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恕我冒昧,”我迟疑地开口,“但我们必须离开了。”

他们交换了目光,没有说什么。

“我们在这儿受到了最好最好的照顾,我确信如果真的可以,我会愿意和你们快乐的住在一起,直到战争结束,因为我已经把你们当成家人了,我知道孩子们也是一样。”

我上前握住伊莎贝拉和沃伊切赫的手,努力寻找合适的词语。即使是用我的母语也很难传达此时的心意,更何况是才学会的那点儿波兰语了。

“伊莎贝拉,这几个月来,你就像我们的妈妈一样。还有你,沃伊切赫,你就像我们的父亲。但我和尼古拉真正的母亲,还有伊洛的爸爸妈妈也许还活在这世上。就像我之前解释过的,我们要去一个重置营地,在克拉科夫以外的某个地方,我只知道这么多。请你们理解,不弄清亲人的下落我们是无法安心的,不论结果好坏,我们都必须去找。”

伊莎贝拉双手握住我的手,向我保证道:“我们理解,安卡。你们当然要寻找自己的亲人,但我必须坦诚地告诫你们做好最坏的打算,唯有这样才不会受到更重的打击。”

她说着,眼里涌上了泪水,“你们离开的话,我们会很难过的,你们为我们带来了很多喜悦,安卡。但我们不会阻拦你的。”

我原本认为他们会反对,听见她这样说,不禁松了一口气。

“安卡,有件事我们一直没说,但现在我觉得是时候告诉你了。沃伊切赫和我有个亡故的儿子,他叫克日什托夫。”她斟酌着如何表达,我则耐心地倾听。

“他是在法西斯占领波兰之初的一场战役中牺牲的,转眼已经几年过去了。那时候他的妻子米拉还怀着身孕,我们本来还会有个小孙子或小孙女的。”女主人艰难地述说着,“她也是个犹太人,安卡,就像你的朋友伊洛一样。她……那时……”

伊莎贝拉的情绪激动起来,我毫不迟疑地坐到了她的身边,尽我所能地安慰她。我拥抱着伊莎贝拉,只听沃伊切赫接过了她的话,继续讲述。

“克日什托夫死后,他住在克拉科夫的妻子米拉就被迁入了一个贫民窟,那是市里专门把犹太人隔离出来的区域。所有的犹太人都被集中到了那里,你明白的,不论国藉和身份。他们因为自己的宗教信仰就被打上了异类的标记,被审判,被定罪。”讲到这里,他停了下来,我发觉他也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我一手搂着伊莎贝拉,另一只手伸向他,请他说下去,“她后来怎么样了,沃伊切赫?”

“我们连她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安卡。我们听说那个聚集地遭到了大清洗,幸存者则被送到了劳力营去,就像你母亲和伊洛的父母。米拉被送到了一个叫做特雷布林卡的地方,在我们国家的东北。我们只知道她确实到达了那里,因为我们收到了她被收容的通知。事隔一年多了,我们再也没听到其它消息,不论是她还是我们的孙儿。”

“可是,沃伊切赫,”我说道:“如果她到了劳力营,不是应该安全了吗?战争结束后你们就会见到她的,不是吗?”

我的话一出口,伊莎贝拉就一把搂住了我,又哭了起来。沃伊切赫避开了我茫然的目光,不愿和我对视,我知道一定还有什么隐情。

于是我问道:“沃伊切赫?怎么了?你们还有什么事没告诉我,对吗?”

似乎过了一个世纪之久,他才开口回答。“安卡,你还太年轻了。有一些事不说为好,那是不应该让孩子知道的事。”

“我已经十二岁了,沃伊切赫,算是个少年。请不要把我当作尼古拉或伊洛那样的小孩子,好吗?”

沃伊切赫斟酌着我的请求,最后说道:“那都只是谣传,安卡,并不是事实。在所有战争里,第一个丧失的就是真相。我不能告诉你不确定的事情。”

“求你了,不管是什么我都应该知道,如果它和我妈妈的命运有关,你一定要告诉我才行。”

沃伊切赫摇摇头:“我不能让你被谣言误导,孩子。”他顿了顿,沉思片刻后,又说:“安卡,我们理解你必须离开。我们不会阻拦你,因为你有自己的思想,我们的反对是没有用的。但是,请你让那两个孩子留下来。在你去寻找母亲的时候,让我们来替你照看他们。”

在他说完之前我已经摇头了,这个提议我连想都不愿意想。

“不,沃伊切赫,我不能这么做。我很感激你的提议,但尼古拉是我的弟弟,我们不会分开的。我向妈妈,还有爸爸保证过,我会一直照看他的,不论如何我都要遵守诺言。而伊洛……”

我望着他们,用目光请求他们不要反对我接下来说的话。

“尽管我只认识她几个月,但我已经把她当作自己的亲妹妹了,我也必须像照看亲妹妹一样照看她。沃伊切赫,伊莎贝拉,请你们一定要理解,我绝不能撇下他们不管。请不要阻拦我们离开,我们必须一起走。”

伊莎贝拉激动的说道:“我们不会了,安卡。我们理解你的处境,就像沃伊切赫告诉你的,我们也曾经历过同样的苦难。如果我们不是年迈体衰,一定会去克拉科夫努力找回米拉的。但当时我们什么也不知道。我们怎么想象得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悲惨的地步呢?”

我体谅地点点头。

“现在我们在做力所能及的事,正如你所见,安卡。我们尽到了最大的努力。我想你一定看得出,我们冒着生命危险收留游击队员和受伤的士兵。这是我们为这场反抗暴政的战斗贡献的一份微薄之力。”

她握紧我的手,笃定地说:“你将会以不同的方式来贡献自己的力量,安卡,我知道你就像我们一样愿意投身这场斗争。但现在,找到你们各自的亲人才是最首要的事情。”

她停下来,思忖着接下来的话。“不,安卡,我们不会阻止你离开,也不会阻止你带上两个孩子,如果这是你的意愿。你还这样年轻,我的孩子,但你却十分勇敢。是的,你应该带着尼古拉,而且要照顾好你的弟弟,你也需要伊洛得力的协助,她是个非同寻常的孩子,你一定也察觉到了。有她在对你会更好,这一点我确信。”

她转向沃伊切赫,用波兰语快速地低声说了几句,我没有听懂,然后她又重新面向我。

“安卡,如果你必须得走,请让我们再帮你一次。沃伊切赫有个弟弟,他叫享里克,现在还住在克拉科夫。他是个好人,安卡,也许他能帮上你的忙,至少能够给你指明正确的方向。我相信只要你去找他,他一定会帮助你的。”

我感激地点点头:“谢谢你们。我们的确要去克拉科夫,我知道布加勒斯特的列车就是往那儿去的。那里离这儿远吗?那个克拉科夫镇?”

沃伊切赫静静地道:“很远,安卡,但我们会确保你安全到达的。享里克会让你们在他那儿住几天,让你有时间弄清自己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然后……然后,安卡,希望你能认识到你的努力是徒劳的,你会回到这片森林和我们在一起,直到战争结束,也许到那时候,我们都会和幸存的亲人团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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