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想想,不对劲的事情太多了。”

他这么一开口,三枝的眉毛动了一下。

“一切未免进展得太顺利了。从复印件追查出传真号码,一路找到榊诊所,乃至立刻追溯到幸山庄命案。”

“那是我的调查本领好。”

“即使如此,在这种返乡人潮拥挤的时期,也不可能轻易弄到新干线车票。”祐司断然说道。

“仙台之行,毋宁说是一开始就计划好的行动更自然。”

三枝像个小丑般摇头。

“你从一开始就跟村下猛藏是同伙。”祐司说。虽然他极为沮丧,但还是努力不让情绪表露在脸上。

“你不是受我们雇用,而是被猛藏……被他雇用,对吧?然后,把我们一路诱导到这里。”

“诱导”这个词在安静的屋内回响,他感到胸口不受控制地紧缩。

“你说我诱导你们?”

“没错。到今天为止,你不断告诉我们两人合情合理的假说。从我们并非自愿躺在新开桥皇宫七〇七室的床上,乃至留下手枪、现金和染血毛巾的用意,聪明得不得了。可是,那并不是临时想到的吧。打很早以前,你就已经准备好这套台词,打算等时机来临再说出来吧。”

三枝默然,挑起嘴角一端微笑。

“最奇怪的,就是今天在友爱医院发生的事。你和这位院长说话时,我一直觉得怪怪的。可是那时候,我还不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那你现在明白了?”

祐司点点头,看着猛藏。

“院长大人,你一边说话,一边窥伺三枝先生的脸色。那时候,我本来以为你是在担心他开枪,可是我错了。你一边说话,一边提心吊胆。你忍不住想窥伺三枝先生的脸色,是在问:‘这样可以吗?我表演得成功吗?’”

猛藏歪着脸,搓着鼻子下方。祐司笑了出来,声音却毫无笑意。

“最了不起的杰作,就是三枝先生说你用了堆积如山的镇静剂芬必坦的时候。村下医生,当时你是怎么说的?你说:‘何必连这个也抖出来——’,那时我们居然没有立刻察觉,看来我们也真是笨得可以了。”

“正因为每一件事情都很细微,”三枝说,“如果不凑在一起,根本看不出来。”

“对,你房间的自来水有金属味,很难喝,也是其中之一。你说你搬到那里大约有一个月了,可是你家的自来水也未免太难喝了点。其实你根本没住满一个月吧?”

三枝仰望天花板。

“伤脑筋,真是败给你了。”视线回到祐司身上后,他说:“没错,你猜对了。我是在你们被送去那里的两三天前才搬进那间屋子的。就连家具,也只准备了最低限度的必需品。”

“起先你在停车场洗车,也是算准我要出门,好趁机跟我搭讪?”

三枝点头。

“晚上闯入我们房间也是?”

他再次点头。

“不过,我可没料到她会失明,我本来另外还准备了各种借口。”

“好让你随机应变,是吧?”

“是为了随机应变,没错。”

猛藏像吐口水般吐出一句:“无聊透顶,浪费时间。”

“白花了那么多时间和金钱,一下就被看穿还有什么好说的。”

祐司感到眩晕。直到现在这一刻,他一边说着话,心底某处还在祈求这一切都只是他的误解。

“你的目的是什么?”明惠代替祐司问。

“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地演戏?”

“一切正如你们所想。”三枝朝床铺那头裹着车罩的男人躺卧的方向点了点下巴。

“为了借你们之手杀掉孝。”

他若无其事地转身回顾阳台上的猛藏,对他说:“大医生,你回来这边吧,好好向这两人解释一下。与其让人二话不说就一枪打死,你一定也觉得这样更好吧?”

“我解释就是了。”猛藏缓缓回到屋内,再次浮现得意的笑容。可是,眼神却很锐利,凝视着祐司握着的枪。

“说起来,事情的开端是在四月中旬,三枝跑来找我,这家伙说:‘你儿子宫前孝目前正由我保护,你看该怎么办?’”

三枝又挑起嘴角一笑,用平板的口吻说:“我本来住在潟户旁边的三崎。幸山庄命案第二天,应该是半夜吧……有个矶钓的好地方只有我知道,我在那里发现了脸上和身上都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孝被海水冲上岸来。”

明惠朝着墙壁发出难以成声的声音。

“我在地下社会人面很广。算我好心,把他抬到没有健康保险,但是只要有钱谁都肯治疗的医生那里,替他疗伤。”

“你为什么没有立刻报警?”

三枝故意吊胃口似的停顿了一下才说:“我救他上来时,恢复意识的孝是这么说的,‘可恶,被我老爸陷害’。”

祐司感到脑中一片空白。

“我直觉上认定,应该有机会捞钱。所以等孝康复后,我就跟这位大医生联络。结果,他立刻上钩了。”

“因为我做梦也没想到,孝竟然还活着。”猛藏厌恶地瞪着三枝,“从那崖上坠落居然还能活命,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

“可是,你还是相信了。”

“没错,因为指纹完全一致。”

祐司眼睛瞥向裹着车罩的身体躺卧的方向。

“我也不是笨蛋。”三枝说,“要跟这个狡猾的大医生做买卖,我当然得慎重,非常慎重。”

猛藏嗤之以鼻。

“我当然也不傻。村下猛藏可是个靠脑袋闯出今天这番局面的男人。起先,对于孝还活着的说辞,我根本不相信。不管有什么奇迹,被我亲手扔落悬崖的孝都不可能还活着。”

是的,他不可能还活着。

“你真的把他扔下崖?”

“这种事我干吗骗人。”

“那么,看到孝倒卧崖下的证词,还有那两个证人带警官来的时候,尸体已经漂走的事也都是……”

“全都是真的。如果连这种事都撒谎,岂不是太危险了。”

祐司忽然觉得可笑。太荒谬了,我在仙台和东京完全猜错了方向,还一心认定孝尚在人间。

“那,警方……”

“对于孝是凶手这点,他们早有定论。这让我很高兴,我的计划成功了。所以,我其实很希望孝的尸体早点被发现。没想到居然会被海浪冲走,这是我最大的失算。不过,他既已被冲上三崎海岸得到这家伙救助,当然找不到尸体。害我提心吊胆白担心一场。”

三枝依然举着双手,似乎觉得很有趣地挑动眉毛。

“结果,这家伙带着那星期的周刊杂志来找我。他说:‘这个封面上印有我收留的那个自称宫前孝的男人的指纹。你可以跟医院保存的样本比对。’结果一致,完全符合。”

“是我自己做的比对,不可能有错,杂志的发行日期也不可能造假。”

猛藏似乎仍不敢置信地摇摇头。

“孝还活着,我认了,他还活着。到这个地步,已经没办法了。我跟三枝说,我答应这笔交易。于是,事情就开始朝那个方向发展,那是五月初的事。”

他哼地笑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家伙嗜钱如命,一心只想出卖他救上来的孝。”

明惠也以泫然欲泣的眼神凝视三枝。

三枝苦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

“可是,孝很信赖你吧?所以他才会像今晚这样,毫不怀疑地睡在这里。”

“可以这么说吧。”

“太过分了。”

“这个世上,过分的事本来就比比皆是,小姐。”

祐司以眼神告诉明惠:你跟他说什么都没用。

“孝对那个案子还记得多少?”

“几乎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一直被人下药昏睡,等他清醒时已经被扔下断崖了。而且,还被当成与他无关的命案凶手。也因为如此,他知道是谁下药让他昏睡,也明白会栽赃给自己的,只有他父亲一个人。因此,他才会说:‘我被老爸陷害了。’”

三枝窥探了猛藏一眼,得意一笑。

“于是,我就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情跟这位大医生接触,他一听之下惊慌异常,还主动表示只要我肯把孝交给他,要多少钱都没问题。这就是所谓的言多必失吧。我确定这场赌博大有胜算,于是我送去印有指纹的杂志让他确认。因为我也不想冒险。最起码我考虑过,眼看到了交易的时刻,如果不先确保自己的生命安全,绝不能让大医生和孝见面。”

猛藏猛烈咳嗽,抢回话题:“跟三枝的交易看起来进行得很顺利。没想到就在这时候,我发现你们两人在我身边四处打听,还宣称孝尚在人间,甚至企图潜入医院。”

祜司迅速和明惠交换视线。

“我吓了一跳,你们完全搞错了状况。不过,孝还活着这点倒是猜对了。我虽然也被吓到,但那的确是事实。这么一来,我就不能不管你们了,因为谁也不知道你们会不会在哪儿发现孝。”

“所以,你就把我们关在友爱医院?”

“没那回事!那时,我可是好言拜托你们安静离开,因为我不知道有什么人看到你们跑来潟户。万一你们在潟户失踪的谣言传开来了,那我不就完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猛藏想了一下。

“应该是八月初吧。嗯,没错。”

祜司点点头,后来的发展可想而知。这样就能解释寄到邮局的那份资料为什么没提到潜入友爱医院后的经过,因为还没寄回手边。

猛藏继续说:“老实说,我很困扰。总之,我决定先监视你们,盯着你们的行动。潜入友爱医院的计划失败后,你们看起来似乎都很沮丧。也许是因为我表现得很绅士,让你们觉得扑了个空吧。”

“可是,问题还在,你们依然怀疑孝也还活着。”三枝说。

猛藏点头。

“没错,这是个大问题,我告诉三枝这下子麻烦了。在解决你们两人之前,交易必须延期。”

“解决?”

“没错,我是这么打算的。”

明惠双臂抱肘。

“可是,三枝反对这样做。他说这样太引人注目。不管是在东京或潟户下手,一旦你们失踪,一定会有人起疑。尤其是新闻媒体,把杀人命案当成什么节日一样,过个一两年,说不定还会搞个什么‘那件案子的相关者后续发展’的专题报道,跑去采访你们。到那时候,如果别人发现你们失踪了,我岂不等于又自找麻烦。”

关于这点,祐司也能理解,他觉得三枝的确很冷静。

“接下来,由你来说。这是你拟的计划。”猛藏用命令的口吻对三枝说。

三枝谁也不看,以平板的语气开始解释:“我多方考虑了一阵子,最后想到一个计划。干脆把两组人马一起收拾掉。”

“收拾……”

“我好像用错字眼了,我可不打算杀死你们,我只希望孝死。所以,只要好好诱导你们,让你们杀死孝就行了。”

所以才会有今天,祐司开始理解了。

“你们认为孝还活着,是猛藏在窝藏他,而大医生也想把意外逃生的孝干掉。既然这样,借你们之手杀掉孝,不是一举两得吗?这样不仅你们满意,猛藏得救,我也不会错失捞钱的机会。等你们杀死孝,再说服你们不必为了这种人让警方逮捕,封住你们的嘴就行了。真相从黑暗埋进另一个黑暗,反正孝本来就已经死过一次了。”

从不敢置信的念头底层,涌起一种几近安心接受的感觉。

“今晚,你是用什么花言巧语把孝带来这里的?”

“我告诉他,丈八灯台照远不照近。其实那小子也很想跟他老爸对决。他还激动地说,警察根本靠不住,他要自己报仇。可是,要想报仇,就得先接近这位大医生,所以我就告诉他,如果要躲在潟户伺机行动,待在幸山庄最好。那小子很信赖我这个救命恩人,完全没起疑心,乖得很呢。”

明惠转身背对三枝。

“你们两人,八月十日晚上在高田马场的公寓附近被逮,带至村下一树经营的‘黑豹’。在那里,费了两晚封锁你们的记忆,再把你们带去新开桥皇宫。”

三枝佩服地看着祐司。

“去你的公寓搜查,偷走你手边记录的也是我。当起你们的诱导者后,特地带你们去那里,只是为了让事情看起来更合理,我以为那边已经毫无线索了。所以,发现那张挂号领取通知单时,我真的吓了一跳,没想到你还挺小心的。”

“如果我真的够小心,就不会被你骗得这么惨了。”

“是吗?”

祐司吸了一口气,整理脑中思绪,才说:“先

抹去我们的记忆,你再出现,把我们哄得服服帖帖的——一切等于都在你的计划之中。”

“是啊。”三枝得意一笑,“要不是你在最后关头想起菜刀的事,计划早就成功了。”

“你的酬劳和生命安全呢?”

“两样都预先做好防范了。我把录了事情经过的录音带和印有孝指纹的杂志保管在某个地方,就连大医生也拿不到。如果我死了,那些证据将会公之于世。至于酬劳,我已经领了一半。剩下那一半,把你们平安地送走后应该就能领到。”

“原来如此。”

三枝略微挑起眉毛。

“现在呢?你打算怎么办?”

“我还有话要问。”祜司看着猛藏,“你为什么要杀我爸爸他们?”

三枝点头。

“是啊,我也很想知道个中原因。事实上,就连我也是直到刚才才亲耳听见大医生明白表示他就是真凶。之前,他只是坚持叫我交出孝。”

猛藏抬起脸。

祐司一惊,他觉得,自己终于看到了村下猛藏这个人的真面目。

猛藏整张脸都变了,嘴巴扭曲,双眼充血。

“谁教他们跑来我的地盘跟我作对。谁教他们妄想从我手中夺走潟户町!”

赤裸裸、几近纯粹的憎恶令他浑身颤抖。

“他们居然盲目附和那群想反抗我的土地主,想把我当白痴耍。这是我的地盘,是我让这里发展出今天的规模,怎么能让别人抢走?”

祐司感到眩晕。

“就只因为这点小事?”

“这点小事?你说这叫小事?!”

猛藏甚至连祐司手上有枪都忘了,横穿过房间走近他。

“站住。”

祐司这么一说,他才回过神,用手背抹去下巴的汗水,退后了半步。

“对我来说,这个镇等于是我的财产,我的事业全都在这里,这是我的根基。以前在故乡,他们就一直看不起我,现在又跑来我辛苦打造的地盘,想要夺走一切。他们又想把我当白痴耍。我清楚得很。”

“我听说,你从小就是优等生,谁也没把你当成白痴。”

“不过,却很不受欢迎。”三枝轻蔑地吐出一句,“对吧?”

猛藏没回答。

祐司思索着。小孩是狡猾的。无论是谁,小时候都有这样的一面。可是,光靠从父亲那里听来的零星材料拼凑起来,也能够感到猛藏从小表现出的“狡猾”和一般的狡猾似乎不一样。

就像鸡和蛋的问题,他想。是先有哪个?小时候,猛藏一开始只是为了当个好孩子,才会把恶作剧的罪名推卸到某个同学身上吗?又或者一切都是肇因于周遭的人看到猛藏头脑聪明是个“好学生”,在嫉妒之下排挤他?

不管是怎样,那都已是遥远的往事了。翻出过去的陈年旧账,也无法勾销现实中的犯罪。即使猛藏真的曾经“被当成白痴耍”,这世上以某种方式在“被人看不起”的屈辱下长大的人多得很,不知为什么特别惹人嫌的人也大有人在,而且还多得很。以抽签来看,没抽中好签的人往往占了绝对多数。

可是,难道说这样的人全都会“因为被瞧不起”就犯下杀人案?

不可能,到头来一切都是借口,只是在倒因为果。

驱使猛藏逞凶杀人——从医院榨取资源、虐待病人、将整个镇私有化的原因,只有一个。

彻底的自私,就只有这个。

“我饶不了篡夺小镇的人,”猛藏说,“不管是谁,都不可原谅。”

“谁也不会从你手中夺走小镇。”

因为这个镇,本来就不是你的——祐司把这句话吞回肚里。

“他们明明就想!”猛藏尖叫,“等那些像过家家一样的别墅盖好了,观光客陆续出现后,你等着瞧!我的医院一定会被赶走!用什么美化环境、提升小区品质之类自以为是的理由当借口。这些年来,我扩大友爱医院对镇上的贡献有多大,到那时候大家一定会忘得一干二净!他们一定会说,镇上有个专门偷偷收留酒精中毒者的精神病院,太丢脸了。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有了别的谋生事业,都是因为盖了那片漂漂亮亮的别墅!”

他用力跺脚仿佛要阻止什么。

“全都是些忘恩负义的家伙!”猛藏的叫喊声令祐司感到一股作呕的悲哀。

三枝缓缓说:“的确,这并不纯粹是你的被害妄想,这点我同意。”他面带哀伤,“可是,大医生,你未免也太不择手段了。”

祐司陷入思索。残虐的杀人案不挑别处,偏偏就在这幸山庄发生。如此一来,几乎可以确定,起码有好一阵子,这项开发计划将会延缓,观光客会裹足不前。

实际上,也的确如此。

这么一来,猛藏就有时间重整态势。弄得好的话,说不定还可以直接买下别墅。这里的地主不可能是基于消遣,拿多余的钱来盖别墅。真的走投无路时,恐怕也不得不拱手让人吧。到时潟户町将再次成为猛藏的天下。

“你是怎么……怎么杀死他们的?”祐司鼓起勇气开口问,“我不相信是你亲手开枪杀死我爸他们,因为手法太利落了。”

猛藏干脆地回答:“我雇了职业杀手。”

“是本地的黑道帮派?”

“对他们来说,这里一旦变成度假村,在各方面也会造成困扰。如果是声色场所还好,还可以照现在的方式繁荣下去。可是,成了度假村就不太妙了。到时暌镇上的人一定会连成一气,就像要扫除脏东西似的把他们通通赶走。”猛藏第一次露出自嘲的语气,“就跟我的医院一样。所以,他们很乐意协助我。”

“以那些人的德行,想必很乐意跟着你吧。因为你是大金主嘛,对吧?”三枝说。

“镇上的东西通通都是我的。”

“也包括黑道帮派吧。”

祐司问:“那你为什么选中孝来背负杀人罪名?因为他正巧返乡?”

“我很早就在盘算了。”

据说孝对于母亲俊江的死,一直怀疑猛藏。

“那小子很烦,要是他听话点本来很可爱,可是他偏偏……”

“别傻了。你忘了吗?孝曾在你的医院接受过洗礼,他怎么可能听你的。”

三枝讽刺道。猛藏仍一径在生气。

“那小子疯了。”

“疯的应该是你吧。”

“三枝先生,请你闭嘴。”

祐司打断他们的对话,看着猛藏。

“听说孝的母亲俊江婚后很快就跟你感情失和,这也是因为孝的关系吗?”

猛藏虽然没说话,但这就等于是答案了。

“所以,你开始嫌烦,干脆连她也杀了?”

“那是意外!”

“真的吗?”

结了婚,安定下来,看清了猛藏这个人——不是替小孩治病的“村下医生”,而是作为一个男人的猛藏——俊江说不定也开始有余裕冷静思考了。

“孝精神异常是真的吗?”

猛藏再次保持沉默。

“只是为了说服我们胡扯的吗?”

应该是吧,他想。如果真的有什么脑性障碍,就不会轻率地把孝抛下断崖了,应该会想别的方法才对。

“为什么要让孝顶罪?”他又问了一次。

猛藏立刻滔滔不绝:“我早就拟好了计划。十二月二十三日是俊江的忌日,我知道那小子一定会回来。我打算在墓地拦住他,好挖着坑等他。再加上,仿佛是天意助我,那小子发现三好和绪方在我们家,居然还故意想接近他们。”

明惠立刻打岔:“是因为雪惠吧?”

“没错。她是个美女嘛,当然你也很漂亮。”

猛藏估价似的上下打量明惠。

“我很喜欢那个女孩,这点好像被孝看穿了。那小子居然特意接近那女孩,跟她嚼舌根,说什么村下猛藏是个可怕的男人,还劝她提醒她父亲多注意。”

这件事,后来被曲解成孝在案发前一天“企图侵犯”雪惠。

“那时,孝那小子看起来太激动了,所以雪惠那丫头吓到了。不过,三好和绪方似乎对那小子说的话产生兴趣。我就想,这下危险了。”

“我爸他们去你家做什么?”

这点他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这等于是闯入虎穴送死。更何况,还把雪惠也带去了。

“他们等于是来向我宣战的。先来打个招呼,说今后要在这片土地扎根,请我多多指教。三好那家伙甚至还说‘至于我女儿就不劳你费心了’。”

“那是因为你专程跑到仙台,企图染指雪惠,做父亲的理当如此。”

明惠忍不住说,这是她第一次露出怒气。

对,是去警告他。祐司恍然大悟,同时心底也感到懊恼。原来是去宣战啊,这岂不是最正常不过的做法吗?

孝不只企图接触祐司的父亲他们,同一天晚上,还去了幸山庄。

“我一直监视他,发现他出门去了。我也料到大概是去商量怎么打击我,但这样对我来说正是求之不得。”

老爸他们想必对孝的话产生兴趣,他想,所以才会想知道更多详情吧。而孝,或许也觉得终于找到了战友,又或者,是打算警告他们,忽然与猛藏为敌太危险了。

孝在幸山庄留下证据,并非案发当晚,而是在前一天,二十三日。如果只是普通打扫,前一天印下的指纹和掉落的毛发应该还留着。后来警方巨细靡遗地搜查现场,最后判断那是二十四日留下的。

就算没有那些佐证,也已有足够的材料令人怀疑孝。

“你故意采取枪杀的方式,也是因为你知道孝可能有枪,射击技术又很好吧?”

“那当然,我又不是傻瓜。”

二十三日晚上,孝从幸山庄回来就被他抓住,关进友爱医院的特别保护室。翌日,也就是二十四日晚上,他带着被捆绑的孝,坐上大众车前往幸山庄。什么孝借走了大众车,只是说给警方听的鬼话。

“雇来作案的杀手慢条斯理地步行到别墅区附近,这样应该最安全。所以,你是在半路上接他上车。”

猛藏他们抵达幸山庄时,狙杀的目标全都不在。

“我们一直在等他们回来。结果,你们俩就出现了。”

所以,才会看到水果篮掉落、逃生梯松开。

“你们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就跟着回来了。我和我雇来的人找上门,屋里的人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毫不怀疑地就为我打开门。”猛藏笑了,“简单得很,不愧是职业杀手。我一直在现场,从头到尾都看在眼里。”

明惠抱着头。

“杀完之后,由于太干净利落了,还得故意把屋内稍微弄乱一点。这项工作必须要小心,所以还花了不少时间呢。”

切断电话线,把菜刀戳在沙发靠背上也是在这时候。

“为什么要捡起菜刀戳进那里?”

“这样看起来才像是孝发神经呀。”

就这么单纯吗?祐司想。猛藏刚才做出同样的动作,那应该是猛藏的癖好吧。

“没想到我们还在忙呢,你们就回来了。我叫雇来的杀手开枪把你们也毙了。”

明惠反弹似的抬起脸。

“可是,那家伙说这样太危险了。为了栽赃给孝,必须尽量搞得好像他是因为迷恋雪惠那丫头,才在激动之下愤而逞凶。如果现在把你们也杀了,他说这样就会破坏原有的均衡布局。”

“这是什么意思?”

“人家是专家嘛。枪声这玩意儿啊,据说有时候因为风向,连很远的地方都听得见。万一被人听到了,告诉警方杀四人的枪声和杀后来两人的枪声,在时间上隔了一段距离,那不是很奇怪吗?这样就不像是抓狂之下愤而杀人了。这表示孝杀死四人后没有立刻逃走,还在命案现场磨蹭。”

所以我们才捡回一条命……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很复杂。

“在你们去警局报警前,我和雇来的人一直躲在这里。等你们走了之后,我们才逃走。”

孝一直被关在大众车里。而且由于打算把他丢落悬崖,让警方发现,所以不能使用药物。

“我带着孝来到崖边,先把他打得不留伤痕,让他昏过去,再把枪塞到他手里,对着海面射击一发。”

祐司想起,在自己记录的数据中,命案当晚,曾有证词表示听见爆炸声从悬崖那边传来。

“这么一来,他的手和衣服都会留下硝烟反应。然后,我们把他扔进海里,就悄悄回家了。什么不在场证明我根本不在意。那是平安夜的半夜,我舒舒服服地待在自家书房里,除此之外还能怎样?如果小动作做得太明显,反而不自然。”

猛藏说完了,祐司一肘间无话可说。

有人在拍手

,是三枝。

“了不起,了不起。”他看似无聊地笑着,“真精彩。”接着仰望祐司,问,“怎么办?”

“叫警察呀。”猛藏嗤之以鼻,“你也是杀人凶手,就算说是受我们哄骗也不管用。要是没有杀意不会扣扳机,把无辜的孝杀死的人是你。”

这句话刺穿了祐司全身。

“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那倒是了不起。”三枝说。

“你少说风凉话。”明惠大声说。

“我是什么也不会承认的。”猛藏提高音量,“我什么也不会说。我会聘请律师,坚持我什么也不知道。反正没有任何证据,孝也已经死了,是你替我干掉他的。”他用施恩的眼神看着祐司,“怎样?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吧?这样比较好嘛。今晚的事,除了我们四人,谁也不知道。”

“还有榊医生。”

猛藏嗤鼻一笑。

“他是个饭桶,小角色,他什么都听我的。”

“我也可以当场在这枪杀你。”

祐司这么一恐吓,猛藏笑得更夸张了。

“你有那个胆量吗?”

“更何况,在物理条件上也办不到。”三枝安静地插话。

“为什么……”

说到一半,祐司不禁屏息。

三枝从口袋取出子弹,随手往桌上一扔,一颗、两颗、三颗。几乎毫无表情地望祐司。

“喂,你以为我会笨到没把子弹卸下就把枪随便往旁边一扔吗?”

脑中就像断电般变成一片漆黑。明惠的尖叫令他回过神来,这才发现手拿菜刀的猛藏正挟持明惠,勒着她的脖子。

“大医生,你反应还真快。”三枝说。

“笨蛋。既然子弹早就卸下了,那你应该早点告诉我!”

面对怒吼的猛藏,三枝摆出笑脸:“我对你的故事也很有兴趣嘛。”

祐司还不死心,频频扣动手枪的扳机,只听见咔的一声,可笑的声音。射向虚空的空心武器。

“对不起,”三枝说着伸出手,“交给我吧。”

祐司叹息着把枪扔到床上。

三枝捡起来后,也没看猛藏便说:“大医生,你说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当然只有杀了他们。”

“是吗?”

“是啊。所以我一开始不就说过了吗?杀人灭口是最好的方法,省得后患无穷。”

他口沫横飞。明惠被菜刀抵着的脸因为恐惧和厌恶而扭曲。

“都是你啰啰唆唆地阻止我,害我们这样兜了一个大圈子,到头来没有半点好处,完全是在浪费时间。”

“不会吧。”

“明明就是。”

“杀了这两人,就能全部解决?”

“那当然。”

“非杀他们不可?”

“喂,你脑袋有毛病吗?我都已经全抖出来了。”

“大医生,换句话说,你刚才说的全都是真的,对吧?”

猛藏瞪大了眼睛。

“喂,你到底是怎么了?”

“谢啦,”三枝说,“很完美。”

“的确太完美了。”

一个从来没听过的陌生声音如此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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