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料得不错,曾国藩接到骆秉章的第二封信后,先给离营后到南书房供职的翰林院编修郭嵩焘发函一封,嘱其寻机在皇上面前把官文参左的真相讲出来,然后又给湖北的胡林翼发信一封,嘱其速与在肃顺府邸做西席的王闿运联络,让王闿运把官文参左的真相对肃顺讲清,要让肃顺了解事情的经过。

王闿运是湖南湘潭人,字壬秋,一榜出身,与胡林翼过从甚密。王闿运时年仅二十六岁,却已是当时颇负盛名的理学家。肃顺慕其名,聘到府邸做西席,甚被尊崇。

肃顺是满洲镶蓝旗人,爱新觉罗氏,是宗室。字雨亭,又作豫庭、裕亭,郑亲王端华之弟。肃顺以内庭侍卫进身。咸丰初,以敢于任事渐受重用,与怡亲王载垣、郑亲王端华同为咸丰帝所信赖。肃顺时任户部尚书在内庭行走,正是当红之时。

王闿运接到胡林翼的信后,不敢耽搁,肃顺当日从衙门下来,他便来给肃顺请安,其实是要和肃顺讲话。请过安,道过乏,肃顺便留王闿运陪自己喝茶。

王闿运自是求之不得,稍稍谦让,便一屁股在肃顺的对面坐下,听肃顺讲话。肃顺比王闿运长十八岁,时年已四十四岁,短胡子,脸皮保养得极好,加之长了一副高挑的身材,一双浓眉大眼,看上去就透着股精明强干的劲头。

王闿运当时尚未留胡子,身材虽也与肃顺不相上下,但过分用功却使他显得有些苍老,加之眼睛小,就更不像个干大事的人。每逢二人坐在一起,王闿运常常是不老说老,肃顺倒是常常把“等我老了的那一天”这句话常挂在嘴边,仿佛他正处在七八十的年龄。

肃顺今天也是这样,他先喝了一口茶,然后便愤愤地说道:“一些老糊涂是越来越让皇上生气了,我大清的一些事情啊,就是让一些老糊涂给办坏了!”

王闿运忙恭维道:“大人说得对,皇上身边能多几个像大人这样年轻有为的大员就好了!”

肃顺答道:“壬秋所言也不尽然。其实呢,皇上身边的年轻大臣也不少,可真能为皇上办事的就不多。外臣呢?一个曾国藩,一个胡林翼,还有一个骆秉章也不错。”

王闿运一听这话,忙接过话头道:“大人提起骆秉章,倒让在下想起了一个人。大人听说过左宗棠这个人吧?”

肃顺摇头道:“快不要提他,外面名头挺大,蒙了皇上许多年,谁知道却是个一等一的劣幕!骆秉章这回呀,怕也脱不了干系。”

王闿运道:“大人说的是官制军参奏的事吧?”

肃顺答:“若不是官秀峰,谁会知道骆秉章幕府的实情呢?你说骆秉章也真是的,一大把年纪了,又久任封疆,你用谁不好,怎么偏偏就用了这么个人呢?”

王闿运说道:“说起这左宗棠,在下正有几句话想对大人讲。就是昨天,在下收到岳簏书院的一封来信,是在下昔日的一名同窗写来的。他在信中讲,官制军参奏左宗棠这件事,在湖南士子当中引起轩然大波。士子们说,如果此次朝廷办事不公,他们就要联名进京来告御状,为左宗棠鸣冤。”

肃顺听了这话一愣,忙问一句:“怎么会是这样?官秀峰与姓左的不认不识,他又何必去诬陷他?这些读书人,可不是越读书越糊涂吗?壬秋啊,你给他们写封信过去,就说是我说的,他们当真敢胡闹,我就上奏皇上把他们一个一个都抓进大牢,革除他们的功名!”

王闿运笑道:“大人的话我一定转告他们,不过,若这左宗棠当真是被冤枉的呢?大人试想,骆秉章久历官场,阅人无数,凭他的精明劲儿,他怎么可能用一个劣幕把持幕府呢?在下就是不相信,他与左宗棠在一起这么多年,就没看出左宗棠是怎样的一个人?”

肃顺听了这话,沉思了一下,忽然问道:“壬秋,你讲得也有道理。不过,官秀峰怎么会平白无故便诬陷他呢?左宗棠仅是骆秉章身边的一名师爷,与官秀峰不可能有恩怨啊?”

王闿运答道:“大人还记得骆秉章参劾樊燮的事吗?奏稿该由谁来起草?左宗棠是干什么的?他在骆秉章身边不就一直在为骆秉章办理文案吗?樊燮又是谁的属官?”

肃顺猛然大悟道:“壬秋,你绕了这大半天,总算才绕到点子上!看样子,左宗棠这件事,还是稳妥些才是。”

肃顺起身走了两步,忽然两眼望住王闿运道:“壬秋,是谁托你来同我说这些的?是不是那个左宗棠?你同我讲实话,我不怪你,你们两个可是同乡啊!”

王闿运一惊,马上镇静下来,答道:“大人说的这是什么话?大人可能早就听人说起过,左宗棠一贯心高气傲,凡事都不肯服人,他肯求我这样的人吗?在下倒是希望他能求我一次呢!”

肃顺点头道:“你说得不错,我早就听人说过左宗棠的脾气,是有个不愿意低头的毛病,凡事又不认输,犟得很。”

王闿运道:“在下读了同窗的来信,当时就想,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虽不能错用一个人,但也不能错杀一个人哪。在下是怕官制军一时糊涂,上了樊燮的当啊。当今天下,各省都知道湖南有个左宗棠,如何如何了得,转眼又说他是劣幕,这让天下人会怎么想呢?”

肃顺重新坐到案前,一边喝茶,一边深思起来。

王闿运急忙起身,正要告退,肃顺忽然说道:“壬秋啊,左宗棠这件事啊,我适才在心里反复想了想,错也好对也好,都不大好办。上头已着官秀峰去办,结果怎样还不知道,别人怎么好说什么呢?”

王闿运一听这话,心头扑地一跳,忙道:“大人,如果真是官制军成心要陷害左宗棠,左宗棠不是死定了吗?人头只有一颗,如果砍掉了,这人也就到寿了,大人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呢?”

肃顺点了一下头,一边深思一边道:“现在这个时候别人的确不能说什么,但此时若有哪个人保左宗棠一本,事情恐怕就好办些。”

王闿运答道:“大人真能讲笑话。都这个时候了,谁肯站出来为他讲话?官制军已晋协揆,谁放着活人不交,去交一个要死的人啊?”

肃顺自言自语道:“壬秋所言不差,官秀峰刚晋协揆,圣恩正好。左宗棠这件事啊,只能等官秀峰的折子到后再说吧!”

王闿运用过晚饭后,连夜赶到郭嵩焘府邸,把肃顺说的话据实相告,让郭嵩焘作速函告曾国藩,请曾国藩尽快想办法。曾国藩做过十几年的京官,官至二品侍郎,在京官面前有面子,说话也响。

曾国藩收到郭嵩焘信时,圣旨也偏巧下到湖南巡抚衙门和湖广总督衙门,原来是将樊燮即行拿问,着交骆秉章严审究办。

旨曰:“骆秉章奏查明总兵各劣迹实据,并有侵亏营饷重情,请拿问提讯一折。湖南永州镇总兵樊燮,有署内差役冒领兵粮、摊派养廉、盖造房屋,并演戏赏耗开销公项各劣迹,前经谕令骆秉章查明参奏。兹据奏称‘该员种种劣迹均有确据,且擅提廉俸,数至盈千,悬款无着。署中一切使用,复提用营中银钱至数千之多。实属恣意侵亏,大干功令,亟应彻底追究,以儆官邪’。樊燮着即行拿问,交骆秉章提同人证,严审究办。并着湖北督抚饬查该员现在行抵何处,即委员押解湖南,听候查办。钦此。”

圣旨递进总督衙门时,樊燮已到武昌多日,这时正在城外的营中对买来的一名丫环大行不轨。闻听总督有请,他一脚便将丫环踢开,带上随员赶进城去。

到了总督衙门的签押房,他见官文正冷着脸子一个人坐着喝茶,便猜出可能出了什么事情,当即慌忙施行大礼给官文请安。

官文也不扶他,摸起圣旨往他的怀里一摔,说道:“你这个人哪,自己看看吧,你就要大祸临头了!”

樊燮未及把圣旨看完便已吓得瘫跪在地上,一边流泪一边磕头一边哽咽着说道:“卑职是冤枉的呀,沐恩一定要给卑职做主啊!卑职的生死,可全在沐恩的身上了!”

官文手抚胡须,冷冷地说道:“事情出来了,你又吓成这样!你当初怎么不收敛一些呢?老夫说过你多少次,你哪一次认真听过?圣上让把你交回湖南究办,老夫有几个胆子敢抗旨不遵?老夫真恨不得踢你几脚才解恨!”

樊燮哭道:“要杀要剐,卑职只凭沐恩处置。沐恩可万不能把卑职交回湖南啊!”

官文气愤地说道:“你个狗杂种,你犯的事情还不够砍头吗?老夫怎么摊上你这么个不争气的属官!”

樊燮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沐恩可不要气坏身子啊!卑职自打跟了沐恩,就一直把沐恩看成自己的父亲。卑职以后再也不敢惹沐恩生气了。沐恩快消消气吧,卑职给您老磕头了!”

樊燮话毕,也顾不得隆冬季节地面坚硬,直把头磕得砰砰山响。

官文长叹一口气,说道:“好了,你起来吧。你这次的事啊,恐怕不破费些银子是不行了。”

樊燮一听官文的口气有些松动,忙一骨碌爬起来,也顾不得擦眼泪,便说道:“沐恩只要能让卑职躲过这劫,不管花多少银子,卑职都愿意出。”

官文手抚胡须沉思了一下,缓缓说道:“肃顺那里要打点,怡亲王、郑亲王那里也不能空着。还有几位大军机,也须堵他们的嘴。这样算来,恐怕得一百万两银子才行!樊燮呀,你有这么多吗?”

樊燮用心算了一下,说道:“卑职手里现在能有六十余万两,京城和长沙还各有一处宅子。内眷手上呢,还有一些首饰。沐恩,这些银子什么时候用啊?”

官文一瞪眼道:“你这个糊涂虫,你的命现在就掌握在人家的手里,不急着办来得及吗?你再这么说,老夫可真不能再管你的事了!”

樊燮忙道:“沐恩骂得对!卑职是被吓糊涂了。请沐恩给卑职三天的时间,三天之内,卑职一定把银子给沐恩送来。”

官文笑道:“樊燮你真是昏了头了。老夫要你银子干什么呀?老夫又不缺银子!说不定,为了买你这条命,老夫还得赔钱呢!你快去吧,晚了,有银子怕也送不出去了。”

樊燮慌忙又对着官文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这才旋风般地走出总督衙门,自己去料理银子的事。

樊燮回营后,先连夜差人分赴京城和长沙,料理卖屋的事,又托了身边一名文案,拿了几包太太的首饰到汉口的一家钱庄商借现银。师爷好说歹说,总算从钱庄借出了十万两。樊燮明知道京城长沙的宅院三天之内不可能变现,就狠狠心,把身边的丫环全卖了,到最后一发连几名侍妾也卖给人家。老夫人吓得东躲西藏,怕樊燮红了眼,连她也一发卖给人家去当老妈子。樊燮想尽了法,仍然凑不够一百万两,他就骑上马,挨着附近的军营找熟悉的人去借,早没了武职大员的风采,活脱脱一个讨饭的叫花子。

三天后,樊燮怀揣着各省通兑的一百万两银票,满脸憔悴地来见官文。官文好言劝慰了他几句,便让他回营等候消息。

樊燮走后,官文把一百万两银票交给管家,让管家到钱庄把一张银票打成十张,每张十万两。管家办完后,官文便将衙门里的一名师爷请进签押房,让他揣着五张银票连夜动身进京,去办该办的事。

师爷走后,官文手抚着剩下的五张银票,微笑着自言自语道:“这个樊燮,弄这么多银子干什么呀?到头来还不是落个倾家荡产!”

官文只顾了忙樊燮的事,对左宗棠没有到案反倒顾不上了。一切尽在骆秉章的意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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