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结论是我根本不该接下这件委托,但是除此之外,我在很多小地方也都失算了。

因为我很快就知道,在与和久井老翁交涉的过程中,我唯一取得的胜利——可以招募人才和我一起担任警卫的权利——并无法按照我的计划进行。

而且是第二天早上,我有些紧张地打电话到置手纸侦探事务所时才知道。

“很抱歉,本事务所无法接下这个委托。”

我只说了个梗概,所长今日子小姐就以客气到根本冷漠的口吻说。

不过,她会这么冷漠也是当然的。

今日子小姐只有今天——虽然我前几天才委托过她,但是就连我这个人,她也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

对她而言,所有的委托人都是陌生人,是初次见面的客人,纵使摆出老主顾的架子,也只是自取其辱。

当然,我早就知道会这样了,然而实际遇上,还是受到很大的冲击,感觉就像是兜头淋下一盆冷水。即使隔着电话,从她的语气、她的反应,都能感觉到今日子小姐是“真的”已经忘了我。

话虽如此,也不能一直沉溺在打击里——今日子小姐应该并非因为我是“陌生人”才拒绝我的委托,毕竟如果是这个原因,忘却侦探将会拒绝所有的委托,根本不能做生意。

“为、为什么?我会照规定付钱的!付你报酬、或说是薪水,还有费用也……”

“……请不要满嘴都是钱钱钱的,听起来好下流。”

今日子小姐冷冰冰地说。

我原本是想配合她的性格才这么说的,但是“素未谋面”的委托人透过电话这么说,也似乎太有失分寸——这中间的距离好难拿捏。

她连下流二字都说出□,让我整个觉得很心虚。

“不是钱的问题,这是本事务所的规矩。基本上,我只接受能在一天以内解决的委托,时间需要超过一天的我都会拒绝。”

“啊……”

对喔,我没想到这个问题。

印在名片上的“一天内解决你的烦恼!”与其说是广吿词,还不如说是警示标语。

一旦跨日,别说是事情的真相了,就连案件的内容也会忘记的今日子小姐,无论是什么样的案子,都只能在“今天以内”解决——如此一来,最长可能长达半年的工作,根本不需要问细节,都只能赏我吃闭门羹。

是我太冲动了。

本来想到在“我的人生转捩点”这层意义上,重要性足以与和久井老翁匹敌的今日子小姐若能陪我一起当警卫,必定能让我什么都不怕,就满脑子只觉得自己真聪明,真能想到这种好主意——事实上是整个笨到不行。

话说回来,光是想要独占像今日子小姐这么厉害的名侦探长达半年的想法,就已经够自我中心、自以为是了。若对方觉得我才委托过她一次,就以为能够攀亲带故,认定我是个得寸进尺的家伙,我也无话可说。

“这样啊,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我大失所望,但更多的情绪是觉得丢脸,所以准备挂断电话。

“别这么说,也别这么急着挂电话嘛!您……呃,是亲切先生?”

今日子小姐竟然挽留我。

“虽然我无法接下这个委托,但也并非完全帮不上忙。我还是可以提供谘询,帮您出些主意。”

“咦?”

“明明看到有钱……不,是看到有人需要协助,却因为绑手绑脚的规矩就冷眼旁观,也会影响到侦探的声誉。我的目标是要成为一个活泼开朗、讨人喜欢的名侦探。”

当她说出“明明看到有钱”的时候,就已经离活泼开朗、讨人喜欢的名侦探千里远了……要我说的话,是还有很大的努力空间。

话说回来,名侦探好像很少给人“活泼开朗”的形象……今日子小姐到底想成为哪一种侦探呢?

“置手纸侦探事务所绝对是随叫随到随时服务,是侦探业界的得来速。只要是必须马上处理的事、可以马上处理的事,本事务所就会马上处理。”

这句话听起来很可靠,只是得来速应该没办法随叫随到吧……不过,现在可不是讲这些五四三的时候。

若她肯出手相助,当然是谢天谢地。毕竟我已经向和久井老翁夸下海口,要是现在才说“我被想找来帮忙的人拒绝了”未免太没面子。

“那么,今日子小姐,具体而言你能提供什么谘询呢……”

“嗯,贴身护卫本来就不是侦探擅长的领域……我也不是功夫高手,对于要动粗的事并没有自信。”

我也对她没有这方面的期待。

“不过,我想我应该还是可以给您一些建议。亲切先生当过保全人员,是这方面的专家,由我来给您建议,似乎有些班门弄斧,我只是从侦探的角度出发,或许能帮您检视一下现场。”

从侦探角度出发的检视——没错,这才是我对今日子小姐的期待。

即使不能请她陪我担任工房庄的警卫长达半年,至少第一天——如果再贪心一点的话;若能定期帮我检查一下现场有没有漏洞、我的警卫有没有缺失也就够了。

“真是感激不尽,请你务必帮忙。”

“能帮上您的忙真是太好了……至于刚才提到的报酬,我可以只工作一天就领到半年份吗?”

“呃,我想这点实在恕难从命,大概只能给你当天份的报酬。”

“这样啊……算了,我只是开个玩笑。”

真的是开玩笑吗?

根本没有人笑得出来……说她因为开的是个人事务所,又身兼会计,才会对钱锱铢必较,我倒觉得这个人只是外表看来恬淡无争,骨子里其实视财如命。

她没用那聪明过人的头脑行骗天下,而是决定当侦探,对社会来说或许真是万幸。

“那么,过几天等我要去现场的时候,再请你与我同行……”

“不用过几天,就在今天,接下来我们就出发吧!”

一旦要展开行动,今日子小姐还真是神速——咦?今天?接下来?我本来是想先打电话跟她约时间,再去找她直接面对面讨论——像是和久井老翁提出的薪资条件等等细节,所以才会在早上打电话给她,没想到她对于今天接下的委托,今天就要开始行动。

我还以为要请她处理跨日的案件固然很为难,但是若能灵活调整,处理跨日的预约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过一旦这样姑息以对,难保不会发生超收顾客的状况。

她可能认为万一我的预约和她改天答应其他人的预约撞期,又不记得是先答应谁的话,就会不晓得该怎么安排优先顺序,所以不如打从一开始,就只处理自己记忆范围内的工作。

身为最快侦探的忘却侦探。

“可是,如果现在就要过去的话……得先联络和久井先生。”

“这方面的手续就麻烦您了。就算我不是忘却侦探,我也觉得尽早去了解那个工房庄的情况比较好。虽然没有确切的根据,但是从亲切先生说的话一路听下来,我总觉得有股不安的气氛……”

“不安的气氛?”

“是的……虽然我还说不上来是什么。”

只不过,总觉得若是将和久井先生那个“因为要着手制作最后的作品才雇用警卫”的说法照单全收,会很危险——今日子小姐说道。

“委托人——是会说谎的。”

“……”

“或许和久井先生本人并没有说谎的自觉。可能只是他身为裱框师的感性察知到不安的气氛,亦即所谓‘不祥的预感’——如果只是想在万全的准备下工作,平日就应该聘请警卫常驻,而不是像这次临时雇用。”

的确有些道理。

像和久井老翁这种等级的裱框师,不只是生涯集大成的作品,即使是平常的工作,也应该注重安全问题。这次才刻意强化保全措施,或许真是因为有什么危险的预感。

如果能让今日子小姐推理出老人不惜霸王硬上弓,或是接受我提出的不合理条件,也要紧急雇用我的原因,我想我的工作应该会得心应手许多。

“没错……只要我能跟和久井先生直接说上话,让我问他一些问题,我想这部分我应该能帮上忙——因为这可是侦探的拿手好戏。”

“……可是,他是个喜怒无常的老人,如果你硬要问个水落石出,他可能会大发雷霆喔!可能会对你破口大骂。”

“哦,我不在乎。不管他骂得再大声、话讲得再难听,反正到了明天,我就会忘光光了。”

连这种事她都能说得这么轻描淡写,我也无话可说。但话说回来,忘却侦探的这个强项,在问话时的确具有很大的优势吧。

在沟通的时候不怕被对方讨厌这点,几乎可以说是天下无敌了——这种死皮赖脸的强韧和今日子小姐那种文静、稳重的态度感觉似乎正好相反,但是这两种相反的特质却又是一体两面,或许正因为如此,才会让今日子小姐散发出一股令人不解又难以捉摸的从容气息。

“再说,除了想听听和久井先生的说词,我也想尽快看一下工房庄。”“啊,说得也是。如果能从侦探的观点检查一下整栋房子有没有安全上的漏洞……”

我附和着说,但今日子小姐想表达的似乎不是这个意思。

而是更根本的问题。

“我猜因子就在那里头。”

“因子?”

“没错,会出事的条件都到齐了……我觉得,那栋大楼不是太正常的地方。”

“……?”

不是太正常的地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只有语气直截了当,但是在担心什么却又讲得不清不楚……态度十分暧昧。

“不不不,我想亲切先生应该也隐约察觉到了才是,所以才会在面临那么好的挖角条件时裹足不前,想要来委托我吧!”

听您的叙述,那栋建筑相当极端,似乎太偏了——今日子小姐说道。这形容也同样暧昧,但这次我大概知道她在说什么了。只让未成气候的未来画家入住的高楼豪宅——不管谁来看,不管怎么看,都太极端。

太偏了。

“太偏……太偏会造成什么问题吗?我想那是和久井先生故意要搞得这么偏的……”

“太偏就很容易塌。”

很容易出事。

侦探说道——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所谓的‘因子’,就是这个意思——让立志成为画家的年轻人获得资助,还有免费住处及工作室,看起来他们好像占尽好处,但其实有很大的风险。身在必须成为画家,找不到任何借口不成为画家的环境里,固然比较容易成为画家,但也很难成为画家以外的职业。”

“……这样不是很好吗?因为大家就是想成为画家才搬进去的。”

“但要是未来无法成为真正的画家,可就什么都当不成了啊?这是多么危险的事,你不觉得吗?人应该为自己留一点余地、退路才行。”

“是吗……”

我对今日子小姐的这番话实在没什么概念……完全听不出问题在哪里。

无论和久井老翁是基于什么盘算兴建工房庄,对于立志成为画家的年轻人而言,那理念都是他们梦寐以求的。

“我的意思是,难道不能为还有大好前途的年轻人提供更多选择吗?就算有绘画的才华,但走上成为画家之外的路又何妨?这样你明白吗?”

不明白。

我反而觉得今日子小姐的说法才是在断送年轻人的未来——对和久井老翁的脾气,我想抱怨的问题多如繁星,实际上也真的受到他的摧残,但是像他那种终其一生专注于一的生存之道,任谁看了都会心向往之吧?

“没错,因为那是和久井先生规画的设施,所以会反映出他的意图。但那其实是非常危险的思考模式呢!该说是视野太过于狭窄吗……”

无法和今日子小姐达成共识,使我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应该是因为她从事侦探这么特殊的工作,但工作态度却令我感到共鸣的缘故吧。我对年纪轻轻就清楚决定自己要走哪一条路的今日子小姐,也多少有些类似崇拜的心情。虽说是我自己的问题,但听到今日子小姐说出违背我心中形象的话,老实说有点难以接受。

“当然,在亲眼确认之前,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我现在能说的,只有‘那状况很容易出事’这种一般论而已——但也不是说一定会出事。对于侦探来说,防范于未然是比解决问题更值得称许的功劳,对警卫来说也是吧!再也没有比平安无事更好的事了。”

“是的,是这样没错……呃,今日子小姐。”

我呐呐开口。

或许并不该问,但是为了消除因为意见不一致所产生的焦虑不安,我还是问了。

“今日子小姐为什么想当侦探呢?”

于这个问题,她的答案非常直截了当。

“我当侦探的原因——是因为我想知道自己当侦探的原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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