有些紧要事,做不了您的生意,您改日再来吧。”

胡客却不请自坐,问道:“什么意思?”

掌柜支吾着道:“就是铺子遇上些事,今天只能做普通生意,做不了……做不了道上的生意……您应该知道是什么事……您就请回吧。”

“出了什么事?”胡客并不知道掌柜在说什么。

掌柜微微一愣,说道:“都是生意上的事,遇上一些棘手的问题。”

胡客可不管这些,就算当铺亏本歇业,他还是要取出姻婵存放在这里的东西。他已经后悔发现暗码纸太迟,如今姻婵下落不明,他不能容忍再因别的原因而迁延时日。

“去把暗码纸找出来,”胡客说道,“竹里梅花相并枝。”

掌柜更加为难了,劝道:“这位贵客,您就听一听我的劝吧……”

胡客双眼一抬,瞪视着他。

掌柜顿时收住了话头。他知道道上的人不好惹,如果把眼前这位主惹怒了,不会有好果子吃。

掌柜正左右为难之际,之前带胡客进内堂的伙计又走了进来。他手里捧着一册账本,对掌柜说道:“掌柜的,这是分号送来的账本,您过过目。”

掌柜的脸色微微一变,道:“你之前进来时,怎么不一块儿拿来?”一边说话,一边伸手接了过去。

伙计露出一脸无奈,小声道:“之前又没送来,是刚刚才让送进来的。”

“去去去!”掌柜又不耐烦地挥手,支走了伙计。

伙计走后,掌柜回头问胡客:“您存的东西,今天必须要取吗?”

“必须取。”胡客道。

掌柜叹了声气:“好吧,您稍等片刻。”走了两步,又回头问,“您的暗码……”

“竹里梅花相并枝。”胡客重说了一遍。

掌柜捧着账本走进了里屋,片刻后返回,手里已多了半张写有字的暗码纸。

胡客拿出姻婵留下的那半张暗码纸,与掌柜手中的半张暗码纸一合,刚好能拼接成完整的一张。两张纸上都写着“竹里梅花相并枝”,笔迹相同,确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对上了暗码,掌柜领胡客走入了里屋。掌柜走到里屋的东侧,推开了立柜,立柜后是一扇嵌在墙壁上的铁门。掌柜将钥匙插入锁孔,打开铁门,一段向下延伸入黑暗的石阶便出现在眼前。

掌柜拉开抽屉,在一堆蜡烛中取了一支,插在烛台上。“请随我来。”掌柜点燃蜡烛,手擎烛台,弯腰钻入铁门,沿石阶下到一间地下室里。经过地下室后,迎面而来的是一截漆黑的甬道。随着烛光的移动,甬道两侧的石壁上,出现了一扇接一扇的小铁门。这些小铁门的背后,是一间间存放物件的储物格。

掌柜在一扇小铁门前停了下来。他取出钥匙打开了外层的薄铁门和里层的厚铁门。他没有点燃壁台上的油灯,而是直接把烛台放置在壁台上,然后转过身去,急匆匆地走了。他掌管十四号当铺已有多年,熟悉这条甬道内的一切,就算闭着眼睛,也能熟练地走出去。

漆黑的甬道里,只剩下胡客一个人了。

姻婵存放在十四号当铺的东西,此刻就在胡客的眼前,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那是一截长条状的白布裹。

白布裹包裹得十分严实,用一条红绳系在中间,绳头打成了一个蝴蝶结。这是姻婵的风格,胡客微微一笑。他将姻婵亲手系的蝴蝶结解开,然后层层拆开了白布。

一幅一尺来长的卷轴,逐渐呈现在胡客的眼前。

玉质的轴,轴端缺掉一块,轴中被双头的鬼头锁扣住,锁面上刻有“知及天地”四个字,刻字凹痕里抹有朱砂,在烛光下鲜红夺目,这些和姻婵在火车上的描述完全一致。出现在胡客眼前的,正是姻婵从日月庄封刀楼内盗出的那幅卷轴。

能让日月庄、刺客道天层和刺客猎人竞相争夺的东西,必有其特殊之处。这一点连胡客都避免不了好奇。

胡客打算一睹究竟。

他可不管什么“血锁鬼头”,直接用问天削断鬼头,取下了鬼头锁。胡客把烛台移到最合适的位置,然后将卷轴慢慢地铺展开来。

展现在胡客眼前的卷轴,是以上等蚕丝织成的绫锦织品为底,通体明黄色,因烛光的照耀,倍显富丽奢华。卷轴幅长约有两尺,上面只写了八个字,是八个数字,从右至左,依次为“七三六四四二一六”。

“代码。”胡客心道。

比起杜心五所说的“专诸者荆轲者”来,眼前的这串数字,更像是道上的代码。胡客不禁又想:“如此说来,姻婵在涵元殿里取出的另外一幅卷轴,就是对应的脚文了。”

胡客检查了墨迹,又摸了摸玉轴的缺口,最终确定这幅卷轴是一件有些年月的古物。“这两幅卷轴如果真是代码和脚文,那它到底藏了什么信息,能让天层和那刺客猎人如此重视?”胡客不禁微皱起眉头,暗暗疑惑。

从杜心五处得到的天道代码还没有任何破解的眉目,现在又多了一幅写有代码的卷轴,而这幅卷轴的出现,对于如何找到姻婵起不到任何帮助。胡客的思维有些乱了,他感觉脑袋有些眩晕。

不知为什么,这种眩晕感还在加重,胡客的脑袋越发昏沉了。

忽然间,胡客变了脸色。他扭过头,盯着烛台。烛火一忽儿明一忽儿暗,正有节奏地跳动着。瞬间,胡客明白了眩晕感的来源。

这支蜡烛被人动过手脚!

胡客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发现体内并无痛感,只是头晕目眩。看来吸入的只是致人昏迷的迷烟,而非夺人性命的毒气。这一点让胡客稍感放心。

胡客屏住呼吸,不再吸入空气。他飞快地收卷起卷轴,用拆下来的白布将卷轴缚在背上,然后一口气吹灭了蜡烛,迈开虚晃的脚步,摸黑走完甬道,走到了地下室里。胡客捂住鼻子换了一口气,然后沿石阶往上走。

当他坚持走完这段石阶时,头脑眩晕得更加厉害了。更为糟糕的是,他发现出口处的铁门已经被封死。当铺的掌柜既然要算计他,自然会封死唯一的出口。

胡客推了推,铁门厚实无比,根本撼动不了分毫。

这迷烟果然厉害,胡客虽然吸入不多,但此时脑袋已昏沉无比,浑身的力气飞快地流失,双腿逐渐有些站立不住。他不得不用肩膀倚住铁门,慢慢地滑坐在了石阶上。

胡客抽出问天,让刃尖一点点地刺入左掌心。刺痛感传入头脑,让胡客的意识稍微清醒了一些,但浑身还是乏力。事到如今,胡客别无他法,只有静候身体的恢复。他把耳朵贴在铁门上,仔细地聆听铁门外面的动静。

在一道铁门之隔的里屋里,除了十四号当铺的掌柜外,多出了七个人。

“我把那根蜡烛点燃了,留在了里面,门也锁死了。这道门扎实得很,只要被关在了里面,没有钥匙,就是神仙也出不来。”掌柜不无得意地说,他显然认为自己做成了一件大事,“捣毁了十一家当铺,我还以为是何方神圣,想不到这么轻易就入了圈套。既然这人就是你们要对付的主,就该早点让伙计把账本送进来。我当时没见到你们的信号,还以为不是他,差点就打发他走了。”

“我们要对付的,的确不是他。”一个人语气平静地说道。

“什么?”掌柜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不是他?那为什么……”

“这你就不用管了,”方才说话的人又道,“你把铁门的钥匙给我,自行出去吧。”

掌柜原本放轻松的神情,立刻又紧张了起来。“你的意思是说,”他小心翼翼地问,“对头还没有来?”

那人点点头,举在空中的手,一直保持着摊开的姿势。

掌柜顿时神色凝重,显得心事重重了。他本以为胡客就是要对付的人,哪知竟然不是。他将铁门的钥匙掏出来,放到那人的手中,一边摇头,一边走了出去。

另一个人看着拿过钥匙的人,问道:“你没有看走眼吧?”

“我当时就埋伏在街对面,他从我眼前走过,我岂能看得走眼?”那人瞪了质疑他的人一眼,将钥匙放入怀中,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过的纸。他将纸展开,原来是一张画像,上面绘了一个人的脸,其五官容貌,正是胡客。那人道:“此人是道上的公敌,各地青者寻了他两个月,始终不见踪影。今日他突然撞上门来,正是现成的便宜,岂能再放他跑掉?”

“可我们这番布置,原本是打算对付那个人用的。”这时另有一人说道。

“湖南省境内有四家当铺,那个人未必会到十四号当铺来,就算他真的要来,也未必是在今天。”那人说道,“退一步讲,即便那个人现在杀来,我们七个人联手,还奈何不了他?”

其他六个人听了这话,都不言语,回想这一个月内发生的种种奇事,不禁忧心忡忡。

当初胡客在九龙道上宣布脱离刺客道后,屠夫受领任务,北上京城,打算抓住姻婵来诱杀胡客,但未能成功。此后天层发布刺杀令,绘制胡客的画像,让串人交给每个兵门青者,一旦遇上画中人物,便格杀勿论。但此时胡客已乘坐“信雄丸”号去了日本,兵门青者在国内自然寻找不到胡客的踪迹。为了找出胡客并取之性命,天层紧接着又发布了竞杀令。

但竞杀令刚刚发布,刺客道却连生剧变。

先是直隶境内的三家当铺被人一把火烧为平地,掌柜、伙计及一位取物的毒门青者被杀;接着河南省境内的四家当铺遭遇了同样的命运,掌柜、伙计及两位兑换刺币的兵门青者被杀;然后是湖北省境内的四家当铺,同样被大火烧成灰烬,在掌柜和伙计丧命的同时,一位兵门青者也连带着葬送了性命。

短短一个月内,刺客道先后有十一家当铺被人烧毁,四位青者被杀,掌柜和伙计无一生还,对头却始终没有显踪露迹,根本不知道是何方神圣。

这件事非同小可,天层自然不会坐视不管。因十一家当铺是自北向南遭遇厄难,按这样的顺序,接下来将要遭殃的,要么是湖南省境内的四家当铺,要么就是江西省境内的三家当铺。所以天层召集江南一带的兵门青者,分为七拨,赶往湖南省和江西省,分别驻守于各家当铺,以伏击这位肆无忌惮捣毁当铺的神秘对头。

在湖南省境内,辰州府的十三号当铺、长沙府的十四号当铺、靖州的十五号当铺和郴州的十六号当铺均已埋伏妥当,到位的兵门青者均森严戒备,严阵以待。

负责长沙府十四号当铺的七个兵门青者,在当铺的里外设下埋伏,已经候了有四天三夜。虽然一直相安无事,但若按照自北向南的顺序,辰州府的十三号当铺和长沙府的十四号当铺首当其冲,危险系数最高,而这个神秘的对头,在捣毁当铺的同时,还能先后击杀四位青者,且不露行踪,自然是厉害角色。所以当那人夸下海口时,另外六个青者都是不言不语,暗暗地担忧。

那人却一脸自信。他走向铁门,将钥匙插向锁孔。

斜刺里忽然伸来一只手,将他的手腕抓住了。

阻拦之人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取姓胡的性命。”那人说道。

“我们还不知迷

烟是否起了作用,贸然开门,恐有不测。”

“他没来敲打铁门,定是中了迷烟,晕了过去。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你没听说胡客的事吗?”阻拦之人说道,“我曾亲眼见他一口气连杀十多个青者,而且听说屠夫亲自出马,都没能拿下他。如果他是装晕,骗我们开门,只怕你这钥匙一拧,丢性命的可就不是他了。”

那人看着阻拦之人,目光中露出鄙夷,冷冷地笑道:“你害怕了?”

阻拦之人道:“我岂会害怕?我只是觉得,与其现在开门,不如先关他三天五日,饿他个半死不活,到时候再开门收拾他,自然不费吹灰之力。”

这一提议无疑是最为稳妥的办法,另外五个青者听了,都纷纷点头,以表赞同。

六对一,那人知道,今日这扇铁门无论如何是打不开了。他嘴角轻蔑地一扬,说道:“那‘夺鬼’的竞杀令怎么算?”

“今日困住胡客,的确是你居首功。”阻拦之人说道,“不过最终该怎么算,那是天层的事,我等又岂能左右?”

“那好,就依你之言,先关他个三五日。”那人说道,“不过你也说了,困住姓胡的,我当居首功,这铁门的钥匙,自然该由我来保管。”那人说完,也不管其他六人同意与否,直接将钥匙攥在拳心,哼了一声,大步走出了里屋。

剩下六人相视一眼,都各自散了,回到自己负责的埋伏点。胡客的突然出现,只能算是插曲,那位专寻当铺麻烦的对头还未现身,七个青者都不敢掉以轻心。

铁门虽然厚实,但胡客将耳朵紧贴在上面,还是能听见里屋内的对话声。

胡客自回国后,便一刻也不停歇地赶往长沙府。他从卢沟桥乘火车南下,所以沿途刺客道多家当铺被夷平的事,他一直不知道。里屋内七个青者的对话中,也未提及当铺之事,只是提到要对付另一个人,只不过因为胡客是道上的公敌,突然现身于十四号当铺,这才遭遇了算计。

胡客连续用问天扎刺左掌,以保持头脑的清醒。他原本已蓄势待发,要在铁门打开之际,一举击杀门外的七个青者,但这些青者临时改变主意,让他一番算计落空。胡客听到要关自己三五日时,紧绷的神经终于一松,待七个青者相继离去后,里屋内彻底恢复了安静,胡客再也听不到半点声响时,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精神和力气,顿时飞快地散去。

胡客不再用问天扎刺自己,他割下一片袖口,缠在左掌的伤口上,然后闭上了眼睛。

心神一松,便如同水闸放开,眩晕感立即似洪水般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胡客头脑昏沉到了极点,终于支撑不住,失去了意识……

在黑暗阴冷的地底下,胡客不知道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

当他清醒过来时,周身被寒冷包裹,感受不到一丝暖意。铁门的阴寒,让他右侧的肩膀冻得刺骨,几乎已经失去了知觉。

吸入的迷烟已经失效,现在胡客的头脑已彻底清醒。他用手撑着铁门,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迟钝的身体,全身的骨骼噼噼啪啪一阵脆响。

石阶地道里漆黑无光,睁开眼睛与闭上眼睛没什么两样。胡客凭双手摸索到铁门的边缝,将问天的锋刃插入,试图削断锁栓。但这道用来保护储物甬道的铁门实在太过厚实,问天虽然锋利,却只是一把弧形匕,刃长不过三寸,根本无法触到铁门另一侧的锁栓。

徒劳了一阵,胡客放弃了。

从练杀山走出来后,尤其是“出刺”的两年里,胡客纵横四海,无人能挡。暗扎子拿他没办法,御捕门拿他没办法,刺客道同样拿他没办法。然而现在他却在一道铁门前一筹莫展。

胡客在黑暗中苦笑。

如今之计,只有坚持到外面的青者开门了。只不过等到那时,他必定饥渴交困,想对付七个养精蓄锐的兵门青者,恐怕有心无力。

胡客以为自己真的要在地道里等上三五天,哪知他醒过来后,竟连一个时辰也没有等到。

他坐在石阶上,一会儿担心姻婵,一会儿暗想代码,一会儿又思索对策。他感觉时间没过去多久,忽然间,一阵金属的摩擦声在身后响起。

那是钥匙插入锁孔所发出的刮擦声!

胡客原本松弛的神经,瞬间便紧绷了起来。他一弓身暗伏于门侧,问天刃口向外,竖在胸前。

锁栓弹开的声音响过,铁门向内拉开了一道缝,一丝光亮投射了进来,沿着石阶蹿向黑暗的地下室里。

胡客弓弯的身子如一张待发的劲弓。光亮出现的一瞬间,这张劲弓便迫不及待地弹射了出去!

胡客沉下肩膀,撞开铁门,问天迅猛无比地刺出!

铁门外是一盏烛火,烛火后是一道黑影。那黑影似乎早有准备,在拧开门锁之后,不等胡客扑出,便已向后跳开了数步,同时嘴里发出了低沉的嗓音:“是我。”

听这说话声,乃是那个阻拦开门、提议关胡客三天五日的青者。

胡客没有收招,问天继续进击,直到抵在那黑影的胸前时,方才停住。

问天没有刺下去,因为那青者不闪不避。胡客知道,这青者打开铁门,看样子是故意放他出来。

黑影举起了烛火,一张四方脸出现在了光亮下。

胡客立刻认出了眼前的这个青者。

陆横,绰号“赵客”的使吴钩的青者。在九龙道前的果林中,胡客曾与之对决,并饶过其性命。

“跟我来。”陆横也不多说什么,将铁门关上,灭了烛火,转身就走出了里屋。

陆横在道上颇有侠名,若非如此,当日在果林中,胡客也不会放过他的性命。胡客摸了摸后背,确定卷轴还缚在背上,便快步跟上了陆横。胡客并不信任陆横,但他出了铁门,便如蛟龙出了浅滩,纵入了大海,陆横即便有什么阴谋诡计,他也丝毫不放在眼里。

此时已是深夜,四下里灯火全无,寂静无声。

胡客没想到自己竟然昏迷了一整天,那迷烟的效果果然厉害。

陆横在前引路,在内院里左转右折,很快来到了当铺的后门。

“你走吧,”陆横拉开后门,“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为什么?”胡客迈过门槛,回过头来看着陆横。

“我陆横从不欠人恩情,你放我一回,我便救你一次。”陆横抓住把手,准备将后门关上了,“下次再见面时,你我便是敌人。”

在关上后门之前,陆横决定再告诉胡客一件事。

“天层已经发布了竞杀令,此次兵门的‘夺鬼’之争,最后一关将以你为目标。你只要在国内一现身,竞杀便正式开始。你此去必定多事,好自为之。”说完这句话,陆横双手一合,后门在轻微的吱呀声中关上了。

送走胡客后,陆横悄无声息地走过内院和内堂,向当铺的正门走去。

在正门的右侧,墙根处一动不动地斜躺着一人,正是那原本掌管铁门钥匙的青者。

白天里,当那人准备打开铁门时,陆横加以阻拦,并提议先关胡客三天五日,待胡客有气无力之时,再取胡客的性命。陆横此举,意在救胡客的性命,如果当时打开了铁门,吸入迷烟的胡客,恐怕难以对抗这几个青者。等到入夜后,轮到陆横和掌管铁门钥匙的青者把守当铺的后门和正门时,陆横偷偷地溜到正门,袭击了掌管钥匙的青者,将其打晕,摸走钥匙,到里屋放走了胡客。现在他返回正门,是打算将钥匙放回那青者的衣袋中。这样一来,他偷偷放走胡客的事,便神不知鬼不觉了,等到三五日后打开铁门,胡客早已经不知去向。

陆横俯下身,拿钥匙的右手伸向昏迷在地的青者。

他的手伸出一半,却忽然僵在了空中。

他用力地抽了一下鼻尖,嗅到了一股血腥气。

这股血腥气来自身前。

陆横的手原本伸向那青者的衣袋,却顺势一转,落在那青者的咽喉处。

触手的地方,湿漉又黏稠。那青者的咽喉上开了一道口子,鲜血尚有余温,是刚刚死去不久。

在这万籁俱寂的黑夜里,陆横的后背忽然一阵发寒。

陆横站起身来,将拇指和食指放入口中,吹出了尖厉的哨声。

当铺内院里,好几间房同时亮起了光。先是三个青者冲出了房间,接着是掌柜和三个伙计,最后是陆横赶回到了内院。

“‘蝎子’死了!”陆横喘着粗气说。他所说的“蝎子”,正是那掌管铁门钥匙的青者。

“还有两个人呢?”陆横看着众人,忽然发现少了两个青者。

未到场的两个青者,所住房间位于内院的西侧。陆横当即朝西侧飞奔而去。另外三个青者紧随其后。掌柜和三个伙计犹豫了一下,不仅没有追上去,反而躲回了房间里。掌柜关上房门,推来桌子挡住,然后从衣柜里翻找出一把铁剑,透过门缝注视着外面的动静。三个伙计或拿凳子,或拿砚台,或拿花瓶,又惊又怕地躲在掌柜的身后。

陆横赶到时,两个青者的房间均房门大敞,其中一间房里传出了轻微的动静。陆横双手一提,摘下腰间的吴钩,朝传出动静的房间奔去。

还未冲入房门,漆黑的门内忽然掠出一阵疾风,一柄短刀迎面飞来!

陆横正全速前冲,险些撞在刀尖上,好在他反应够快,斜着一个滚身,堪堪避过了短刀。

但紧随在他身后的一个青者却没这么走运,被短刀不偏不倚地刺入胸口,透入了心脏。

清脆的哗啦声响起,那短刀的尾部连着一条锁链,锁链一带,短刀便从青者的胸口拔出,飞回了房内。一道黑影自房门内快步走出,提着锁链的右手斜向一摆,短刀在空中兜了一个旋,再一次击向陆横。

两把吴钩一合,陆横将全身的力气用到了吴钩上,试图挡下这迅疾无比的一击!

然而这一击实在太过霸道,加之短刀质地精纯,两把吴钩抵受不住,顿时折成数段,连带着震伤了陆横的双手。

旁边传来“嘭”的一声,直到此时,方才胸口中刀的青者,才扑倒在了地上。

另外两个青者分持宿铁刀和铜口短刃,一左一右,朝那黑影夹攻而去。

黑影右臂再一摆,锁链刀凌空劈回,在空中飘忽不定地一转,两个青者顿时身首异处,脚底下兀自前冲数步,方才扑倒于地。

眨眼之间,除陆横外的三个青者,均在一招内便丢了性命。自认为闯荡江湖多年也算见多识广的陆横,在这一刻竟然有一种心胆俱裂的感觉。他从未这般恐惧,那种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恐惧,即便是年少时孤身一人在荒莽的练杀山中,也未曾如此。

面对如此厉害的对手,陆横自知今夜难逃一死。在死之前,他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你……你到底是谁?”这是他临死前最想弄清楚的问题。

黑影没有答话,右臂再一次动了。

刚刚夺走三条性命的锁链刀,第三次势夹劲风,奔着陆横的面门而来。

吴钩已断,陆横无法挡住这一击。他站在原地,不躲不闪,事实上他也没有躲闪的机会。他闭上了眼睛,准备领受一死。只不过死前不知取命的主是谁,甚至连其长相都没看见,实在死得心有不甘。

但他却没有死。

因为在千钧一发的时候,陆横的身后忽然蹿出了一人!

伴随震耳欲聋的撞击声,有金属碰撞出的火花飞溅在陆横的眼前。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走!”

那是胡客的声音。

胡客没有离开十四号当铺。在陆横走后,他用问天插入后门的门缝,削断木制锁栓,重新潜回了当铺。

胡客虽然是刺客道的青者,但他却不是冷漠无情的杀人机器,否则他也不会和姻婵私拜天地、结成夫妻。相反,他一向恩怨分明。他心中记着每一个对自己有过恩情的人,也从来不会忘记报还每一段仇恨。他被关在地底下一整天,险些将命送在此处,他不会因为陆横的一时善意而放弃对其他青者的寻仇,尤其是“蝎子”。他之所以等陆横走后才偷偷地潜回,是不想当着陆横的面报仇。当然,他也想弄清楚,陆横等七个青者埋伏在十四号当铺,到底要对付什么人物。

只是胡客没想到,他刚潜回当铺,却发现有人已经抢在他的前面动了手。

胡客认出了那把在一招之内便接连夺去三个青者性命的锁链刀。他也曾在这把锁链刀下吃过亏。他后背上那道触目惊心的疤痕,一辈子都将留在那里。他知道这使锁链刀的黑影,便是当日在瀛台交过手的刺客猎人。

胡客用问天替陆横挡下了致命的一击,随即朝使锁链刀的黑影扑杀过去,妄图近身攻击。但那刺客猎人不给胡客机会,胡客只近了两步,便被锁链刀逼退了回来。胡客深知这刺客猎人的厉害,一旦不能近身,便且战且退,向内院的中央地带退去。

陆横死里逃生后,飞奔回内院,将几间房内的被褥全都搬到内院的空地上,堆在一起,放火点燃。黑暗的环境对使远距离兵器的人极为有利,正因为如此,方才三个青者才连一招都走不过,便成了锁链刀的刀下亡魂。所以陆横用最快的速度燃起一堆大火,使得胡客能够看清锁链刀每一次攻击的方向和角度,以便于胡客应敌。这堆大火,也让陆横终于看清对头的样子。让他惊讶的是,对面使锁链刀的,竟然是一个女人。

陆横一脚踢开掌柜房间的门,喝道:“拿兵器来!”见掌柜手中正好有一把铁剑,二话不说便夺了过来,杀回战局之中,助胡客一臂之力。

二人联手,局面也没有好转多少。

那刺客猎人虽然是女流之辈,身手却极为罕见,以胡客的能力,勉强能对敌一阵,陆横则在三两招内便折了手中铁剑,紧接着大腿上又挨了一刀。但陆横此时已红了眼,丝毫不顾腿上的伤势,见角落里放着一把花锄,当即取来,又向那女人攻去。

胡客生平没有遭遇过如此强劲的对手,换在以往,他定然遇强则强,有心要拼死一战。但此时他却异常冷静。他心中明了,眼前的这个女人,极有可能就是当日跟踪姻婵的人,眼下姻婵是生是死,下落如何,恐怕都要着落在这个女人的身上。

胡客避开锁链刀的一记横扫,退到火堆旁,左手从后背上抹过,取下从当铺里获得的卷轴,大声说道:“你还要不要这东西?”他的左手伸向火焰,火苗翻腾跳跃,几乎就要烧到他手中的卷轴——那幅姻婵从日月庄封刀楼内盗出的写有一串代码的卷轴。

当日在瀛台的涵元殿,那女人得到藏于后殿的卷轴后,曾威逼姻婵交出另外一幅。此时胡客手中拿着何物,她一眼便看了出来。

她迈开脚步,径直朝胡客走来。她的右手看似随意地一挥,锁链刀如离弦之箭,击向右侧,正中扑来的陆横的另一条腿。陆横惨叫一声,跌倒在地,手中举起的花锄砸在石板地上,击得石屑横飞。

“再走一步,我便让它化为灰烬!”胡客厉声说道。

“原来这卷轴在你的手里,”在距离胡客两丈远的地方,那女人停下了脚步,“把它给我,我可以饶你不死。”

“告诉我姻婵的下落。”胡客道。

“你说毒门那个女人?”那女人微微冷笑。

胡客右手一伸,卷轴又向火焰挨近了一分:“她现在何处?”

“城东如归客栈,天字一号房。”那女人倒是痛快,不在言语上做任何磨蹭,直接就说出了姻婵的下落。

“当真?”胡客不敢轻信。

“信与不信,那是你的事。”

胡客又问:“你可有伤害她?”

“我要从她嘴里逼问卷轴的下落,你说呢?”那女人冷笑道。

这阵冷笑犹如冰冷的刀子,在胡客的心上寸寸割过。“若她有三长两短,”胡客冷言道,“我定叫你十倍偿还!”

胡客能让那女人停下来,完全是因为身旁有一堆火,一旦他离开火堆,那女人立刻便会动手硬夺卷轴,所以他不敢亲自前往如归客栈。更何况,他也不确定那女人的话是真是假,不确定姻婵是否真的在如归客栈。

城东的如归客栈,与十四号当铺只相隔了不到两条街,不算太远。胡客扭头看着陆横,问道:“你还能走吗?”

陆横的两条腿均受了伤,但他却强撑着站了起来,应道:“腿又没断,如何不能走?”

“帮我做件事。”

陆横知道胡客要说什么。“如归客栈,天字一号房。”他说道,“你放心,你刚才又救我一次,我替你走这一趟。如果她在如归客栈,我就救她出来,劝她到安全处暂避,我也不回来了。如果她不在那里,我就回头来找你。”说罢,他忍痛迈脚,向正门走去。

“如果你救到了她,让她去老地方等我。”胡客道。

陆横点了点头,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光照的范围,消失在了黑暗里。

“现在可以给我了吧?”那女人说道。

胡客不会轻易让步:“等证明你没骗我,我自然会给你。”

那女人忌惮胡客真会烧毁卷轴,不敢逼得太急,所以站在原地不敢往前。她看了一眼正在逐渐变弱的火焰,心中冷笑。

胡客自然也知道这一点。被褥已经烧了大半,火焰已开始有变弱的趋势。一旦火焰小到一定程度,不足以瞬间烧毁卷轴时,这女人便会动手抢夺。

胡客紧盯着那女人,尤其是她把持锁链的右手,以便随时作出应对,同时眼角的余光瞥向火焰,留意火焰的变化。

这般僵持了一盏茶的工夫,仍然不见陆横返回。陆横即便腿上受伤,也早应该走到如归客栈了。如果陆横返回,说明没有找到姻婵,如今不见他返回,想必那女人没有说谎,姻婵的确是在如归客栈的天字一号房。

火焰越发弱小,再等下去,那女人就要动手了。

胡客脚底下开始挪动了。他往后退了几步,忽然说道:“拿去!”右手一抛,卷轴在空中打了两个旋,不偏不倚地落向火堆。

那女人一直紧盯着胡客。她见胡客往后挪步,知道胡客是要退到锁链刀的攻击范围之外。待见胡客抛出卷轴时,她本想抢上两步,用锁链刀攻击胡客,不料胡客却将卷轴抛向了火堆。她当即右手一摆,锁链刀向卷轴飞去,赶在卷轴触碰到火焰之前,用锁链扫中卷轴,使卷轴偏离火焰。

胡客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他佯装后退,给那女人他准备要逃离的假象,让那女人做出错误的判断,然后抛出卷轴,诱使那女人扫出锁链刀去救。在锁链刀即将扫到卷轴的瞬间,胡客脚踝忽然一扭,不退反进,趁势冲过火堆,抢到那女人的身前,问天如暴风骤雨般攻向那女人的周身要害。

锁链刀在外,根本来不及回救。面对胡客的突然袭杀,那女人用极快的反应速度,脚底连退,避开胡客的前面几击。但问天一旦近身,威力剧增,胡客更是遇强则强,问天越攻越快。那女人虽然连续避开数次攻击,但最终未能幸免,右腿、腰侧和左肩接连被刺中,随即面部一凉,问天从她的眼角斜着划过!

那女人飞起一脚,踢中了胡客的腹部,随即贴地滚出丈远,锁链刀已经将卷轴扫到地上,随即裹挟着厉风,朝胡客迎面击来!

胡客架起问天抵挡,铮地一声爆响,火星四溅!

此时那女人锁链刀回手,已无法再近身。胡客牵挂姻婵,见好就收,趁机退走。

那女人想要追赶,但右腿的刺伤足有两寸深,伤及到了筋骨,追出三四步后,右腿剧痛难当,便知追赶不上了。她左眼的视线逐渐模糊,脸上多了一道三寸长的伤口,整个左半边脸已然鲜血淋漓。

她怒从心起,瞥见旁边一间房里有人,当即进入那间房,将当铺的掌柜和三个伙计一并杀了,接着放了一把大火,将十四号当铺烧毁。

站在火势滔天的当铺外,她左手拿着卷轴,右手握着锁链刀,披头散发,满身是血,如魔似鬼,仿佛刚从十八层地狱里走出。

在她的心中,仇恨的火焰,正如她身前十四号当铺燃起的冲天大火一般,正越烧越烈!

胡客赶到如归客栈,冲上了二楼。

天字一号房的房门敞开着,胡客当即冲了进去。

胡客看见了三个人,两个是客栈的伙计,正围在床边,另有一人躺在床上,却是陆横。

陆横的双腿被锁链刀所伤,伤势十分严重。他没给伤口止血,便强撑着走到了如归客栈,不顾客栈伙计的阻拦,闯进了天字一号房,哪知房内却空无一人。

他知道那女人说了谎,本想即刻赶回十四号当铺通知胡客。但是他一路流着血走到如归客栈,已经失血过多,加上见客房内空无一人,心里顿时起急,当即头脑一晕,倒在了客房里。客栈的伙计怕出人命,赶紧跑去叫大夫,另有两个伙计留下来看着陆横,就怕陆横死在了房内。随后,胡客便闯了进来。

“这间房之前谁住过?”胡客喝问两个伙计。

没见到姻婵,使得胡客脸色凶狠,语气咄咄逼人。两个伙计见到胡客的样子,心里不由自主地发憷,不敢不答。一个伙计说道:“没有人住,这……这是间空房。”另一个伙计指着床上的陆横道:“这……这不是我们干的……这男的不晓得是谁,他是受了伤冲进来的,我们……我们拦都拦不住。”

胡客知道上了那女人的当,姻婵不在如归客栈!

那女人很可能立马便会追来。胡客没有做任何的停留,背起昏迷不醒的陆横,快速离开了如归客栈。

当他走出如归客栈时,十四号当铺的方向已经出现了火光。

胡客将陆横背到了一家偏僻的医馆,敲开了医馆的大门。大夫是个有医德的人,大半夜被人吵醒,原本心情不爽,但一见到陆横的伤势,赶紧帮忙将陆横抬到桌子上,打来一盆清水,给陆横清洗伤口,然后上药止血。

趁大夫忙着治伤,胡客悄悄地离开了医馆。

姻婵依旧下落不明,胡客不得不再去寻那刺客猎人,尽管他并不想与那女人再打一回交道。

沿着原路返回,赶到十四号当铺时,当铺已经烧成了灰烬,街上围满了救火和看热闹的人。

胡客寻了几个围观者打听,都说没见过那样一个女人。

胡客又在附近几条街转了转,也没有发现那女人的踪迹。

等到胡客返回医馆时,陆横已经从昏迷状态中醒过来。只不过他失血过多,脸上一片苍白,加上浑身无力,只能躺着静养。

胡客迫切地想找到姻婵,所以他不管陆横精神委顿,便直接问陆横如归客栈的事。陆横摇头,说客房是空的,没见到任何人。胡客又问设下埋伏对付那刺客猎人的事。陆横强打起精神,将一个月来十一家当铺接连被毁的事说了。

“莫非她没有抓住姻婵,所以不知道卷轴存放在哪一号当铺,这才自北向南,挨家挨号地搜寻?”胡客听了陆横的讲述,暗暗猜测,“又或是姻婵虽被她抓住,却死活不肯透露卷轴的下落,她才不得不如此?”

尽管击伤了那女人,但胡客既没有找到姻婵,也没有保住卷轴,可以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反观那女人,算上十四号当铺,她花去一个月的时间,从北往南总共捣毁了十二家当铺,尽管最终被胡客所伤,甚至毁去了半边面容,但终究得到了自己苦苦寻找的东西。这样细算起来,当铺里的那一场争斗,到底还是胡客输了。

胡客想找到姻婵,必须从那女人的身上下手,除此之外,他还要想办法夺回那幅卷轴。姑且不说那幅卷轴是姻婵差点丢掉性命才盗来的东西,就是对胡客个人而言,他也必须要弄明白那幅卷轴里到底暗藏了什么信息。当初阎老头的信中,用匿尾的“知及天地,善达里表”八个字,指引胡客去袁州府的日月庄。胡客本打算守杀一结束,便走一趟袁州府,如今也没这个必要了。胡客几乎可以断定,阎老头指引他去日月庄的目的,就是要他夺取这幅卷轴。一来这幅卷轴用鬼头锁锁住,锁面上刻有“知及天地”四个字,暗合阎老头信中的匿尾八字;二来卷轴上写有一串代码,那是刺客道隐匿信息的方法,说明这幅卷轴与刺客道有着某些关联;三来刺客道天层和那刺客猎人千方百计要得到这幅卷轴,想必它里面暗藏的信息,一定极为重要。胡客实在想不出,除这幅卷轴外,日月庄还能有什么东西,值得阎老头在信中留下暗语,让他去寻找。阎老头在信里提及了鳞刺,如若这幅卷轴真的与千百年来下落不明的鳞刺有关,那引起多方的争夺,也就想得通了。总之无论如何,胡客必须要找到那女人。

但那女人行踪诡秘,她在一个月内连续捣毁十一家当铺,刺客道竟然没能掌握她的行踪,最终不得不采取最笨的法子,在湖南省和江西省境内的七家当铺全都布下埋伏。如今那女人不知去向,恐怕难以再寻到她。

不过胡客自有办法。

第二天天刚亮,将陆横留在医馆养伤后,胡客便一个人来到了湘江码头。

胡客已经思虑周全。

毁掉十四号当铺后,那女人无非只有两种选择:一是留在长沙城内治伤,二是即刻离开长沙城。

胡客相信那女人会选择后者。

十四号当铺被大火焚尽,这消息一旦传出去,埋伏在其他几家当铺的兵门青者,必定会火速赶来长沙。那女人有伤在身,肯定不想被众多兵门青者缠上,再加上她已经得到另外一幅卷轴,目的已经达到,所以她一定会尽快离开长沙城。

胡客判断出那女人的动向,接下来就是判断那女人离开长沙城的方式。

那女人的右腿被问天重伤,绝不可能步行,面容被毁,也不大可能骑马招摇过市,而且浑身的伤势也经不起颠簸。为了避免伤势加重,那女人只有选择坐船

或者乘坐马车。长沙城内只有一处码头,所以胡客一大早便赶来了这里。上次胡客和姻婵从长沙府赶去汉口时,便是在湘江码头上包的船。

在湘江码头,胡客打听到了想要的消息。

有船家说,天还没亮的时候,的确有人来叫过船。

“是个女的,裹了黑色的面纱,腿脚也不大灵便。”那船家一边回想,一边说道,“我记得清楚,她一开口就说要去上海,把我给吓住了。”

“上海?”胡客略微愣了愣。这船家所描述的,应该就是那刺客猎人。只不过她从北方而来,如今得了卷轴,不回北方去,为何要去上海?

“水路生意都是划了地界的,我们长沙的船最远只能跑到荆州和汉口,上不能到重庆,那是袍哥的地盘,下不能过九江,否则就是跟青帮抢生意,更别提上海了。”那船家说道,“所以那女的一说要去上海,我们这里没人肯接这活儿,也没人敢接。”

“然后呢?”胡客问。

“然后啊?然后那女的就走了啊。”

“她没有坐船?”

“没有。”船家摇头道。

胡客离开了湘江码头,往位于城北的风顺车行赶去。

长沙城内的车行只此一家。在这里,胡客同样打听到了那女人的消息。

“是有这么个女的来过,”车行的工人回忆道,“那时候我们还没有开门,她把门叫开,说要去上海,可我们风顺车行的车没跑过那么远,所以不肯租。她就直接掏钱买了一辆马车,自己驾着走了。”

“走了多久?”

“天快亮的时候走的,”工人说道,“算起来,快有一个半时辰了吧。”

“她买了哪种车?”

“跑远途的上等车,就是那种!”工人指着不远处停放的一排马车,说道,“这是我们风顺车行最好的马车,外厢上了黑漆,轮子也包了铁皮,里面坐着也舒适,车厢的背面还有我们风顺车行的标记,如果出了问题,随时可以来退换。”

胡客并不购买马车。他在风顺车行买了一匹马,骑马出了长沙城的东门。

走陆路去上海,须沿着正东方向的官道走。胡客沿着这条官道一路打听,终于在一家路边茶铺打听到确实有这样一辆马车经过。

证实没有追错方向后,胡客当即快马加鞭,纵马向东追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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