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的折片拜发不过一个月,圣旨开始陆续抵达兰州总督衙门。先是补授东阁大学士,让他留陕甘总督之任。不久又让左宗棠以钦差大臣的身份,督办新疆军务。袁保恒与景廉,则都被召回了京师。

此旨到后不久,又有旨下:“左宗棠奏请筹借洋款二百万两,本日已明降谕旨,准照办理。”朝廷至此才算定下大政方针,决定筹借洋款,用武力来收复新疆了。

随着大清国武力收复新疆号角的吹响,左宗棠更加忙碌起来。

但俄国却不相信大清国朝廷,肯舍此财力来对新疆用兵,他们派出军官索思诺夫斯基等一行多人来到兰州,以旅行、考察为名,进以刺探军事情报,并在面见左宗棠时,主动表示,愿意为出关各军代购军粮五百万斤。

在总督衙门,索思诺夫斯基道:“总督大人,鄙人要对您说,俄国在山诺尔地方产粮甚多,驼只亦健,距中国古城(今新疆的奇台)地方不远。如中国出关各军需用粮食,我国可代办,送至古城交收。由俄起运,须护运兵弁,均由在山诺尔派拨,其兵费一并摊入粮脚价内,每百斤只须银七两五钱,极其便宜。总督大人,不管别国怎么说,请您相信我国的诚意。贵国此次收复新疆,我国是一定要帮忙的。”

听了翻译的话,左宗棠不相信地把索思诺夫斯基看了又看,说道:“您是说,您能为我国代购军粮?一百斤才七两五钱银子?”

索思诺夫斯基道:“总督说得不错,鄙人可以为贵国军队代购军粮。如果五百万斤不够,一千万斤也可以。鄙人以人格担保。”

说完这话,索思诺夫斯基挥起拳头便砸自己的胸脯,以此来证明自己的诚意。左宗棠笑道:“您不要打自己了,本部堂相信就是了。”

把索思诺夫斯基等一行人安顿好后,左宗棠思虑了半天,也猜不透俄国人的真正用意,但一时又恐索思诺夫斯基购粮是真,怕错过机会,就委知府衔甘肃候补同知丁鄂等十几人,赶赴巴里坤,委布政使衔甘肃即补道陶兆熊赶赴古城,专办向俄国购粮事宜。

为防俄人有诈,丁鄂等人行前,左宗棠特意派人赶到索思诺夫斯基一行住的客栈,请他出具一张接洽函件。

索思诺夫斯基想也没想,当天就郑重其事地为二人开具了用中俄两国文字写就的购粮函件,然后便告别左宗棠,离开兰州快速回国。

为清军代购军粮一说,自然也随着索思诺夫斯基的离去而再无下文,陶兆熊赶赴古城亦无结果。这其实只是俄国人为试探大清国是否当真西征所施行的一个计策。一在探明大清国收复新疆的真假,一在探明大清国收复新疆所动用的兵力。

送走索思诺夫斯基一行,左宗棠一面拜折奏请朝廷,简派在籍养疾的刘典以三品京堂候补帮办陕甘军务,一面飞檄刘锦棠及在陕甘两地休整的各路官军统领,速赴兰州,共同商讨西征事宜。

光绪元年(公元1875年)八月二十日,左宗棠监临甘肃分闱后第一次乡试毕出闱,然后便汰遣整理各军,筹备出关前之各种准备。

与阿古柏素有勾结的英国政府,见大清国当真要用武力收复新疆,顿时慌了手脚,急电驻华公使威妥玛,派威妥玛务必说服大清国罢兵。阿古柏此时也通过英国外务部转求威妥玛,请威妥玛居间调停、斡旋,甘愿以大清附属国自居。威妥玛于是到总理衙门找恭亲王游说此事。

恭亲王不敢公开对威妥玛的斡旋表示拒绝,却声称:“关于新疆的战与和,太后已全权委托钦差大臣大学士陕甘总督左宗棠定夺。”

恭亲王把皮球一脚踢给了左宗棠,自己不仅省了口舌,耳边也少了英国人喋喋不休的聒噪。

威妥玛信以为真,当即给左宗棠发函一封,申明受阿古柏委托,愿出面调停此事。左宗棠阅信大怒,当即回函,称:“战阵之事,权在主兵之人,非他人可参与。”威妥玛讨了个没趣,调停遂告失败。

同年八月,左宗棠创办兰州火药局。年底,左宗棠再度召集刘锦棠等一班统领,进一步商讨如何防止阿古柏不断骚扰乌鲁木齐和吐鲁番后路的办法。

年底,左宗棠上奏朝廷以“现遵旨整军出关,而饷源涸竭,时机紧迫,奏请照台防成案,允借洋款一千万两,仍归各省关应协西征军饷分十年划扣拨还,俾臣得所借手,迅赴戎机”。

尽管此前朝廷已明谕各省“嗣后无论何省,不得辄向洋人筹借”等话,但又以“惟左宗棠因出关饷需紧迫,拟借洋款一千万两,事非得已,若不准如所请,诚恐该大臣无所措手,于西陲大局殊有关系”的理由,于光绪二年(公元1876年)正月初七下旨照准。

光绪二年春,左宗棠咨文延榆绥总兵刘厚基,称:“沿河宜广种榆柳,不但固堤岸,亦可制戎马,想已兴办。数年来陇中遍地修渠、治道、筑堡、栽树,颇有成效,亦皆各防营之力耳。”

左宗棠同时传谕各路将赴肃州之官兵,每兵携树种十棵,沿路插栽,不得敷衍。很快,帮办陕甘军务刘典,奉旨风尘仆仆到达兰州,连日与左宗棠筹商军事及善后未尽事宜。

事隔一月,左宗棠将兰州诸事尽付刘典,自己亲率亲兵十哨、白马氐练丁一营、马队四起,从兰州动身,西赴肃州督军。行前,左宗棠命随行兵勇,每人携带柳树种近百棵,于路广为栽种,以固风沙、雨水。

几乎在左宗棠离开兰州的同一天,总统老湘军西宁道刘锦棠,按着左宗棠事先的吩咐,命麾下记名提督新授汉中镇总兵谭上连、记名提督宁夏镇总兵谭拔萃、记名提督陕安镇总兵余虎恩三将,率所部马、步各营,先后由各地次第向肃州开拔。

左宗棠在赶往肃州的途中,却一直在思考关外总指挥的人选问题。虽朝廷已明降谕旨,派金顺帮办军务,节制出关各路官军,但左宗棠对金顺并不是十分放心,亦怀疑他的实际指挥和作战能力。左宗棠深知,大军孤悬塞外,若非机智果敢谋略极优之人统帅各军,实难胜算。尽管临阵易将是兵家大忌,但为了能顺利收复已失之地,左宗棠除了换将,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左宗棠从金顺想到了额尔庆额,又从额尔庆额想到了张曜,但这三个人都不足以担当关外各军统帅大任。尽管与以上三个人相比,刘锦棠最为年轻,但左宗棠还是想把出关以后节制各军的大权交付给他。

左宗棠反复思虑后认为,年仅三十三岁的刘锦棠,文韬武略俱优,战功、才识卓越异常,只有让他代替自己节制出关各路官军与敌作战才有胜算的把握。

依左宗棠的想法,国家为了收复新疆,不惜重息商借洋款,数额竟然高达一千多万两,无论于公于私,都不敢不小心从事。若掉以轻心,必然功亏一篑。

左宗棠于是在到达肃州的当天,在《汇报抵兰出塞日期》折中,向朝廷郑重提出,由刘锦棠代替自己指挥关外对敌作战。

左宗棠同时又札饬关外金顺、张曜各军,传达已委刘锦棠节制各军之命。金顺、张曜二人接到咨文,虽满腹不满,却又不敢不遵照办理。

左宗棠到肃州的第十天,西征军二十营在刘锦棠统带下,在肃州的大营前,举行了隆重的出关祭旗仪式。

这天的肃州,天高云淡,晴空万里,虽然瑟瑟的西北风吹得人发抖,但肃州城关旌旗密布,鼓炮齐鸣,还是让人感到心里暖融融的。

总理行营营务、老湘军统领刘锦棠,率马、步二十五营,押着大批的粮草、辎车,冒着凛冽的寒风,排列着整齐的队伍,等待检阅。

依着老例,左宗棠为鼓舞士气,特派人摆酒于官道,并冒着呵气成霜的严寒,带上驻节肃州的一应文武大小官员,亲自为出行将士把盏以壮其行。左宗棠的第一碗酒,自然是敬给爱将刘锦棠。

左宗棠擎酒在手,眼含热泪颤声说道:“刘京卿,阿古柏夺我河山,英、俄两国助纣为虐!老夫已向国人夸下海口,不收复新疆这块祖宗基业,我死不用榇!毅斋呀,老夫余年不多,死后也想像曾文正那样,风风光光地下葬啊!老夫的夙愿能否实现,就靠你了!你刘京卿,可不能让老夫死不瞑目啊!”

左宗棠的眼泪慢慢地流下来,挂到了胡须上,很快结成了冰珠,日光一照,格外耀眼。刘锦棠双手接过酒碗,庄严地倒进嘴里。

刘锦棠把空酒碗递给斟酒的侍卫,朗声道:“请爵相大人放心,晚生此次出关,已抱定宗旨一条:不收复新疆,不剿灭阿古柏等匪类,誓不回乡成亲!”

左宗棠一愣,忽然压低声音道:“龟儿子,又拿这个吓老夫!你快换个口辞,不然,老夫不再往下敬酒。你怎么忘了,英雄不能无后!”

刘锦棠被左宗棠逼得无法,只好改口道:“晚生若不能收复新疆,把祖宗基业夺回来,死后也不用榇!”

刘锦棠话毕,又小声说一句:“世叔,这回可以了吧?”

左宗棠笑一笑,嘟囔一句:“用不用棺材,你说了不算。学老夫没出息!”

左宗棠把酒碗递给一品提督统领黄万鹏。

左宗棠大声说道:“黄军门,你老弟随老夫征战数年,夺关斩将,立功无数,如今又要随刘京卿出关,老夫替你感到自豪!在此,老夫改两句古诗为你壮行: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有故人!老夫在肃州恭候你高歌凯旋!”

黄万鹏双手接过酒碗,一饮而尽。随后,把空酒碗向远处一抛,扑通跪倒在左宗棠的面前,一边磕头,一边说道:“卑职感谢爵相大人的提拔之恩!”

左宗棠示意刘锦棠扶起黄万鹏,又把第三碗酒递向总兵陶鼎金。

陶鼎金急忙接过酒碗说:“爵相大人,您老就别说了,也别再敬下去了。这碗酒,就算卑职替后面所有的将士喝了。您老刚刚病愈,经不起折腾,还是回署歇息吧。”

陶鼎金话毕一饮而尽,随后把碗一抛,扑通跪下说道:“请爵相大人回署歇息!请爵相大人为国珍重!”

刘锦棠也快步走到左宗棠的身旁说道:“爵相大人,您老就别难为他们了!您老就回去吧!您老不能让晚生悬着心出征啊!晚生也给您老跪下了!”

刘锦棠话毕扑通跪倒说:“晚生跪请爵相回署衙歇息。”出征将士一看主帅跪下,当即全部跪倒。

左宗棠眼见一排排将士跪倒下去,内心一时涌起阵阵的热浪。他摸出布巾擦了把眼泪,让人抬出自己的棺材,接着颤抖着身躯跪倒下去。全体将士为之震惊。

左宗棠嘶哑着嗓子大声说道:“老夫替皇上、皇太后,替全疆的百姓,谢谢你们了!老夫盼你们早日功成!你们凯旋之日,老夫还在这里摆酒,为你们庆功!”

刘锦棠眼含热泪,起身跨前一步,同着侍卫一起把左宗棠架起来。

刘锦棠哽咽不能成语,只好咬牙飞身上马,向左宗棠等所有送行人众施了礼,这才拔出腰刀,向官道前方一指,行军的号角随即呜呜响起,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向嘉峪关行去……

刘锦棠出关的前十日,盖有钦差大臣关防的绝密公函,已先期由驿站次第递进关外各防军大营。

公函先通报了一下老湘军出关的确切日期,然后才道:“自古兵事本无遥制之理,关外各军缓急之宜,分合之用,均由该总统到后相机酌之。有不遵调度、妄自尊大、贻误军情者,无论官居何品,本部堂一旦预闻,定当严参不贷!”

中外也从此开始关注新疆的战事,暗中支持阿古柏的俄、英两国尤甚。当威妥玛通过总理衙门得知,左宗棠此次札委刘锦棠担任前敌总指挥后,竟然心存侥幸之念,坚持认为,年轻的刘锦棠肯定不是老谋深算的阿古柏的对手,大清国此次耗巨资对新疆用兵,肯定兵败无疑!

俄国驻华公使布策与威妥玛持相同的看法。其实,就是左宗棠本人,也对刘锦棠日夜担心。他怕年轻气盛又不熟悉地形的刘锦棠贸然出击而上阿古柏的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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