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二年(公元1876年)闰五月初十,刘锦棠率军经哈密、巴里坤到古城,旬日之内,所部各军先后顺利抵达。

但金顺驻在济木萨(今新疆济木萨尔),刘锦棠只有与金顺会面后,才能制定作战计划,并商讨进剿事宜。刘锦棠虽是关外总指挥,但金顺毕竟是朝廷任命的帮办军务大臣。

老谋深算的阿古柏对此早有防备,在各路官军抵达古城前,便已在古城与济木萨之间的官道上,屯扎了无数军兵。阿古柏不相信刘锦棠能长出翅膀飞过去。

刘锦棠很是头痛,只能让军兵化装成当地百姓四处去探路。

皇天不负有心人,十几日后,刘锦棠派出去的几路探路军兵,终于寻找到由古城赴济木萨的另一条路。这条路隐藏在山中茂密的荆棘中,中间还要穿过一段山洞,山洞虽比较宽敞,也仅能容一人一马通过。从山洞出来,便是一大片麦田。麦田之后是一条小河,小河之后又是一大片的豆田。走出豆田后便是官道,官道直通济木萨。阿古柏未在此设一兵一卒。

刘锦棠大喜,当即召集提督衔统领黄万鹏等马、步将官议事。

刘锦棠说道:“天佑我大清,总算有一条小路,可绕过阿古柏的营盘,通达济木萨。本官计议已定,明日即赴济木萨去见金大人。为防阿古柏袭营,本官离去之后,各位大人每日早饭后,仍到中军坐上一个时辰,万不可把本官离营的消息泄露出去。本官离营期间,军中事务由黄军门代为总理。”

第二天一早,刘锦棠只带两名侍卫和一名向导,乔装打扮后,轻骑向济木萨奔去。

刘锦棠走了一路,观察了一路地形,很快便穿过山洞。走出山洞,一大片麦田出现在眼前。刘锦棠下马,随手拔了几枝麦穗,对着日光看了看,又剥了几颗麦粒,放进口里咬了咬,便又上马前行。

过了麦田,一条宽约二十几丈的小河又出现在面前,河对岸则是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的豆田。

刘锦棠命侍卫饮了马,自己又洗了洗脸,这才过河。河水清澈见底,深不及尺,偶有鱼虾顶流而过。

刘锦棠一时心旷神怡,不由口占一绝:“大军西征在边关,湖湘子弟行于前。锦绣河山看不尽,不复新疆誓不还!”

在豆田地里,刘锦棠再次下马,又拔了棵豆枝晃了晃,但听哗哗作响,极其清脆。刘锦棠抬头沉思了一下,遂将豆枝握在手里,再次飞身上马。

一时间,向导骑马在前,刘锦棠在中,两名侍卫跟在刘锦棠的马后,四匹马扬开八双蹄子,直向济木萨飞奔而去。济木萨清军大营转瞬即到眼前。

刘锦棠在马上放眼望去,但见方圆十里,营营相连,步马相接,辕门上方斗大的金字旗迎风摆动,煞有声势。

看看马近,辕门外巡哨的马队大叫:“来人快快勒马停下,我旗营大帐严禁偷觑!违令者斩!”

刘锦棠勒马停下,身后的侍卫则打马向前高喊:“快去通报金大人,三品京卿、总理行营营务刘大人,特来拜会金大人!”

哨兵首领一听这话不敢怠慢,忙说一句:“请刘大人稍候,卑职现在就去通禀。”

首领打马进营。刘锦棠下马,侍卫急忙把马牵过。身材胖大、满脸胡须的金顺,顶戴官服带着一应属员,步出辕门。

金顺高喊:“来人可是总理行营的刘京卿刘大人吗?”

刘锦棠快走几步,抱拳道:“湘军统领、三品京卿下官刘锦棠,特来拜会大人。下官未着官服,无法施行大礼,还望大人多多担待!”

金顺一把拉过刘锦棠,哈哈笑道:“周瑜到此,新疆有望了!”金顺身后的一应属员赶忙过来见礼。

礼毕,金顺道:“刘大人,本官盼星星盼月亮,恨不得生出一双千里眼来。本官昨夜观书,灯花连爆,今儿早起,喜鹊偏又临门。你看,这不都应验了吗?走,快进大帐里讲话。”

刘锦棠到大帐坐下不久,金顺便带属员陪刘锦棠到饭房用饭。饭后,金顺把刘锦棠请进密室,一边喝茶,一边讲话。

金顺当先说道:“毅斋,一路还顺利吧?自从得知你已率军出关,本官便开始日夜为你担心。老弟一直在关内作战,关外的风沙怕你不适应啊!”

刘锦棠笑了笑,答道:“谢大人关怀。下官到古城不久,阿古柏的人马便拦截在我与大人之间。下官派了十几路探子寻找路径,故耽搁到今天才能拜会大人。大人出关以来,身子骨还吃得消吧?”

金顺答道:“本官一直在黑龙江的三姓练军,那里的气候和这里相差无几。今儿和你刘毅斋说句心里话,本官授命出关以来,连头疼脑热都不曾有过。本官倒是担心左爵相啊。他老比本官大四岁,不要说关外,就是肃州,他老都不好过呀。本官料得不错吧?”

刘锦棠长叹一口气道:“大人果然料事如神。老爵相一到肃州便大病一场,下官出关的那天,他老才刚刚起床,如今还不知怎么样呢!”

金顺喝了口茶,说道:“毅斋呀,我们还是谈正事吧。这次进剿,究竟怎么个办法?本官厉兵秣马,可就等着你刘京卿发号施令了!”

刘锦棠忙道:“金大人言重了。金大人久历戎机,官至极品,又是新疆事务的帮办大臣。下官虽总理营务,还不是唯大人的话是听!”

金顺正色道:“刘京卿,你不要抬举本官。不错,本官是帮办新疆事务大臣,那不过是朝廷看在本官先你一步出关的缘故。本官官至极品,又帮办新疆事务,但本官不过位在地方。而你刘大人却不同,你老弟是堂堂京卿,又钦命总理行营营务,这后一点虽无明确品级,但确实是出关大军的真正统帅。刘大人,有什么话,有什么样的安排,你只管与本官讲来。有胆敢不遵号令者,本官与左爵相联衔参他!”

一席话,把刘锦棠说得大受感动。

刘锦棠起身离座,动容谢道:“下官谢过金大人抬举之恩。有大人适才的话,下官总算敢放胆讲话了!”

金顺抚须笑道:“本官与左爵相是至交,你老弟却是左爵相的眼珠子,这一点,从湖广到福建浙,从两江到陕甘,哪个不知,谁个不晓?何也?盖因你刘毅斋谋略出众,义勇超群,你是我大清国真正的周公瑾哪!毅斋呀,此次征剿阿古柏匪部,左爵相命你我两部会攻乌鲁木齐。乌鲁木齐是北疆的重镇,阿古柏在那里派有重兵把守,他的几员得力大将,也在那里助守,总兵力当在两万人以上。你我两部加起来不过三万余众,还要分兵押运给养,沿途警戒,攻城兵力怕要不足啊。”

刘锦棠这时道:“金大人有所不知,三路出关大军,目前只到两路,余总镇率五营马队押着给养,至今未到古城。”

金顺惊道:“怎么会这样?余虎恩久于押运粮草,从未出过差错,难道这次又上了阿古柏的当?毅斋,这件事,你还没有通报给左爵相吧?要不,本官遣几营铁骑去接应一下?”

刘锦棠想了想道:“下官以为,还是不分兵接应的好。大人可能还不知道,余总镇之后,老爵相又请调记名提督徐占彪,率所部蜀军马、步五营出关。”

金顺捻须道:“这个余虎恩,他可是押着出关大军的给养啊。他若十天后还不到,你我可就得向张朗斋借米度日了。张朗斋那里,存粮也不很多,咳!”

刘锦棠这时从布袋里摸出一麦一豆,说:“金大人,下官由古城到济木萨,遇见一片麦地,一片豆地。下官特意拔了一麦一豆,请大人看一下,这里的豆麦还须多少日子收割?”

金顺接过麦,用手搓了搓,便捡了颗麦粒扔进嘴里咬了咬。

金顺把麦粒吐出,又拿起豆枝,放在耳边晃了晃,后又剥出豆粒扔进口里,轻轻咬了咬。

金顺吐出豆粒,说:“麦子有五天便能开镰,豆子也不会超过十天。这里的庄稼成熟期短,种得晚,收得却早,与湖广正好相反。毅斋,你让本官看这些豆麦,是为何?莫不是又想冒什么险吧?你老弟可是我大清国,靠冒险冒出的统兵大帅呀。”

刘锦棠笑了笑,说:“金大人,下官此次还真想冒一次险,只是不知行得行不得。望大人听后不要取笑下官。”

金顺道:“毅斋,你只管讲,本官听着呢!”

刘锦棠道:“大人容禀。我出关前,老爵相再三嘱咐说,大军欲攻取乌鲁木齐,首先当攻取古牧地(现在新疆的米泉)。古牧地是乌城的屏障。”

金顺点头称许说:“左爵相所定之大政自是不错。毅斋,你继续说下去。”

刘锦棠道:“这里豆麦将熟,下官设想,若此时攻取古牧地,田里成熟的豆麦,必能悉数收到百姓的手里。就算余总镇再耽搁十天半月,我大军也能就近从百姓手里买到粮食,不致饿饭。”

金顺沉吟良久,开言说道:“毅斋呀,此盘算固然是好,可惜行不通啊。你想啊,阿古柏盘踞新疆已届十载,已从英国连续几次购进火枪火炮,英国又派了个军官叫什么茀赛思,长年住在阿克苏为他操练兵丁。当地回兵头目金相印、马人得等人,也都投降了阿古柏。他们个个手握重兵,誓与官军对抗到底。

“本官曾对阿古柏粗略估算了一下。阿古柏进疆带兵三千余,后又收拢七千战败之士。金相印原有精兵过万,马人得降后,又有精兵两万。阿古柏为与官军抗衡,最近又新募两万人,交给茀赛思日夜操练,行临阵磨枪之事。不久,阿古柏又增募一万,最近又扩募了一万。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阿古柏在南北二疆,有兵当不下十万众。本官深知,我军利于速战,但却不可以轻进。不要说后军未到,就算各路人马到齐,也要反复思虑,才可动兵啊!毅斋呀,你是我大清有名的少帅。古牧地一战的得失,关乎我大军能否在新疆驻足,不能不慎之又慎啊!”

金顺的一席话,把刘锦棠说得半天作声不得。

刘锦棠在济木萨营地一住就是三天。

三天里,金顺、刘锦棠与金顺帐下的几员大将提督徐学功、总兵孔才、总兵冯桂增等人,一边考查济木萨周边的地形,一边打探古牧地及托克逊的情况。

徐学功认为,古牧地地形较古城的地形不知要复杂多少倍,非集合众多官军不可言战。金顺赞同徐学功的分析,刘锦棠却笑了笑,没有言语。当日晚餐时,古牧地方向忽然传来消息,称:“古牧地守领马明,不知何故,突被阿古柏麾下的安集延人(浩罕人),逮往阿克苏大牢问罪。古牧地守将现为王治、金中万二人。”

金顺不太关心古牧地的守将是谁,他现在最关心的是余虎恩押运的粮草何时到古城和记名提督徐占彪所率的蜀军何时出关。但刘锦棠得到禀报后却精神大振。

刘锦棠把碗一推,高兴地说道:“金大人,马明是匪军中最懂兵法之人,现在竟被阿古柏逮往南疆大牢,此千载难逢之局。若此时我官军攻取古牧地,必能事半功倍。大人以为如何?”

金顺一愣,思忖许久才道:“毅斋呀,本官劝你还是别冒险吧。本官以为,阿古柏派谁去守古牧地,是他自己的事,能不能一战古牧地而功成,却是你老弟与本官的事。你老弟冒险功成,本官跟着沾光。可你老弟一旦失手,本官倒没有什么,你老弟大好的前程,可就被毁掉了!毅斋呀,听老哥一句劝,你我还是按左爵相说的办吧。人马不到齐,尤其是余虎恩押运的粮草未到古城之前,还是不要冒这个险吧。当然,大主意还是要你这个京卿来拿。”

刘锦棠深思了片刻才道:“金大人,您老以为这样好不好?您老率部先移驻阜康城,老湘军各营亦到阜康城东的九运街扎营。我们两军会合后,再决定下一步的进止。”

金顺点头道:“也好,老弟总要把地形踏熟了以后才好布兵。”

刘锦棠出关前,左宗棠制定的作战方针是“先北后南”,并再三嘱咐刘锦棠:“疾进缓攻,稳扎稳打。”

刘锦棠经过深思熟虑,现在却决定改变这一作战方针,决定提前对古牧地发起攻击,给阿古柏匪帮来个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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