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先生漫长的讲述告一段落,茶楼包间短暂的安静过后,司徒甜轻声咳嗽了一声问:“丁先生,你……你后悔吗?”

丁先生茫然道:“什么?”

司徒甜又说:“你们父子的关系搞成这个样子,你后悔当初没有借钱给小丁去购置房子,然后跟梅梅结婚吗?”

丁先生沉默片刻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这……这谈不上什么后悔不后悔,因为我根本就不看好梅梅一家人。她的母亲根本就不是诚心嫁女儿,她想把女儿当货物进行交换,当诱饵拴在鱼钩上钓金龟婿。这种意图不是家长该有的意图。这样的家长能够教育出什么样的女儿我根本不愿意去想……当然,每个人都想生活得好一些,这没有错;父母希望子女未来衣食无忧幸福地生活,这也没有错。但是,幸福不能够依靠别人得到,幸福必须通过自己的双手自己的努力获得,那才叫作真正的幸福,是属于自己的幸福,是令别人尊重的幸福。我觉得,这样的引导才是父母应该做的,这才是对子女正确的引导。至于小丁,我借不借钱只是一方面,我只是不希望我的儿子活得没骨气。再说,他还很年轻,以后遇到好姑娘的机会有的是,我始终不认为梅梅是什么好女孩儿,就算本质不坏,起码也是个没主见的蠢女人,要不怎么会听从家里人的指挥,居然嫁到了外国去?太崇洋媚外了。跟梅梅妈那样的势利眼的人做亲家,我怎么能安心呢?”

木村始终没有插话,一直眉头紧锁,仿佛丁先生讲述的往事触动了他,听到这里他的眉头才稍微地舒展开来,他说:“梅梅家长的这种做法是很令人生厌的,不过丁先生你或许不知道小丁的心情,如果小丁和梅梅两个人是真心相爱的呢?”

丁先生的嘴角撇了撇,不以为然地说:“真爱?哪有这么多真爱?爱情都需要以物质为基础。我与小丁妈妈在恋爱的时候也认为会有真爱这种事情,也曾海誓山盟过,可是真的生活在一起了,各种弊端就会层出不穷地出现,不幸的婚姻就这样形成了……”

木村笑了笑:“因为小丁妈妈在生活上没有给足你作为男人的所谓面子,你就发奋做生意,之后故意搞个第三者出来刺激和报复小丁的妈妈是吗?”

丁先生冷笑了一阵才说:“不是,我没那么卑鄙,不过在我不断拼搏的过程中,前妻确实给了我很大的压力,因为我不想被她瞧不起,所以我不能输,在事业上绝对不能输,再苦再累我咬着牙都必须坚持下去,我坚持到最后,我就真的赢了。”

司徒甜说:“这么说来,小丁的母亲对你的创业成功还是有一定作用的。”

丁先生摊开双手说:“我不想这样啊,我希望的生活是,简单、平静、快乐和幸福,有一个家,有贤惠的妻子,听话的孩子,我不希望赚太多的钱,基本富足就够了,可是这么简单的生活要求却很难实现……”

司徒甜有些同情地说:“可惜小丁的母亲看不起你?”

丁先生苦笑着说:“我就是在这里读的大学。我老家在农村,穷啊,那里好几年才出一个大学生。我读大学的时候年龄就挺大了,毕业后都快27岁了,这个年纪在农村早就成家了。我不想回农村,我想留在城市,于是就经过朋友介绍认识了小丁的妈妈。当时她家虽然也不怎么富裕,但小丁外婆就是看不起我,也曾经致力于破坏我们的恋情,但小丁妈妈昏了头,她当时很漂亮,是一名音乐教师,有固定工作,而我却只是一个待业青年,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当初就选择嫁给了我。可是,婚后不久小丁妈妈的性格就变了,跟恋爱时大相径庭,或许是生活上给我们这个家庭带来的压力太大,尤其到了小丁出生以后,家里的生活条件就更差了……”

司徒甜谨慎地问:“你们的感情就是这么逐渐破裂的?”

丁先生说:“一个女人变成了男人的妻子,她该学会宽容和善待自己的丈夫,这是最基本的。可是,我前妻总觉得嫁给我吃亏了。当然这里面也有小丁外婆的唆使。也许真正的婚姻生活并不像小丁母亲想象的那样美好和充满诗情画意。小丁母亲是学艺术出身的,骨子里有种无法摆脱的浪漫主义情怀,她接受不了真实的生活,真正的生活是烦琐的、疲惫的、重复的、丝毫没有浪漫可言的,她更多地喜欢所谓的生活情调,而那样的生活恰恰是我这样的现实中的男人所给予不了的。”

司徒甜决定帮女人们说一句话:“也许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复杂,很多时候,女人只需要一点点关心就足够了。”

丁先生没有理会司徒甜,自顾自地说:“我每天的工作已经很累了,回到家她却还要给我脸色看。我是没出息,赚不了多少钱,但我也是一个男人,需要得到尊重。我承认,我是农村人,有一些生活上的习惯不太好,作为城市人的妻子看不惯,这些我都可以忍耐,我也可以改。可是我最最忍受不了的是,她总是用言语讥讽我,比如用‘乡下人’‘没文化’等字眼儿刺激我,我受不了这种讥讽。儿子出生之后,前妻经常对儿子说‘不要做像你爸爸那样没出息的男人’,她从小用这句话教育我的儿子,这句话传进我耳朵里是多么锋利,这你们是可以感受到的,所以……所以……”

木村说:“所以你种下了报复妻子的种子。”

丁先生摇摇头:“也不能说报复吧,我只是不喜欢跟前妻在一起,也不喜欢看见我们的儿子。我那时候已经下岗,开始自己创业,很忙碌很辛苦,但更让我感到辛苦的一件事情是回家看见妻子那张不冷不热的面孔,所以我经常在外宿醉,找借口不回家,反正当时生意上的狐朋狗友也不少,怎么也能为我提供一下暂住的场所。”

木村说:“你这样已经算作报复了,丁先生,一个男人对家庭的冷漠就是最大的报复。”

丁先生不想再反驳:“随你怎么说吧。”

木村说:“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情,没有谁对谁错。你想一想,两个人从热恋到结婚后的逐渐冷静,这之间是有极大落差的,但是,毕竟有很多幸福家庭中的男女双方可以合理地调解这种落差,而漫长的平淡生活里,最需要的就是夫妻之间相互的了解和信赖,男女之间的宽容与尊重。能理解到这一点其实不难,但能做好就难了。一个坏脾气的妻子往往会有一个不爱家庭的丈夫,最终导致婚姻走向破裂绝不是一个人的错误。”

丁先生理解地点点头:“也许你说的对。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我吃多少苦受多少罪都无所谓了,可我就是不希望小丁重蹈覆辙。我觉得小丁和梅梅很像是我和我前妻的翻版,所以我不同意他们的婚事,太年轻太草率了。这就是我不同意借钱给小丁买房的最主要原因,因为我瞧不起梅梅一家人,我认为梅梅她不配做我们丁家的儿媳妇。我这么回答,你们满意了吗?”

司徒甜觉得今天谈论的话题有些扯远了,她问丁先生说:“小丁现在怎么样了?他还好吗?”

丁先生叹口气:“我也不知道他搬去哪里住了,但我从他的同学口中打听出,这孩子好像是在复习功课,他大概想考研究生,继续学习音乐。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倒是很支持的,花多少钱我都支持。”

司徒甜忧心忡忡地问:“考研是好事情,但是不知道他,他夜里还会不会跑出去……”

木村也问:“是啊,小丁他有没有报复女性的恶习呢?”

丁先生说:“我不知道,我从来没有亲口问过他,不过我不相信他有胆子做那样的事情,我也只是从老房子里的住户口中听过一些传言而已。”

木村问:“丁先生,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实质的证据?”

丁先生回答:“没发现什么,当时平房区就要拆了,他就不声不响地搬走了。这还是老郑妻子告诉我的,然后我就开车去看看,那个房间都没有锁,推开门我就进去了,他的吉他和皮箱都不见了。”

司徒甜文:“对了,我还有一个问题,小丁平时吸烟吗?”

丁先生:“不吸。”

司徒甜挺起上半身,又问:“可是有人看见小丁在巷口吸烟?”

丁先生点点头:“我没见过他吸烟,连我都没有吸烟的习惯,如果他真的吸烟,或许只是排遣寂寞吸着玩,小丁绝不是烟民。”

木村皱着眉头想了想,最后问道:“那么,小丁有没有一身黑色的衣服呢?”

丁先生回答:“黑色衣服,是的,我见他穿过一身黑色衣服,但是黑衣服很普通,谁没有一两件黑色衣服呢?这也不能说明小丁就是那个色狼啊!”

这时,木村突然说:“好了,丁先生,谢谢你今天能来,我想我要问的问题已经问完了。”

丁先生问:“该说的我已经告诉你们了,你们还会找我的麻烦或是小丁的麻烦吗?”

木村肯定地说:“不会了。”

丁先生问:“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木村点点头:“当然,别忘了把你的钱拿走。”

丁先生收起钱,他盯着木村说:“我丑话说在前面,如果今后你们要是还纠缠在这件事情上,要知道,鱼死网破的事情都是被逼无奈,我也不是一个善罢甘休的人!”

木村笑了一下:“丁先生,你放心好了。”

丁先生走后,木村大口喝掉已经变凉的茶水。司徒甜说:“人也见了,往事也听了,这下子你总该满意了吧,我们也该回家了吧。”

木村垂下头,他一点儿想要离开的意思也没有,司徒甜又问:“喂,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呀,你听见我说话没有啊?”

“甜甜,你和我认识了将近一年的时间,你自认为了解我吗?”木村缓慢地抬起头,他看着司徒甜的眼睛,语气很缓慢地说,“我的意思是,了解……了解我的过去吗?”

“你今天好像很反常啊……”司徒甜看着木村。

“呵呵。”木村很不自然地咧嘴一笑。

司徒甜知道木村心里有事,她凑近木村的脸,盯着他的眼睛,问:“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木村的嘴角动了动露出一丝苦笑:“还记得我们的第一次约会吗?”

“当然记得。”司徒甜点点头。

“那还不是真正的约会,仅仅是模拟约会,模拟约会,想一想真的很好笑很滑稽,真难为婚介所是怎么琢磨出来的。呵呵,你肯定还记得我那时候的囧样子,连一句完整的话都不会说,就像一个十足的傻瓜……”

“木村,你别这样说自己行吗?”司徒甜大声打断木村的话。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吗?”木村看了看司徒甜,“我知道你一直都想问我,关于我的过去,我是如何变成那副模样的,一个正常的男人变成了一个见到女人就手足无措的傻瓜,你肯定很好奇,可是你一直都没有开口问过我,我知道你不忍心问我,你这是为我考虑的。甜甜,谢谢你……”

“不,我也没想那么多,我只是觉得,既然两个人在一起就要相互信任彼此,探听太多对方的过去并不是什么好事情,彼此的年龄也不小了,谁又没有自己的过去呢?”

司徒甜把一只手按住木村的手背上,木村的手臂抖了一下,他手腕上的腕表也动了动。

“你想听我说一说我的过去吗?”木村盯着司徒甜的眼睛。

“如果你觉得有必要说,我可以听一听,但是如果你认为说出来会影响我们俩今后的感情,那么你就没有必要说,而我也没有兴趣打听。”

“其实我的经历很像小丁的经历……”

“你也曾经被女人伤害过才会变成那个样子的,对吗?”司徒甜柔声说。

“嗯。”木村点点头。

“嗯。”司徒甜也不愿意追问下去,即便她很想听。

“那一年我25岁,大学毕业了,大学校园像赶羊一样把我们赶向社会。找工作难,创业更难,但即便这样我仍旧获得了我所认为的爱情。我和她相爱很深,可惜我们的爱情没有经得住考验,她最终选择离开了我嫁给了别人。唉,这之中的细节我不打算说出来,说实话有很多事情我已经选择了忘记,但是,自从那次伤心的情感经历过后,我的心理受到莫大的创伤。你知道,我这个人很内向,而且比其他学理科的人更内向,读大学时我喜欢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思考,因为我喜欢破解高深的数学难题,这样的兴趣就令我更加喜欢独处。我从小就是这样,也很少与同学朋友参加集体活动,这样一来,我的朋友越来越少,我的交际圈子也越来越小,我就更加不知道如何与人交流。大三上学期,我认识了她,她不漂亮,个子也不高挑,可以说是相当普通相当一般的一个女孩子,正因为她普通,所以我才非常非常喜欢她,觉得她就应该是我的,是属于我一个人的,这么普通的女孩子不会有人跟我争。我也深知自己的条件不如别的男人优秀,我有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女朋友我就很满足,因为我们两个人都很普通,我觉得她应该也会知足了。可是,毕业一年后,她还

是离开了我选择了别人……”

“听你说的话,我觉得你们之间的感情也并不怎么深厚,好像是两个都不怎么优秀的人勉强凑合在一起,彼此将就……”司徒甜说。

“这……”木村舔了舔嘴唇。

“你喜欢她是因为她普通,因为你普通所以你选择了一个跟你一样普通的女孩子谈恋爱,所以你就理所当然地觉得她不会伤害你,更不会离开你,因为她离开你也找不到比你好多少的男人了。可最终的结果是,她找到了比你好的,还是离开了你,你的心不只是被感情伤害了,真正让你痛不欲生的是,你被一个并不优秀的女孩子抛弃了,你的自尊心崩塌了。假如抛弃你的是个美女,或许你就不会那么难受了。我说的对吗?”

“听你这样说,似乎我这个人很龌龊,对待情感也很有目的性。”

“你说的那些话,就给我那样的感受。”

木村顿了顿,他点点头继续说:“我不能完全否定你的说法,我承认,我对于那段情感有你说的那种倾向,但不完全是,我更倾向于一种‘同类项’。同类项你应该懂吧,初中数学课就教过的,你也应该做过一种叫作‘合并同类项’的数学题。对,我觉得我和她就是同一类人,我不优秀我就找个跟我一样不优秀的老婆,这不应该是不道德的想法吧,因为我们是同类项。”

“那是你自己的认为,不是所有人想的都跟你一个样,你懂吗?”

“嗯,你说得也对。”

“你要知道,就算是解答数学题,每个人都会有各自的一套方法,这不用我多说你也懂的。感情上的事情只会比解题更复杂,你自认为找到了一个与自己类似的同类项,人家就可以一辈子不离不弃跟着你,你这样想未免也太天真了。”

“是啊,你说得没错,我想得太天真了,因为天真,我让我的心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那都是你自找的。”

“自从那个女孩儿离我而去之后,我就开始害怕女人了,真的是非常害怕,不敢主动接近,尤其是年轻漂亮的女性,面对面说话我都会立刻心生惧意。我曾经也努力尝试过几次,可惜每次我都表现得极其糟糕,越是这样,失败的次数越多,我的勇气就越少,我也就越害怕女人。就这样,一下子过去了好多年。”

“所以你才加入了婚姻介绍所的情感辅导班,真的想学一学如何谈恋爱,如何取悦女人,然后又参加了模拟约会,然后就……就认识了我……”司徒甜的脸颊泛起一阵潮红。

“是啊,我见到了你,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被你牢牢地吸引住了。”木村傻傻地笑了笑,“可惜我还是没学会如何表达,如何让一个女孩子注意我从而讨得她欢心,所以我很努力地学,我希望尽早学会那一套,尽早能把你追求到手……”

“真卑鄙!”虽然这么说,但司徒甜依然挂着笑意。

“呵呵……”

“其实从我和你的第一次模拟约会开始,我就已经感觉出你想打我的主意,你接二连三地向婚介所要求模拟约会,我本来可以拒绝或是换人的,可我……可我……”

“一直都舍不得我吗?难道你也对我一见钟情了?”木村瞪大眼睛问。

“才不是呢?”司徒甜大声反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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