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夫尔尼科斯小酒馆坐落在梅加拉的市郊。这个小城在伯罗奔尼撒的边境上,或者说至少在几周前那儿还是边境。从斯巴达发动进攻以来,这个边境早已经不存在了。军队打那儿路过时,自然要从这个小酒馆所在的马路走过。于是他们便会在酒馆里休息,尤其是那些从远方的斯巴达、泰热或科林思来的军队。那天晚上,酒馆里充斥着喧哗与谩骂、笑声以及斯巴达士兵的歌声。酒馆里有6张桌子和12把长椅,里头汗水的霉味儿混着煎鱼的腥味。在这种浓重的味道中,步兵们高声叫嚷着,把一杯杯的劣质酒直接倒进空荡荡的胃里。从他们的口音,人们可以分辨出其中有一些彼俄提亚人。他们不时地走出去,直接就把尿撒在了酒馆后面。

一个弓箭手叫道:“老板,来点腌咸鱼。这能叫人忘了你的酒的怪味,而且酒能盖住鱼的臭味。”

周围响起了哄笑声。

“先付钱再说吧。”店主反唇相讥。他把一个罐子和一个大碗端到了大兵的头上。

几个硬币被扔到了桌子中间的盘子里,叮叮作响。店主把钱收起来,然后端上了罐子和盛着咸鱼的碗。

“明天,我们就会在雅典人那里呕吐个不停。”有一个人叫道。

“明天,我们就会跟雅典人亲密接触了!”另一个扯着嗓子喊道。

“听说他们那有婊子中的女王,一个叫阿斯帕吉的,她有一大帮姘头。”

“对!她甚至是雅典人统帅伯利克里的情妇。”

“因为伯利克里是个靠妓女养活的人?”

“就是这么说。老板,来点面包!”

“甚至就是因为她和她的窑子我们才打仗的。”一个中尉说。

看到士兵们把这当玩笑,露出怀疑的神情,他解释说:“三个月前的某天晚上,那时我们还没开战,一帮雅典的年轻人来到梅加拉。他们喝得醉醺醺的,就去了当地的一个妓女阿尔西娜家,开了个狂欢节,并到处喧嚣。然后他们劫持了阿尔西娜,把她带到了雅典,并且到处宣扬说这是宣战。不过我们当时还没有开始打仗。”

“婊子养的!”一个士兵叫了起来,“我们要向他们还以颜色!”

“等我说完嘛。几天后我们这儿的三个小伙子正是这样干的。他们去了雅典,到了阿斯帕吉那儿,然后突然闯进去,把她的两个姑娘劫持到了梅加拉。”

“太好了!我们要把他们的姑娘都绑来,让她们做婊子!”

一个士兵问:“这件事又怎么会变成一场战争的呢?”

“阿斯帕吉对此勃然大怒,而伯利克里又是她的情人。于是他制定了一项法令,规定梅加拉人不得进入阿提卡的码头和市场。”

“这不是让我们破产嘛!”

“所以我们要跟他们打仗啊!”

旁边那桌士兵开始唱起一首下流的小调,引起了哄堂大笑,甚至连店主、仆人和奴隶们都跟着笑起来。刚到下午,这群利戈的士兵就上了路。第二天又来了一群彼俄提亚的增援部队。

斯巴达的步兵方阵在阿提卡的村庄里行进两个星期以来,简直就如入无人之境。除了少数还没逃走的农民以外,他们没遇到任何抵抗。他们毫不怜悯地把这些极少数进行抵抗的农民送入了鬼门关。甚至那些看起来不是很热心地迎接他们的人,也被他们毫不留情的长矛和剑刺穿了胸膛。

而生还者都成了他们的奴隶。有时,他们会突然停下来,纵火焚烧已被洗劫一空的田地和农舍。第一批到达普拉蒂亚西部村庄的士兵杀红了眼;他们发疯一般扑到农民身上,将他们撕成碎片。村里无论年老年幼,哭声震天。女人们被强暴后,也免不了被砍头或被肢解的厄运。浓烟遮住了半边天空,到处一片昏天黑地。

有一些侥幸逃脱的人绕小路逃到邻村去报警。因此,得到讯息的阿提卡的村民们背着包袱,赶着牲口向雅典逃难去了。雅典,是人们心目中不可攻克的城市。伟大的雅典娜女神注视着这群衣衫褴褛、惶惶不安的农民赶着羊群到来。而这些羊群可是传说中奶大了年幼的宙斯的牧神潘的子孙。雅典城平日里总是充满了竖琴悠扬的歌声,而今却到处是羊咩咩的叫声;马粪的臊味混入了大理石碎屑中。

与此同时,斯巴达统帅们却远离这一切灾难。他们在这些暴行发生时正在帐篷里享受着平静的时光。这些帐篷正是战争的指挥部。这种转变使那些能够享有这种特权的人变得轻松。就像这个中尉一样,他打马飞奔到指挥部,向他的国王兼统帅阿希达穆斯报告战争进展的状况。

他到达时,早已累得气喘吁吁的,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他惊讶地发现国王正在一个木盆里光着身子洗冷水澡,他一边与三个将军和他的副官谈话,一边不慌不忙地用马尾手套搓着脚趾头(手套里加了天竺葵叶子,既有利于血液循环,又有舒心的香味)。

阿希达穆斯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继续他的谈话,一点儿都不在意中尉的紧急军情:“……对,我知道那些雅典人怎么想的,他们以为我们想要入侵阿提卡,他们肯定早就准备好了割让土地,以求我们承认他们的海上霸权……”

将军们面带崇敬地听着他们的君王发表高见,其中的一个还不时地往这个皇家澡盆里加水。

“但是,首先我们决不会承认他们的所谓霸权,其次,我们根本不屑于侵占阿提卡。我们有足够的土地供给我们的臣民们小麦、香瓜和橄榄。不,海上霸权是雅典的力量所在,是对我们最大的威胁。所以我才不是那么热衷于这个陆军作战计划。但不管怎么说,还是打起来了……对了,阿斯蒂达马斯,你有什么消息吗?”

“陛下,阿提卡的农民差不多都逃到雅典去了。我们只找到一些废弃的农舍。没有家具、羊群,甚至连个鬼影都没有。”

这个尊贵无比的国王把脚趾头伸进水里泡一泡,脸上显得不太高兴。

他最后终于说:“非常好。让士兵们晚上休息,白天纵火,毁掉一切吧。你明早再来。走之前先来杯酒吧,在旁边的罐子里。”

他扬了扬下巴,副官马上在他头上浇了一罐冷水,然后扶着他站了起来。在将军们的注视下,国王慢慢地擦干了他运动员一样健美的身子,尽管他精力充沛的脸有点发胖。每天晚上,大家都能欣赏到国王发达的四肢。之后,他细心地洗了头发,穿上了短裙和凉鞋。

“你们怎么看?伯利克里认为我们会一直打到雅典去,然后他会在那儿给我们致命的一击。”

一个将军表示赞同:“所以他们才会一直都不抵抗。他们连一个骑兵和步兵都没派,这肯定是陷阱。”

阿希达穆斯轻声笑了笑:“陷阱?我们给伯利克里的才正是陷阱呢。逃到雅典的农民会把他们挤垮的。农民们会不停地抱怨雅典的军队没有保护他们。”

将军们都点头称是。

“给我们准备点东西吃。”国王转头说,然后走出了帐篷。

“陛下,您准备在帐篷里还是在外头用餐?”

“在帐篷里。”

然后他又对将军们说:“雅典昏了头了。利戈早把它包围了。雅典迟早会陷落的。不幸的是,我们也会死些人。不过雅典有一部分人将很高兴能重建古利戈,重现我们与波斯人作战时的伟大的王国。这就是那些寡头政治家的想法。跟他们一样,对于我们来说情况也很清楚:斯巴达和雅典应该成为同一个身体的两个臂膀。”

他们在地上围成一圈,坐在羊皮上。副官分发泥制盘子和大酒杯,像军队里用的那样。然后一个士兵拿来了一些小麦面包和一个土制大锅,里面正煮着鸡块。

“为什么不让寡头政治家取得政权呢?我们可以跟雅典人谈谈。”一个将军一边喝酒一边说。

“你说得很对。”阿希达穆斯表示赞同,“实际上,好些寡头政治家偷偷跑来找我们商量。

“但是伯利克里老奸巨猾,他用奸诈的手段使自己的政治体制深入人心。他给穷人好处。他给那些没地产的人分地,让他们成为农民或士兵。以前,我们不发钱给水兵;现在他给他们发饷。那些没工作的人现在能在航海工地或者军舰修造厂里找到活儿做。伯利克里相信或假装相信民主,但他表现得却像个寡头政治家,甚至是个暴君。”

他使劲地扯去一只鸡腿上硬得像皮革一样的皮,把骨头当教鞭用,然后接着说:“我们不要幻想了。寡头政治家希望和平,这只是因为他们想建立像我们这儿一样的贵族政体,甚至是君主制。另外,他们对伯利克里恨之入骨。这可不是一种什么温情驱使他们投靠我们。可惜他们没有足够的力量来推翻民主制。”

“那么惟一的问题就是伯利克里喽。”中尉问。

“不是惟一的,但是最主要的。”国王赞许地说,“他自认为是自己创造了雅典,还认为斯巴达人和雅典人属于两个敌对的种族。他可忘记了在击退波斯人的时候,他们是多么高兴我们能够去帮助他们。尤其是,他决不会跟斯巴达分享他的权力。”

蟋蟀和青蛙在夜色中欢快地唱着歌。将军们用刀尖挑着鸡肉吃;而副官忙着倒酒添水。

“是的,”国王重复道,“就是这个伯利克里。雅典人认为他是个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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