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杰克掀开汽车前盖,检查了一下发动机。

此前他曾提出开车送勒内回科尔霍戈,鉴于自己在这里的工作已经完成,她欣然接受了这个建议。可糟糕的是他们的那辆陆虎有个毛病,时而会像个大烟鬼似的发出咔咔的响声。虽说杰克不懂修理,可他在家里倒腾那辆心爱的旧野马时也学会了一两招,起码知道在返回那条来奥迭内时走过的土路之前,至少得先检查一下那些过滤器。

西奥斜倚在副驾驶的坐位上,两只脚放在仪表盘上,用一张折叠起来的报纸当扇子。“嘿,我觉得这肯定管用。”

杰克正在检查一个空气过滤器,吹掉上面的尘土。“你怎么知道?一上午你连一个指头也没动过。”

“我没说这辆陆虎,我说的是这瓶沙帕洛。”

“你说什么?”

他举起酒瓶说:“这瓶黍子酿的啤酒是比利时朋友送给我的,他们说这东西可以帮助我戒酒。”

“你真以为多喝点酒就能治好你那酗酒的毛病?”

“这不只是酒,还掺了辣椒水,象牙海岸的人都这么喝,他们在酒里掺进辣椒好让酒味儿更冲。我真的能感觉到这东西正在把我肚子里的酒虫子赶出来。”

“太好了,”杰克说。“下回我吃撑了,也用放了辣椒的干酪汉堡包填填肚子。”

“呵,这听起来很有道理。”

杰克盖上汽车前盖,走到驾驶员座位那一侧,从开着的车窗伸进头去。他的车停在旅店旁边的小巷里,为的是利用旅店两层高的房子那一点儿阴凉地。杰克问道:“你的脑瓜子是不是又不转了?想出艾伦·西拉普是怎么回事了吗?”

西奥抿了一口啤酒,做了个鬼脸,显然是辣得够戗。“毫无道理。”

“你是说萨莉提名他为第六个继承人?”

“肯定是那个家伙刺伤萨莉,杀了她女儿,可勒内却说她姐姐想飞回迈阿密去同他见面?这毫无道理。”

“哦,勒内说服她改变了主意,她意识到那样做是多么危险。”

“也可以说那样做是多么没有意义。”

“这是什么意思?”杰克问。

“我在想,可能萨莉不害怕去见那家伙的原因就在于她相信他不是杀害自己女儿的凶手。”

“所以,你说她想去找到否定的答案。”

“什么?”

“她要去见那个骚扰她的家伙的惟一原因,就是想证明他不是杀害她女儿的嫌疑犯。”

“很可能,不是吗?”西奥说。

“是的,但也有可能她明明知道那家伙很危险,可她不怕死,就像她两年后想要雇一个人去杀她自己一样,不怕死。”

西奥眯起眼睛,这会儿太阳挪了过来,正好照在汽车挡风玻璃上,发出耀眼的光。“两种可能性都有。我想她恨这个西拉普先生不亚于恨其他继承人。”

“当然,”杰克说。“正是因为他骚扰她,那个检察官才会责难萨莉想为杀害自己女儿的人掩盖罪责。”

“没错,这就意味着六个继承人中有五个都与萨莉的过去有关。那我哥哥的问题就很难解释了:塔特姆与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杰克扭头朝一边看了看,又转过脸来。“或许正是有了塔特姆这样的人,她的整个计划才可能实现。她奖励塔特姆是因为他杀了她。”

“不,不,这不合情理,她把钱留下来并不想奖励任何人,而是想惩罚人。她想惩罚塔特姆不是因为他杀了她,使她的计划有可能实现,而是因为他拒绝去杀她,差点破坏了她的计划。”

“可你想想看,她要惩罚那五个人,让塔特姆当她的第六个继承人岂不就是为了更好地达到这个目的?”

“她不需要塔特姆达到这个目的,她已经有了那个叫什么艾伦·西拉普或者其他什么名字的人。她怎么可能需要两个……”

杰克在等着他的朋友把话说完,却忽然意识到他为什么说了一半就停住了。“两个杀手?你是想说这个吗?”

西奥咕嘟咕嘟喝干了啤酒,从开着的车窗里把瓶子扔出去,瓶子砸在墙上发出碎裂的响声。“这话是你说的,不是我。”他气呼呼地说道。

“西奥,别这样。”

“别怎么样?我大老远地跑到这里来可不是为了证明我哥哥有罪。你就不能做做样子假装你认为他是无辜的?哪怕十分钟也行。”

“我没有……”

西奥从车里出来朝旅店走去,杰克跟在他后面进到店里,但是西奥径直穿过大堂去了餐厅,可能是要再去买一瓶沙帕洛。勒内正好站在服务台跟前结账。

“他怎么了?”她问道。

“马尿喝多了撒酒疯呗,”杰克提起她的箱子说,“咱们快上车去。”

他把她领到外边,将箱子放到车后面。杰克坐到驾驶员的位子上,勒内坐到他身旁。晌午烈日炎炎,即使车窗开着也没有一丝凉风,杰克只是帮勒内把箱子提到车上,便出了一身汗。

勒内对着后视镜看了看自己,将头发编起来,做好在炎热的天气里长途旅行的准备。杰克见她发觉自己在盯着镜子里的她望着,连忙把目光移开,可她好像并不在意。

她嘴里含着发夹说道:“你打算什么时候问我?”

“问你什么?”

“你的心里肯定在想:为什么萨莉有四千六百万遗产,却没有给她亲爱的妹妹留下分文?”

杰克摘掉他那顶澳式遮阳帽,用一块染印花大手帕擦了擦后脖根上的汗。“这的确是我很想问的一个问题。”

“那你还等什么?”

“说实话,我原来计划再过一两天,对你多了解了解,等到能够看出你是不是在说真话时再问你。”

她盯着他看了一眼,说道:“你认为你能那么了解我,是吗?”

“不,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想说,我能很快了解一个人。”

看到他那副窘相,她似乎感到很有意思。她拿起他的手说道:“请用你的手指捏住这儿,好吗?”

杰克抬起手指捏住她脑后那根长辫子的中间,勒内用一条彩带把头发全都系上,就是他在科尔霍戈的大街上看到非洲妇女卖的那种彩带。不一会儿,她便彻底改变了自己的模样。尽管她将头发全都掖进了帽子里,却仍旧是那么漂亮,可不知怎的,杰克对此并不感到吃惊。

她望着杰克问道:“要我现在告诉你吗?”

“告诉我什么?”

“关于我和萨莉,还有她的遗嘱。”

“现在可以。”

“你肯定?我可以等,一直等到咱们一路颠簸回到科尔霍戈,等到你能正确判断我的话是真是假。”

她显然是在拿他的“计划”开玩笑。他说:“我愿意冒冒险,你讲吧。”

她吸了一口气,口吻变得严肃起来。“其实,萨莉和我闹过一点小别扭。”

“别扭小到什么程度?”

“其实也不算小,她离开非洲之后,我们几乎互相不理睬了。”

“发生了什么事?”

“她在这里的那段日子我俩都很快活,这儿的同事们都很喜欢她。姊妹两个为了一项正义的事业并肩工作,与可可农场里把儿童当奴隶干活的现象作斗争。后来她决定要离开这里,我感到很伤心,可我还能理解。但是过了两个月之后,当我发现萨莉要结婚的时候,一切都变了。”

“与她那个亿万富翁结婚?”

“不仅是个亿万富翁,萨莉的那个阔佬其实是个把儿童当奴隶用的农场主。”

“这个我可从来没听说过,”杰克摇着头说。

“噢,你肯定感到她彻底背叛了你。”

“我快要气疯了。”

“现在还生气吗?”

“事后想想,我也能理解她了,她的女儿遇害使她精神上受到了很大的打击。我跟你说过,她从做慈善工作到为了钱而跟人结婚,什么都尝试过了,可什么也没能使她高兴起来。”

“可能有一个例外。”杰克说。

“是什么?”

“从她的遗嘱来看,我得说是复仇。”

他们的目光遇到一起停住了。过了一会儿,她说:“我从来没有对别人谈起过这件事,你是第一个,我认为萨莉的财产委托律师并非什么都知道。”

“谢谢你告诉我,我大老远地跑到这里来,就是希望把真相搞清楚。”

“恐怕也到了我把真相搞清楚的时候了,全部真相。”

“你是什么意思?”

“我在想你昨天晚上说的话,你怀疑萨莉是不是遇到了她一生中最糟糕的事,到了要雇一个人来杀她自己的地步。除了我之外,我只能想到另外一个人有可能知道她的事,能够回答这个问题。”

“接着说。”

她似乎突然感到很兴奋,两眼闪闪发光。“你想不想见见萨莉那个有钱的前夫?”

“据我所知,他住在法国。”

“他的确是法国人,可是他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都住在这里。”

“你能安排我们同他见面吗?”

“我不能打保票,不过我想有你的朋友西奥跟着,咱们没有做不到的事。智者、美女、大力士三者齐全,怎么会做不到?”

“咱们仨谁是大力士就不用说了,那么我就是……”

“是行李,”她眨了一下眼睛说,那意思好像是三者之中她一人身兼二职。“快去找你的大力士朋友吧,别浪费时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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