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叔:

当你拿到这些资料复印件和录音带时,我和明惠应该已经失去音信,你在担心之下,一定会找到这上田公寓的一〇一室吧。我寄给明惠的明信片上写了这里的地址,要找到这里应该不难。

我们一旦失踪,要找出我们下落的线索恐怕非常少。因为我一直刻意不向你透露任何消息,我不想让你受到牵连。所以这个寄给明惠的包裹,将会成为寥寥可数的线索之一,到那时候,我想你一定会拆开。

我把这些资料寄去仙台的中央邮局,因为无人领取遭退回——用这种方式保存至今。当作预防万一的一种保险,这是副本。

不过,我还是希望这些东西最好不要派上用场。所以现在,写给你的这封信,我也祈求你没机会看到。

说真的,我本来不想把明惠牵连进来。可是,她顽固得出乎意料,说什么也不肯回仙台,要跟我一起坚持到最后一刻。

她的理由是这样的:假使我单独行动,结果失败了,为了继承遗志,她也会独自向我试图完成的目标挑战,她一定会。可是,她不见得能成功。万一她也失败了,那就真的毫无希望了。既然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同心协力,成功的几率不是更高吗……

看到我写什么“遗志”,你一定很惊讶吧。可是,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的确非常危险。

我们想去抓宫前孝。我打算抓到他后,把他押到东京的报社。我无法指望潟户的警察,那边的县警也很危险。为什么说危险?我后面再解释,总之警方根本靠不住。由于管辖范围的关系,就算我闯入警视厅求救,恐怕也只会被送回潟户。我认为,还是找新闻媒体最好。

没错,宫前孝还活着。他现在躲在继父村下猛藏经营的潟户友爱医院里。不,也许该说是被关在里面。当然,这是猛藏下的命令。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还是让我从头说起吧。

案发时的去年平安夜,我和明惠为了给双方家人一个惊喜,先拒绝了邀请,再一起偷偷前往幸山庄。到此为止的经过,你也都知道。

我和明惠在晚间十点左右才抵达幸山庄,因为我们在半路迷路了。不过,老爸他们早就说好了那天要通宵畅饮,所以我们倒不担心,而且幸山庄也还亮着灯。

没想到,屋里空无一人。我们敲了半天门都无人回应,也没看到车。后来我才知道,老爸他们当时一起去镇中心的教堂参加平安夜的望弥撒去了。

我和明惠在外面等了一会儿。那晚很冷,但我们俩都是第一次来幸山庄,绕着房子周围东逛西瞧,倒也打发了不少时间。

没想到这时,忽然有个水果篮从天而降。

我抬头一看,二楼阳台——因为地势倾斜,高度等于是四楼——的地板开了一个四方形的洞。而且,我刚喘口气,紧接着连梯子也降下来了,是紧急逃生梯打开了。

我立刻察觉是怎么回事。这很像老妈一贯的作风,她在仙台时也常这样做:冰箱塞满时,她就把酒和水果放在阳台上冷却。在幸山庄也用这招是无所谓啦,可是她却将东西放在紧急逃生梯的盖子上,所以水果的重量让逃生梯的盖子打开了。

明惠把水果一一捡起,我沿着梯子爬上阳台。那边的窗子没锁,我就爬进去,开门让明惠进来。我们把梯子收回原位,水果篮也放到不会再掉落的位置。那个逃生梯的钩子钩得很浅,我还心想:这样很危险,应该修理一下,否则难保谁会一不小心踩上去。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太天真了。

我们大概在屋里等了一个小时,可还是没人回来。我们等得不耐烦,决定去镇上找找。我们在屋内找到备用钥匙,明惠向来对这方面很神经质,所以还特地把门窗都锁好。二楼阳台的窗户也关紧。正因为这样,案发后,警方才会得出结论,认为凶手只能伪装成访客哄骗他们开门,再闯入行凶。(不过,这件事并未报道出来。听说发生这种案子时往往会这样,当有人抱着恶作剧的心态宣称“其实是我干的”时,警方就会问他幸山庄的门窗有无关好、是从哪里侵入的。对方如果回答“阳台的窗户开着”,立刻就能知道是瞎说的。)

我们一路走到镇上,似乎反而和老爸他们错过了,因为我们不太清楚路。

我和明惠一心只想让大家吓一跳,那天也是我送她戒指的日子。我想先吓唬大家,然后再一五一十地报告。虽然这么做很孩子气,但我想这样也无妨,反正是圣诞节嘛。

结果,到了十二点左右,我们又回到幸山庄。

灯仍亮着,香槟还排列在走廊上,我以为他们还没回来,决定从窗口一探究竟。可是这次和一个小时前不同,窗帘拉上了。换句话说,这表示大家已经回来了。

明惠打开门,门没有锁。然后我们发现了尸体。

我至今仍忘不了,做梦都会梦到,先进屋的明惠那仿佛撕裂喉咙般的尖叫也依然萦绕在耳边。她踉跄着撞倒花瓶,瓶中的玫瑰花散落地板的景象也历历在目。

屋内,简直是一片血海。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头朝着阳台、仰卧在地的老爸,脑袋一半都被轰掉了。我记得他好像还打着领带、穿着开襟外套,只有一只脚穿着拖鞋。

老爸旁边的沙发靠背上插着一把从厨房拿来的菜刀。明知不能碰现场的东西,我还是在瞬间失去理智,拔出那把刀,甩到地上。我觉得……那好像是一种非常讨厌的象征。不过,这把菜刀并不是凶手孝用过的,而是某个遇害者为了自卫拿出来的。刀柄上据说还留有疑似三好先生的模糊指纹。

而三好先生就倒在隔开客厅和厨房的地方,他半坐着,仿佛要挡住通往楼梯的走廊,双手张开。

至于理由,上走廊一看就明白了,因为老妈就倒在楼梯口。三好先生应该是为了让老妈和雪惠逃到楼上,才挡在凶手面前吧。结果,他遭到射杀。后来刑警告诉我,他胸部中了一枪,贯穿心脏。老妈是背后遭到射击,倒下后又从后脑补了一发子弹。这样已经四发了。雪惠则是一枪毙命,头部中弹。她只差一步就逃到楼上的阳台了。她手指前方十厘米处,就是落地窗的轨道。

我想我当时已经失去了感觉。不管怎样,就算还有一个人活着也好——我当时只有这个念头。可是,希望落空了。

我想打一一〇,才发现电话线断了,被一刀剪断。我就是在那时明白这桩惨案是计划好的。

明惠在楼下,几乎已心神恍惚。她想抱三好先生,虽然那模样很让人心疼,但我还是阻止了她,我说警方还要采指纹。然后,我们两人就开车直奔镇上的警局。

潟户警局并不大,负责调查本案的也不是潟户警局的人。他们只是在县警派出的机动调查小组赶到前封锁现场。

在森严的气氛中,我们受到各种质问。明惠根本无法承受这些,很快就被送去医院。

我主要是和县警搜查科派来的刑警小宫山谈话。他是个体格结实、看起来很凶悍的人。

我们一冲进潟户警局,整个镇就开始响起警报,好像是按照这种情况下的规定措施,发动紧急集合。集合而来的全是男的,以义务消防队和青年团成员为主,这些人在刑警指挥下展开搜山行动。

清晨七点三十分左右,有人发现宫前孝陈尸在距离幸山庄不到一公里的断崖下——事情据说是这样。

发现的人既然在幸山庄附近,显然没参加搜山。两人都是三十几岁,在村下猛藏经营的不动产公司上班,是猛藏从东京挖过来的。他们怕如果轻率参与搜山,自己反而会迷路。

据说他们一听说命案发生,立刻就赶到幸山庄。他们表示:“因为是老板的朋友出事,我们觉得也许能帮点忙。”可是,待在命案现场也不能做什么,等到天亮他们回镇上,途中就发现了孝。

他们说发现孝“好像卡在岩石之间载浮载沉”。光靠他们当然无法把人拉起来,因为断崖很险峻,而且浪涛汹涌。两人遂拼命跑回幸山庄。后来,等他们带着警官重回原地时,孝似乎已经被冲走,消失不见了——这就是他们的说法。

我从刚才就用这种语带保留的写法,想必你也已察觉。我认为,这两人的话根本是鬼扯!事实上,他们什么也没看到,因为宫前孝根本就没坠崖。

可是,在现实状况中,由于这个谎言,以及当天从崖下找到孝的鞋子,使得一般人都认同了“宫前孝已死”这个说法。然而,大家都被骗了,因为孝还活着。

说起来,就连我也是案发一个月后才开始怀疑他们两人的说辞。一旦头脑冷静下来,我不由得这么想。

那时,我并非因为有什么明确证据才这么认为。不过,在推理小说中,“没有尸体”往往有重大意义,对吧?我认为实际上办案调查时也一样。一想到警方那么轻易就做出孝已死的结论,就感到不可思议。

在进入那个主题前我要先解释一下,警方为何断定孝就是凶手。因为关于这点,耕叔想必没有我了解得那么详细。

第一,幸山庄楼下的房间留有孝的大量指纹,也有和他的AB型血相符合的短发掉落。在老爸他们这几个遇害者当中没有AB型血的人。楼上房间没指纹,楼梯扶手上却有。除了屋主三好家和绪方家之外,没有人进入过幸山庄。如果说还有其他人留下指纹,顶多只有盖房子的建筑商,所以这是很重要的证据。

孝用来和山庄找到的指纹做比对的指纹样本来自潟户友爱医院的档案。他以前曾在未来的继父经营的医院住过一阵子,这点耕叔你应该也知道。听说在这家医院,所有的住院病人都要留下指纹样本。在医院占了绝大多数的酒精中毒患者当中,出院或是逃走后又开始沉溺酒精,甚至死在路边的病人也不少。据说就是为了在这种情况下能够立刻查明身份,才会有这项规定。

第二,在命案的前一天,老爸他们去村下家做客时,他企图带走雪惠,结果失败了。当时他被猛藏怒骂落荒而逃,但他有机会知道老爸他们暂居幸山庄,所以就算翌日跑去也不足为奇。

案发的前一天二十三日,孝到底对雪惠说了什么,企图做些什么,现在只能付诸想象。当时听到雪惠害怕的求救声,最先赶到的是三好先生,而他也已经去世了。雪惠那时候站在村下家的院子里,听说院子大得不像私人庭院,所以孝才能偷偷袭击她吧。

而且实际上,以他的经历也的确有可能做出那种事。关于这点媒体已经报道了很多,你应该也很清楚。光是重大伤害案,他就犯过两次。一次是殴打猛藏投保的寿险公司业务员,使对方伤重住院。第二次是攻击村下一树带回来的女人,造成她手臂骨折。这个女人是一树店里的熟客,也是一树当时的女友。据她表示,她正在庭院散步便忽然遭到攻击,在逃脱的过程中跌倒导致骨折。要不是家人听到她的尖叫及时赶到,事情还不知会严重到什么地步。后面这个例子,就和雪惠的情况一样。

至于第三个理由,二十三日入夜后,也就是孝和雪惠发生纠纷,从村下家消失后,他就行踪不定。换言之,他没有不在场证明。

(可是,如果要这样说,其实村下一家全都缺少不在场证明。案发当时位于潟户的村下宅中,有猛藏夫妻、两个女儿及其家属,还有猛藏的长子一树。他们都分别表示,案发当时正待在村下宅内,但是并没有其他人的证词能证明这一点。亲人之间的证词,无法当作不在场证明。这点多少令我觉得有点荒谬。)

这三点就是警方断定孝是凶手的理由。

遗憾的是,警方并未找到任何可能的目击者。幸山庄所在的别墅区尚未完工,没有别的屋主计划在那里过圣诞节,所以老爸他们事实上等于遭到孤立,就像在荒岛上一样。

只有一个证人表示曾在别墅区入口看到疑似孝的人影,可是再仔细一问,才发现这是前一天、二十三日晚上的事。不过,警方认为这证明孝前一天就先去查看过,二十四日才会去行凶。

也没有证词表示在幸山庄附近听过枪声。仅有人通报在命案发生的同一时间,靠近断崖的方向曾经传来响亮的爆炸声,可是这点也尚存疑问,因为对方并未肯定表示是枪声。

对了,我还忘了一件事,就是车。

官前孝似乎是开车抵达幸山庄的。村下家的车库里有一辆很久以前一树开的老大众车。依猛藏的说法,前一天也就是二十三日晚上,孝跑来说第二天要用车,所以就把这辆车的钥匙给他了。

案发后,幸山庄的周围出现了和这辆车完全一致的车轮痕迹,这也成为证据之一,车被入发现丢弃在通往孝坠崖现场的小路前。车内找到了几根孝的头发,还有一个和幸山庄命案使用的相同口径弹匣。

接下来的问题是,孝用的那把枪——

他怎么会有枪,这我不大清楚。比较合理的解释是,村下猛藏的现任夫人宽子,以前去孝的母亲俊江坟前祭拜时偶遇孝,双方争执时,孝曾威胁说

:“我在东京和黑道有来往,身上也有枪。”——证据可说是相当单薄。

不过,在警视厅的侦查资料中发现,幸山庄命案的两年前,东京曾一举收押了五十把私造手枪。在那次侦查行动中,孝曾以旁证的身份遭到警方侦讯。当时他十九岁,和两个朋友住在池袋的公寓,没有工作。

那时孝和私造手枪的案件虽然无关,但他承认去马尼拉时曾开过手枪。同样以旁证身份接受调查的友人也同意孝是个手枪玩家,而且射击技术一流——

幸山庄命案使用的作案枪支,最后还是没找到。

警方表示,起先他可能只是想恐吓。后来一气之下愤而开枪,既然已经杀了一个人,再多杀几个也一样——这就是警方的推论。为了清除目击者,干脆全部杀光。

可是,我不相信就只有这么简单。认为,孝显然是对幸山庄的遇害者恨之入骨。

当然,我并不是说老爸老妈,还有三好父女做了什么具体的行为触怒孝,而是认为,也许他们光是待在那里,就已有某种东西足够激起孝的恨意……

孝在村下家只住了一年,因为他母亲俊江跟猛藏结婚一年就死了。据说是死于车祸,部分杂志也报道过。

车祸是在送猛藏抵达友爱医院后,回家的路上发生的。当时她刚考取驾照,转弯时应变不及,坠落崖下。后来,孝离开了毫无血缘关系的村下家。不过基本上,早在俊江生前,他似乎就已和其他家人处不来了。关于这些,是小宫出告诉我的。

我很同情孝,在他二十一年的人生中,没有半点好事。被学校赶出来,父母离婚、再婚;刚建立新家庭,亲生母亲就死了,留下他一个人待在毫不了解、形同陌生人的家庭中。住在幸山庄的老爸他们,拥有孝渴求却得不到的一切东西。而且,他们赶走了想接近他们的孝。这当然是因为孝的方式太鲁莽,但他那种人是不会这么想的。他只知道自己“遭到拒绝”,所以才会恣意报复吧。

老爸他们在错误的地点遇上错误的人。

接下来,我就要解释为什么我认为宫前孝还活着。

前面我也提到过,起先只是很单纯的疑问,尸体尚未发现,仅凭两个人的目击证词,就能轻易断定他已经死亡吗?随后发现他的鞋子,更不值一提。光把鞋子丢掉故布疑阵,这谁都会做。

于是我跑去县警,拜访前面提过的刑警小宫山。幸山庄命案的专案组已在三天之前解散,他现在负责别的案件。

我坦率地说出我的疑问。他默默听着,然后向我解释。

第一,宣称看到孝尸体的那两个目击者跟孝很熟。这点警方调查后也已证实。因此,他们不可能认错人,落水者的服饰也经过确认,跟孝前一天穿的相同。

第二,案发时,不论是潟户町或南北边的邻镇,都没有人失踪。因此,不可能是另一个人落海又凑巧被海浪冲到那崖下。如果是更早前落海的遗体,也不可能在那个早上偶然在那儿浮起。

第三,假设孝在幸山庄杀害四人后企图避入耳目伺机逃走,那么这条发现疑似孝遗体的崖上小路,正是他会选择的最佳路线。这条路未铺水泥也没护栏,很危险,只有当地人才知道。沿着这条路笔直北上最后会走到环绕镇北的山岭,翻过山岭后,就可以抵达隔壁新田町的货运专用车站。

实际上,搜山时首先搜的就是这条路。可是,由于当时正值深夜,大概没发现孝已经坠崖。

小宫山说,这三点就是主要理由。我当时也同意了,我以为警方出马应该不可能有错。

可是——

当事人——也就是向我解释的小宫山自己,却正好和我相反,看起来一脸纳闷。他会一边解释一边吞吞吐吐,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我就问:“刑警先生,您个人的看法呢?”

他沉默良久,然后才说:“你问这个做什么?”

“这不是做不做什么的问题,我就是想知道。”

“知道了又能怎样?”

“您无法肯定答复,是因为您自己认为宫前孝已死的可能性很低吧?”

小宫山没说话,缓缓点头。

我大吃一惊,不敢相信怎会有这种事。因为在我眼中,这位刑警着起来应该是侦查小组的核心人物。

“上级说宫前孝已死,那他就是死了。所以上级命令我们找遗体,我们只能全力去找。”

事实上,搜索孝遗体的行动规模相当大。耕叔,你应该也记得吧?

“虽然还是没找到,总之应该就在某处,宫前孝已死,这个结论不动如山。只因为找了这么久还找不到,就怀疑打一开始根本没有遗体,这种念头是不可原谅的。”

“你口中的上级,是根据什么做出宫前孝已死的结论?”

小宫山一脸黯然,打哑谜似的说:“因为村下猛藏这么说。”然后,连忙压低声音,“对不起,我不该跟你说这些,请你忘了吧。”

——因为猛藏这么说。

我起先还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我心里想:凶手的父亲如此主张又怎样?

解开这个谜底的,不是在案发的潟户,而是等我回到仙台看到杂志时。

那篇报道写的是村下猛藏这个人物在潟户町拥有莫大的权力。无论是经济上或人脉关系上,猛藏的地位都稳如泰山。

人脉。对,这就是答案。

负责调查潟户町杀人命案的县警刑事部长有个年长三岁的哥哥,原本是律师,现在是保守党议员。他在参选的时候,猛藏给过他资金援助。光是按照《政治资金规正法》公开的金额就有一千多万,私底下给的钱想必更是难以记数吧。

身为县警刑事部长,当然可以左右调查方向。就算警视厅有意见,议员也会介入摆平吧。幸山庄命案并非无法查明凶手,凶手早已确定,只不过没有逮到他。要把案子朝“虽未发现遗体,但确定已经死亡”的方向诱导,应该不是太困难的事。那样的话,社会上也不会再议论。

我开始想,小宫山刻意使用“因为村下猛藏这么说”这种说法到底有什么含意。

我认为,那也就是说,是猛藏藏匿孝——或是把他软禁起来也不一定。

受到猛藏的请托或施压的县警上级长官,就算是财源捏在猛藏手中或是要靠他照顾,毕竟不可能把一个背着四条人命的杀人凶手和凶器放任不管。如果那样做,万一下次又闹出案子,必然会万劫不复。而且我相信猛藏也不会笨到这样拜托人家。所以他很可能在案发后刚开始侦查没多久就抓到孝了,然后再从手下中挑两个可以委任这种差事的人,让他们谎称看到孝的尸体。

接下来,他再拜托县警刑事部长,或那位部长当议员的哥哥:孝已经被软禁起来,我保证不会再让他给社会增添麻烦。所以,请采用我部下的目击证词,把调查行动朝着孝已死的方向进行——

耕叔,你不觉得这极有可能吗?

自从这个念头盘踞脑海后,我开始过着只在意这件事的生活。我把银行的工作也辞了,有段时间甚至连明惠都忘了。要不是她眼睛失明,我可能会继续那样下去吧。

令我困扰的两点是:实际上找不到孝人在何处的证据;还有,就算藏匿孝,对村下家和猛藏来说,也没有任何好处。尤其是后者,更是个难题。

村下猛藏为什么要藏匿孝?

纵使把他藏起来,也没有任何好处。全国都知道孝是幸山庄命案的凶手,就算把他藏起来,也不可能恢复村下家的名誉。

我也不相信这是出于亲情。案发后,猛藏虽然摆出一副替孝赎罪道歉的姿态,但我总觉得那极可能只是做做样子。只要坚持这种低姿态,就可以安然躲开社会舆论的矛头了。

不过——

以下所说的只是旁证,而且不过是谣传,所以我也不敢断定,但这个实例倒是可以说明村下猛藏为了保护自家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耕叔,十八年前,在东京的麻布曾经发生一场饭店大火,这你还记得吗?那家饭店叫“新日本饭店”。当时入住的八十三名房客中有四十一入烧死,死伤惨重。

这场火灾很明显是人为过失。新日本饭店虽是一家当时才完工半年的崭新饭店,却没有防火门和自动洒水器,也没有装设烟雾侦测器。就连灭火器,都没有放在各个楼层。客房的窗帘也不是防火的,逃生门被堵起来,用来堆置杂物。

更糟的是,这家饭店只求外观漂亮,八层高的建筑物中央是挑空通风的。起火点虽在二楼,但火灾一发生,通风口顿时成了超大烟囱,浓烟迅速蹿往各楼,助长火势不断往上蔓延。在罹难者中,有不少人都是被火逼得从高处跳下才死的。

你也许会想:这场火灾我倒是知道,可是这跟村下猛藏应该无关吧?

如果这么想,就错了。

的确,这场火灾后来经过审判,饭店业主和经营负责人都被判刑了。但他们其实只是替身,真正提供资金、订购设备、把成本压到最低、命令负责人压榨员工好让自己中饱私囊的——

据说就是村下猛藏。

光在潟户这个小镇当名人可能已经无法满足他了吧,他开始放眼东京。

十八年前,猛藏四十一岁,潟户友爱医院已经跻身大医院行列,收益也越来越可观。于是,他开始考虑去东京发展。而他首先着手的就是经营饭店。要找人当替身,是因为他认为在这竞争逐渐激烈的行业,如果让人知道精神科医院的院长就是经营者,可能会造成负面影响。

当替身的人会唯唯诺诺地挑起火灾的责任认了罪,没把猛藏抖出来,大概是因为猛藏砸了大把银子,承诺照顾他们的家人,还替他们请了最好的律师吧。不管怎样,总之他们也明白,这只是业务过失致死罪,不会判太重的刑罚。

这不是我的臆测,是从杂志的报道中摘录出来的,那篇报道的复印件我夹在这里——

在调查村下猛藏的过程中,我被这篇报道着实吓了一跳。于是,我找出几名当时的相关人士,亲自去见他们,希望能得知更多详情。

其中一人,火灾当时在新日本饭店担任客房服务员,他对我说:那场火灾的起火原因,你知道是什么吗?

据报道,是某个打扫空房间的服务员躲起来抽烟,才会一不小心引起失火,可是那个人摇摇头。

“真正的肇事者是村下猛藏的长子一树。说是空房的那个房间其实有人住,是猛藏的老婆清子带着一树住在那里。清子是来东京大采购的,不是逛街乱买就是扫街大采购。每月一次,为了在潟户炫耀,特地来东京买衣服回去,这是那个女人的习惯。”

“当时一树应该才十岁左右吧?”

“是清子睡着的时候,那孩子偷偷玩火才引发火灾的。而且,清子醒来发现失火后,只顾着自己逃命却什么也没做,带着小孩,拔腿就溜之大吉。这种女人跟猛藏还真是绝配。”

新日本饭店惨剧的真正原因就是这个。而猛藏为了湮灭事实,收买了一个客房服务员,叫他出面顶罪——这个说法据说在饭店相关人员间广泛流传。

“看到一树这个长子长大之后变成什么样子,就觉得猛藏做的一切根本没有意义。”那个人说。

村下一树由父亲出资在东京的北新宿经营一家酒吧。不过那纯粹只是应付社会眼光,实际上等于一开张就关门大吉,一树自己严重酗酒,足以被送进他父亲的医院,而且还贪恋女色——关于这点,是我自己调查出来的。

不过,一树怎样都不重要。现在的问题是,猛藏过去曾有这种不择手段保护家人的“辉煌纪录”。

可是,这点不能原封不动地套用在孝身上。

他和一树不同,不是猛藏亲生的。猛藏和孝的母亲再婚时,既未办理手续领养他,也无意这么做。因此孝无权继承村下家的财产,也仍旧冠着“宫前”的姓氏。照这样看来,猛藏在案发后强调的“我把孝当成亲生孩子,一直努力让他打开心房”的说辞,就变得难以相信了。

按照一般的解释,找不出猛藏藏匿孝的理由。于是,我开始调查猛藏和村下家的相关背景。

首先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关于孝母亲的车祸身亡,当时,曾有不利于猛藏的谣言。内容大致是说,那是蓄意谋杀,俊江是被猛藏害死的。

据说他也的确有杀人动机。当时,猛藏已经和现任夫人宽子交往,他和俊江之间自然也就龃龉频生。他们结婚还不到一年呢。不过,只因为感情不好、对老婆厌倦了就杀人,这未免有点匪夷所思。用不着铤而走险,直接离婚就行了。纵使要付扶养费,短短一年的婚姻生活,应该也不需要付多少钱吧。

关于这点,俊江死亡当时,匿名信满天飞。内容指称是猛藏吩咐熟识的汽车修理厂,在车上动手脚害死俊江。至于被指名的“服部汽车修理厂”的老板甚至

扬言,他要揪出写匿名信的人,和猛藏一起控告对方。

真相究竟如何,我无法置评。就算真的是猛藏害死俊江,也不能确定这和幸山庄命案的凶手孝有什么关联。

而且,还有更惊人的事实出现,是关于潟户友爱医院的。接二连三冒出来的事实真的令我惊讶万分。

潟户町的居民嘴巴都很紧。不过等我有耐心地试着接触后,逐渐发现,他们闭口不谈并非出于对猛藏的忠心。

大家其实是在怕他,耕叔。

村下家等于是负责掌管整个组织的黑道家族,猛藏就是黑道头子。谁敢反抗,就别想再在潟户町混下去。不仅如此,连生命都会有危险。警方对猛藏毫无办法,地方报社也一样。因此就连面对大批来采访幸山庄命案的中央新闻媒体,也没人敢多说一句。因为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泄露出去。因此,潟户友爱医院才可以伪装成优秀的大医院至今。

那些人敢对我松口,可能是因为我是幸山庄命案的受害者家属吧。潟户町的居民对那件案子过于迅速解决感到不满与不安。

告诉我内幕的,不只是当地居民。在同属该县的各家福利机构和医院、饭馆、廉价旅馆街,还有,我想到友爱医院酒精中毒的病人特别多,所以也一一走访了戒酒团体、指导戒酒的医疗机构,找到了很多“前友爱医院的病人”。他们迫不及待地向我倾诉,到目前为止,他们已经再三诉说过友爱医院的可怕,但却没有人当作一回事。人们总以为,反正都是些脑袋有毛病的家伙胡言乱语,反正都是些酒精中毒的人渣在瞎扯,鬼才会相信。

关于那家医院,有数不清的恐怖故事。光是我听到的,就有以下这些:

院内一旦有病人死亡,绝不让家人看到遗体。更过分的是,干脆擅自火化,因为怕家人发现死因。

三餐总是吃碎成渣的麦饭或快腐败的陈米,菜色粗陋,难以下咽。病人明明缴了伙食费,村下一家却把这笔钱直接侵吞,中饱私囊。

住院病人携入的物品在隔壁镇的拍卖会上出现。

只要使用大量药品,便可申请健保补助,做检查也可领取费用,所以只要有健康保险制度在,让病人住进医院不放人走,管他需不需要药品和检查都给他重复疗程,医院自然就会有源源不绝的收入。

以“作业疗法”的名义派病人出去当临时工,工资当然是医院没收。

友爱医院喜欢收容酒精中毒病患,是因为他们出院后再度入院的几率很高,是好主顾。酒精中毒者多半遭到家人疏远,甚至还有人拜托院方:住院费他们照付,只要别让病人再出院就好。这么一来,只要把病人扣留在院内,就可以狠捞一笔。他们专程派人到东京的山谷和泪桥一带募集酒精中毒者,也是出于这个缘故。

上述患者再次住院时,多半会被送去之前住院的地方,所以友爱医院在住院病人的手臂写上号码。只要公告世人他们有这种措施,即使外县市或东京的病人,一旦病倒路边被警方发现,警方会立刻通知友爱医院,如此便可确保病人人数维持稳定。

不做任何治疗。如果把病人治好就赚不到钱了。表面上虽然洋洋洒洒地列出一堆名医的名字,实际上除了村下猛藏、女婿榊达彦和远山显之外,就没别的医生了。

护士和看护也绝对寥寥无几。从病患当中择人监视病人,就像电影中的纳粹集中营一样。

村下猛藏和当地警察交情颇深。整个镇既然都在猛藏势力之下,警方和政府部门当然也不例外。猛藏和最近在东北地区扩大势力的黑道帮派也有勾结,据说因伤害或杀人罪嫌疑遭到逮捕的帮派分子请村下院长捏造个精神分裂之类的病名,刑罚就可以减轻。听说像这种帮派分子在法院判决下被送入友爱医院后,往往担任院长的保镖,或是摇身一变成了“看护”,专门负责监视病人。因此,友爱医院的病人中,受到看护持枪威胁的病人也不在少数。

在友爱医院,电击疗法是家常便饭……

你有何感想,耕叔?

我听了之后很想吐,我终于理解老爸生前去幸山庄参观,第一次和猛藏重逢时,为何一点也不高兴了。

老爸他们不可能知道我现在写的这些情形,但他们俩打猛藏小时候就认识他了,对吧?而且还肯定地说,在那里“没留下任何美好回忆”。

“总之他就是口才流利,而且说谎也面不改色。纵使人家发现他做的坏事逼问他,他也绝对不承认。即便把他押到现场对质,他也会说:不是我的错,是某某人命令我这样的。不是把无辜的人拖下水,就是把过错推卸到别人身上。”

我听说,老爸小时候是孩子王,所以没怎么被欺负过,可是三好先生却因为猛藏受了不少罪。

老爸不会随便说别人坏话,三好先生也一样。可是他们两个却用看到虫豕般的厌恶眼光来看待他——

说到这里,我想起明惠以前告诉过我一件事。

三好先生一家在购买幸山庄的过程中,每次除了三好先生,雪惠也会一起跟着。因此,她很早就见过猛藏。据说,猛藏似乎看上了雪惠,还跟她说什么他下次要去仙台,到时一起吃饭。

雪惠当然不可能真的答应,她只当是社交辞令听过就算了。没想到猛藏真的来到仙台,还打电话给她。由于猛藏纠缠不放,雪惠最后推辞不了,只好拜托明惠陪她一起去。听说猛藏一开口就指定在他投宿的饭店大厅碰面。

那天,据说明惠和雪惠两入合力才勉强摆脱猛藏回到家,明惠吓坏了。那人坐过再站起来的地方都好像泛着一层油光。她说那个人很讨厌,而且不是那种可以当作笑话一笑置之的讨厌——

因此我觉得,幸山庄命案的前一天,老爸他们竟然会去村下家做客,未免太不可思议了。如果反过来想,倒有可能是登门声讨跟他划清界限。总之,老爸他们和猛藏的关系,绝非案发后那家伙宣称的那般良好。

下面这件事是老爸在考虑要不要购买幸山庄时告诉我的:幸山庄所在的别墅区开发计划,据说是潟户町当地难得一见、态度强硬的“反村下帮”地主,找来东京的建筑商着手进行的。因此,开发后就算发展得再繁荣,猛藏也捞不到一点好处。

潟户町的确是靠着村下家族的庇荫发展起来的。可是,到头来,变得跟一党独裁制的国家没两样。所以,我们应该来组个在野党——这就是他们的动机。

对猛藏来说,看到这种发展当然不可能高兴。可是,开发促进派的做法非常巧妙,他们找遍所有不受猛藏控制或是光靠猛藏对付不了的银行及大型房地产公司,让计划上了轨道。如此一来,翻脸比翻书还快的猛藏马上软化态度,宣称自己医院的病人要做“作业疗法”,以这个名义派人到别墅区工作。促进派的人面对“为了病人好”这种美化说辞,大概也不好意思拒绝吧。但我实在不相信,这次作业疗法的酬劳曾送到每一个病人手里。

我认为,老爸决定买下幸山庄,是因为他认为这样可以帮助那些反对猛藏将整个镇私有化的入。当然,这也是基于他对潟户这片土地的喜爱。也许他认为单是冲着这一点,就不能让这块心爱的土地任由猛藏号令。况且老爸个性本来就耿直好强,最讨厌邪门歪道。我到现在还记得,当他发现作业疗法的病人手臂写着号码时大发雷霆的模样。

话说回来,即使知道了友爱医院出人意表的真相,还是解不开猛藏伪称孝已死的谜底。我就是找不出他必须藏匿孝的理由。

孝在成为村下家一员之前,曾在潟户友爱医院住过院,因此他对医院内部的情形应该有一定了解。

身为幸山庄命案凶手的他就算出面告发继父的医院是个惨无人道的地方,恐怕也无人相信吧?他是个连夺四命的杀人凶手,猛藏不可能是怕孝抖出真相才把他藏起来。不,就算猛藏真的这么想,孝也不可能投靠他。

你想,难道不是吗?如果孝这样做,即使暂时获救,到头来还是等于落入猛藏的魔爪。反正孝已是个新闻媒体公告周知的死人,猛藏可以不费任何风险地消灭他。

我真的想破了脑袋也不得其解。而明惠的眼睛正好就在那时候失明了。

撇下她不管,我至今仍感愧疚。因此,虽然你也责备过我,其实我的自责更深,真的。幸好,明惠很快就康复了。替她治疗的柴田医生,是个和猛藏差异有如南北两极的精神科医生。

那时的我,一方面想陪在明惠身边,另一方面又想继续调查,两股意志仿佛在拔河。两种念头同样强烈,令我动弹不得。

动摇这种状态的,是一通电话。

打电话来的入叫“源伯”。照理说他应该有个全名,但他本人坚持叫源伯。至于我,他用“幸山庄命案的幸存者”来称呼。

源伯说,他在潟户友爱医院一直住到四月底。毫不例外,他也是个酒精中毒者。他说自己本来像流浪汉一样睡在潟户车站,被警方发现后,就被送进了友爱医院。

由于源伯是第一次住院,他按了指纹。当时已经是半夜,他跟着值班的护士进了一个看似医院资料室的地方,十根手指全都被采了指纹。

当时,有一个医生在场,源伯和护士一进去,他顿时一脸慌张。那时他正拿着病历。而且就源伯迅速偷瞥所见,那张病历卡的姓名栏写着“宫前孝”这个名字。

“真的?”我向他确认,源伯自信满满地肯定,他说绝对不会错。而且,他还告诉我,那位医生名叫榊达彦,是猛藏长女婿。听说在东京开诊所,常常来友爱医院帮忙。

猛藏的亲人,为什么在时过境迁后还要偷偷取出孝的病历,如果孝真的已死?

我再次确信孝还活着。他需要某种治疗,所以要用到病历。

孝在潟户友爱医院——一定是这样,没错。

源伯说他在东京,另外,还有过去从那里离院(据说是逃走)的朋友。因此,他说也许可以帮我把孝带出来。听到这番话,我什么也没准备就仓促前往东京。那是五月十日的事。

在东京见到源伯和他的朋友后,他们告诉我很多事。友爱医院一直有人手不足的困扰,尤其是缺乏医生。这是因为猛藏的经营方针等于是在践踏医生的良心,因此,留下的医生全是猛藏的亲人——听到这个,我更加肯定了。如果是这样,就算他藏匿孝,也不用担心会被发现。最令人毛骨悚然的,就是他们说,在友爱医院,极为频繁地使用“抹去”病人记忆的装置。

据说本来有个年轻男孩和源伯住在同一间病房。他刚考取驾照就发生车祸,撞死了一个小孩,从此一直精神不稳,车祸过后都已经两年多了依然无法恢复正常生活。他是在家人同意下住院的。

有一天,他忽然连着消失了两晚,等他回来时已经失去记忆。而且,手臂上写的号码也不一样了。那个年轻男孩的手臂上写着Level7。

失去记忆的男孩几乎变得跟幼童一样,源伯必须从怎么拿筷子开始教起。然而,过了一阵子,源伯才恍然大悟:男孩变得动作迟钝、笨手笨脚,并不只是因为失去了记忆,而是因为他的左半身出现麻痹。

男孩丧失记忆后没多久,家人就来接他,办了出院。源伯一边发抖一边笑着说:“那才真正是名副其实的‘不愉快的回忆全都忘光了’。”

不管怎样,总之接下来我们决定执行把孝带出友爱医院的计划。哪天行动虽然还不知道,但我打算全力以赴。

包裹内附上的录音带,是和源伯谈话的录音记录。如果我们没回来,请你拿着这份手记的复印件和录音带去找东京的报社。

我相信应该不至于有这种情况,我们一定会回来。

所以,我就不说告别的话了。

祐司

祐司念完复印件后,周遭陷入沉默。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开口说话。

最后三枝猛烈地打了一个喷嚏,吓得另外两人跳起来。

“抱歉。”他说,“怎样,疑团解开的心情如何?”

祐司垂眼看着手上的复印件。

“看来我们好像是潜入友爱医院后被抓了。”

“应该是吧。”

“为什么我们没有直接被关在医院里呢?”

三枝笑了。

“或许猛藏也良心发现了吧。”

“不,不对。”祐司摇头,“站在猛藏的立场,是怕如果随便把我们扔进去,万一被人察觉就糟了。我们不就察觉孝在那里了吗?就算自以为防范得滴水不漏,那里毕竟有八百个活生生的病人,根本不可能完全防止消息走漏。经过那次教训,他大概发现友爱医院也不见得安全了吧。”

“好吧,那现在……”三枝站起来。他变得一脸严肃,太阳穴的血管都浮起来了,这应该是因为紧张而非愤怒吧,祐司想。

“我们该去收拾村下猛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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