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一点半,一架客机稳稳地停在了机场的停机坪上。

在下机的乘客里,一名面色凝重的中年男人格外醒目,只见他拎着一个手提包,快步穿过人群,就像是要和人群赛跑似的。

很快,中年男人第一个到达出站口,那些和他同时下机的乘客都被他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出站口,一名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看到中年男人后,立刻迎上前,接过了手提包,“沈局,辛苦了,车在外面。”

中年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市公安局局长沈鑫。他在外省才刚开完会,便连夜搭乘飞机赶回市里。他之所以心急如焚地赶回来,是因为昨天夜里发生的一起女性遇害案。

如果只是单纯的命案,他也不至于一定要参与侦破工作,但在这起案件的背后,有一个特殊的原因,使他无论如何都必须立刻回来。

上车后,沈鑫焦急地说道:“马上去法医部。”

“不用先送您回去休息一下吗?”

“不用,正事要紧。”说完,沈鑫掏出手机,按下了开机键,接着拨通了东巷派出所所长侯伟泽的电话。

“老侯,我已经回来了,你现在马上带着案件的初步调查报告到法医部等我,我现在正赶过去。”

挂断电话后,沈鑫面色凝重地盯着车窗外。此时的车窗外漆黑一片,根本看不到任何的风景,不过即使能看到风景,此时的他也没有心情欣赏。

他似乎把窗外的黑暗当成了一块“影院的幕布”,然后将一桩尘年的旧案从记忆深处翻了出来,在这块“幕布”上放映着。虽然这桩旧案已经时隔三十余年,但是回忆起来,就如同发生在昨日般,历历在目。

回忆还没有结束,车已经在法医部的大门前稳稳地停了下来。

“已经很晚了,你不用等我,先回去休息吧!”下车的同时,沈鑫对司机说道。

第二卷阴暗的“假面具”随后,他快步进了法医部,径直朝着验尸间的方向走去。

验尸间外,侯伟泽和一名法医早已经等候在那里了。

沈鑫和二人简单地打过招呼后,迫不及待地进入验尸间。

在验尸间居中的验尸台上,摆着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法医走上前,掀开了白布。

尸体已经结束了全部的尸检,从胸部一直到腹部有一道已经被缝合的创口。

尸体的颈部有用手指按压后留下的指印淤痕,脸颊两侧浮肿呈暗紫红色,并且也留下了指印淤痕。尸体的全身遍布了密密麻麻的被某种利器切割造成的伤口。

无法想象到底是什么人和死者有如此的深仇大恨,以至于要对死者下如此毒手。

“先说说尸检的结果吧!”

虽然之前已经对尸检的结果有了初步的了解,但看过尸体后,沈鑫还是想更详细地了解清楚。

“死者女性,三十六岁,死亡时间是在发现尸体前的七到八个小时之间。”法医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此时已经是夜里一点多,他继续说道,“也就是前天午夜十一点到零点这段时间遇害的,死因是被人用手掐住颈部导致窒息。死者的后脑有一处被硬物袭击留下的伤痕,经过检验,证实了袭击物为砖块,在案发现场也的确发现了一块染血的砖块。在砖块和死者的颈部都提取到了清晰的指纹,比对证实属于同一个人,我们已经将指纹送到指纹库进行比对了。死者脸颊两侧的淤痕经过检验,是被人用力按压和掌掴所致,而且是生前造成的,指纹和颈部以及砖块上的一致。而死者身上多达五十七处的伤口均是死后形成的,造成这些伤口的物品是一把长约十五厘米的匕首,不过在案发现场并没有发现这把匕首。”顿了顿,法医又继续说道:“死者没有受到性侵犯。另外,我们在死者的指甲里发现了一些灰色的纤维组织和黑色物质,经过分析,灰色的纤维组织应该是terylene,也就是通常说的涤纶,是做衣服常用的材料,不过和死者身上所穿衣服的纤维组织不一样,相信应该是死者在挣扎反抗的时候从凶手的身上沾到的,而且这种涤纶面料非常陈旧,年份应该在五年以上。至于那组黑色物质,则是苔藓。”

“苔藓?”

“是的,在我国苔藓有三目六科二十一属一百一十二种,我们在死者指甲里发现的苔藓属于最常见的葫芦藓。这种藓生活在阴湿的墙脚下或树干上,由于它的叶片内除中部外,仅由一层细胞构成,污染物可以从叶片两面直接侵入叶的细胞,所以它对有毒的气体十分敏感,在污染严重的城市或者工厂附近很难生存。”

“也就是说这种苔藓应该在乡村或者深山老林中比较常见?”

“基本是这样的。除在死者的指甲里发现苔藓外,在涤纶纤维上我们也发现了相同的苔藓,并且死者所穿的衣服上也有沾到。发现尸体的地方已经确认了就是第一案发现场,在那里和附近我们都没有发现同类苔藓,所以可以非常肯定苔藓不是在案发现场沾到的,而是凶手的身上本来就有的。另外,在苔藓中我们还验出一些排泄物的成分,化验结果显示属于人的粪便,我们正试着从粪便中提取细胞组织,看能不能检验出排泄物主人的dna。”

沈鑫听完法医的叙述后,若有所思地陷入了沉默,法医和侯伟泽见状不敢打扰,默默地站在原地。

片刻后,沈鑫向侯伟泽问道:“你们有没有查到什么线索?”

“暂时还没有,这两天我们已经在案发现场附近进行了走访调查,但由于案发时间是深夜,而且案发地点地处偏僻,所以没有获得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那死者的资料呢?”

“死者名叫高春华,三十六岁,在超市当销售员,遇害当天上的是晚班,因为从超市到她家步行只需要大约十五分钟,所以她每天都是步行上下班,也因此给了凶手可乘之机。她的为人算不上好,但也不坏,属于中规中矩的类型。她离过一次婚……”

还没等侯伟泽说完,沈鑫突然打断了他,并接过他的话继续说道:“她离婚后又结了婚,和她结婚的男人可能离过婚,也可能妻子早亡,带着个孩子。结婚后,高春华对孩子的态度并不好,是名不称职的后妈,经常打骂孩子。”

听完沈鑫的话,侯伟泽显得非常惊讶,“神了!沈局,这些情况我们今天才查清楚,您一整天都在外地开会,怎么会知道的?”

“唉,说来话长,我倒希望我所说的和你查到的完全不一样啊!”沈鑫无奈地感慨了一句,不过他并没有打算再说下去,侯伟泽见状,也没有多问。

“老侯,我倒不是不相信你的办案能力,毕竟你以前也干过刑警,只不过这起案件可不像表面看到的那样简单啊!它或许会非常的棘手、非常的复杂,而且其中还牵扯到一桩陈年旧案,所以我希望你可以把初步的调查资料给我,我找人继续跟进。”

“我明白。”

沈鑫又继续观察着尸体,片刻后,才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早上八点,尧舜准时来到了办公室,不过还有一个人比他来得更早,那就是局长沈鑫。

看到沈鑫,尧舜颇为意外。

“沈局,您不是在外地开会吗?怎么一大清早就在我这儿出现了?难不成是怕我偷懒,来查我的岗?”

闻言,沈鑫疲惫的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看你小子精神不错啊!是不是最近手上没案子,所以闲的啊?”

“我倒是想闲呢,可哪闲得下来啊!那些犯罪分子没一刻是消停的,虽然大案子最近是少了,但是小案子不断,不过还好,都不算太棘手。”尧舜说道。

“既然不棘手,那就暂时先交给别的队负责吧。”

“怎么,有大案子?”

“是的,一件我认为只有你才能拿下的案子。”

“哦?沈局,您这话一出,看来我如果不把这案子破了,那就是愧对您了!”

“所以你小子这次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没有问题,我一定会尽全力的。是什么案子呢?”

沈鑫把手边的资料夹递到了尧舜面前,说道:“前天在市里发生的女性遇害的案件。”

“那起案子啊!略有耳闻。”尧舜边翻看着资料边说道,“凶手先用砖块袭击受害女性的头部,使其失去了反抗能力,然后再掌掴受害女性,最后将其掐死,还用利器伤害尸体。如果凶手不是和受害女性有很大的仇怨,那就是心理变态。”

沈鑫坐在一旁,并没有说什么,但从他脸上若有所思的表情不难看出,他似乎对这起案件有着自己的看法。

尧舜也从沈鑫的表情上看出了问题,“沈局,其实如果您想让我办这起案件,打个电话和我说一声,然后让派出所把材料传过来就行了,没必要这么一大清早的专程来这儿找我,是不是这案子还有什么问题?”

沈鑫点了点头。

“案子有隐情?”尧舜猜测道。

“唉!这事儿要从三十五年前说起了!”沈鑫轻叹了口气,回忆道,“当年我从部队转业后,就选择了警察这份职业。刚开始的时候,我怀着满腔的热情,信心十足地投身到新的工作岗位,但是很快,我的这份热情和信心就因为一起案件受到了沉重的打击。不仅如此,这起案件还成了我这几十年来最大的遗憾,时至今日,这个遗憾依然存在。”

“之前我也听过很多关于您的光辉历史,大家都夸您当年是‘辣手神探’,没有解决不了的案子,难道还有什么案子能难倒您吗?”

“呵呵,‘辣手神探’那都是后来的事儿了,当年才刚当上警察,哪可能成为什么‘辣手神探’啊!你也干了这么多年刑警了,应该清楚,干咱们这一行,不仅要有冷静的头脑和敏锐的观察力,还要有经验。前者或许是天生的,但后者却完全靠后天逐步积累。”

“这倒是。”

“当年在市里发生了一起连环凶案,因为案件没有侦破,再加上怕引起社会恐慌,所以一直对外保密,除了参与案件侦办的人员,再没有任何人知道内情。那起连环案件凶手的行凶手法和现在这桩女性遇害案的几乎如出一辙,而负责那起案件侦办的就是我的师傅赵卫国。”

“赵老?他可是警界的传奇人物,侦破的很多案件可都写进教科书里了啊!”说到赵卫国,尧舜流露出发自内心的敬佩和仰慕之情。

“是啊!他的确是警界的传奇人物,不过很遗憾,直到他过世,那起连环凶案也没能侦破,给他的从警生涯留下了唯一的一个遗憾。他临走前,把我叫到床边,用最后一口气千叮万嘱让我一定要把案子侦破了,然后把印有破案消息的报纸烧给他一份。但是直到今天,他的这个最后遗愿我也没能完成。”沈鑫沮丧地摇了摇头,看得出来,他对当年的悬案一直耿耿于怀。

“连赵老和您联手都没有办法侦破的案子,相信难度一定小不了。不过我相信这也和当年刑侦技术落后有一定的关系,如果当年的鉴证技术和科技能像现在这么先进,再加上您和赵老的能力,破案应该不成问题。”

“呵呵,你小子什么时候也学会说这些恭维的话了?”

“沈局,您又不是不了解我,我这人是最不会溜须拍马的了,这恭维的话也要看对谁说,如果是我敬佩的前辈,说几句也未尝不可。”尧舜笑道。

“不和你瞎扯了,言归正传。”沈鑫继续说道,“当年的那起连环凶案和现在这起案件如出一辙,受害者均为女性,都是头部受到硬物袭击,面部被人掌掴,然后再被掐死,死后身上多处被利器割伤,由于案发时间都在深夜,所以都没有目击者。”

“那当年的连环凶案里有几名女性遇害呢?”

“总共四名。”

“案件的性质如此恶劣,也难怪赵老临走都没能放下了。”

“是啊!你也知道,再过几年我就要退休了,如果这案子再没破的话,真不知道怎么向赵老交代了,唉!”沈鑫叹了口气,神情变得更加沮丧。

“沈局,既然您对我这么信任,把案子交到我的手里,我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把案子破了。”尧舜拍着胸口,信心十足地说道。

“你有信心,我就放心了!希望这一次能把案子破了。”沈鑫点了点头,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他之所以笑得如此勉强,并不是对尧舜没有信心,而是他很清楚案件的难度,毕竟这是一桩时隔三十五年之久的陈年旧案。

“不过沈局,虽然现在的案子和当年的案子行凶手法相似,但是两起案件相隔了三十五年之久,为什么您敢肯定两起案件有关联呢?难道不会是有人故意模仿当年凶手的行凶手法犯案吗?”

“这种可能性基本为零。一方面我之前也提过,当年那起案件对外一直保密,媒体并不知情,也没有报道过,所以除了真正的凶手和我们警方,根本不会有人知道凶手具体的行凶手法;另一方面,在来这里之前,

我已经让技侦那边把当年案件凶手的指纹和现在这起案件凶手的指纹进行了比对,证实了是同一个人。”

“原来如此。不过案件隔了三十五年之久,凶手现在的年龄应该很大了,为什么他蛰伏了这么多年又突然出来犯案呢?这么多年他到底躲藏在哪里呢?而且当年他又为什么会突然收手呢?”

“三个问题全提到点子上了,不过我也没有琢磨出其中的原因。”沈鑫说道。

“那当年您和赵老查到了什么线索吗?”

“有,我们不仅发现了线索,还锁定了一名嫌疑人。”

“锁定嫌疑人了?那案子为什么没破呢?”尧舜疑惑地问道。

“说来话长啊!”沈鑫苦涩地叹了口气,接着,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始回忆那一桩陈年悬案的一点一滴,“当年我们经过调查,发现四名遇害女性都有一个共通点,她们都是离过婚又再婚的女性,而且新的丈夫都带着一个孩子。”

难怪沈鑫当时没有听完侯伟泽的介绍就能大致说出死者的情况,原来他早已经从凶手的犯案手法上看出了端倪。

“也就是说这四名受害女性在生活中都扮演着‘后妈’的角色。而且从凶手的犯案手法来分析,她们应该都不是称职的后妈,掌掴和砍损尸体明显是一种报复行为,动机应该和几名遇害女性对待孩子的态度有密切的关联。”

“当年我们也是这么认为的。之后,随着案件的发展和调查的深入,我们又发现了一个新的疑点。”

“是什么?”

“案发的地点。”沈鑫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们发现,四名遇害的女性,其中第一、第二、第四名女性,发现尸体的地点都是第一案发现场,只有第三名女性,发现尸体的地点不是第一案发现场。第三起凶案发生的时候,我们也留意到了这个问题,但当时并没有在意,因为行凶手法一致,所以我们认为移尸很可能是凶手在接连犯案的过程中正不断地‘完善’他的犯案手法。直到第四起凶案发生,我们才认为之前的猜测是错误的,移尸的行为或许并不像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其中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四名遇害的女性,遇害的手法一致,但却只有一名被移尸?”尧舜双手环抱于胸前,眉头微皱,若有所思,“沈局,当年在案发现场发现的线索,能确定四起案件是同一名凶手所为吗?”

“在第一、第二、第四起案件里,法医从凶手遗留在现场的用于袭击受害人后脑的物品上提取到了指纹,经过比对,认定指纹属于同一个人,不过由于凶手没有犯罪前科,所以在指纹库里没有找到相应的资料。至于第三起案件,因为不是第一案发现场,所以现场并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物证和线索,但通过对在死者颈部提取到的指纹进行分析,证实了凶手属于同一个人。”

“四名遇害女性,遇害的手法一致,但却只有一名被移尸。一般连环凶案的凶手都会有一套固定的犯案模式,而且不会轻易做出改变,如果排除了凶手是为了‘完善’犯案手法才移尸的可能性,那他这么做,很可能是因为在第一案发现场有什么重要的线索会导致暴露身份,所以他才要移尸。”

沈鑫点了点头,说道:“嗯,你分析得很有道理。当年我和赵老在发现了这条线索后,立刻将调查的重点放在了第三名遇害女性的身上。这名遇害女性叫李冬梅,无业,父母做服装生意,家里的生活在当年来说算是比较富裕的,第一任丈夫因患癌症过世,后来她去汽车修理厂修车的时候认识了第二任丈夫冯勇。冯勇当年是名汽修工人,李冬梅之所以会看上他,并不是因为他修车技术好,而是因为他英俊的外貌。两人结婚后,李冬梅让娘家出钱替冯勇开了一间汽车修理厂。冯勇结过一次婚,有个儿子,名叫冯亮。在冯亮两岁的时候,冯勇的前妻提出了离婚,说是性格不合,但实际情况是她在外面另结新欢。凶案发生那年,冯亮还只有十三岁。”

说完,沈鑫从手边的资料夹中取出一张人物素描递给了尧舜。

“我们在冯勇的家中没有找到任何一张和冯亮有关的照片,所以只能通过冯勇的邻居和冯亮老师的描述,找人画了这一张素描。画像师并没有用到自己的想象力,冯亮的所有特点全是按照知情人的描述画出来的,所以相似度非常高,看过素描的人都说和本人几乎无异。”沈鑫说道。

尧舜接过素描仔细端详着。

素描上的冯亮头发蓬乱,像个鸟窝似的,脸形瘦削,两只眼窝深陷,眼睛虽大,但却呆滞无神,嘴唇很薄,嘴角向下耷拉着,一副受尽了委屈和痛苦煎熬的模样。

十三岁,原本应该是一个充满朝气、充满活力的年纪,但是这些少年本该有的特点在冯亮的脸上却完全感觉不到,唯一能感觉到的是一种极度悲哀和孤苦无助的气息。

沈鑫既然特别提到冯勇的儿子冯亮,并且还拿出了他的画像,显然是对他有所怀疑。

“沈局,您和赵老怀疑是这个十三岁的孩子制造了这四起连环凶案?”

“不是怀疑,而是事实。在锁定冯亮后,我们就发现,第一名遇害女性的家和第二名遇害女性的孩子所在的学校正好都在冯亮上学的路上;至于第四名遇害女性,她的家和孩子所在的学校虽然并不在冯亮上学的路上,但因为在李冬梅遇害后,冯亮就请假没去学校了,在这段时间里,他去过哪里没人知道,所以他很有可能在别的路段选中第四个目标。另外,我们在冯亮家中提取到了指纹,和在案发现场留下的指纹进行比对,证实了都是属于冯亮的。不过很可惜,这个情况发现得太晚了,等我们赶到冯亮家的时候,早已经是人去楼空了。之后我们也发出了通缉令,但始终没有他们父子的消息,他们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

“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制造了四起连环凶案,听上去还真让人匪夷所思,不过仔细想一想,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他这么做,一定和他性格以及在成长过程中所经历的事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的确如此。从学校方面我们了解到,冯亮性格孤僻,不合群,在学校里,他没有朋友,也从不主动和任何人说话,集体活动也从不参加。这些情况老师也曾多次找冯勇谈过,但都无济于事,最终只能作罢,任由他了。除了性格孤僻,冯亮还是一个受气包,在学校里经常被一些调皮捣蛋的学生欺负,而且是不分高低年级的。而他从来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闷不吭声的任由别人摆布。”

“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在心理方面的确容易出现一些问题,比如孤僻、自闭、自卑等等,如果可以得到正确的引导,这些问题完全可以得到解决。从您的描述来看,这个冯亮已经出现了在单亲家庭中长大的孩子在心理方面经常遇到的问题。虽然家长和学校都对此有所了解,但却没有正确地对他进行引导,而他自己又不善与人沟通,所有的情绪都一直憋在心里,这就使他心理上的问题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尧舜接着说道。

“还有一点,李冬梅和冯勇结婚八年,刚开始的时候她对冯亮倒也算不错,但是后来态度就变了。因为在李冬梅怀孕六个多月的时候,有一次冯亮在家玩皮球,球滚到了李冬梅的脚下,她没注意,踩上去摔了一跤,结果不仅导致流产,而且以后再也不能生育了。据邻居反映,李冬梅从那之后就经常因为一些琐事打骂冯亮,给冯亮吃的也都是些残羹冷炙,有的时候甚至连残羹冷炙都没有,而且还不让冯亮在家住,把他关在楼下的杂物间里。有的邻居上门好言相劝,非但没用,还会招来李冬梅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邻居找过冯勇,希望他能劝劝李冬梅,毕竟那是他的亲生儿子,不过冯勇却从来都是敷衍了事。邻居见劝解无用,也就都不劝了,只是有时候看到冯亮饿肚子或者挨冻,就会偷偷地给他点吃的和衣服,除此之外,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忙了。在李冬梅遇害后,我们到小区找他们了解情况,看得出他们对李冬梅没什么好印象,对我们的态度也十分冷淡,所有的问题都回答得十分敷衍,更有甚者一问三不知,这也无形中给我们的调查增加了难度。”

“正如鲁迅先生所说,‘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这个冯亮无论是在家还是在学校,都受尽欺凌,非常孤独和无助,没有人能帮他,更没有人理解他,而他自己也不愿与人沟通,对一切都保持沉默的态度,心理长期处于压抑状态下的他,如果没有走向灭亡,那么势必会有爆发的一刻。最终的结果证明,他在沉默中爆发了,而且威力惊人。唉!真不知道应该是同情他,还是应该痛恨他。”尧舜感慨道,“至于那些邻居,虽然他们不愿意配合调查的行为值得商榷,不过也情有可原,毕竟同情弱者是人之常情。”

“无论是同情,还是痛恨,都已经无法改变冯亮的命运了。如果真的要追究谁的责任,我想他爸爸冯勇的责任应该是最大的。”

“冯勇?对了,我刚才就挺纳闷的,李冬梅是冯亮的后妈,她虐待冯亮倒还可以说得通,但是冯勇是冯亮的生父,他怎么忍心看着儿子被李冬梅虐待却不闻不问呢?”尧舜不解。

“其实儿子在学校被同学欺负,冯勇曾不止一次出面找过老师,但是对于儿子被李冬梅虐待的问题,他就无能为力了。别忘了,是李冬梅让娘家出钱替他开的汽修厂,如果不是因为这样,他还在汽修厂里当个普普通通的工人呢!”

“那他自然是不敢得罪老婆了,万一惹怒了老婆,那他不仅要失婚,还有可能失去已经拥有的一切。”

“所以对李冬梅的种种行为,冯勇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其实我也听他的邻居提过,当年他们也曾因为看不惯李冬梅虐待冯亮,想要报警,但是却被冯亮制止了,他的理由是不想因为自己害得父亲失去工作,所以最后报警的事就不了了之了。”

尧舜微微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唉,冯亮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啊!他很懂事,也很孝顺,只可惜不懂得如何保护自己。”

“虽然冯亮的确是个值得同情的孩子,但是不能因为同情,我们就放弃了案件的侦办。现在对案情你也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了,相信除看出冯亮可怜外,你应该还看到了更多更深层次的问题吧?”

沈鑫将话题从同情引回到案件上,并不是他冷酷,而是因为这是目前最急需解决的问题,也只有把案件侦破了,找到冯亮,才能真真正正地帮助他,而不是一味地同情他,任由他一错再错下去。

尧舜抬起右手,用食指反复摩擦着下巴,边思考边说道:“任何人受到压迫,都会产生反抗的心理,这是人的本能。冯亮长期处于一种受尽欺凌的环境,他绝对不可能没有想过反抗。由于他只有十三岁,心智发育还没有健全,在这样的前提条件下,长期受到压迫的心理很有可能会朝着畸形的方向发展,再加上他过分自闭的性格,外人很难进入他的内心,更不可能轻易从他日常的言谈举止中看出异常。而他越是压抑自己的反抗心理,就越是使他的心理加快朝着畸形的方向发展,一旦这种心理爆发出来,后果将会无法想象,而实际的情况也证实了这一点。”

“呵呵,分析得还挺专业嘛,快赶上心理专家了。”

“离专家还远着呢!之前侦结了王宝才兄弟的案件后,我读了一些心理学方面的书籍,学了点皮毛。现在的罪犯都是高智商犯案,多学点总会对办案有帮助。”

“呵呵,没错,干我们这一行也要活到老,学到老啊!你继续吧。”

“冯亮作为案件的第一嫌疑人,在犯案的时候只有十三岁,如果是一个心智发育正常的孩子,相信他很难做到接连杀害四条人命,甚至就连想要伤害到对方都是一件困难的事,四名遇害者虽然都是女性,但毕竟是成年人。不过十三岁这个年龄只能代表冯亮的实际年龄。由于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再加上长期的压迫使他的心理朝着畸形的方向加速发展,很有可能使他的心理年龄远远超过了实际年龄。在心理年龄和畸形心理爆发的双重作用下,他完全有可能做出一些超出实际年龄的行为。从四起凶案来看,冯亮应该是有计划地行凶杀人,只不过他的计划算不上完美。”

说到这儿,尧舜停了下来,他闭上眼睛,紧蹙眉头,大脑飞速地运转,除了分析冯亮的犯罪行为,他还尽可能地将自己带入冯亮的角色。

“他没有一开始就杀了李冬梅,是因为他担心那么做会引人怀疑,所以他选择了先从不相干的外人身上下手,这样一方面可以使自己不致被怀疑,另一方面也可以验证自己是不是真的有能力杀了李冬梅。在确定了这个大胆的计划后,他便开始寻找目标。他并没有胡乱寻找,而是把注意力集中在身份是不称职的后妈的女性身上,因为在他看来,这一类型的女性都不是好人,都该死。在接连杀害了两名女性后,他对自己有了信心,而且在他看来,现在杀害李冬梅,一定不会引人怀疑。虽然他的计划还算周详,不过在细节方面他根本

不可能做到滴水不漏,案发现场留下的带有他指纹的物证就是最好的证明。犯罪的细节处理是整个犯罪行为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如果细节的处理能做到完美,那整个犯罪行为就根本不可能被人侦破。但是在这个世上,无论罪犯有多狡猾,布局有多巧妙,他都不可能把细节处理到完美,因为罪犯本身就不完美,一个不完美的人又怎么可能制造出完美的罪案呢?成年人是如此,更何况冯亮还只是一个孩子。”

“说得好,这一点我非常认同,如果真有完美的罪案,那就对不起‘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八字警世真言了。”

尧舜点了点头,继续说道:“然而李冬梅的死并没有让冯亮就此罢手,因为接连成功杀害了三名他认为该死的人后,他已经嗜杀成瘾,完全失去了自控能力,无法停止疯狂的杀戮。此时的他已经不再认为杀了李冬梅一切就结束了,反而想要杀光所有他认为是该死的、身份又是后妈的女性,于是就发生了第四起凶案……”

话说到这里,尧舜突然停了下来,他似乎发现自己的分析出了问题。

“是不是发现什么问题了?”沈鑫问道。

尧舜沉默了片刻,将自己之前的分析重新梳理了一遍,继而说道:“按我刚才所分析的,冯亮是有计划的犯罪,如果在现场留下指纹能用他细节处理不当来解释的话,那么杀害李冬梅后在第一案发现场留下了漏洞似乎就解释不通了。既然他已经有了计划,又怎么会犯如此严重的错误呢?难道他一开始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杀李冬梅?”

“原因呢?”

“因为李冬梅对他的长期虐待使他心里产生了阴影。在他看来,李冬梅就像是一个可怕的魔鬼,他从心底对她非常的畏惧,但是压抑在心里的情绪又已经到了一个非要宣泄出来不可的地步,于是他就开始寻找一些身份类似的女性下手,借此来发泄长久以来压抑在他内心的仇恨和痛苦。而杀李冬梅,很可能是一个意外,或许在他犯案的过程中出了岔子,他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把李冬梅杀了,而杀害李冬梅的地点又很可能会暴露他的身份,为了不引起怀疑,他只能移尸。”

“如果行凶的地点是在家里或者其他和冯亮有关的地方,那你刚才所说的可能性的确成立。但事实上,我们搜查过冯亮的家以及所有他和李冬梅有可能去的地方,都没有发现可疑之处。”

尧舜再次陷入了沉思,良久后,他缓缓地说道:“或许杀人和移尸未必有着直接的联系。首先,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要如何将一具成年女性的尸体移动而不被发现呢?其次,如果他真的是心理失控的话,那么为什么在第四起案件后突然停手了呢?而这三十五年来他又躲到哪里去了呢?以冯亮的年龄和性格特点,他不可能有朋友帮忙,也就是说,在这其中,还有一个人扮演着重要的角色,这个人应该就是他的父亲冯勇。”

沈鑫点了点头,说道:“当年赵老也是这么认为的。”

“那赵老当年的看法是?”

“他认为,冯勇很有可能是帮凶,是他转移了李冬梅的尸体。而其他几起案件,也不能排除冯勇有参与或者在幕后指使的可能性,尤其是第四起案件。因为李冬梅死后,冯勇就没再去汽修厂,冯亮也向学校请了假,而且据邻居反映,那段时间,除了早上看到冯勇出门买菜,其余时间父子俩都足不出户,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冯勇又怎么可能会纵容儿子再次出去杀人呢?当然,如果他从一开始就是帮凶的话,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因为他也很痛恨那些不称职的后妈,于是他就策划了整个杀人计划,然后让儿子去杀害那几名女性,因为没有人会想到一个十三岁的小孩子会杀人。”

“冯勇移尸的说法我赞同,但他参与和幕后指使的说法我认为值得商榷。”

“说说你的想法。”

“首先,冯勇作为一名父亲,在儿子最无助、最需要他的时候,为了自己的前途,连在李冬梅面前替儿子说句话的胆量都没有,像他这样的男人只能用‘软弱无能’来形容,所以他不可能会杀人,也不敢杀人;其次,冯亮在学校被欺负,冯勇曾不止一次到学校找过老师,可见他还是很疼儿子的,只不过因为他的前途是李冬梅给的,所以在李冬梅的面前他连大气也不敢出,任由儿子被李冬梅虐待,而冯亮也很懂事,对父亲很孝顺,他们可谓是父慈子孝,所以冯勇不太可能策划整起凶案,还让儿子帮他杀人。所以我认为对第一起和第二起案件冯勇很可能并不知情,而李冬梅的遇害,才让他知道了儿子的所作所为,我想他很有可能目睹了第三起案件案发的全过程。不过他在得知真相后,非但没有报警,反而帮儿子移尸,以此来扰乱警方的调查,他这么做,应该是出于对儿子的保护心理,还有就是他对儿子的愧疚之情。冯亮之所以会变成一个杀人狂,和他这个没有尽到责任的父亲是有密不可分的关系的。不过冯勇并不清楚儿子杀人的过程和细节,所以他毫不犹豫地移尸,这么做反而弄巧成拙,成为案件的一个重要突破口,而且他这么做,非但没有帮到冯亮,反而让冯亮变得更加疯狂。最后在第四起案件发生后,冯勇担心东窗事发,于是就带着儿子逃走了。”

“真是青出于蓝啊!你现在的能力已经可以和赵老旗鼓相当了。”沈鑫夸道,在尧舜的身上,他似乎看到了案件侦破的曙光。

“沈局,您这顶高帽给我扣下来,让我倍感压力啊!”

“你小子还怕压力?在你手上办的那些大案,哪一件没有让你倍感压力?相信你对压力早就习以为常了吧!”

“呵呵,沈局,您都这么说了,而且还亲自前来,我就是再有压力,也要顶住,全力以赴把案子破了。”尧舜微笑着道,“对了,那当年冯勇的邻居就一点线索也没有提供吗?”

“如果有的话,或许对我们侦办案件多少都会有些帮助。但是正如我刚才所说,他们态度冷淡,回答敷衍,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有提供。我记得曾有一名邻居说过,像李冬梅那种女人早死早超生,活在世上就是一个祸害。”

“看来他们对李冬梅是恨之入骨了。”

“是啊!他们都很同情冯亮的遭遇,虽然我们用尽了办法,但他们都不愿说,我们也不可能逼问。”

“照这么看来,似乎只能从现在的案件入手调查了。目前最关键的就是要找到冯亮的下落,但是这三十五年间他和他父亲到底躲到哪里了呢?”

“这方面倒是有一条模糊的线索。”

“什么线索?”

“冯勇其实还有个弟弟。”

“弟弟?”

“是的,当年对冯勇父子产生了怀疑之后,我和赵老曾亲自去了一趟冯勇的老家,一方面是看冯勇父子有没有回去,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更深入地调查,看能不能查到冯勇父子可能的藏身处。据村民反映,冯勇还有一个比他小八岁的弟弟,叫冯刚。在冯勇十四岁的时候,他的父母离异,母亲王文芳带着弟弟冯刚离开了村子,没有人知道他们母子去了哪里。”

“没有人知道,并不等于冯勇不知道,在那种情况下,相信冯勇除了带儿子去找弟弟冯刚,也不可能有别的出路了。”

“嗯,当年我们顺着这条线索查了很久,但是什么也没有查到,案件也因此成了悬案。毕竟那个年代不像现在,有详细的户籍资料、身份档案,还有互联网,想查什么一开电脑就有了。”

“放心吧沈局,这次我一定不会让凶手继续逍遥法外的。如今他既然再次出现了,我就一定会亲手把他抓捕归案!”

沈鑫满意地点了点头,指着一旁桌上的文件夹说道:“当年的案件大致上我已经和你说了,详细的资料都在这里,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可以仔细看看。”

送走了沈鑫,尧舜深深地呼了口气,虽然表面上看,案件的真凶已经浮出水面,案件有了调查的方向,只需要想办法抓到冯亮就能破案了,但实际并非如此。

由于时间久远,再加上一些客观因素,使这起案件看似简单,实际却是困难重重,光是找到冯亮这一点就让尧舜倍感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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