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一天的大雨,让苍穹明净了许多。尤其是周遭被茂盛林木包围的三清观。

但是朗朗的天气并没有给天华道人太好的心情。一大早,天华道人从睡梦中醒来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在昨夜的梦里,他像平日里一样到观后山坡去采摘菜蔬,走着走着,突然觉得身上奇痒无比。他顺手在肩上摸了一把,谁想是自己花白的头发一绺绺地脱落在肩头上。就在此时,地下升腾起一股黑色的烟,直冲山前的大殿方向。随着这黑烟的蒸腾,前面的树木一棵棵地干枯,又慢慢地拦腰折断。他非常惊恐,急急地折回头沿着来时的路拼命往回逃,又被不知什么东西绊了一跤,爬不起来。他使出全身的劲儿想呼救,却发不出声音。

他急醒了,一身的冷汗,将内衣浸了个透湿。坐起来看窗外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了。天华道人自来就有早睡早起的习惯,不想今天却睡到了这早晚。

换上道袍,他坐在自己平日里读书的藤椅上,拿过一本典籍,却一个字也读不下去,在脑子里回旋的,尽是那挥之不去的凌晨的噩梦。他记得周公解梦里有“地中黑气上主凶”和“大木忽折主凶恶”、“头秃发落皆凶事”的谶语,还不止这些,还有一句说得就已经极明白了,这一句是“树木枯死宅不安”。这些都是大凶之兆,对于这些先兆,他坚信,这凶兆就会应验在这三清观里。

天华道人再也坐不住,急急下楼,吩咐正在扫院落的小童:收拾东西,即刻离观。待小童将经卷等收进一口大木箱,又收拾了一些衣物,打进一个小包袱里,二人便将箱子和包裹一并装上船,紧划船桨,离开了三清道观。

船漂在湖上,天华道人回首这个自己苦心经营了十年有余的道观,满目苍凉。自十几岁自己出家在九华山学道,也曾为悟道之真谛而游方四海,最后落脚在这小岛上定居。这一次为多管了尘俗之事,身被灾祸,也是自己咎由白取。自己可以这样一走了之,可是观里的三清神像和玄武大帝的神像却是在劫难逃!想到这些,天华道人想想自己从此又重新走上的游方之路和神像被毁,他心急如焚。

与三清观最近的陆地便是朱家镇。小童自是按以往的路线,划船径直向正东方向。天华道人此时不想说话,从小童手里要过船桨,改向东南方向。小童看着天华的脸色不对,也不敢问,只好静静地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天华道人独自摇着船桨,静静地哀悼着三清观。

小船在朝音山南麓的湖边靠了岸。这里是个不毛之地,不像朱家镇所在的东麓那样草木茂盛,而是童山濯濯。山麓上只有几丛耐渴的灌木,零零星星地分布在稍显陡峭的石缝中。

天华道人与小童弃舟登岸,已经是迫近中午时分。将箱笼并行囊放进一个绝壁下的石窟里,吩咐小童自己吃带来的干粮,看好行李,他自己则带上一个随身的小包裹,翻山去陶居见朱砂老友。

小镇上一片沉静。惟有家家户户房子上面炊烟能让人明了这镇上的人都在,都在忙活着自己的生计。

陶居的上空并没有任何动静,甚至连炊烟也不见一丝。

陶居里只有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的朱砂和把自己关在佛堂里的周天筠。昨天一大早朱石陪着媳妇回娘家了,由于朱镇接二连三地发生命案,他们也没有敢去媳妇的娘家去看看,昨天一早看着天气不错,他们在家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索性朱石就陪着媳妇回娘家看看岳父母。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去的时候天空还是万里无云,不等回来,天空就变了脸,突然下起大雨来,而且大雨一直下到下午三点多,岳父母苦苦相劝,一则刚刚下过雨,路上不好走,二则他们也是为了让女儿女婿在家里多陪他们些时候,所以二人决定就留住在了岳父家。

周天筠从金镇长家回来,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心里的确不是滋味。她心里明白:金克砂使的这一招叫“借刀杀人”。无论是偷走秘籍还是杀掉朱砂,都是在要朱砂的命。而对于她自己,杀人的代价迟早是会在她年近古稀的人要付出的,死对于她已经不再可怕。可是,如果朱家祖传的秘籍落在歹人手里,自己杀人的初衷就全盘输进去了;现在去自首,或许是个最好的出路。如果那样,朱娇娇已经离开,而且从路晓驿的神态举止来看,这小妮子已经是生死未卜。随着自己的自首,朱家和朱家镇就会回复到原来的宁静,儿子朱石便是《紫砂秘籍》的惟一继承人。达成这样一个结果,对于她来说是最理想的。

在禅堂里打坐念经的周天筠想到这里,马上就想起身去找龙飞,却突然想起了留在金克砂手上的狗。金克砂是个非常有心计的人。他千方百计地留下那条狗,甚至不惜用检举她来相威胁,一定是有什么大用处的。这么一条狗,对于他来说有多大的用处呢?

她想了又想,到底也没想明白,索性不再想这件事。她真想现在儿子朱石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自己可以把所有的想法都和盘端给儿子,自己就可以从容地去自首了。

周天筠起身回到自己的起居室,换上一套自己最为钟爱的衣裙,那是儿子留学归国时给自己买的,她几乎从来舍不得穿。今天把它穿在身上,走到穿衣镜前照了照,又环视了自己房间里所有的陈设,拉开房门,走出去,再回首看了看,掩仁门,也不去知会朱砂一声,就独自穿过院子,走向陶居的大门。

满怀心事的周天筠在大门口与正急匆匆往里走的天华道人撞了个满怀。

“朱夫人,这是要出门吗?”

“啊……是啊,我去我哥哥家有点儿事,你是来找我们家老爷子的吧?他就在书房里,你自己去找他吧。我事急,就不陪你了。”

看着急匆匆出门的周天筠,天华道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对于天华道人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朱砂感觉到一点儿奇怪,又有些惊喜。他已经在工作室里“工作”了几天的时间,真想找个人说说话。况且朱炽天一亮就出门,到了晚上才回到陶居里来睡觉。他不知道朱炽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以往在这个家里,他有什么心事,还可以跟朱娇娇说说,可是现在娇娇也失踪了。从结婚那天起,他就觉得妻子周天筠与自己是同床异梦,从前儿子出国留学前,爷儿两个还有几句体己话说,自从朱石归国回来,不知是人大心大,还是他在国外学的东西与自己的中国文化格格不入,总之是再没有聊闲天儿的时候了。从昨天开始他就想找个借口去三清观和天华道人聊聊,让他给自己拿个主意,可又怕把镇上的战火引到三清观,犹豫之间,他还没有成行。不承想自己想的人可就到了自己的面前。

朱砂听见叩门声,接着听到天华道人道:“朱老先生,贫道可以进去坐一坐吗?”他急站起身,迎上前,一把拉住了天华道人的手,像是见到已经半个世纪没有见过面的老朋友一样:“哎哟,你可来了,我正愁着没法见你呢!”

于是将天华道人让进工作室,引着他坐到了茶几旁边。朱砂自己则沏上一壶很好的茶,为天华道人和自己各倒了一杯,然后握着杯子递给天华道人:“道长今天如何有闲暇到我这里来坐?”

天华道人将自己随身带来的包袱放在了面前的茶几上。伸手接过朱砂递来的茶杯,仰天叹了口气:“唉!我到你这里来是躲劫难的!”

“什么劫难?你一个出家的道人,什么人要在你身上下手段?”

天华道人并没有回答朱砂的问话:“朱老先生,贫道此次来是为了两件事情,一是向朱老先生来道别的,感谢朱老先生的知遇之情,再一个是,我要物归原主。”

说完,天华道人放下茶杯,拍了拍茶几上的包袱。朱砂不知道三清观究竟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迫不及待地追问:“道长,三清观到底怎么了?你这是要永远离开吗?”

天华道人长长地叹了口气:“贫道本是一个出家修道之人,在一个地方呆久了,难免与人生成些我道家人不应当有的情感。正是这些情感,让人不得不远离它。这就是所谓‘合久必分’的道理吧!”

朱砂还是一头的雾水:“道长,观里到底出什么事情了,可不可以让我更明白些?”

“朱老先生,你我相交十余载,贫道可谓在你处受益颇多。今天不妨直言相告,这劫难怕是从与您交情甚厚得来的吧。您也不可掉以轻心,多加防范才好啊!”

“这我就更不明白了!我的家里最近的确是多生变故,可这与您有什么联系呢?”

“这其中缘故自不必我说,你只是好好地想想,我们之间的一些私秘事,有谁会知道呢?”

朱砂搔了搔花白的头发:“这样的事我会告诉谁去?连我的妻儿都不知道这个,别个谁会知道呢?”

天华道人:“不对吧!您的那位堂兄似乎可以确定他想得到的东西与我有莫大的关系,几次三番到观里纠缠,想必不是猜测。”

一阵沉默之后,朱砂抬起眼看着天华道人:“不管他是猜想也好,确定也罢,您的意思是……三清观的浩劫一定与朱炽有关?”

天华道人忙挥了挥手:“不!不一定。我在想:朱炽能够知道这个秘密,想必我们在某个环节上出了差错。那么知道此事的人也就不止他一个了。您说呢?”

朱砂茫然地摇了摇头。

“您再想想,您足不是留过什么遗书之类的东西,写上了这个秘密?”

朱砂仍旧摇了摇头。

天华道人坐不下去了:“如果不出我意料,现在的三清观已经是一片瓦砾了。我们这里未必安全。老先生,如果您还信任我,就听我一句劝,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否则将有性命之忧。”

朱砂也跟着站了起采:“我的性命已经不重要。活了七十多年,死有何惧?只是牵累了道长,我于心何忍?这样吧!道长如不嫌弃,就在这陶居里住下来。三清观如果真被洗劫,我定当出资修复。”

天华道人笑了笑:“现在这个时候,性命保不保得住都还未知,何谈修观一事?”

朱砂气吁吁向天华道长:“光天化日之下,还能再到这陶居里来行凶?道长多虑了。如果还是不放心,我有必要向警方求助,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说着,他起身拉起天华道长来到自己的卧室,拿起床头的电话。

天华道人进得朱砂的卧室,四处看了又看,指着卧床床裙上的诗和画说道:“贫道认为正是这个出卖了你和我呀!”

朱砂听到此正想回应天华道人,他手中的电话接通了,传来了派出所内勤民警小邱的声音:“您好,我这里是朱家镇派出所,请问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帮助?”

“我是镇西陶居的朱砂。我的家里现在非常不安全,可不可以派些警力来保证我们的安全。”

小邱很耐心:“朱老先生,请问您接到什么恐吓吗?还是发现什么可疑的迹象?”

朱砂有些急了:“等发现了什么迹象,就晚了。我郑重地告诉你,如果你们不来,出现什么后果由你们负责!”说着,朱砂摔下了电话。

天华道人见状,也不再提床裙的事,拉着朱砂坐在了床上:“我看你这一通电话未必靠得住。还是另想办法吧!”

“还想什么办法?警察都没有办法,我们有什么能为?”朱砂还在气头上,说起话来冲劲十足。

天华道人不再说什么,盘腿坐在床边,眯起双眼,似在默诵经文。

就这样,二人坐到了日薄西山。还是不见周天筠回来。朱砂有些心慌起来:“我们也该弄些吃食了,她怎么不声不响地出去,到现在还不回来?”

天华道人眯着双眼:“怕是今天也难等到她回来了。我们还是想自己的办法吧。朱老先生,如果这陶居发生什么变故,您又能去哪里安身呢?以往我的三清观是你的避难之所,眼见得也被绝了。”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大不了跟着你去做游方道土。我不才虚度了七十多年,到此时方觉得这人世间充满着猜忌、欺诈、相互倾轧,真对不起这大好的清净世界,朗朗乾坤!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们两个还找一个衔山如抱水的地方,再建一座三清观。我们就在那里面谈经论道,冉不问俗事,直到终老。你说好不好?”

整座陶居,只有他二位,显得异常宁静。如果在乎日,他们一定会掌起院子里大皂角树下的大宫灯,笼卜小火炉的炭火,品茶,论道。在那样一个环境里,用着上乘的紫砂茶具,品着全国乃至全世界都数得着的香茗,真是人间一大快事。可此时,高大的皂角树就在咫尺之遥,唾手可得的享受,二人却谁也不敢张罗去。朱砂则守着他最后的安全——那部放在手边的电话机。

堪堪等到了天色全部黑下来,二人并没有开灯的意思。因为坐在黑暗里,他们可以第一时间发现窗外的异样,哪怕一只小猫跳进院子里来,他们都会用那全神贯注的目光捕捉到。

坐在黑暗里,天华道人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朱砂:“有娇娇

的消息吗?”

朱砂摇了摇头,可马上意识到他处在黑暗里,马上开口道:“谁知道这个孩子跑到哪儿去了。留了一封书信就走了。”

“您还只知道这么一点儿。她留书出走以后,到了我那里。在我们上次发现的那个山洞里住了几天,就耐不住想家,偷偷地跑回了镇里。那一天,龙飞部长带着那个姓路的警察到三清观,说娇娇这个孩子失踪了,也不知道现在他们找到她的下落没有。”

这一说,倒提醒了朱砂,马上操起电话,打电话到香榭找龙飞,一是打听一下娇娇的事,再者就是请求他帮助自己摆脱眼前的困境。

这是个没有星星的夜晚。陶居四卜里都没有动静。朱炽走到陶居门口,却久叩大门不开。敲了半天的门才发现了门上的一把大锁结结实实地锁在两个门环上。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当是朱砂对他下的一道逐客令,于是气鼓鼓地走向招待所,想在龙飞的房间里住上一晚,再仔细考虑自己的去留。

龙飞非常热情地请服务员安排一个上好的房间给朱炽,并嘱咐:要好好服侍他。

所以,在接近午夜的火灾里,被焚毁的只是一座空宅。

半夜里,以招待所朝向南面的房间窗户都被映得通红,大家向红光发出的方向看去,从方位上就可以断定:这是朱家的陶居失了火。火苗顺着高大的皂角树的枝杈一个劲地向上蹿,映红了上朝音山的小路,更把周边的湖月烧成了红色。

冒雨搜查金镇长家,滂沱大雨加上一心的焦躁让路晓驿病倒了。

回到招待所的房间,他一头栽倒在床上,心里的怒火久久不能平息。

龙飞坐到路晓驿的床边,看着气鼓鼓的路晓驿,见他满面绯红,不由得用手背试了试路晓驿的体温:“呦!这么烫?生病了?”于是为路晓驿倒来一杯开水,又取了药,回到路晓驿的床前,命令道:“事儿先不急着说,先把这药吃了!”

路晓驿坐起来,接过龙飞递过来的水和药:“我没事,就是生气金镇长的那个侄子。我们在金镇长家的柴房里发现了一个有面纱的草帽,还有朱娇娇的狗也被拴在院子里,我现在可以认定,朱娇娇的失踪绝对与他金克砂有关系。”

龙飞从路晓驿的手心里拿过药片放进路晓驿的嘴里:“只凭这一点点证据不能形成证据链条,所以现在还不能拘留他。况且朱娇娇失踪是我们的推断,目前还没有苦上报过案。连失踪案件还没立,我们就这么冒失地去搜他的家,恐怕我们也是亏理的。”

路晓驿抬了抬头,如梦初醒:“您不是刚刚想到这一点的吧?那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

龙飞示意让路晓驿用水把药吃下去,然后,推路晓驿躺下:“三十六计里有一计,叫‘打草惊蛇’。我们事出紧急,不得不出此险招。如果事后有人追问上来,你只能说是我的命令,你是不得不执行。不然你小子的警籍不保啊!”

路晓驿马上又坐起来:“我现在马上就去朱老先生家,让他补一个报案材料。”

龙飞又推路晓驿躺在床上:“这个不用急,我料定朱砂老先生用不了多久就会上门来找我们。”

路晓驿眯缝起眼睛想了半天,问道:“龙老师,您怎么能肯定这一点?自从您来到这镇上,朱砂可是从来没有单独来主动找过您啁。”

“我料定,今天夜里将是个不平静的夜。”

“这又是为什么呀?”

“因为我们今天的‘打草惊蛇’行动啊!还有,今天你去金镇长家的时候,一名警察在后山发现了天华道人的行囊和三清观的小道童。你想,天华道人来镇上,从来都是独来独往的,不带道童,更不用说带行李。天华道人的一反常态,定是有不利于他的事情发生,也正验证了我的推断。”

“天华道人这个时候到镇上来,的确是不同寻常。那不可以理解为:他知道了朱娇娇的失踪,这是前一天我们去三清观时告诉他的。他也可能是为了朱娇娇的失踪来的呢?”

龙飞半开玩笑似的:“你能不能让自己的神经离开朱娇娇一会儿?难道现在面临危险的,就只有一个朱娇娇吗?”

“噢!对了,还有一个情况我没向您说清楚,我们在金镇长家找到朱娇娇的狗以后,就找来朱砂老先生的夫人周天筠,让她把狗认领回去。可是,那该死的金克砂却要跟朱夫人淡谈。更奇怪的是:朱夫人竟然答应了。我不明白的是,朱家与金克砂有世仇,报仇的事一直记挂在金克砂的心里,周天筠还说这是他们之间的私人恩怨,叫我们不要插手。我们走的时候,周天筠还在金家呢!也不知道他们要谈什么。”

龙飞站起身来:“据你观察,金克砂的目的是为了谈话,还是为了留住那条狗?这个很重要。”

听龙飞有此一问,路晓驿着实吃了一惊,嘴巴张得大大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半天才说出话来:“是啊!如果我们现在手上有那条狗,说不定它会带我们找到朱娇娇被转移的地点呢!这么看来,那金克砂一定是为了留住狗!”

“也不尽然吧!”龙飞踱回床边:“你想那朱夫人与金克砂素无往来,他们有什么可谈的?你不明白的事,才正是症结所在。定是金克砂掌握了什么可以要周天筠命的把柄。不然,周天筠怎么会屈就于他呢?”

路晓驿紧盯着龙飞的眼睛,似乎要从眼睛看到他心里去似的:“龙老师,看在我是病人的份上,您就告诉我吧。”

龙飞也不急,慢条斯理地说:“虽然周天筠未必知道金克砂留下狗的真正用意,但是依我的观察,周天筠对朱娇娇的关注程度远不及朱砂,那就更不及你了。所以她分析出采狗与朱娇娇安危之间的关系。况且,即便她分析出这一点来,在她的心里,朱娇娇的安危也远不及她自身和她的儿子朱石的安危重要。尤其是上一次在船家命案的现场,那条狗还咬了朱石。所以在她心里,有可能根本没有把狗的事放在心上。那么,金克砂能制服她的把柄一定与命案有关。能够使周天筠动心的要挟条件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金克砂掌握周天筠或者是朱石的犯罪证据,再者就是周天筠用这样的方式,也就是这种不作为的方式置朱娇娇于死地。”

路晓驿不敢再躺下去:“我现在就到金家去牵那狗出采,看看它能不能带我们找到朱娇娇。”

“你去要狗?你是狗的主人吗?不是!你去偷它回来?金克砂费了这么大的劲才把狗留下,他绝不会让你得手的。关于狗的问题,还得是朱家人去要。我想朱砂老先生的电话不会让我们等太久了。我们再等等。如果半小时之内他不来电话,我们就给他打过去。”

路晓驿心急如火:“还等他来电话干吗?我给他打过去。”

路晓驿将床边的电话机拖到自己的身上,操起听筒,拨通了陶居的电话。可是电话传了一阵“嘟、嘟”的忙音。接下去他一连拨了无数遍,都是一个结果。路晓驿急了,想起身去陶居,可就是头昏昏的,几次努力都没有成功。

龙飞看到这儿,不由得安慰路晓驿:“我想这青天白日的,没有人能下手,不妨等到天黑前。你先睡一会儿,养养精神。现在菲儿和朱金涛都下落不明,如果这个关健时候你再一病不起,我这把老骨头可指望谁出力气呢?”

路晓驿放弃了努力,颓丧地瘫在床上,接着一遍一遍地拨着电话:“这病早不来,晚不来,偏这个时候来。现在这个情况,我怎么能睡着呢?这朱老先生也不知道跟谁通话呢,这么长时间还是挂不通,这可怎么办呢?”

路晓驿的电话一直打到了天完全黑下来也没有挂通。路晓驿又吃了一次药,有了点儿精神,于是从床上爬起来:“我现在去陶居看看,想是电话没有放好。如果您真的觉得朱老先生在陶居里过夜有危险,我正好把他接到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

龙飞这次也不拦他。正在路晓驿穿好衣服要出门的时候,电话铃声响起来。打来电话的,正是朱砂。

“喂!是龙飞部长吗?”

“我是龙飞。”

“我是朱砂呀。听说你们正为我孙女失踪的事忙着,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到了这个时候,朱砂还放不下绅士风度,没有马上求助。

“今天我们给你打了无数次电话,就是挂不通。不是出什么事了吧?”

“噢!没有!天华道人也在我这里。有点儿情况想向你们反映一下。方不方便你们来我这里一趟,我们家里现在没有别的人,来这里谈话比较方便,不然,我们去你那儿?”

龙飞想了想,就着朱砂的话答道:“我想,还是到我们这里比较方便。现在我叫路晓驿到陶居去接你们。在路晓驿到来之前,你们最好还是不要离开房间。哎,路晓驿,你去吧!”

路晓驿说了声“告诉他,我马上就到”,跑出门去。

朱砂和天华道人被路晓驿陪着走进龙飞房间的时候,不再像刚才电话里那样绅士,而是逃命似的一脸狼狈。身上还有两个大大的包袱。

龙飞笑着开玩笑说:“看样子这是来我这儿久住的?”

朱砂有些尴尬:“此时家里没有了人,怕失窃。”

天华道人向龙飞深施了一礼:“惊扰,惊扰!”

龙飞为朱砂和天华道人摆了座,自己坐在他二人中间:“天华道长何必这样客气?我不也是常到您的三清观去惊扰您吗?”

听龙飞这么说,天华道人站起身,大施一礼:“上次的事情,完全是因为小徒娇娇不辞而别,又加上金镇长他们到那里问三问四,贫道的心情非常糟糕所致。”

龙飞笑着说:“我都差不多忘记了,你现在还提做什么?刚才朱砂老先生说,你有情况要说给我。不知是多严重的情况呢?”

天华道人正了正衣襟,又坐回椅子上,知道龙飞是个不信虚妄世界的事,便不好说自己早上做梦的预兆:“贫道在三清观附近发现有鬼祟之人,心里甚是不安,所以到朱老先生府邸避祸。我还有担心,担心我的祸事会牵连到朱老先生,所以想得到警方的保护。”

龙飞仰头大笑:“我说你们这些出家人还打诳语。我想,你的祸事是受了朱老先生的牵连。目前,你们二人都有难,这样说更为妥当些吧?”说着,来回看着朱砂和天华道人的脸色。如此一来,朱砂沉不住气了:“龙飞部长,你真是神人哪,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龙飞又笑了起来:“恐怕这祸事,是从您朱家祖宗那儿传下采的宝贝闹的。朱老先生,我说的可对?”

此时,朱砂脸色非常难看:“您说的是,正是这东西弄得我们这些日子不得安宁。我还是没明白,您怎么这样了如指掌?”

不等龙飞说话,天华道人抢上来说:“你把秘密都刻在了你的床上,还能掩人耳目?”

朱砂这个时候才想来床裙上的藏头诗。不过,他还是坚持着:“我的卧室从来不许人进出的。打扫房间只有娇娇;况且都遮在床单下面,外人怎么会看到呢?”

天华道人看了一眼龙飞,又转向朱砂嗔怪地说:“您老先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你怎么还能玩起掩耳盗铃的游戏了?”

见他二人争得难解难分,龙飞开口道:“朱老先生也算是煞费苦心。其实您本打算将秘籍和衣钵传给朱娇娇小咀,那不就是了,天华道长是娇娇小姐的师父。将秘籍存在道长手里,就几乎与放在了娇娇小姐的手里是差不多的。您又何必多此一举呢?这说明您的心里还矛盾着,到底传给娇娇小姐还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朱石,您还举棋未定。我说的对不对啁?”

龙飞的分析让朱砂只有低头点头的份儿。

龙飞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忙止住了大家的话头:“时间不早了,我想我这儿又要来客人了。路晓驿,你在外间听着动静,我与这二位到里面的套间去谈。”

路晓驿将茶几、茶水、茶具一并搬进里间,将里间的门关好,刚刚坐下,房间的门被叩响了。来人正是回陶居睡觉,却不得其门而人的朱炽。

等龙飞安排好朱炽的事,又忙着吩咐路晓驿一些事,回到套间时坐下来与天华道人、朱砂二人谈了一顿饭的工夫,窗外便有了火光。

起火的,正是陶居。

透过明净的窗子,朱砂眼见自己经营了大半辈子的家宅“突”地蹿出火苗,心就像被火烧灼着一样,带着哭腔说道:“这是准这么造孽啊?我平生从采不与人结怨,准忍心欺负我一个老实人哪!”

天华道人站在朱砂的身边,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才好,忙着说:“家宅烧了还可以建,我们现在还得谢谢龙飞首长的搭救之恩呢。”

见朱砂如此伤心,龙飞有些不忍,也前来劝解:“据说您的陶居是砂陶做的,不怕水火。不会有什么大损失的。况且……”

这时路晓驿跑进来:“老师,一切都安排好了。”

龙飞拍案站起身来:“好!这回我们可以敞敞亮亮地和

他们斗一回法了。”

于是拉上朱砂和天华道人一起大步走出房间。

当龙飞和路晓驿来到现场的时候,陶居院子里的火已经映红了半边天。秋日里,枯叶借着西北风的威力,带着火苗四处游荡着。陶居的大门不知被谁弄掉了大铁锁,四敞大开着。可以从远处看见:位于西北面的小楼从后面燃起,向前院猛扑。从楼顶处,一个通红的火球直接落到高大的皂角树上,树上还没来得及落到地上的枯叶瞬间便着起来,向下飘落,点燃墙角边一丛的玫瑰和茉莉。

朱砂走路的脚步明显有些踉跄,一边小跑着,一边唠叨着:“幸好没有人在家,不然……你看……唉!我经营了一辈子的陶居呀!让我这行将就木的人……怎么办哪?”

说着泣不成声。

像欧阳婷被杀的那天一样,镇上所有的人又一次向这个方向集中了。从他们手里拿的家什就能看得出:大家都是来帮忙救火的。有的手里提着水桶,水盆,有的则带上能扑火的大扫把,一个个能竭尽所能地加快点脚下的步伐。但是谁也快不过呼啸着驶采的救火车,冲到陶居前,高压水枪冲出来的水柱很快将火头压住,只是院子里面的树枝上还有些许火苗,余者都只剩下冒烟了。

陶居被上千的朱家镇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年少不更事的孩子在人群里钻采钻去,都想挤到前面去看热闹。龙飞一行人费了好大的劲才挪到了陶居的大门口。几个着武警服装的人正在维持现场的秩序。他们不能再往前去了。龙飞掏出自己的证件递给武警:“我想进院子里面看一下。再者你们此次行动的最高长官在哪里,我想见他,或者告诉他到这院子的中央花坛来一下。”

武警将证件还给龙飞,向龙飞敬了个礼,侧身让进了龙飞,却挡住了同时一起往里走的朱砂和天华道人。龙飞又回过头来,对武警战士:“他是这家的主人,我让他进来清点一下东西,请行个方便。”

武警战士又侧了下身,朱砂侧身进了院子。

此次灭火的总指挥正是消防大队的大队长,名叫朱孝廉。他从远处见有人被允许进了院子,匆忙跑过来问是怎么回事。当武警战士说清事情前后,朱大队长进了院子,向龙飞行了军礼。

未等大家看清陶居受损情况,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从仍旧冒着烟的小楼里,踉踉跄跄地走出一个黑乎乎的人来。再定睛看时,才发现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抱着一个。只有从飘散在风里的长发和细长的腰身上让人猜想:这两个都是女孩子。

路晓驿见状急急地冲上前去,接过那个被抱着的人,快步地回到龙飞的身边,放下这一个,又跑向楼门口,扶起已经累倒在地上的另一个。

这太出乎龙飞的意料了。两个被熏得像黑炭似的女孩子的出现,让他马上改变主意,立即吩咐:把两个女孩子抬到空气相对比较清新的院外去,,武警们自是手脚麻利,一行人旋即又出了院子,停在了消防车大灯前面。

路晓驿仿佛有第六感,他认定这两个女孩子中的一个一定是朱娇娇。武警战士用蘸湿的毛巾分别为两个还没有力气说话的女孩子擦了把脸,路晓驿与龙飞,朱砂和天华道长几乎同时跳了起来。

这二人正是失踪多日的朱娇娇和龙晓菲。

朱砂冲上去,一把抱住尚在昏迷中的朱娇娇:“孩子,你怎么会在这儿啊?这是谁这么造孽啊?”一时哽咽。

经冷水一激,龙晓菲清醒过来,用微弱的声音对朱砂说:“她不碍事的,只是被人灌了迷药,一会儿就会醒的。”

听到这里,朱砂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他一手抱住朱娇娇,一手从身上取下背在后背上的包裹,向身边着着火的一丛小树用力抛去:“什么宝贝?什么时候你成了害人的妖物了?要你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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