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宗禹见清军倾全部兵力征剿,知京师已不能取,于是由晋州西南渡滹沱河南下,到新乡、滑县一带。

恭亲王随命各路在直官军跟踪追击,左宗棠亦不得不由定州赶往正定,由正定渡滹沱河向南追击。同年四月十四,左宗棠与李鸿章相见于吴桥。在吴桥,两个人就目前的局势进行了反复商议。

李鸿章向左宗棠提出,此次征剿西捻,非设长墙围困不能功成。很显然,李鸿章仍决定用对付东捻军的方法对付西捻军。

左宗棠经过反复思考,同意李鸿章的建议。李、左于是联衔上奏朝廷,共同向朝廷提出设长墙围困西捻的建议。鉴于京畿危险解除,恭亲王率神机营各部,不久即返回京师。

恭亲王进京的当日,慈禧太后便听从官文的建议,给李鸿章、左宗棠分别下达圣旨:钦命李鸿章总督追剿各军,左宗棠只率亲兵十营就近清剿。

圣旨语气极其严厉,限一月内将西捻军悉数荡平,否则便唯二人是问,严惩不贷。

接旨在手,李鸿章叫苦不迭,左宗棠也有些莫名其妙。但左宗棠很快便猜测出,这肯定是文华殿大学士官文向上头提的好建议。

左宗棠私下骂道:“老王八,你害左老三也就是了,如何还把李少荃给捎带上!”李鸿章接旨也是大感意外,却又不能不奉旨行事。官文此时已交卸直督印绶,奉命回京养疾。官文想害左宗棠,却偏偏捎带害了李鸿章。

西捻军如此能征惯战,又全系骑兵,奔走如飞,各路官军如何能在一个月之内将其荡平呢?官文的建议,慈禧太后偏偏就相信。恭亲王明知官文此举是在借机泄私愤,却也无奈,只能照慈禧太后吩咐的去做。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尽管李鸿章、左宗棠二人日夜调兵遣将,虽也小有几次胜仗,但对西捻军的大队人马,却无计可施,仍任其奔走自如。朝廷无奈之下再颁圣谕,决定钦命都兴阿钦差大臣,接替恭亲王统带神机营并指挥各军,对左宗棠、李鸿章严惩不贷的话,反倒不再提起了,仅仅以交部严加议处而已。

送走传旨差官,李鸿章望着左宗棠,左宗棠望着李鸿章,两个人都是一脸的苦相。

李鸿章小声说道:“爵帅,这都兴阿接替恭亲王来督师,我们所议的长围计划大概难以实施了。都兴阿同僧王爷一样,只会带着马队穷追猛打,谋略是一丝也无。”

左宗棠抚着胡须说道:“你我二人若听都兴阿的,这西捻只会越剿越多。何日功成?实无定期耳!”

李鸿章沉思良久,默默无语。左宗棠小声说道:“少荃爵帅,我想了想,这西捻军要想荡平,还须用你的长围之计不可。”

李鸿章摇头苦笑道:“长围不能一时奏效,都兴阿不会采纳的。”

左宗棠压低声音道:“少荃,我们如果和都兴阿各行其是怎么样?他打他的,我们打我们的。他是钦差,你我也是钦差。”

李鸿章点了点头,道:“我们也只好冒这一次险了。我们如果尽听都兴阿的,你我两军非被拖垮了不可。”

二人计议已定,仍按原来议好的方案办理,但凡都兴阿递过来的督剿各命,二人均不理睬。都兴阿向朝廷告黑状,奏折又全被军机处压住不递。因为恭亲王实在信不过都兴阿这个人,怕他误事。

都兴阿气急,开始率所部马队及吉林、黑龙江马队,渡滹沱河奋力追赶西捻军,决定一个人成此大功,好好羞一羞左宗棠、李鸿章。

都兴阿,字直夫,满洲正白旗人,郭尔贝氏。由荫生授三等侍卫,晋二等。生得高大威武,极其生猛。曾随僧格林沁剿捻,因作战勇敢得授江宁将军。同治三年(公元1864年),陕甘爆发回民起义,诏赴绥远督防,调西安将军督办甘肃军务,署陕甘总督。他到了之后,到处征剿,却累战累败,一怒之下,便开始对所有回民下手,把陕甘闹了个乌烟瘴气。江宁收复,论功予骑都尉世职。四年调荆州将军,在任期内,对周边百姓大肆残害,随意糟蹋良家妇女。两江总督曾国藩气急,狠狠参了他一本。朝廷无奈之下,只好把他调回京师管理神机营。

都兴阿是大清国出了名的常败将军、摧残妇女将军,但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深得慈禧太后和一些王公大臣的信任,称其会用兵,通韬略,为大清国罕有之大才。都兴阿平日亦以懂兵事自负,真正是眼中无人。

都兴阿此次挂帅出征,能否给慈禧太后的脸上增光添彩呢?不但慈禧太后本人密切关注,满朝文武也都在关注着。

但都兴阿实在太不争气。他先是忘了追敌过快要防后路这条古训,他以一日行一百二十里的速度,一路猛追,却把黑龙江和吉林马队甩在了后面,让西捻军巧妙地抄了后路,整整损失五百余骑;他率兵回援赶走捻军后,先是谨慎了几天,缓行了几日,然后便又开始忘乎所以了,犯了僧格林沁心急的毛病,被西捻军拦腰斩断,一顿猛杀猛砍,若非张曜、宋庆救援及时,他和副都统春寿都难保全。神机营有兵勇八千余人,加上黑龙江、吉林两支马队,人数已经接近两万,人数不算少。但最关键的一点他却忘了,神机营拱卫京师日久,已多年未经征战,已经变成了只会拿俸禄而不会打仗的老爷兵了。

此役,都兴阿被杀得心慌手抖了许多天,也才知道,捻军仍同从前一样,不是谁都能剿的。他和春寿商议了许多天,竟一改过去的老做法,不再一路追赶,而是把营盘分扎在各条要道上,防堵捻军回窜京师。他认为,只要捻军不再袭扰京畿,他就算无功肯定也会无过。

李鸿章、左宗棠二人见都兴阿忽然停了下来,先是不解,后见都兴阿一直没有拔营起寨的意思,李鸿章便对左宗棠笑道:“都兴阿这是被捻子打怕了!”

左宗棠笑道:“有这个满贵堵在后面,我们正好用计。”

李鸿章点头道:“没有都兴阿这个蠢货,我们的兵力还真不够用。我看,我们该收网了。”

左宗棠用手摸着胡须笑道:“都兴阿这次不是要干大功劳吗?我们哪,偏偏不给他机会,让张宗禹离他远一些,把他们往山东赶!”

李鸿章用眼望着地图,先沉吟了一下,便用手指着运河以东、减河以南、黄河以北和东临大海的一片区域说道:“那就把张宗禹圈到这里,然后压缩,让都兴阿伸不进脚来。”

左宗棠击案道:“少荃哪,涤生早就在我面前说你是会用兵的,我当时还不信哪。如今看来,你岂止是会用兵,简直是用兵如神哪!”

李鸿章哈哈笑道:“您老才是我大清真正的用兵大家呀。我使用的计策,都是恩师设计好的。这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您。与其说东捻赖文光,是败在我李少荃的手里,莫如说是败在我恩师的手里。我恩师的河防大计,是捻逆真正的克星啊!”

左宗棠抚须说道:“少荃哪,我与涤生相交甚久,已成莫逆,这些你都知道,令兄筱泉制军也知道。我今天同你说句心里话,我对涤生的用兵,是一直不以为然的。涤生用兵,也同他做人一样,太过死板,极易钻进死胡同。关于这一点,我说过他多次。

“现在细细想来,这恰恰是他赢人的地方。长毛作乱,声势浩大,朝廷起用的能员何止百人,但却一个都没有成功。就说江忠源吧,从千人起家,几年后就拥兵过万,南征北讨,立了无数的大功,成了普天之下无人敢比的能员!文宗对他寄予了多大的期望!但庐州一战,他便成了古人。还有周天爵、袁甲三、胜保、陆建瀛、吴文镕、向荣、和春、琦善,这些人,哪个不比涤生的名头大呀,却一个个都没有笑到最后!少荃哪,我有时就想啊,什么圣人之书,什么兵家之书,都没有难读之处,但曾涤生这部书,却不是轻易便能读懂的。你以为呢?”

李鸿章笑着说道:“你老今儿说出这话,我也就同您老讲句心里话。依我看来,我恩师可不是个一般的人物,他是千百年来难遇的圣人啊!他是真正做到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呀!恩师知我大清以后外交当是第一,就刻意让劼刚跟着洋人学洋话、攻西学。遍观宇内,谁敢这么做啊!就说您老吧,敢狠下心来,让孝威四兄弟放着圣人书不读,去读洋人的书吗?”

左宗棠哈哈大笑道:“犬子孝威已经孝取了举人,离甲榜已经不远了,我怎么能让他舍了正业呢?”

李鸿章笑道:“怎么样,我说得不错吧?”左宗棠哈哈大笑。

他俩当晚命令所部各军,压缩包围圈,力争把张宗禹西捻军人马,赶至运河以东、减河以南、黄河以北和东临大海的区域内围剿。

各路人马接到军命,开始步步为营,不动声色地压缩包围圈。都兴阿派出几路探马打探消息,仍然无法猜出李鸿章、左宗棠二人葫芦里装的到底是什么药。他仍按兵不敢擅动,决定等看清头尾后再作打算。但李鸿章、左宗棠人根本不给他机会。

很快,李鸿章穿过都兴阿大营,移节到前敌去指挥。左宗棠统带亲兵营仍驻吴桥。

这期间,两江总督一等毅勇侯曾国藩晋武英殿大学士,成了大清国汉官之首;陕西巡抚乔松年因调度无方被罢任,诏正在直、东围剿西捻的刘典署陕西巡抚。

李鸿章移节前敌不久,朝廷又颁诏天下:鉴于各路官军“围剿捻逆”已见成效,“着将官文、左宗棠迭次降革处分一并先行开复;赏还李鸿章双眼花翎、黄马褂、骑都尉世职并迭次降革处分一并开复”。

当晚,左宗棠又接一旨,却原来是陕西布政使林寿图,秉承宁夏将军署陕甘总督穆图善之命,上奏朝廷欲撤西安粮台,朝廷专为此事征求左宗棠的意见。朝廷着左宗棠接旨后,快速复奏结果,不得延误。

左宗棠不由骂道:“这个穆图善,他真是昏了头了!他想把本部堂设立的西安粮台,并入他宁夏将军府辖属的秦安粮台,他这分明是想掐我湘、楚各军的脖子。”

左宗棠连夜上折,指出:总督管辖陕西、甘肃两省,西安粮台一撤,饷道中断,不能从此进兵。历代关、陇兵事,未有不从此着手者,地势然也。左宗棠的主题只有一个:西安粮台不能撤。

左宗棠最后这写道:“非俟中原兵气全销,不能以全力注之西北;非俟关中元气渐复,不能以全力移之陇中。局势如斯,穆图善之屡次陈请,本非无病而呻;臣之力主先秦后陇,亦非敢心存歧视。”

左宗棠派随行文案誊折的时候,他脑海中涌现出的是关外的一派风光。那里天山横亘,牛马成群,古称西域,现为新疆。新疆是陕甘的辖区,是他左宗棠的辖区,但此时,却被一个叫阿古柏的人侵占。

左宗棠咬牙在心里说道:“阿古柏呀阿古柏,你这个老洋犊子!等左老三把这里的事料理明白,回任陕甘后再把回逆料理明白,然后,我再同你算总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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