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赫一时的武则天终于走了,生前无比显赫,死后相当凄凉,人们庆幸大唐终于又恢复了李姓。然而,谁也不会料到,在武则天以后,唐朝廷开始陷于动荡之中。两个权力欲望极大的女人,正野心勃勃地注视着李姓的天下,她们就是中宗皇后韦后和女儿安乐公主。

唐高宗上元二年(675年)四月,武则天第三子李显(当时封英王)的王妃赵氏因得罪武后被下诏废黜,并关进内侍省的大狱。同时,赵氏的父亲赵瑰被贬为括州(今浙江丽水)刺史,母亲长乐公主被勒令迁出洛阳,和丈夫一同去边远的括州。

长乐公主是唐高祖李渊最小的女儿,年龄与侄子高宗相近,并且相处融洽。长乐公主身份尊贵,瞧不起并非名门望族出身的武则天,尤其是后来武则天通过控制懦弱的高宗,执掌朝政大权,网罗亲信朝臣,更让长乐公主愤恨。只是这时的长乐公主,还没有机会领教武则天的厉害,说话也不知高低。她常常带着女儿赵氏进宫看望病重卧床的高宗,有时候激动起来,也会说些对武则天擅权不满的话。武则天的亲信遍布朝野,自然,这些话不折不扣地传到了武则天的耳里。以武则天的性格,必定要实施严厉的报复。

按唐宗室规定,公主下嫁以后,若丈夫为地方官,公主仍可留在东京洛阳过着舒适自在的生活。长乐公主此时已经是大长公主,名分尊贵之极,却依然祸从口出,被迁到外地。而赵氏则被幽禁在一间四周都是墙的黑牢里,活活饿死。后来赵妃的父亲赵瑰连坐,与越王贞一起被杀,长乐公主也被连坐而死。

最令人惊讶的是,李显竟然对于妻子赵氏的惨死无动于衷。李显与两个能干的哥哥李弘、李贤不同,他既无才学、武艺,又庸弱无能,甚至连外貌都比不上两个哥哥。他的无能也是后来武则天立他为帝的主要原因。李显同赵氏结婚以后,关系一向不融洽,后来竟然发展到视若陌路。赵氏被饿死后,李显立即立另一侍妾韦氏为王妃。从这点上说,韦氏是应该感激武则天的,若不是她手段毒辣地除掉了赵氏,以赵氏出身的显赫,韦氏是没有多大机会当上王妃以至后来的皇后的。

韦氏,长安人,祖父韦表在贞观年间担任太宗第十四子曹王的属官,父亲韦玄贞为普州(今四川省)参军。虽然祖、父两代都没有做过较大的官,但韦家却是关陇大族,韦氏也算是出身名门了。韦氏不但聪明美丽,而且好胜心极强,性格果断有主见,这正是李显的个性中所缺少的。韦氏初进英王府做女官,就很得李显的宠爱。被立为王妃后,李显对她言听计从。这情形,倒与高宗跟武则天的情形颇为类似。高宗晚年,李显被立为太子,韦氏也水涨船高,成为太子妃。高宗病死后,李显继位,是为唐中宗,尊母后武氏为皇太后,封韦氏为皇后。

李显排行第三,所以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当上皇帝,何况两个哥哥先后被立为太子,结果都没有登上帝位就被废黜。现在,他真的做起了至尊无上的天子,心情十分兴奋。韦氏也是如此。中宗即位后,韦氏的父亲韦玄贞立即从一名小官一跃而升为豫州刺史,充分应验了“一人荣贵、全家高升”的老话。但韦氏仍不满足,在她的要求下,中宗又准备升韦玄贞为侍中。中书令裴炎不同意,他觉得韦玄贞并无大功,只是以皇后父亲的身份一下子晋升高位,未免太快了一些。他向中宗提出自己的看法,但中宗不听。裴炎再三劝谏,惹得中宗火起,怒道:“我是天子,只要我愿意,就是把天下送给韦玄贞又有何不可?”裴炎听了,心想自己身为首相,倘若中宗真这样做了,万一太后怪罪下来,担当不起,便把中宗的话去告诉了太后武则天。结果,中宗立即被武后废黜皇帝位,改封为庐陵王。中宗还愕然问道:“我有何罪?”武则天说:“你想把天下让给韦玄贞,还能说无罪?”中宗这才明白过来,登时无言以对。这样,中宗只做了40多天的皇帝。韦氏怎么也没想到,皇后的宝座还没有坐热,就被拉了下来。

李显和韦氏被幽锢在宫中,失去了人生自由,韦氏的父亲韦玄贞等家属则被流放到岭南。李显心情郁闷,终日愁眉苦脸,唉声叹气。韦氏精明而坚定的性格在逆境中得到了很好的体现。她经常教导安慰李显说:“现在保命要紧,你绝对不要流露出丝毫怨恨的表情,否则会招来杀身之祸。我们应该好好忍耐,等待机会,我不信将来永无出头之日。”

3个月后,武则天下令将庐陵王李显一家流放到均州(今湖北郧阳)。还没走到均州,在半路上又接到诏书,要他们再迁到房州。房州地处武当山,县城只有几百户人家,既贫瘠又闭塞。李显一家人到这里后,待遇也不好,过着凄苦的生活,还时时担心会有大祸临头。

不久,传来李勣的儿子徐敬业以“匡复唐室”为号召、兴兵造反的消息,李显更加惊恐不安。房州刺史也受命加强了对李显的监视,朝廷三天两天都有特使来到房州,显然是担心李显与徐敬业勾结叛乱。李显生怕武则天借故处死自己,日夜忧惧不安,甚至想自杀一死了事。韦氏很是生气,怒气冲冲地训斥丈夫道:“你这样懦弱无用,将来怎能成大事?”接着,她分析了局势:“依我看,徐敬业如能得胜,我们的性命就难保;如他兵败,我们倒还有生路。”

这时的韦氏已经怀孕,但一家人的吃穿漱洗还得由她一人操劳,生活过得十分辛苦。但她却一直相信艰难的处境总会过去,将来总会有出人头地的一天。这一方面说明了她天性乐观,但也流露出与众不同的野心。此时的韦氏,不仅是李显的贤内助,还是李显的主心骨,“备尝艰危,情爱甚笃”(《资治通鉴·卷二百零八》)。

两个月后,徐敬业兵败身死,一切重新安定下来,李显和韦氏总算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不久,韦氏生下一个女儿。堂堂皇子落难,竟然连婴儿用的衣物都没有一件,李显便脱下自己的衣服给女儿裹用,顺便替女儿取小名为“裹儿”。生于患难之中,又是父母亲自抱养长大,这个小女孩自然特别受到李显和韦氏的疼爱,她就是后来的安乐公主。

韦氏的期望果然没有落空,武则天经过权衡,最终还是决定将皇位传给儿子,并派人去房州接李显一家回京。李显被放逐十余年,时时为性命担忧,猛然间峰回路转,被风光地接回洛阳。他重新见到武则天后,心中又是畏惧又是激动,竟然跪伏呜咽,泣不成声。

从房州召回后,李显重新被立为皇太子,韦氏也被立为太子妃,她的内心开始再度充满渴望。经过了前面太多的苦难后,韦氏已经变得极有心计,开始懂得在朝中暗结势力。当时朝中有几个人最有权势:一是武则天最宠爱的太平公主,其次是武则天的两个男宠张易之和张昌宗,再次是武则天的两个侄子武承嗣和武三思,另外还有一人,是武则天所信任依赖的贴身女官兰台令史上官婉儿。

韦氏冷眼旁观,看清形势后,便劝李显尽量亲近讨好太平公主,以增强自己的实力和资本。太平公主本来就是李显的亲妹妹,这对李显来说倒还不算困难。

在极力讨好太平公主的同时,韦氏还主动与武氏兄弟结成姻亲,她将长女永泰公主嫁给武承嗣的儿子魏王武延基,幼女安乐公主嫁给武三思的儿子武崇训。如此一来,就同武氏兄弟成为了一家人。

但不久又发生了一件令李显和韦氏悲痛的事。李显与韦氏所生的儿子邵王李重润风神俊朗,孝友好书,与妹夫武延基性情相投,引为知己。两个年青人经常在一起议论朝政,很看不起张易之、张昌宗兄弟以男色侍奉武则天,在外趁机招权纳贿的行为,说到激愤之时,还说总有一天要杀死这两个人。结果,这些话被张氏兄弟知道了。其实,李重润和武延基任何一方,都代表着不可小觑的势力,如果张氏兄弟会做人,应该主动去与其结盟,这样才能为将来武则天死后留下保命的资本。但这两个面首毫无政治头脑,恐慌之下,便向武则天告状,诬陷李重润与武延基想谋反。武则天也不问青红皂白,下令将李重润、武延基以及永泰公主杖死。李显韦氏亲眼看一对儿女被活活打死,却不敢求一句情,内心的痛苦和恐惧可想而知。武承嗣因儿子惨死,不久抑郁病死。

一样醉心于权力的韦氏,虽然恨武则天入骨,但内心深处却相当佩服婆婆的手段和才干。她经常想:“阿武能做的事,我为什么不能做呢?”她相信自己的聪明才智,当然,她更希望像婆婆那样,有朝一日能成为君临天下的女皇。

又过了5年,多年的苦媳妇熬成了婆,韦氏终于登上了皇后之位。韦氏先是学武则天的样子,中宗上朝时,她就坐在帝座斜后方的帐幕中垂帘听政。中宗一向对她敬爱有加,当然言听计从。大臣桓彦范上书反对,奏道:“伏见陛下每临朝听政,皇后必施帷幔,坐于殿上,参闻政事。愚臣历选列辟,详求往代,帝王有与妇人谋及政事者,无不破国亡家,倾朝继路。以阴干阳,违天也;以妇凌夫,违人也。违天不祥,违人不义。《书》称‘牝鸡之晨,唯家之索’。《易》曰‘无攸遂,在中馈’。言妇人不得干政也。伏愿陛下览古人之言,以苍生为念,不宜令皇后往正殿干外朝,专在中宫,聿修阴教,则坤仪式叙,鼎命惟新矣。”(《大唐新语·卷二》)意思是说,自古以来,凡是有让女人参与政事的帝王,无不破国亡家。中宗感念韦氏患难情意,言听计从,当然不肯听从桓彦范的劝谏。桓彦范后被武三思害死。

武则天死后,形势急转直下,武三思失势。但他极有心计,通过上官婉儿搭上了韦后。韦后为了自己利益,竭力向中宗建议重用武三思。于是,中宗下诏,拜武三思为司空,同中书门下三品,成为名副其实的宰相。这对张柬之等拥立中宗的定鼎功臣不啻是个重大打击。张柬之等人秘密求见中宗,劝中宗不要养虎为患,应时时想到恢复李氏江山来之不易。这话不但没有说动中宗,反而惹动中宗的怒意,认为张柬之自恃拥戴有功,有要挟之意。张柬之从此失宠。事实上,中宗也不可能听从张柬之的劝谏,违背韦后的意思。在长期的幽禁生活中,他与韦氏患难与共,相濡以沫,感情相当深厚,甚至许下“幸复见天日,当惟卿所欲”的诺言。现在他重新坐上天子龙椅,拥有了天子的权威,怎么能不对妻子施报呢?

神龙二年(706年)十月,洛阳流言四起,说“当今皇后与武三思有通奸行为”,中宗因谣言不息,觉得有失颜面,决定迁回西京长安。这一年秋,中宗立第三子李重俊为太子。韦氏因李重俊不是自己亲生,劝阻过中宗,但中宗在这件事上没有听从韦氏的意见。

武三思的儿媳、中宗和韦后最宠爱的女儿安乐公主李裹儿骄横,而且她有着同母亲一样的性格——争强好胜,野心勃勃。她竟然异想天开地想做“皇太女”,这样将来就能继承皇位做女皇帝。她常常说:“连侍妾出身的阿武尚能做皇帝,我是公主,为什么不能当皇太女?”然而,中宗虽历来对女儿百依百顺,却唯独不肯答应她这个离奇的要求,还是坚持立李重俊为太子。中宗是好丈夫,好父亲,但他却有他最后的尺度,他再溺爱妻子和女儿,却不敢在违背礼法和祖制的路上走得太远。

不过,形势却因安乐公主而起了意想不到的变化。安乐公主对庶出的哥哥李重俊很看不起,她和丈夫武崇训经常辱骂太子,背后都称其为“奴”。李重俊听说安乐公主与武崇训背后骂他小子或是“奴儿”时,怒火中烧,决心也像当年他的祖宗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一样,诛灭武三思,逼中宗退位。他经过仔细分析,觉得满朝文武中唯有辽阳郡王李多祚(即斩杀武则天内宠张昌宗、张易之的那位)忠诚爽直,值得信赖,便去向李多祚寻求帮助。李多祚为皇室宗族,对武三思的擅权也很愤慨,此时见太子流泪向他倾心诉说,很受感动,决定帮助太子起事。李多祚还联络了部将李思冲、李承况、独狐之等人协助太子。

神龙三年(707年)七月某一天的半夜,太子李重俊和李多祚、李思冲等人假称奉皇帝紧急诏令,率羽林宫300多人袭击武三思的府第。武三思此时正拥着侍妾饮酒作乐,儿子武崇训也陪坐一旁,安乐公主进宫去还没有回来。羽林军一拥而入,见一个杀一个,把武三思父子牵到太子李重俊马前。太子李重俊骂了几声,拔出佩剑刺死二人,又下令杀尽武三思全家。随即命左金吾大将军成王李千里及其儿子天水王李禧分兵把守各处宫门,自己同李多祚一起杀入肃章门,直奔中宗、韦后的寝殿。

中宗与韦后、上官婉儿以及安乐公主等人夜宴方罢,忽见右羽林大将军刘景仁飞奔前来报告,说太子李重俊谋反,已带兵杀入肃章宫。中宗吓得浑身发抖,韦后大骂:“我早说过你这儿子不是个东西,不听我的话,死路一条!”还是上官婉儿镇静,她说:“玄武门坚固可守,请皇上皇后立即登上玄武门楼,一来可暂避杀身之祸,二来可宣布紧急诏命,征调兵马讨逆。”

中宗、韦后便跟着上官婉儿慌慌张张来到玄武门,上了门楼。中宗

和韦后都没了主意,上官婉儿老谋深算,便以中宗的名义令刘景仁立即率领在玄武门值夜的一队飞骑百余人,严密守在门楼下,抵御叛兵。这时,李多祚已经领兵来到玄武门,见中宗在门楼上,又有飞骑守卫,不敢贸然行动。

此次事变中,李多祚为人耿直,不敢轻易对中宗无礼,导致目的不坚定明确,当断不断,已经注定了将要失败的结局。

中宗在门楼上斥责李多祚说:“朕待你不薄,为何助太子谋反?”李多祚回答说:“武三思淫乱宫闱,臣等奉太子令,已将武三思父子正法,太子与臣等并无谋反之意,只是请求陛下准许肃清宫闱之乱,臣立即退兵,再向陛下请罪。”一听武三思父子已被杀,韦后、上官婉儿以及安乐公主都大哭起来(野史记载说韦后、上官婉儿都与武三思长期有染)。李多祚又高呼:“上官婕妤勾引武三思入宫,是第一等罪犯,请陛下速速将她交出来!”中宗还没有答话,上官婉儿已是泪水满面,跪在中宗脚下,说道:“臣妾并无这等事,请陛下明察。臣妾死不足惜,只恐叛贼们先是索要臣妾,再索要皇后,最后索要陛下。”中宗一时没有了主意。上官婉儿上前指点了几句,中宗这才向城下大声宣道:“叛军们听着,你们原是朕的亲信宿卫,为何跟从李多祚谋反?若能立时反正,杀死多祚,朕不但不计前罪,还另加封赏,保证你们的荣华富贵!”

羽林军本来以为太子和李多祚是奉诏令起事的,现听到中宗的亲口宣告,方知自己跟着李多祚成了叛逆。各人都有老小家口,未免动心,大家一时沉默。当时,宦官宫闱令杨思勖主动请求出战,先斩杀了李多祚女婿羽林中郎将野呼利,羽林军随即一齐拥向李多祚,将他乱刀砍死。李思冲、李承况等将领也被杀死在乱军中。杨思勖从此以宦官身份为将,以嗜杀善战出名。

太子李重俊带领几十名侍从突围而出,逃向终南山。兵部尚书宗楚客调动兵马,迅速平息了这场叛乱。太子李重俊在终南山树林中休息时,被手下士兵刺死,割下首级献给了朝廷。中宗闻报后,毫不痛惜,反将儿子的首级献入太庙,并奠祭武三思和武崇训的灵柩,甚至还把儿子的首级挂在朝堂示众。对于中宗的这种做法,大臣们既气愤又寒心,但谁也不敢多说什么。李隆基后来的崛起,在很大程度上是受益于堂兄李重俊的失败。

官职卑微的永和县丞宁嘉勖路过长安,见到被悬挂示众的太子李重俊首级,立即脱下自己的衣服,包住首级,伤心得号啕大哭。他哭的不是素昧平生的太子,而是痛心大唐骨肉相残的血腥,伤感动荡不安的局势。此事被宗楚客知道后,立即要求中宗把宁嘉勖流放到岭南。宁嘉勖后在岭南病死。睿宗即位后,追念他“忠义而重名节”。

太子李重俊死后,安乐公主想当皇太女的愿望越发强烈了。她恃宠骄恣,开府置官,“皆出屠贩,纳赀售官”,“侯王柄臣多出其门”。甚至伪造诏敕,掩住文字,让中宗“署可”。

中宗的4个儿子中,长子重润、三子重俊已死,次子重福获罪流放去均州,剩下的幼子重茂,年仅10岁。中宗很想立重茂为皇太子,遭到韦后的反对,她想让安乐公主当上皇太女,对不是自己亲生儿子的李重茂根本不放心。

这时,武三思的门人宗楚客因平叛有功已进位宰相,他有很大的野心,主动讨好韦后与安乐公主,为安乐公主当上女皇帝担任参谋,这样,一旦安乐公主真的当上女皇帝,他便“佐命”有功,可以控制朝廷大权。在宗楚客的指使下,安乐公主与韦后向中宗进谗,说相王李旦和太平公主串通李重俊谋反,想一举铲除相王李旦和太平公主。中宗起初有些相信,命御史中丞萧至忠审查此案。萧至忠先是大哭道:“陛下富有四海,不能容一弟一妹,而使人罗织害之乎?”然后大谈相王当初如何主动地让出帝位,现在决不可能参与夺取帝位的谋逆。中宗深为感动,疑虑这才一扫而光。萧至忠后来因为归附太平公主而被玄宗捕杀。

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使一向对韦后信任的中宗也开始产生了怀疑。先是定州(今河北定县)人郎岌冒死上书,揭发韦后与宗楚客勾结,企图谋反。中宗阅书后还没有任何回应,韦后便走了过来。看见郎岌的上书后,韦后大怒,一定要中宗下令杀死郎岌。中宗只革去了郎岌的官职,命郎岌在家里反省。但韦后却不肯罢休,派人将郎岌活活杖死。

接着,又有许州参军燕钦融上奏:说皇后淫乱,干预国政;安乐公主、武延秀以及宗楚客等人交相勾结,朋比为奸,危害社稷国家,应予以严惩。中宗既感到震惊,不愿意相信,却又心有疑虑,心情之复杂难以言喻。之后,中宗瞒过韦后,将燕钦融悄悄召入宫中,当面质问。燕钦融毫无惧色,揭发了皇后及其他人的丑行,有凭有据。中宗一直沉默不言,过了好半天,才神色惨淡地说了一句:“朕日后再召你进来。”燕钦融退下,从内殿直出,到宫院外时,两厢忽然拥出一帮武士。为首的宰相宗楚客手持敕书,说奉有皇上诏命,立将燕钦融杀死。

事发后,中宗没有责罚宗楚客伪诏一事,但燕钦融所言显然已经影响了他对韦后的信任。中宗总是闷闷不乐,不像平时那样亲近韦后,甚至常常有意无意地躲开她。中宗这样子,不仅使韦后恐慌,连安乐公主也不安起来。母女二人担心地位会发生动摇,商量的结果,竟然定出了一条恶毒的计谋——杀死中宗,由韦后登位做皇帝,立安乐公主为“皇太女”。

历史总是会有一些惊人的相似之处。当年,中宗的父亲高宗,在皇后武则天的挟制下度过了大半生。而中宗也始终受到妻子韦氏软硬兼施的钳制。不同的是,高宗总算是有寿终正寝的结果,中宗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中宗很喜欢吃饼。一天,他坐在神龙殿批阅奏章,韦后亲手为他做了一笼饼,命宫女送去。中宗取来便吃,越吃越香,竟一连吃了七八个。谁知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发出一声惨叫,两只手猛抓胸部,倒在榻上翻来滚去。内侍们慌忙入报韦后。等到韦后慢慢走来时,中宗已是两眼翻白,说不出话来了。他瞪着韦后,思维还在回忆。此刻,内心的痛苦远远超过了肉体的痛苦。

他的一生,好日子并不多,他好像也没有什么对不起的人吧?母后那样对他,他也从来没有怨恨过。后来得势,他对武姓也没有大加屠杀,力排众议说:“杀别人可以,武氏之族,系我中表之亲,不可滥杀!”在这个血腥的宫廷中,他是少数几个还念着骨肉亲情的人。然而,对不起他的人却很多,只是最不该的就是眼前这个女人。他又一次地想起了与韦后共患难的日子,他那时候真是一刻也离不开她呀。他是如此感激她的患难真情,所以才会对妻子发誓说:“见天日,当惟卿所欲,不相禁制。”(《资治通鉴·卷二百零八》)这是他发自内心的承诺。他当了皇帝后,确实也是这样做的。他的一生,虽然碌碌无为,但在“信诺”二字上却做得非常好。可惜他如此待她,视他为自己至亲的人,最后竟然是她杀了自己。真是太可悲了。

中宗痛苦地挣扎了一会儿,便咽气了,享年55岁。这个糊涂了一世的皇帝,到死又作了一个尸横灯影的糊涂鬼。

韦后显得非常冷静,她一面指挥宫女们料理中宗的尸身,一面严令左右,任何人不得走漏皇帝暴崩的消息。然后,她假传中宗命令,让韦氏子弟掌握的禁军,分兵把守长安各城门,另派一支军队前往均州,阻止被贬的中宗次子李重福入长安。一切布置停当后,她才发出丧报,在中宗的梓宫前,立中宗幼子李重茂为皇帝,尊韦后为太后,临朝称制。于是,韦后变成了另一个武则天。

这时,武则天的第四子相王李旦和女儿太平公主已经成为韦后称帝专权的最大障碍。韦后准备铲除掉李旦和太平公主,李旦的第三子李隆基联络羽林军,抢先发动政变,一举杀死韦后、上官婉儿以及安乐公主,肃清了韦氏家族及宗楚客等一帮佞臣党徒。李旦随即复位为唐睿宗。

唐朝自高宗李治之后,便呈现出阴盛阳衰的局面。中宗李显的软弱,皇后韦氏的专权自恣,造成了又一个“女主”君临天下。韦后一心想学武则天,但她的才识和处理政事的能力,以及必要时的谋略和手段,同武则天不可同日而语。所以,最后她非但没有实现“女皇梦”,反而死于乱刀之下。不过,相比于她自取灭亡的悲剧,中宗死在妻子女儿之手的悲剧更加惨绝人寰,也更加令人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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