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起,因为没有召见的旨下来,左宗棠只好乘车二进潘府,决定让潘祖荫领着,到每位军机大臣的府上去拜望。

潘祖荫却说道:“这件事需要午休的时候,军机们下衙门以后才能办。我们先去钱庄商借银子,等召见的圣旨下来,就没有时间了。”

左宗棠不懂京城的规矩,只好潘祖荫说什么他便听什么。两人先喝了一杯茶,便一同乘车到潘祖荫熟悉的钱庄去商借银子。

这件事办起来倒极顺手,很快便借到十五万两的银款,分成多多少少二十几张银票,由左宗棠亲自划的押,潘祖荫做的保。

从钱庄出来,左宗棠打护书里摸出一张两万两的银票,递给潘祖荫道:“您老弟别嫌少,权当老哥请您喝了杯茶。”

潘祖荫用手一推银票道:“你我神交已久,已经用不着这个了。何况,您拿过来的那个铜鼎,就值十万两之数。”

左宗棠见潘祖荫说得认真,只好把银票又放回护书里,说道:“伯寅,我请您去大菜馆吃顿大菜如何?我总觉着欠您的太多。”

潘祖荫边上车边道:“免了吧,我们还是回舍下去吃便饭吧。饭后,军机们也该下衙门了。在他们午后上衙门前我们去正好,我们午间也能歇个晌。”

左宗棠笑道:“做京官真是滋润,午间还能歇个晌。我这几年哪,都忘了歇晌是啥滋味了!”

午后,潘祖荫带左宗棠拜访的第一个人是文祥,第二个人是宝鋆,第三个人是沈桂芬,傍晚时分又是恭亲王打发人到潘府来请。

潘祖荫、左宗棠二人赶到恭亲王府时,不期文祥与宝鋆都在。二人慌忙与两位军机大臣见礼,又与王爷见了礼,刚坐下,沈桂芬又到了。

席间,恭亲王先向左宗棠道喜,说道:“季高啊,圣旨已经下来,请训的日子定在八月十五,恩典也请下来了。你可得多喝两杯。”

沈桂芬这时说道:“我朝祖制,大臣非六十五岁,不赏紫禁城骑马。季高啊,上头这回可是破格加恩了。”左宗棠激动得胡子乱颤,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文祥这时说道:“季翁啊,您在临潼住了几个月,没有见着什么稀奇的玩意儿吧?”

左宗棠一愣,猛然想起这文祥也是偏好古玩的,忙道:“文大人哪,现在临潼已经不是以前的临潼了,连寺庙都让捻匪给捣平了。不要说古器了,连现在制的坛坛罐罐,完整的都少了。咳,这捻匪呀,他可把陕西给害苦了!现在各营用的碗,都是豁口的,一不小心就扎嘴。”

文祥听左宗棠的话不太上道,便忙举起酒杯道:“季翁啊,您老是大清国的功臣啊。”

宝鋆这时接口道:“文大人说的对呀,陕甘以后怎么样,就看季翁的了。”

几个人边吃边谈,直到很晚才散,宾主都很尽兴。八月十五一晃就到了。

这天早起,左宗棠穿上簇新的官服补褂,又特意换了个新珊瑚的顶子,在差官的带领下,先乘车赶到军机处,然后才是赏紫禁城骑马,最后才到后朝房同着所有大臣一处,等传见单下。许多大臣见左宗棠到来,都纷纷过来见礼。

左宗棠也给座间的几位王爷见了礼。客套过后,左宗棠举目环顾,独没有看见官文的身影,想来真是病了。

很快里面便传出话来,第一起召见的,仍然是几位王爷。第二起是军机大臣,想来是有军国大事要商量。

左宗棠正这样想着时,便轮到他了,立刻便紧张起来,心里开始默诵潘祖荫教过的礼数,很怕闹出笑话来。

带班的是恭亲王。恭亲王见左宗棠紧张,不由先小声说了几句宽慰的话,不过是让他放松之意,以免紧张过了头,反倒铸成大错。

到了养心大殿,恭亲王闪到一边,由着左宗棠双膝跪倒,口称:“臣左宗棠恭请圣安、两宫太后安。”眼泪便流出来了。

上面自然坐着两宫太后和皇上,问话的自然也还是慈禧太后。慈禧太后问的第一句话便是:“左宗棠啊,你这几年在外面还好吧?”

左宗棠忙答道:“回太后话,臣这几年托皇上、两宫太后的福,一切还好。”

左宗棠的湘音太浓,慈禧太后自然是听不太明白,但她并不计较,又问道:“左宗棠啊,你很会用兵,我们都知道,但是啊,你进兵陕甘的同时,也不要忘了山西,要记着西捻贼匪窜扰京畿的教训。回逆现在都聚在甘肃一带,征剿起来不容易。我们都知道,皇上也知道。左宗棠,我的话你能听明白吗?”

左宗棠忙道:“回太后话,太后讲话清清楚楚,臣能听明白,臣已把太后的话,都记到心里了。”

左宗棠说的“臣能听明白”这几个字,慈禧太后还当真听清了,但他以后说的是什么就分辨不出来了。可她又不好怪他,只能又说道:“左宗棠啊,陕甘的情形,你已经知道了,你以为,陕甘的事,什么时候能平定呢?”

左宗棠想了想回答道:“回太后问话,臣以为,陕甘地处边关,甚为贫瘠,筹饷和办粮都颇费周折。这样算来,总要五年才能平定,请太后明鉴。”

慈禧太后长叹了一口气,许久没有再开言,因为她实在不知道左宗棠在下面说的是什么,她听得糊里糊涂,于是停了一会儿,只好道:“左宗棠啊,你有什么话,回去后就写个折子递进来。有些事情啊,咱们要慢慢商量着办。”左宗棠叩头退出,当日召见便告结束。

回到贤良寺的当日,左宗棠谨遵慈禧太后的话,闭门谢客,便当真给朝廷拟了个《陕甘饷源奇绌请指拨实饷折》,决定把憋在心里的话,以及陕甘的情形,一股脑说出来,请个懿旨下来,省得回任后,户部以及各省,又延迟着不认真去办理,那时将会难上加难。

按常理推断,左宗棠上折子前,应该和恭亲王先计议一下才好,但他此时偏偏为恭亲王设想,认为恭亲王是大忙人,每天要办许多事情,再去扰他便有些不该。何况做陕甘总督的是他左宗棠,又不是恭亲王,陕甘的事情,自然要陕甘总督自己拿主意才是正理。

他的这些心事,不仅恭亲王无从知道,连潘祖荫也一丝不知。他们都以为他一路劳顿,年纪又大了,是累着了,想闭门谢客好好地歇上一天,就没有在意。

慈禧太后却在第二天的中午,收到了左宗棠直接递进来的折子。慈禧太后就一边拆阅折子,一边感叹道:“这个左宗棠啊,还真是个办事利落的人。昨个儿召见他,他今儿个就有折子递进来。”

左宗棠在折中,一共向朝廷提了八点陕甘兵事不易措手之处。该折的后面,他又附《请将各省酌留厘金移作西征军饷》一片,提出:“现在军务荡平,东南各省饷事足敷周转。虽厘金一项曾奉谕旨量为裁减,酌留大宗,统计为数尚巨,似可移作西征军饷。”

从西北的实际情况出发,左宗棠向朝廷提出,请各省把多余的厘金,全部作为西征军饷。

慈禧太后读完折子,想了想,也不去见慈安太后,自己提笔就在上面批了“军机大臣会同户部速议具奏”几个大字。

慈禧太后放下笔,起身走了两步,又第再次坐下,提笔在上面又加写了“刘松山饷需,谕令马新贻从速协拨,不得延误”十八个小字。

恭亲王收到宫里转来的左宗棠折、片未及读完,头皮已是一麻,暗道:“这个左季高,怎么就给太后上了这么一个折,他这不是要把各地督抚都得罪光了吗?”

当晚,恭亲王把文祥、宝鋆、沈桂芬三人,请到王府里会商此事。

文祥读了折子,不由说道:“王爷,这个左季高,办事可是太少思虑了。他这样下去,迟早要出事。”

宝鋆这时道:“吴仲宣到福建浙总督未及一年,左季高便累篇参劾,直到把吴仲宣放了四川总督才休。福建浙总督放了英桂,他又开始挑英桂的毛病。这个左季高,他想干什么呀?照这样下去,我大清真要装不下他了!”

恭亲王这时说道:“这件事啊,我们都不好说什么,先按太后的懿旨办办看。不过呢,总要有个人去跟他言语一声才好。太后住在宫里,对外面的事情不甚明白,他说什么,太后便准什么,我们可就难办了。”

沈桂芬这时说道:“这件事啊,还得让潘伯寅去办吧。潘伯寅替他说过话,潘伯寅的话,他肯听。”

恭亲王道:“经笙啊,找伯寅这件事,就由你去办,越快越好。左季高这个人,性子挺急,他说不定明天,又有折子递进宫去,我们可就全让他牵住鼻子了。”

文祥这时对沈桂芬道:“经翁啊,你让潘伯寅同左季高讲,他上折子固无不当,但他总要先和王爷通个气儿,哪些能办,哪些不能办。能办的呢,随他怎么上折子都行。不能办的呢,他就一个字也不能乱写。还有啊,他的着眼点也不能全放在陕甘,总要替别的省也考虑一下。各省都经过大战,都需要好好地恢复一下。总归一句话,他不能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沈桂芬把恭亲王的话及文祥的话,都一一记在心里,脑海便开始思虑见到潘祖荫后该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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