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可不是个寻常的候补道,他是江南、江北家喻户晓的官商,人称胡大官人。

胡雪岩原名胡光墉,字雪岩,是安徽绩溪人。幼时家贫,以帮人放牛为生,只读过两年私塾。稍长,由人荐往杭州城的一家字号信和的钱庄当学徒。后因用钱庄里的一笔倒账,救助了王有龄而得罪了东家,被开除出钱庄,在街头靠打短工糊口。

王有龄发迹后,胡雪岩时来运转,靠王有龄的照顾,很快开起了一家钱庄。王有龄实授浙江巡抚后,胡雪岩的生意已做到省外,江西、江苏都有他的药材行和钱庄,官也捐到了候补道。

胡雪岩非常会处理和官方的关系,除打理自己生意外,还替巡抚衙门采购各种军需,明里暗里没少捞银子。胡雪岩做事善于放长线钓大鱼,又最会拉拢人,使得浙江官场、商界都对他佩服。后又结识了许多外国人,更让人对他刮目相看。

杭州被围伊始,胡雪岩已看出杭州必将不保,于是便在前几个月风声不甚紧的时候,背着王有龄将他杭州城里的各种商号全部迁到了外省,他正巧也受王有龄差委出城去采购粮盐,这才幸免于难。

胡雪岩离开婺源的第二天,左宗棠突然接到圣旨。圣旨一共向左宗棠交代了三件事:一、仍按原定章程供应常捷军饷粮;二、由巡抚衙门给常捷军统领勒伯勒东颁发一道任命书;三、着左宗棠转饬宁波道史致谔,千万要与外国人和衷共济,不要闹意气。

送走传旨差官,左宗棠马上行文上海专办洋务大臣薛焕、江苏巡抚李鸿章,咨商给常捷军统领勒伯勒东发札凭的事,又紧急给两江总督曾国藩写了一封快信通报此事。

常捷军建成后,一直独立作战,既不听命于宁波道史致谔,也不奉行巡抚左宗棠的行文,只以法国驻华公使柏尔德密的指令为准。如果将委任札凭发给该员,该员是否就能接受巡抚衙门或宁波道的差遣,仍是未知数。

一百万石粮食和五万斤用盐在军兵的押送下,陆陆续续抵达婺源,红光满面的胡雪岩一身轻松地到巡抚衙门来向左宗棠交差。左宗棠单把胡雪岩请进签押房喝茶,他要和胡雪岩商量一件大事情。

施礼毕,左宗棠笑着说道:“胡道啊,前抚台王中丞眼力果然不差,你老弟确是我浙江一等一的能员啊!”

胡雪岩急忙起身答道:“大人谬夸,职道愧不敢当。”

左宗棠摆摆手道:“胡道,你且坐下说话。你为官军添购军粮这件事,的确办得好!是大手笔!你为本部院解了大围,也立了大功。本部院已奏明圣上奖赏于你。胡道,本部院还有一事想同你商量,不知可否行得通?”

胡雪岩忙答道:“大人有话,只管吩咐,职道尽力去办就是了。”

左宗棠笑着点了一下头,道:“胡道,本部院听人说,你老弟常与洋人打交道,这话可是真的?”

胡雪岩答道:“禀大人,职道因为自家有生意在手,免不了要与洋人应酬,这也是迫不得已的事。还望大人明察。”

左宗棠笑道:“本部院明察什么?你老弟能与洋人说上话,这是好事情,本部院也正是因为要与洋人打交道才向老弟请教。老弟知道,自常捷军组成以后,仗打得比较顺手。宁波收复后,长毛也再未敢觊觎此郡。何也?因为长毛被常捷军打怕了,不敢再与之交锋。本部院一直在想,常捷军如此神勇,靠的是什么?是法国人会操练吗?非也。常捷军如此能战,靠的无非是洋枪洋炮和铁甲战船,此三项才是常捷军克敌的根本。本部院接任浙抚以来,楚军已陆续添募至一万五千余人,成三十营之数,人数不可谓不众。只因器械陈旧,无法与大股贼匪交锋。本部院经过几日思虑,想让老弟出面去与洋行做一个商量,看能否从他们那里借出一笔款子,用这笔款子再到外国去购买一些枪炮,以此达到提高我楚军克敌的能力。胡道,你同本部院讲一句实话,向洋人借款这件事能否行得通?本部院虽混迹官场多年,但并未与洋人打过交道。本部院吃不准他们的脾气,所以请老弟来商量这件事情。”

胡雪岩低头想了想,忽然问道:“大人,您老想借多少洋款?”

左宗棠沉吟着说道:“本部院这几日反复核算了一下,恐怕总需五百万两之数。如果洋人嫌数目太大不肯借,不妨就少借些,或一百万两,或三百万两。总归一句话,借出多少银子我们就办多大的事情。”

胡雪岩眼珠转了三转,答道:“职道还有一事不明,想向大人请教一句。大人此次商借洋款,是短局还是长局?大人究竟是怎样想的?”

左宗棠答道:“胡道且请讲来,短局如何?长局又如何?本部院不甚懂洋行的规矩,胡道不妨讲细些。”

胡雪岩答道:“回大人话,大人此次借款,如果是短局,事情相对好办些。如果是长局,办起来虽有些棘手,但只要认真去办,也能成功。短局只要有担保就可,若长局,恐怕没有抵押洋行是不肯通融的。这就是短局与长局的区别。”

左宗棠点头笑道:“本部院已经知道洋行的规矩了。胡道,本部院既委你来办此事,有些话就不能瞒你。本部院此次找洋行借款,只想救一下急。胡道知道,为使浙省尽快克复,朝廷已令各省济饷于我。如果各省济饷均能如期拨付,本部院要办之事均能办成。现在,光江西一省,就欠我济饷四十万两白银,湖广、福建以及两广等省份,也都或多或少地欠着济饷。本部院想先从洋行把银子借出来,然后再用各省拨付的济饷一步步偿还,只是不知商行是否肯通融。胡道啊,这件事你以为应该怎么办才好呢?”

胡雪岩认真地想了想,答道:“禀大人,职道以为,这件事,须职道先去宁波与税务司日意格商量一下,然后由职道与日意格共同去上海找法国洋行商量。请大人给职道几天时间,不管成与不成,职道都会尽快禀告于大人的。大人以为如何?”

左宗棠问道:“胡道,你与宁波税务司日意格熟不熟啊?日意格如今是常捷军的帮统,朝廷即将赏他三品顶戴参将衔,设若他不肯出面怎么办呢?”

胡雪岩答道:“禀大人,职道与那日意格是熟悉的,前抚台王大人还委职道与他商量过购买洋枪的事。职道大胆以为,洋人都是势利的,只要大人肯许洋行高利,再暗给他个人一些好处,日意格是会出面帮着职道办理此事的。您以为如何?”

左宗棠捻须沉吟片刻,缓缓答道:“向人借款,利钱是一定要给的,但给多少算是高,多少算是低,本部院还须咨文薛大人和曾中堂那里商量一下。至于给日意格什么好处,你酌量着办理就是了。洋人的势利,本部院也早有耳闻,他只要肯出面促成此事,给他些好处也是应该的。胡道啊,你明儿就动身去宁波,先办办看如何?”

胡雪岩下去后,左宗棠又处理了几件公事,这才回房歇息。推开卧房的木门先是一愣,因为他看见侍妾香姑娘正倚着床头在灯下看书。

左宗棠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就急忙用手揉了揉眼睛,这才又向床头望了一眼,却发现香姑娘依然坐在床头。

左宗棠迈步进门,大声道:“香儿,是你吗?”

香姑娘急忙放下书,一见左宗棠走进来,便慌忙起身施礼,道:“妾身给老爷请安。”

话毕,香姑娘就轻移金莲笑着把左宗棠扶到椅子上坐下。

左宗棠奇怪地问:“香儿,你不在广信养病,怎么来这里了?”

香姑娘一愣,道:“老爷何出此言?难道不是老爷让胡大人接妾身来这里伺候老爷的吗?”

左宗棠未及讲话,又有两名小丫头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先对着香姑娘施了一礼,又对着左宗棠双双跪下去,口称:“奴婢给老爷请安。”

左宗棠见两个丫头的面目生疏,心下又是一惊,不由问香姑娘道:“香儿,她们两个是从哪里来的?莫非是你在广信又买的不成?”

香姑娘愈发吃惊道:“老爷你今儿莫不是发烧吧?她们两个不也是老爷买来伺候妾身的吗?老爷怎么连这也不知道了?”

左宗棠冲着两名丫头挥了挥手道:“你们两个先下去吧,老爷我和香姨娘要单独讲几句话。”

两名丫头忙道一句:“奴婢告退。”双双起身退将出去。

香姑娘随口说出一句:“你们两个把老爷的烫脚水端进来吧。”

两名丫头急忙答应一声走出去,很快,一名丫头端了一盆热水进来,另一名丫头手里拿着布巾等物。热水放到左宗棠的脚前,香姑娘则接过布巾。两名丫头再次施礼后又退了出去。

香姑娘这时小声说道:“老爷,妾身给您老烫脚吧?”说着话,香姑娘已起身来到左宗棠的脚前蹲下身去,开始为左宗棠脱靴。

左宗棠叹一口气,伸出左手一边抚摸香姑娘的秀发,一边说道:“这个胡雪岩,终究改不脱他那生意人的本性。若不是看在他还能做一些事情的分上,本部院一定要把他参回家去!”

香姑娘闻听此言,双手猛地一抖,不由双眼含着泪水,抬头望着满脸憔悴的左宗棠,轻轻地说道:“老爷,您老不喜欢妾身在身边早晚伺候吗?老爷知道妾身在广信为什么一病不起吗?妾身是惦记老爷的身子骨啊!老爷既然如此嫌弃妾身,妾身明儿一早就回湘阴去伺候老夫人好了。如果老爷以为妾身伺候老夫人也不够资格,妾身就一刀削断头发,甘愿到广信的尼姑庵里去出家为尼!”香姑娘越说越伤心,眼泪也越流越急,分明是动了真气。

左宗棠叹一口气,小声说道:“香儿啊,男人家的事情,你个女孩家怎么能知道啊!好了,你久病初愈,不要再哭,犯了病。其实啊,我左季高到了这把年纪,何曾不希望有个知冷知热的可心人在身边伺候呢?可我是浙江巡抚,是朝廷实授的封疆大员!浙省的局面坏成这样,我是不敢让儿女私情这念头冒出来呀!两江总督曾中堂,我在广信时经常向你提起他,他统带湘勇转战南北,历时十几年,就一个人生生挺过来的!不要说诰命常住湘乡,就是普通丫头,这十几年来也未带过一个!曾涤生也是个男人,不是个太监哪,他难道当真就不想身边有个女人伺候吗?非也!如果老爷我料得不错的话,他曾涤生是怕儿女私情延误了国家大事啊!香儿,我说了这么多,你难道还不明白吗?”香姑娘只管抽泣,并未言语。

左宗棠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说道:“好了,老爷我毕竟是左季高,不是曾涤生。你呀,只要不嫌弃我,就在这里住下吧,省得你一个人在广信又闹毛病,搅得我也跟着着急上火。”

濯足毕,香姑娘唤丫头把水端出去,又亲自为左宗棠宽衣、捶背、捶腿,左宗棠连日的疲劳渐渐融化在香姑娘的拳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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