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是名义上的东正教徒,对于死后世界的种种却并不了解,我只知道,那一定不会比我刚刚经历的一切更坏。

像是在证实这一想法似的,我的嘴唇上突然传来令人愉快的知觉,开始不知是什么,之后才意识到那是凉凉的清水。我感到液体从齿缝间渗入,流到我肿胀的舌头上,我想自己一定是在天堂,否则怎能体验到这样浸润身心的幸福滋味。

我享受着这一刻,那么多天的干渴之后,再寻常不过的清水尝起来都那样美妙,任何言语也无法形容。

接着我想起了尼古拉,关于天堂的遐想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容回避的现实。我感觉到更多宝贵的清水落在了干裂的唇上,但我下意识地挪开了身子,和对亲人的担忧比起来,身体的需求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一只轻柔的手掌抚上了我的脑袋,阻止了我的动作,一个温柔抚慰的声音响起,说着我不熟悉的语言。于是我静静躺着,各种模糊的画面争相浮现在脑海中,我的注意力不知该集中在哪儿。我想开口呼唤尼古拉的名字,才一尝试,疼痛就传遍周身,我只得又瘫倒下去,仅仅这样就闹得精疲力竭。

我再度试图说话,但一根手指轻轻放在我的唇上,制止了我,那个陌生人冲我说了几句话,显是要我安静地躺着别动。

又有清水被送到我的唇边,我试着动动发肿的舌头,品尝它的滋味,只盼凉水的提神作用能使我恢复一些气力。

我的眼睛逐渐找到了焦距,但视野中的一切仍不明朗。我能看见白昼的天光包围着我,也能分辨出头顶那棵大树错落的枝叶,在微风中轻轻摇动着。但我无法看清照顾我的人,或是任何的人影。

我深深地吸气,让凉爽清冽的空气进入身体,想起过去几天笼罩我的污浊空气,我便格外享受这一刻的清新。

合捧的双手在我面前倾斜,更多清凉的水落在我的嘴唇和脸颊上,又顺着脖颈淌下。当清水慢慢流入我烧灼枯干的喉咙时,我感到浑身都被赋予了能量。

一只手搁在我的头上,让我低下身去,尽管无法转动脖子去看,但我能嗅出所躺的地方是一片草地。我看见上方一个模糊的人影离开了。我想出声呼喊,但这超出了我的所能,我只好勉强接受现实,一动不动地躺着,因为每个动作都会使我的身体疼痛难当。我迫切地想知道弟弟的情况如何,但此刻我能做的就只有祈祷,但愿尼古拉和我一起得救了。我感到眼皮沉重,疲倦袭来,我又陷入了昏睡。

再度睁开眼时,已是黄昏时分,身子依旧疼痛不堪,几秒后我又昏沉入睡,模模糊糊地知道附近有个火堆燃烧着。那些火舌仿佛舔入了我的梦里,一连几个小时烧灼着我,当我最后醒来的时候,却感到身上的痛楚减轻了一些,我缓缓地张开了眼睛,看见夜色正浓。

现在唯一的光亮来自那堆篝火,圣洁的火焰随着夜风无声的韵律舞蹈着。我的身体仍然僵硬,难以侧转。

许是注意到了我的动静,一个看不真切的人影又来到我的身边,向卧在地上的我弯下腰来。那个人影凑到我的面前,像一只悬停在上方的小鹰,尽管我已经驱除了脑子里的各种幻想了。

我渐渐看清了他的脸,首先是眼睛,然后是其它部份,他的轮廓在摇曳的火光中忽明忽灭。小小的手指伸向我,触摸到我的脸,我的眼睛湿润了。尽管身上疼痛,我的嘴唇却咧开了笑容,我抬起手握住了贴在我脸上的手指。

我感受着握在自己掌心的尼古拉的小手,一直封闭的情绪因为强烈的感激和庆幸宣泄而出,霎时泪如泉涌。

我抬起另一条手臂,紧紧搂住了弟弟,将他抱在怀里。疼痛和喜悦的泪水交织在一起,打湿我的双颊,但我把弟弟搂得更紧了,决心再也不会放开他。我多么想轻抚他唇上生出的裂疮,安慰他,抚摸他削瘦的脸颊,但我不能放松对他的拥抱,生怕他会忽然消失,生怕这只是我的错觉。

“安卡,你怎么哭了?”

尼古拉的声音像蜜一般甜美,他的问题满载天真,有那么片刻,我能做的只有透过泪水努力地冲他微笑。我想亲亲他的脸蛋,但疼痛的嘴唇使我瑟缩。当眼泪渐渐停息,我又试着开口,却仍是发不出言语,只好作罢。至少弟弟是安然无恙的,知道这一点我便安心了许多。

至于妈妈……哈伊姆和果尔达,那个可爱的孩子伊洛……还有曾与我们同车的那么多无辜的人……我无从知晓。但除了我们,一定还有其他幸存者,这就是现在唯一给人安慰的念头了。

一个陌生人走了过来,轻轻扶起了尼古拉,像是在告诉他我需要一个人静养。知道尼古拉有可靠的人照看,我便默许他被带离身边,决心让自己好好睡一觉,再醒来时或许就有力气爬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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