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仍然在这里,”德米斯放下他的西西里酒杯,“40年的痛苦经历,现在我们正在阿里斯提德的儿子家里饮酒,和从前没有什么两样。”

他背靠在椅背上。事实上,几个月以来,鬈发人几乎秃顶了,现在他在酒吧中添加了几张凳子和铜制靠背椅,专供贵宾和老主顾使用。

“为什么是‘痛苦的经历’?”塔基问道。

“因为我们永远地放弃使用眼睛来判断一个人或一个政党,不管他做出过什么样的成绩。过去我们不曾是伯利克里的支持者,不是克雷昂、亚西比德、克里底亚的拥护者,也不是其他任何人的拥护者。如果我们显示一下自己的才华,我们恐怕就会被招入政府,并且被不自觉地卷进一场通常是结束在血泊当中的争斗中。然而我们装作平庸无能。我们从没有炫耀过自己的学识或是任何品德。结果就是我们依旧可以区分出今天酒的味道和四年前的不同。”

克雷昂提斯朝他们投来讥讽的目光。

“我认为你们在嘲笑我,因为四年前我发表了同样的演讲。”

“人们通常是向其他人宣扬公民品德,”塔基用同样的语气回答他,“事实上,德米斯想说的是,我们身上有雅典人最惧怕的两种罪恶,托诺斯和余比斯(托诺斯是欲望或毒眼,余比斯是成功的狂热)。永远不要让别人嫉妒,永远不要吸引别人的注意力并且不要相信我们已经在某些方面取得了胜利。”

“说得对,”克雷昂提斯一边大笑着托诺斯和余比斯,一边同意地说道,“简言之,我们过去是十足的伪君子。”

“不是伪君子,是谨慎。”塔基纠正说,“只是我一直看不出来我们应该列举什么样的做坏事的例子。”

“那么,要是雅典的所有公民都像我们这样做,恐怕雅典在很久以前就被斯巴达占领了。”

德米斯说。

“那又怎么样?不管怎么样,我们最终还是被占领了。战争中所有逝去的生命,城邦里的暗杀者,所有送死于屠杀或者溺水的年轻人,更不要说那些肢体残疾的人,成百上千的用于铸造战舰和锻制武器的匠人,人们的口水说尽了一切还有一切的对立面,所有的这一切牺牲没有任何用!”塔基叫道。

“十万人丧生。”克雷昂提斯说。

“什么?”

“我说,十万人死了,这是伯罗奔尼撒战争的代价。在法官那里,我尽力计算出死亡的人数,其中包括外国侨民和奴隶,我终于得到了这个数字。是雅典人口的两倍。”

“里面包括伯罗奔尼撒的死亡吗?”塔基怀疑地问。

“不,仅仅是死亡的雅典人。我们没有斯巴达人的数字和伯罗奔尼撒剩下的人数。”克雷昂提斯明确地说。

“十万人丧生!”塔基重复着,愣在那里。“是你们采取了永久的恐怖政策!”

“一千五百名市民死亡,也就是说在三十僭主统治下死亡人数比四百人统治之下要少……”

“其中不包括苏格拉底。”德米斯说。

“他,他为其他人付出了代价,”克雷昂提斯说,“特别是为亚西比德、克里底亚和查米德斯。”

“必须相信他的教育是非常邪恶的,要是他只教育出就关心面粉的人来……”德米斯同意他说的话。

和平又回到城邦中,鬈发人改善了日常的饭菜。提供的菜肴比往日更加精致,比如百里香油炸食品、青草白奶酪肉酱、绿橄榄油炖鸭块。三个食客沉默不语吃着饭,然后用餐巾擦擦嘴巴和手指,这是鬈发人介绍的另一个文雅礼节。克雷昂提斯喝完一壶酒,又要了一壶。

“我从没有听说过这件事,”他接着说,“但是我不认为苏格拉底的教育是邪恶的。依我看,他吸引了亚西比德和克里底亚这样的阴谋家,是因为他们想借此丰富他们夺取权力的计谋。”

“他的确吸引了那些阴谋家。”塔基分析说。

“听着,如果你去询问一位思想家,为了他能够丰富你的学识你向他付费。有的时候,你付的学费甚至很贵。普罗泰戈拉要求他的学生每人付一万德拉克马,这个数目是很可观的。你以为有很多人花费相同的钱只为了他们自身的完善或者在清晨醒来对自己说一句‘啊!多么幸福,今日又比昨日多知道了一些东西’?不,他们会说:‘今日又比昨日多知道了一些东西,我离实现夺取权力或是财富又近了一步。’事实上,这就是为什么那些以思想为职业的人通常吸引阴谋家的原因。”

“苏格拉底怎么就不是阴谋家呢?”塔基问。

“我的感觉是他不相信行动的力量。无论如何,我自问他是否相信一些什么东西……”

他捋捋胡须补充道。这胡须是由斯托阿最好的理发师修整的:“如果我们想看清这件事的话,必须要注意到这些阴谋家都是贵族。他们只蔑视平民,他们认为雅典开始受到公众的纠缠。伯利克里是贵族。亚西比德也是一个贵族。克里底亚和查米德斯是贵族,这是什么样的贵族!他们声称受波塞冬的派遣!巧合的是,他们两个是柏拉图和他哥哥将军阿得芒多斯的叔叔和表亲。这些人是一个世界的,他们有相同的观点:城邦必须由优秀的人来管理。我们不仅要打米堤亚战争,接着是伯罗奔尼撒战争,而且,伯利克里死后,我们还要继续一场内战,贵族和平民之间的战争。我们能够活着逃出来真是奇迹!”

三个人沉默了片刻,每个人继续着自己的思绪。

“这40年战争最显而易见的结果至少是荒谬的,”德米斯说,嘴里咀嚼着一块小杏仁蛋糕。

“一千人为城邦和公民精神献出了生命,我们都成为了利己主义者。”

其他两个人点点头。

“从伯利克里时期起,”德米斯又说,“所有那些将我们卷入反对斯巴达的强权事件中的人都是阴谋家。”

“那些只关心他们自己的野心家。”克雷昂提斯说。

“我明白你们是在谴责苏格拉底,”塔基说,“他鼓励这些阴谋家。人们想杀一儆百。”

“我清楚他的死因。”克雷昂提斯补充道。

塔基和德米斯朝他投去疑惑的目光。

“他自己寻死。他把责任推给其他人,自杀了。”

“多么精彩的诡辩!”塔基说。

他凝视着笼罩在克里代勒山顶的最后一抹余晖,问道:“你的生意怎么样啊?”

“很好,”克雷昂提斯露出一丝微笑,“我在克菲罗斯买下了一些铁铺和锻造厂。别人继续制造武器,我生产家具。现在所有人都梦想拥有铜制家具。而且要镶嵌银饰。我甚至接到了斯巴达的订单!我想我有必要雇一个厨师了。”

“好,到时候一定要邀请我们啊!”塔基说。

“表面看来,失败使我们更加明智。”德米斯分析说。

“多么幸福的失败!”克雷昂提斯开玩笑地说。三个人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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