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大门上有一块牌子,上面写着“运瓷砖专用入口”几个字,好像是要再次提醒迪尔德丽这就是她要找的地方。正如那个打电话的人事先说好的,门闩上的锁打开着。迪尔德丽推开门,合叶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她进到钢丝围网里面,立在黑影里欲听听有什么动静,可听到的只是自己的呼吸声。她的脖子上顿时起了一圈鸡皮疙瘩,可今天晚上天气很暖和,她知道这只是自己紧张而已。

她到这里来的确很危险,不过她以前为了刺探消息也曾经冒过几次险,那几次的危险程度要比这次大,而消息的重要性却远不及这一回。比如有一天晚上,她在市中心过了一夜,睡在立交桥下面一个纸箱里,为的是完成她实习的一个内容,就现实生活中的一天写一篇关于流落街头的吸毒狂的文章,而这篇文章却压根儿没能上报。还有一次,她打人一群十多岁孩子的“狂欢”聚会,甚至服用了迷幻药,为的是能够直接写出吸毒之后的感觉,结果她差点儿彻底麻醉自己的大脑,被送进了急救室抢救。这篇报道她写了八页,最终却被编辑们删成了三段。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冒险做那些事似乎很愚蠢。不过这一回可不一样,关系到的不仅仅是一篇署名文章。

起先迪尔德丽并不想卷入萨莉·芬宁那四千六百万美元的寿命测验,没有认真想过自己有一天能见到那笔钱。可是后来她越是想这件事,就越是生出一种念头:为什么不能是我?继承人总共有六个。

通常每六个人当中就会有一个因各种突发事件死亡——溺水,车祸,空难,与那些把野鸭跟朋友分不清楚的笨蛋一同打猎。像这样算来,她的机会就是五分之一。另外,佛罗里达州实行死刑处罚,如果今天晚上的消息能够确认谋害萨莉的杀人犯,把另一个继承人排除在外,她的机会就变成了四分之一。既然如此,谁还不愿意赌一把?她既年轻又健康,胜算的可能性比谁都大。她将会变得富有,非常非常富有。

再说啦,报道了这个消息她或许还可以出名。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走进后院。那个给她打电话的人曾告诉她到卸货台那里去。她看到那卸货台就在前面,由两盏安全灯照着,光线相当亮。但是要到达那里,必须经过一条人造“峡谷”,中间的通道很窄,难得并排错过两辆迎面开来的卡车,两边摆着数不清的货架,上面一层一层码放着整箱的瓷砖,有的高达二十多英尺。

她刚向前迈出一步,突然响起了电话的铃声,吓了一跳。她一把抓起手机,却认出那上面显示的是她男朋友的手机号。

“你干吗打电话?”

“我只是想看看你有没有事。”他说。

“我告诉过你,我若遇到麻烦就会给你打电话。”

“我知道。不过天太黑了,连个人影儿也没有。我不喜欢看到你这个样子,宝贝。”

迪尔德丽平时很讨厌他叫她“宝贝”。“按咱们说好的办,行不行?要是伍德华和伯恩斯坦①不肯摸黑去停车库见那个‘低嗓门’,他们能是如今的样子吗?”

①揭露水门事件内幕的两名《华盛顿邮报》的记者。

“你现在要打人的可不是什么‘水门’。好了,让我去跟你一块儿分担危险吧。”

“不,你真烦人!我不要错过这个机会。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待在那里,我叫你时你再过来。”她切断电话,把手机丢进提袋里。真奇怪,她的男朋友这么一打电话,她要把这件事弄个水落石出的决心更加坚定了。她继续沿着那条黑暗的夹道朝卸货台走去,经过一个又一个货架。货架与货架之间都有一道狭缝,那是藏人的好地方。她每过一道狭缝,都要向那里面黑糊糊的纵深处张望一番,确保没有人潜藏在暗处。那一排排货架不计其数,她宛如在窥视一个迷宫。

这时,她的电话又响了,吓得她心里一哆嗦。她从提袋里抓起手机,没好气地说道:“又是什么事?”

“吓了一跳吧,夫人。”

迪尔德丽僵住了。那不是她男朋友的声音,是那个要向她提供消息的人的低沉、僵硬的声音。“你在哪里?”

“这个不用你管。”

“你是什么意思,不用我管?我现在就在这里。咱们到底是见面,还是不见?”

“咱们还是不见吧。”

“你这个混蛋。你说过……”

“我说过你可以先看看萨莉的戒指。”

她差点没被气晕过去。“戒指在这儿?”

“一直向前朝卸货台那边走。”

她离那卸货台只剩下一百英尺的距离了。她向左右两边观望了一番,想在货架间黑暗的狭缝里寻找那个打电话的,可是什么也没有看见。“行,”她说,把一只脚放到另一只脚前面。“我在走。”

“往前走。”

“你在监视我?”她问。

“你感觉有人监视你?”他说。

她扭头检查了一下身后。“有一点。”

“这样好,这样你就不会拿着戒指跑掉了。”

“你要我对那戒指怎么样?”

“看,但是不要碰。”

“我怎么能知道那真是萨莉的?”

“指环的里面刻着字,你看好了,回去调查调查,你会发现那是真的。”

迪尔德丽离卸货台只剩下十五英尺了,已经进入灯光照射的区域。“我什么时候可以弄清楚是谁杀了萨莉?”

“只要等咱们谈好这笔交易。”

“什么交易?”

“你那四千六百万遗产中我的那一份。”

“你怎么能确定我能继承遗产?”

“因为你将会比其他人都活得长。”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打算把这事搞定。”

迪尔德丽不说话了。这可不是她想做的。她停住脚步。“你在说什么?”

“你和我,咱俩联手。”

“我可没兴趣跟什么人联手。”

“你这话我不爱听。”

“我才不在乎你爱听不爱听,你把这事说得越来越离谱了。”

“别坏了咱们的好事,迪尔德丽。你得一半,我得一半,你还可以外加一条消息。”

“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孬种?”

“一个既贪又坏的孬种,就跟你一样,只不过我不像你那么野心勃勃。”

她抓紧了手里的电话。“听着,我想我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让我跟你讲讲清楚。不管你有什么计划,也不管你的计划具体要做什么,你想伤害其他那几个继承人里的哪一个,我都不于。”

“那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为了那消息。”

“还有钱。”

“你说过你知道是谁杀了萨莉。”

“我很愿意告诉你。但是你不答应那笔遗产的交易就别想听。”

“我对跟你做这种交易没兴趣。赶紧收起你的戒指,收起你的消息,离我远点。明白吗?”

她等待对方回应,对方在电话里沉默不语,她越发感到有人在监视她。“我知道你还在那儿。”她说。

“我要挂电话了。你记住我的话,我再也不想听到你的声音。听清楚了吗?”

“是的,”他说。他的声音特别低沉,语音转换器使他的口气听起来似乎愈加愤怒。“我清楚了。”

电话断了,迪尔德丽立刻用快捷键拨通了她男朋友的电话。

“约翰尼,马上到我这里来。”

“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有点害怕。到我的车那里去等我。”

她挂断电话,转过身来撒腿向大门口跑去。到大门口需要在黑暗中跑一百码,迪尔德丽使出浑身的力气奔跑着,跑过先前花了好几分钟战战兢兢走过来的这段路。她挥开双臂,撒开两腿,飞快地闪过货架间的一道道狭缝,两只眼睛一直盯着大门,全然顾不得她来时那些箱子之间的缝隙给她带来的恐惧了。

跑到围栅跟前时,她的速度依然未减,一头撞在围栅上。

她的男朋友在围栅外面将车停在她的车的旁边,从车里跳出来,跑到大门口。

迪尔德丽伸手去够那门闩,使劲拉门锁,可它纹丝不动。

“你没事吧?”她的男朋友站在围栅的另一端问道。

“没事,没事。只是……我出不去呀!”

他试着扭了扭门锁。“锁上了。”

“见鬼,”她说。“那家伙把我锁在里面了。”

“你能不能爬过来?”

她抬头看了看九英尺高的围栅上那乱糟糟的一堆带刺的钢丝圈。“我看不行。”

突然,她男朋友的脸上露出紧张的表情。“我看你最好还是爬过来。”

迪尔德丽扭头一看,惊呆了。只见黑暗中出现了两只德国猎犬,向她缓缓移动,就像两个瘦长的猎豹在蹑手蹑脚地靠近它们的猎物,龇牙咧嘴地发出低沉的吼声。

“别动。”她的男朋友说。

那两只看门狗一点一点地靠过来。迪尔德丽望望这只,瞧瞧那只。那只稍大一点的吼叫着往前扑了一下,又退回去。迪尔德丽向后靠在围栅上。

“别动。”她的男朋友生气地小声嚷嚷道。

“我害怕!”

“也不要看它们的眼睛。它们会以为你在挑衅。”

“约翰尼,你快想法子帮帮我!”

“我这就叫警察。你站在那里一动也不要动。”

“我的提袋里有一筒催泪瓦斯。”

“那玩意儿没用,这些狗经过专门训练,看得出你在掏家伙。”

那两条狗在对着她狂吠,嘴里流着涎水。迪尔德丽声音颤抖着说道:“它们会咬死我的。”

“你只要不动,它们就不会。”

“咱们得想想办法!”

“你就待在那儿,别动。”

此时,那只大点的狗又叫唤起来,一连叫了六七声,就像是机关枪在开火。迪尔德丽不禁尖叫了一声,那狗随即扑了过来。迪尔德丽慌忙伸手去拿催泪瓦斯,另一只狗也冲她的腿扑过来。她一脚将它踢开,可那只大狗却咬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拽倒在地。

“迪尔德丽!”

她发疯似的又踢又打,拼命护住脑袋往一边滚,猛甩那只被狗咬住的胳膊。突然,那只狗放开了她的胳膊,连同另一只全都僵立在那里。迪尔德丽浑身瑟瑟发抖,吓得一动也不敢动。狗不再叫唤了,似乎完全对她失去了兴趣,看样子是在听什么人或什么东西向它们发出指令,可是迪尔德丽什么也没听见。

接着,那两只狗转身向卸货台跑过去,同它们来时一样迅速。迪尔德丽的脑子发木,但仍好像听见有人吹了一声哨子。

她躺在地上看了看自己的胳膊。那狗的牙齿穿过衣服咬进了她的肉里。一看见自己的血,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待在那里别动,”约翰尼说,他仍然站在围栅的另一端。“警察正在往这里赶。”

这时,她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吓得她一哆嗦。她的提袋在刚才遭狗袭击时不知道甩到什么地方去了,只听见电话铃声从她的身后传来。她连滚带爬地过去抓住手机,放在耳边。

“咱们联手怎么样?”那人说道。还是那种低沉、僵硬的声音。

迪尔德丽的胳膊被狗咬伤,疼得不停地颤抖,她扭歪了脸。“你这混蛋刚才都干了些什么?”

“守夜人只要给点钱什么都肯干,甚至愿意躲开这里,把驯狗的哨子也租给了我。这事儿挺滑稽,是吧?”

“一点也不滑稽。让我出去!”

“别激动。我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迪尔德丽。”

“什么选择?”

“非常简单的选择。要么你赢,要么你输。就这么简单。”

“你究竟在说什么?”

“我们以后再谈,等你冷静下来再说。不过,在此期间你要是胆敢向任何人吐一个字——我的意思是任何人——那你就绝对是个输家,赫赫有名的输家。你明白我的意思?”

她没有吭声。

“你明白我的意思?”

“是的。”

“好,大门的钥匙用胶带粘在灯杆上,现在你可以滚了。”

啪嗒一声电话挂断,对方的声音消失了。迪尔德丽滚到一侧,用手压住伤口止血,在黑暗中强忍住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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