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当日,犯人们凌晨五点就被叫醒。

起来没多久,德莫特·莱利便送来了西装。那是德莫特结婚时穿的,麦克深受感动。他还带来了剃须刀和一小块肥皂。半小时后,麦克梳洗得干干净净,自我感觉可以面对法官。

麦克、科拉、佩哥三人和其他十多个犯人一起被绑着走出监狱,沿纽盖特大街拐上老贝利街,然后穿过巷子到达中央刑事法庭。

卡斯帕·格尔登逊在法庭跟麦克碰头,将出庭的人物做了介绍。门前的院子里挤满了人:控告方、证人、陪审员、亲友、旁观者都等在那里,此外可能还有些妓女和扒手在寻找生意。犯人们穿过院子进了受审间。已经有相当一部分犯人等在那里——想必是来自其他诸如弗里特、布莱德威尔以及路德门等地的监狱。从那里麦克可以看到威严的刑事法庭。石阶连通着法庭底楼,正面除入口还有一排立柱。厅内的法官席居于高台之上,两侧分别隔出陪审席以及供法庭官员和特权阶级就坐的观摩台。

这地方让麦克想到话剧——而他自己就是剧中的反派。

他无奈地看着漫长的审判日就此开始。第一个被告是个女人,被控从商铺偷窃十五码麻绒混纺布——一种亚麻和羊毛混合编织的便宜布料。原告是店老板,他估计这块布值十五先令。证人是商铺的伙计,赌咒说那女人拿起布匹就往门外走。一意识到被人发现,她就扔下布匹撒腿就跑。被告声称她只是拿着看看,并不想偷走。

陪审员聚在一起讨论。这些人都来自所谓的“中间阶层”,都是些小商户、富裕技工和商铺老板。他们痛恨社会混乱与偷盗行为,但也不相信政府,因而个个主张捍卫自由——至少是他们自己的自由。

陪审团判女人有罪,但裁定布匹价值为四先令——比实际价值低了许多。格尔登逊解释说,如果赃物的价值在五先令以上,她甚至可能被判死刑。如此判决的意图在于避免法官裁定死刑。

然而判决并不会立即进行,女人必须等到一天结束,所有的判决将一同宣布。

整个审理过程进行了不过十五分钟。接下来的案件审理同样迅速,几乎没有几个超过半小时。下午三点前后,科拉和佩哥一起接受了审讯。麦克知道:所有的过程事先早有安排。但他依旧双手交叉,盼望着一切能顺利进行。

杰伊·詹米森出庭作证,称科拉在街上跟他搭话,而佩哥趁机行窃。他提出传唤西德尼·莱诺克斯出庭,正是他目击现场情况,还提醒了杰伊。科拉和佩哥都没有提出异议。

作为报偿,乔治爵士出庭作证。据他所说,正是有佩哥和科拉大力协助,另一名犯人才成功落网。他请求法官将死刑改判为流放海外。

法官同情地点点头,判决仍要等到当日最后宣布。

几分钟后,麦克的案子受到传唤。

莉茜满脑子都是麦克受审的事。

下午三点,她吃过饭。杰伊一天都在法院,由哈林姆夫人上门来陪女儿。

“亲爱的,你好像丰满了不少,”哈林姆夫人道,“最近胃口不错?”

“恰恰相反,”莉茜道,“有时候甚至一见到吃的就恶心。想必是因为要去弗吉尼亚而太过兴奋。现在还有这讨厌的审判。”

“那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哈林姆夫人断然道,“比他罪轻的每年都要绞死几十个。不能因为你们是发小,就去给他求情。”

“您怎么能肯定他一定有罪?”

“要是他没做坏事,就不会被定罪。他肯定跟那些没头没脑加入暴乱的人一样。”

“可他不一样,”莉茜反驳道,“杰伊和乔治爵士处心积虑要引发暴乱,这样就可以逮捕麦克,结束罢工——这是杰伊亲口告诉我的。”

“那他们一定有这么做的理由。”

莉茜眼泪婆娑:“妈妈,难道您不认为这样是错的吗?”

“莉茜,这件事与你我无关。”她坚定地说道。

莉茜吞了一大勺果泥甜品,想借此掩饰心中的难过,然而甜品却令她反胃。她放下勺子:“卡斯帕·格尔登逊说如果我上庭为麦克求情,就能救他一命。”

“在法庭上公然跟自己的丈夫唱反调,那简直天理难容!这种事想都不该想!”妈妈震惊了。

“可是人命关天啊!想想他可怜的妹妹——要是她知道麦克被绞死,那该多伤心啊。”

“亲爱的,他们是矿工,跟我们不一样。这些人命贱,不像我们那么惜命。哥哥死了,他妹妹醉上一场也就继续下井干活了。”

“妈妈,我相信这一定不是您的真心话。”

“也许我有点夸大其词。但有一点我可以确信:为这种事操心没有任何益处。”

“可我忍不住。他年轻,勇敢,只希望能过上自在日子。我实在不忍心眼看着他被吊死。”

“你可以为他祈祷。”

“我祈祷,”莉茜道,“一直在祈祷。”

负责起诉的是奥古斯都·皮姆律师。

“他接受过很多政府委托,”格尔登逊小声对麦克道,“他们一定是花了钱请他来起诉。”

连政府也想要他的命,这愈发令麦克沮丧。

格尔登逊来到法官席,对法官说:“法官大人,既然控方为职业律师,可否允许我来为麦卡什先生辩护?”

“当然不行,”法官道,“如果麦卡什无法在陪审团面前自证清白,想必也打不赢官司。”

麦克一时说不出话,他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现在只能靠自己了。好,那就反抗到底!

只听皮姆道:“事件当日,一批煤炭送抵约翰·库珀先生——也就是‘黑杰克’位于沃平高街的煤场。”

麦克纠正道:“不是当日——是当晚。”

法官道:“请不要乱说话。”

“这不是乱说,”麦克道,“哪有大半夜十一点运煤的?”

“保持安静!皮姆先生,请继续。”

“押运人受到一群罢工中的卸煤工人袭击,沃平治安机构也收到了举报。”

“谁报的?”麦克问。

皮姆答道:“‘煎锅’酒馆的老板哈罗德·尼佩尔先生。”

“他自己就是包工头!”麦克说道。

法官道:“相信他一定是位正直的商人。”

皮姆继续道:“地方治安法官罗兰·麦克弗森到场宣布发生了暴乱,而在场的工人拒绝解散。”

“我们被人袭击!”麦克说道。

但他的话无人理会。“麦克弗森先生继而依照规定调动了军队。步兵卫队三团的詹米森上尉率分遣队抵达现场。被告人是被捕人之一。政府方面第一位证人为约翰·库珀。”

黑杰克声称到河岸下游的罗切斯特买煤,并雇人用马车拉进市区。

麦克问:“谁家的船?”

“不知道。我跟船长直接交易。”

“船从哪儿来?”

“爱丁堡。”

“是不是乔治·詹米森爵士家的?”

“不知道。”

“是谁告诉你在罗切斯特可以买煤?”

“西德尼·莱诺克斯。”

“詹米森家的朋友。”

“这我不清楚。”

皮姆的下一位证人是罗兰·麦克弗森。他声称自己确确实实在晚上十一点一刻宣读了《反暴乱法》,而工人拒绝解散。

麦克说:“你来得可够快的。”

“是的。”

“谁叫你来的?”

“哈罗德·尼佩尔。”

“‘煎锅’的老板?”

“没错。”

“他大老远跑过去?”

“我不懂你的意思。”

“接到他通知时你在哪儿?”

“他家酒馆的后厅。”

“够方便的!事先商量好了?”

“我收到消息,当晚有人运煤过去,我担心会出事。”

“谁告诉你的?”

“西德尼·莱诺克斯。”

只听一位陪审员大叫:“哦!”

麦克看了看陪审席:出声的人年岁不大,一脸怀疑。麦克暗想,这人兴许能站在自己一边。

杰伊·詹米森最后一个出庭。他伶牙俐齿,法官甚至显出几分困乏,仿佛是两个友人畅谈无聊之事。麦克几欲大喊“别这么随随便便的,事关我的生死啊!”

根据杰伊的证词,接到命令时他带分遣队正在伦敦塔附近执勤。

那个面露怀疑的陪审员突然插话道:“你们在那儿做什么?”

杰伊一脸出乎预料,他没吭声。

“请回答问题。”陪审员要求道。

杰伊看了看法官,虽然法官面露不悦,但还是耐着性子道:“上尉,你必须回答陪审员的问题。”

“我们在那里待命。”杰伊说道。

“待什么命?”陪审员问道。

“以防城东地区需要我们协助维持秩序。”

“你们在那儿扎营?”陪审员问。

“不是。”

“驻扎在哪儿?”

“目前在海德公园。”

“伦敦的另一头。”

“是的。”

“像这样的特意调遣发生过几次?”

“只此一回。”

“为什么偏偏选择那天晚上?”

“想必是我的上级军官担心出事。”

“是西德尼·莱诺克斯给你报信了吧?”陪审员道,其他人也是一阵哄笑。

皮姆继续提问。杰伊称军队赶到时,暴乱已经爆发,这是实话。麦克出手袭击,后被另一个士兵打倒,这也不假。

麦克问他:“你对暴乱中的卸煤工人有何看法?”

“他们违反法律,理应受到惩罚。”

“你认为多数人跟你的看法差不多?”

“是的。”

“你认为暴乱过后,老百姓会仇视卸煤工?”

“一定会。”

“也就是说,如果发生暴乱,政府很可能采取激进措施制止罢工?”

“但愿如此。”

卡斯帕·格尔登逊在一旁嘀咕道:“问得好!问得好!他已经中了你的圈套了。”

“一旦罢工停止,詹米森家族的运煤船就可以正常卸载,你们也能继续卖煤赚钱了。”

杰伊终于看出些端倪,然而为时已晚。“对。”

“罢工结束,你们能赚上一大笔。”

“对。”

“也就是说,工人暴动了,你们家就有钱赚。”

“至少不会持续亏钱。”

“所以你就勾结西德尼·莱诺克斯,故意挑起暴乱?”

“胡说八道!”杰伊辩解道,但麦克并不理会。

格尔登逊道:“麦克,你该去当律师。你在哪儿学的这些辩论技巧?”

“在威尔斯太太家。”

格尔登逊一头雾水。

皮姆的证人传唤完毕,那个陪审员又问:“那个莱诺克斯不出来作证吗?”

“我方已无其他证人。”皮姆重复道。

“依我看他应该出来作证,貌似他才是幕后指使。”

法官道:“陪审团无权传唤证人。”

麦克的第一位证人是个爱尔兰卸煤工,因一头红发得了个“红迈克”的外号。红迈克讲述了麦克如何在袭击发生时苦劝工人解散回家。

他一说完,法官就问:“年轻人,你是做什么的?”

“法官大人,我是个卸煤工。”红迈克回答道。

于是法官说道:“请陪审团将此纳入考虑,决定证人证言是否可信。”

麦克心里咯噔一下:这个法官想尽一切办法在陪审团面前诋毁他。下一个证人也是卸煤工,也遭受了同样的命运。第三个、第四个无一例外。这些工人就处在暴乱的核心,对真相也看得最清楚。

他的证人不被采信,如今,所剩的只有麦克自己和他的辩词。

“卸煤是个辛苦的差事,常人难以想象,”麦克开口道,“只有身体结实的年轻人才能胜任。但这份工作薪水丰厚:我第一周上工就赚了六英镑。其中的每一分都是我的血汗,然而大多数却到不了我的手,而是进了包工头的腰包。”

法官打断他道:“这些与本案无关,你的罪名是煽动暴乱。”

“我没有煽动暴乱。”麦克反驳道。他深吸一口气,整理好思路,继续道:“我只是拒绝被包工头剥削,这便成了罪过。包工头克扣工人工资中饱私囊,而当工人们决定要自立门户时,结果呢?却遭遇船运商的联合抵制。那么这些船运商都是什么来头?先生们,就是与今日的案件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詹米森家族。”

法官愤愤道:

“你能证明自己没煽动暴乱吗?”

那个陪审员又开口道:“重点在于,明显是有人蓄意煽动,激发矛盾。”

陈词被打断,麦克不为所动。他继续道:“陪审团的各位先生,你们可以问问自己。”麦克转过身盯着杰伊,“是谁安排煤车大晚上去沃平高街?为什么专门选在工人们集中在酒馆消遣的时段?是谁特意把地点安排在我所居住的煤场?是谁花钱雇了那些押运工?”法官想再次打断,麦克提高嗓门大声继续道:“是谁给这些押运工提供了武器弹药?是谁安排让军队在附近待命?是谁策划了整场暴乱?”他迅速回身面对陪审团,说道:“你们知道问题的答案,对吧?”他许久凝视着陪审团席,然后转过身。

麦克感觉浑身都在颤抖。他已经尽了最大努力,现在他的命就掌握在这些人手中。

格尔登逊起身道:“我们还在等一位品德证人前来为麦卡什作证。他是麦克出生地霍克村的约克神父,目前还没赶到。”

麦克对此并不失望:反正约克的证词也不会起太大作用,格尔登逊的也一样。

法官道:“如果他现在到了,也许可以在宣判前出庭。”格尔登逊刚想表示异议,法官又补充了一句:“除非陪审团认定他无罪,后续证人也就没必要作证了。先生们,请作出裁决。”

麦克忐忑地观察着陪审团的讨论。这些人似乎并非十分同情,也许他太过强硬。他问格尔登逊:“依你看呢?”

格尔登逊摇了摇头:“恐怕他们不会相信詹米森家族会跟西德尼·莱诺克斯联手策划这种卑鄙的阴谋。你若抗辩工人们的善意受到了误导,兴许还更有机会。”

“没办法,我只能实话实说。”麦克说道。

格尔登逊苦笑了一下:“要不是你这个脾气,你也不会惹上这么多麻烦。”

陪审员间争执十分激烈。麦克问:“他们在吵什么呢?要是能听见就好了。”显然,事先持怀疑态度的陪审员态度强硬,手指点个不停。其他人究竟是悉心听取,还是极力反对?

“你应该庆幸,”格尔登逊道,“他们争论的时间越长,对你越有利。”

“为什么?”

“如果他们争论得厉害,那就说明对案子有所怀疑。如果有怀疑,就不能定你的罪。”

麦克提心吊胆地观察着。那个陪审员耸了耸肩膀转过身去,看来没说服其他人。陪审团主席对他交代了几句,他点点头。

主席走上法官席。

法官问:“达成一致裁决了吗?”

“是的。”

麦克屏住呼吸。

“对这名犯人的裁定是?”

“我们裁定他有罪。”

哈林姆夫人劝道:“亲爱的,你对这个矿工的态度可有点奇怪。做丈夫的可不会认可这种事。”

“行了,妈妈,别胡思乱想了。”

餐室响起敲门声,一个男仆进来道:“夫人,约克神父来访。”

“太好了!”哈林姆夫人道,她一直对约克神父印象不错,说完又压低声音提醒道,“莉茜,不知道我有没有告诉你,他妻子过世了,留下他和三个孩子相依为命。”

“他来这里做什么?”莉茜急切地问道,“他本该在老贝利街出庭啊。快请他进来。”

神父进了屋,似乎出门时很仓促。没等莉茜开口问话,神父先行开口,一句话引起了莉茜的注意。

“哈林姆夫人,詹米森夫人,几个小时前我刚刚到达。一到伦敦,我就马上赶来这里,向您致哀问候。这样的打击……”

哈林姆夫人慌忙道:“别……”说完又闭紧了嘴巴。

“……实在太沉重了。”

莉茜迷惑地看着母亲:“约克神父,您在说什么呀?”

“当然说的是矿难。”

“我不知道什么矿难,显然我母亲更清楚……”

“哎呀,实在抱歉,让您受惊了。您的矿上发生了塌方事故,死了二十个人。”

莉茜大吃一惊:“太可怕了。”脑海中的画面里,二十座新坟矗立在桥边的教堂墓地。村子里一片哀伤:所有人都在为失去亲友而痛苦。然而还有一点不太对劲。“什么叫‘您的’矿上?”

“格伦高地啊。”

莉茜顿觉手脚冰凉:“格伦高地没有开矿。”

“当然,这个是在您与詹米森先生结婚时新开的。”

莉茜气得动弹不得。她质问母亲:“您早就知道,是不是?”

哈林姆夫人一脸羞愧:“亲爱的,我们实在没有办法。乔治爵士把弗吉尼亚的产业送给你们,为的就是这个……”

“您骗我!”莉茜哭着说,“你们所有人都骗我,包括我的丈夫!您怎么能这样?您怎么能骗我?”

母亲也掉下了眼泪:“我们还以为瞒得过你。毕竟你要去美国了……”

母亲的泪水并没有平息莉茜的怒火:“您以为瞒得过我?您居然说得出这种话?!”

“求你了,千万别做傻事。”

莉茜突然想起一件可怕的事,急忙转身问神父:“麦克的孪生妹妹……”

“很不幸,埃斯特·麦卡什也遇难了。”

“哦,不!”麦克和埃斯特是莉茜见到的第一对双胞胎。如出一辙的样貌让莉茜着迷不已。小的时候,除了亲近的人,其他人很难分得清谁是谁。后来渐渐长大,埃斯特看起来更像是女儿身的麦克:同样碧绿的眼睛,同样壮实的身体。莉茜依稀记得几个月前,兄妹俩还并肩站在教堂门外。埃斯特让麦克闭上嘴,逗得莉茜哈哈大笑。现在埃斯特死了,麦克也即将送命……

一想到麦克,莉茜道:“今天是审判的日子!”

约克道:“哎呀!怎么这么快——难道我来迟了?”

“如果现在赶去,兴许还来得及。”

“我这就去。法庭离这儿多远?”

“走路过去十五分钟,坐轿五分钟就到。我跟你一起去。”

哈林姆夫人道:“求你了,别去……”

莉茜口气强硬:“妈妈,您别想拦我。我要亲自为麦克出庭。妹妹已经因我们而死,也许还有机会救哥哥。”

“那我跟你一起去。”哈林姆夫人道。

刑事法庭人头攒动。莉茜走错了路,无奈约克和母亲都帮不上忙。她奋力挤过人群,寻找着格尔登逊和麦克。在内院的矮墙附近,她透过栏杆终于看到了那两个人。莉茜呼唤了一声,格尔登逊连忙从门里出来。

同时出现的还有乔治爵士和杰伊。

杰伊带着责备的口吻问:“莉茜,你怎么来了?”

莉茜并不理会。她径直对格尔登逊道:“这位是约克神父,来自苏格兰的霍克村。他来为麦克向法庭求情。”

乔治爵士朝约克晃晃手指头:“你要是有点脑子,就马上转身回去!”

莉茜道:“我也会亲自出庭。”

“谢谢!”格尔登逊激动地说,“那就再好不过了。”

哈林姆夫人解释道:“乔治爵士,我劝不动她。”

杰伊气得脸色发红。他死死抓住莉茜的胳膊:“你居然敢羞辱我?”他啐了一口道,“我不允许你替他说话!”

“你这是在威胁证人吗?”格尔登逊质问道。

杰伊只得放手作罢。一个怀抱着一大捆文件的律师从他们中间穿过。杰伊问:“非得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讨论这些事情吗?”

“是的,”格尔登逊回答,“现在还不能离开法庭。”

乔治爵士问莉茜:“孩子,你的话究竟什么意思?”

他的不可一世让莉茜更加火大:“你自己一清二楚,少他妈的装糊涂!”几个男人一听都目瞪口呆,连附近站着的几个陌生人都扭头看着他。莉茜毫不理会:“你们下好了套要陷害麦卡什,我不会袖手旁观看着他被你们害死。”

乔治爵士脸憋得通红:“你可别忘了,你是我儿媳,况且……”

“你闭嘴!”莉茜打断道,“我可不吃这一套!”

乔治爵士哑口无言。没有人胆敢叫他闭嘴,这一点莉茜也清楚。

杰伊举起了棍子,怒骂道:“不许你违逆自己的丈夫,这是背叛!”

“背叛?”莉茜冷笑一声,“你居然还有脸跟我说背叛?你跟我发过誓,永远不在我家的地产上开矿——可转过身却照开不误。结婚那天你就背叛我了!”

所有人一言不发,莉茜甚至可以听清庭内证人的证词。杰伊道:“矿难的事你也知道了吧?”

莉茜深吸一口气:“我索性现在宣布:从今天开始,杰伊和我各走各的路,只保留夫妻的名分。我回苏格兰娘家,从此与詹米森家划清界限。至于麦卡什,我不会眼看着你们害死我的朋友。你们——你们——都去死吧!”

乔治爵士目瞪口呆。已经很久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了。他的脸红如龙虾,眼睛鼓着,支支吾吾一句也说不出来。

卡斯帕·格尔登逊问杰伊:“我可否提个建议?”

杰伊瞪了他一眼,丢了一句:“说吧。”

“詹米森夫人可以不出庭,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由你出面为麦克求情。”

“想都别想!”

格尔登逊继续道:“最终结果都一样。但这样一来,就可以避免夫妻俩唱对台戏,以至于家丑外扬。”格尔登逊一使眼色,“相反,你可以拿出宽阔的心胸,就说麦克以前在詹米森家的煤矿当过工人,念及这一点,詹米森家希望法庭能网开一面。”

莉茜的心中燃起一丝希望。如果由平息暴乱的杰伊出面求情,胜算一定更大。

她看到杰伊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权衡利弊之后,他悻悻地说道:“也只能这样了。”

不等莉茜转忧为喜,乔治爵士立即插话:“但有个条件——相信我儿子也一定会赞同。”

莉茜预感不妙。

乔治爵士看着她:“你必须断了那各走各路的念头,跟杰伊好好过日子。”

“不行!”莉茜厉声道,“他背叛了我,以后要我怎么相信他?我做不到。”

乔治爵士道:“那么杰伊就不会帮麦卡什求情。”

格尔登逊道:“莉茜,我不得不说,由杰伊出面会比你有利得多,毕竟他是控方证人。”

莉茜有些不知所措。她不得不在麦克和自己的人生之间作出选择——这不公平。她该如何是好?一时间,她进退两难。

杰伊、乔治爵士、格尔登逊、母亲还有约克神父一个个都在看着她。莉茜知道自己应该妥协,但心里总有个坎儿过不去。“不行,”莉茜道,“我不会为麦克葬送自己的人生。”

格尔登逊劝道:“再好好想想。”

这时,哈林姆夫人开口了:“你只能答应。”

莉茜看着母亲:她当然会劝自己守规矩。然而见母亲强忍着泪水,莉茜忙问:“怎么了?”

哈林姆夫人失声痛哭:“你只能跟杰伊好好过。”

“为什么?”

“因为你们即将有孩子了。”

莉茜怔怔地看着母亲:“什么?什么意思?”

“你怀孕了。”

“您怎么知道?”

哈林姆夫人啜泣着说:“你的胸越胀越大,看见食物就犯恶心。结婚两个月,这种事也不奇怪。”

“天哪!”莉茜顿时傻了眼,周围的一切都天翻地覆。孩子……真的吗?现在回想起来,在新婚之夜过后,月事一直没来。看来确实如此。她被自己的身体困在了这个家。杰伊是孩子的父亲,而母亲也知道,这是唯一能让莉茜回心转意的理由。

她看着自己的丈夫:在他的脸上,愤怒中混杂着乞求。莉茜问:“为什么骗我?”

“我也不想,可我没办法。”

莉茜怒火难消。她知道,自己对杰伊已经失去了以往的热情。可他毕竟还是自己的丈夫。

“好吧,我接受。”

格尔登逊道:“那么大家意见一致。”

对莉茜而言,这话更像是判了她终身徒刑。

“肃静!肃静!肃静!”庭吏高喊道,“法官严格规定,所有人等死刑宣判时必须保持肃静,违者以监禁论处。”

法官戴上黑帽起身。

眼前的一切令麦克厌恶至极:一天之内,十九个案子,十二个人被判有罪。一股恐惧感向他袭来:莉茜逼杰伊为自己求了情,可万一法官置之不理呢?如果弄错了呢?

莉茜站在后面,与麦克四目相对。她看起来苍白无力。麦克一直没机会跟她说上话。她竭力露出鼓励的笑容,到头来却是一副恐惧的愁容。

法官看了看并排站立的十二个犯人,道:“你等行违法之恶事,恶果自尝,

故而押赴刑地,以绳绕梁悬颈,直至气数全尽,无生还之可能。律法如斯,愿主垂怜。”

一时间,法庭内死一般沉寂。科拉抓住麦克的胳膊,手指紧紧抠进肉里——她也一样害怕。其他的犯人几乎没有一丝希望。听到自己的判决时,有人惨叫,有人流泪,还有人高声祷告。

法官念道:“佩吉·耐普,死缓,流放。科拉·希金斯,死缓,流放。马拉奇·麦卡什,死缓,流放。其余一律处决。”

麦克张开双臂,三人默默相拥。命保住了。

卡斯帕·格尔登逊也加入其中。拥抱过后,他抓着麦克的胳膊,沉重地说道:“我有坏消息要告诉你。”

麦克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是缓刑无效?

“詹米森煤矿发生了塌方。”麦克的心怦怦直跳,他不敢面对即将到来的噩耗,“死了二十个人。”

“那埃斯特……”

“很遗憾,麦克。你妹妹也不幸遇难了。”

“遇难了?”他难以接受这个现实。一天之内,生与死如纸牌游戏般随机无常。埃斯特,死了?从降生之日起,他们便相互扶持。没有了双生的妹妹,他将如何生存?

“当初真该带她一起走,”泪水充盈了麦克的眼眶,“为什么我要抛下她?”

佩哥睁大眼睛望着他。科拉握住他的手道:“一个被救,一个却丧生。”

麦克双手掩面,痛哭流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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