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里克的脸色明显变得苍白起来,他的杯子在手中颤抖,足足有一分钟的时间,他只是盯着我,说不出一个字来。

“亨里克,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终于,他开口了,“安卡,你确定吗?你怎么能肯定就是那里?”

“妈妈告诉过我,在我们接到消息的那天。我原本已经把它完全忘了,因为当时这名字对我来说根本没有意义。但是在从梅吉迪出发的那趟车上,我也看见哈伊姆读给我们听的文件上印着这个名字。所以当我在你的时间表上看到它时,一眼就认出来了。”我兴奋地补充道:“亨里克,它就在你的清单上。我看见你的名字写在它旁边。你明天就会去那儿了,你一定得带上我们。”

亨里克站了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不愿看向我。“你真的确定,安卡?你确定是奥斯维辛?不是你弄错了?”

“非常确定。妈妈,还有我们所有人,都是要被送到奥斯维辛-伯克瑙的。我又见到这个名字,现在全都记起来了。”

我坐不住了,跳起来抓住了亨里克的胳膊,“你不明白么?如果我妈妈不在第一列已经撞毁的车上,而是在第二列车上,我相信她一定是的,那么她现在一定就在那里,做着裁缝师的工作,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自己的孩子。”

亨里克盯着远处,面无表情。

我又说:“还有也许,只是也许,伊洛的爸爸妈妈也活着到达了那里呢?亨里克,我们明天一定要去那儿。求你答应带我们去吧。”

听到这个请求,亨里克捉住了我的两只胳膊,将我稳稳地抓紧了,第一次正视我的眼睛。我看见他的眼睛里有泪水,我的兴奋转为了担忧。

“安卡……我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说,上帝啊,帮帮我,我真的不知道。”

他盯着我,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他的思想。最后,他说:“安卡,我到过这些集中营里面。我给他们送货,然后把他们制造的东西运出来,以备分配。”他停了下来,好像这就是充分的解释一般。

我看着他的眼睛,困惑不解:“所以呢?”

亨里克小心地组织着语言,“那些营地有不同的类型,安卡。其中一些,例如普拉佐,就是通常所说的劳力营,服务于军工生产。其它的那些……它们是……”

“亨里克,到底是什么?告诉我它们是什么!”

“对不起,安卡,我不能说。我不能夺走你的希望。”

我抓住了他的双手,让他听我说,“亨里克,你的话完全没有意义啊,那到底是什么?你必须告诉我。”

“不行,安卡。已经够了。我不能再讲。明天我会安排你们返回沃伊切赫和伊莎贝拉身边。你们将一直留在那里,直到战争结束。到那时,也许,上帝保佑,你们都能和亲人团圆。”

“不,亨里克!我不!你一定要带我们去奥斯维辛。至少把我们送到门口,从那儿我们就自己打听。我们不像你想的那样脆弱,我们已经自己走了这么远。我只求你把我们送到门口,你一定要帮我们这个忙,我恳求你。”

亨里克摇头,再次避开了我的目光,“绝对不行。奥斯维辛-伯克瑙不是小孩子去的地方,绝不是。”他抓住我的手臂,“安卡,如果你妈妈拥有你说的一技之长,如果她是个出色的裁缝师,也许现在她真的还在那儿。但是在奥斯维辛,他们是容不下孩子的,不论如何,我绝不会把你们带到那里去。如果是普拉佐,我也许会考虑你的要求,但奥斯维辛不行,绝对不行。”

我冲他大叫了起来,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你为什么要这样,亨里克?你明明对我们这么好,现在为什么不肯帮我们?”

留声机的指针停了下来,但没有人理会。亨里克的目光看向了远处,像在思索一套应对的话。最后,他终于答道:“奥斯维辛正在流行斑疹伤寒,已经死了很多人了。”

我听了,哭着求道:“亨里克,你难道忍心看到我们的父母直到染病死去,都不知道自己的孩子还好好儿地活在世上吗?”

“我很抱歉,但我绝不会亲手把你们送进……”他的话音断了,不愿再说下去,悲伤地摇了摇头。“不,孩子,不行。这件事我连想都不会想。你要听话,安卡。现在是战争时期,难道你还不知道吗?俄罗斯人正向波兰边境进军,我们相信战争就快结束了,但直到那时为止,你们得留在我哥哥那儿。他和伊莎贝拉会好好照顾你们,直到这场噩梦彻底结束。我会负担你们的生活费用,所以你不必顾虑这些因素。不要再争了,安卡。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可我们的妈妈呢!我们已经那么接近了!我们千里迢迢地来到这里,不是为了在最后关头被赶回去的!我不,亨里克!我不!你要带我们去那里,你必须这么做,你要开车把我们送到——”

他一巴掌掴在我的脸上,打断了我的叫喊。这并不是为了惩罚我,而是要制止我的疯狂,但我还是抽噎着跑出了房间,扑倒在床上,也不在乎是否会弄醒尼古拉和伊洛。

我真的想不通,亨里克一直都表现得那么友善,为什么现在却百般阻挠我们。我怀着满心疑惑,抽泣着,伸手环住了两个仍在熟睡的孩子,将他们搂近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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