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愚蠢让他感到非常愤怒。想将眼睛看到的、手触摸到的东西,尽数破坏殆尽的冲动,使他全身不由自主地颤抖。他知道只要任由那种冲动扩展,就会轻松许多。这里是新宿,随便逮住一、两个流氓好好痛殴一顿就没事了。

可是,就因为自己一直放任这种冲动发飙,所以才会对雄介施加暴力。他必须忍住,为了新生为一个尽责的父亲,他必须忍住。就像在搜查汽车窃案时一样,只要一如往常耐心地四处打探,一定可以找到一些线索。

他决定先从每家饭店下手。友定走到地下街,前往新宿王子饭店。途中传了一封信给谷村。他知道这是一种泄恨的作法,可是他实在忍不住。谷村没有回信。他一定心知肚明了吧?任何威胁都行不通了。对大原妙子来说也一样!竟然钻友定的漏洞,做出这么大胆的事情来。看来他们的胆子已经壮大到用信件或电话施加压力都是白费的了。

友定用力握住手机,大步往前走。一路上到处都有人操作着手机传送信件。人们任语言和欲望泛滥着,却又装出平和的表情看着手机。手中的手机振动,奈绪子传来了两封信。

今天有午休吗?或者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还在工作?一个小时之前,我先生回来了。换了衣服,带着行李又出门去了。之间一句话都没说。去了哪里,或者做了什么都没说,连孩子的状况也没问一声。要是在平常,我的情绪一定会整个爆发开来,还好拜阿伸先生之赐,今天我还可以保持平静。

文章太长了,要再接下去说——此刻我也一直想着那天晚上的事。每次一想起,两腿之间就整个湿了。我真是一个失职的母亲。忘了自己差一点就杀了孩子,却沉溺于淫荡的妄想中。阿伸先生,你还会抱我吗?下一次你能花更多的时间,好好地宠爱我吗?我能够再享受阿伸先生给的爱吗?

阅读信件的当下,友定停住脚步。被奈绪子咬过的大姆指根部隐隐作痛,妄想在脑海中扩散开来,使得身体的活动为之停顿了。那不是性的妄想,是与家相关的妄想;同时也是与自己未来相关的妄想。和奈绪子结婚、彼此都带着孩子、都有虐儿的过去;两手相携、互相安慰、共同建立起一个正常的家庭。没有任何秘密,如果觉得难过,想借着对孩子施暴逃离现实的时候,只要坦率地把心情告诉对方就可以了。

奈绪子会接受我吗?我可以接受她的感情吗?友定不停思考着。彼此相互理解比任何东西更有帮助。以前对伤害雄介所产生的悔恨和悲哀,始终找不到人倾诉,没有宣泄管道的感情在皮肤底下肆虐、聚集,蓄积成沉重的硬块。当无法承受那种重量时,就会将怒火的矛头再度指向雄介,加以蹂躏。如果奈绪子能陪在身边,如果拥有跟自己同样经验的人能待在身边的话,也许就不会再蓄积负面的感情,可以正常地活下去了。

这是愚蠢的妄想吗?自己只是做着无法实现的梦吗?自己是做不来的。如果只有他和雄介,也许还会发生同样的事情。如果奈绪子在身边的话,如果拥有跟自己同样伤口的女人陪在身边的话……

友定用力地甩甩头,企图甩开在脑海中一再盘旋的妄想。如果有时间沉溺于没有意义的思绪当中,不如采取行动要来得实际。

他将手机放回口袋,快速地穿过地下街。一边走一边将视线扫过前后左右,始终没找到谷村和大原妙子的身影。当然也没看到雄介。在这个宽得离谱的街道上要遇见特定的三个人,机率是很低的。一味地期待侥幸,根本是浪费时间。

友定从新宿王子饭店的地下入口搭乘电梯前往柜台。也许是退房的时间已过吧?柜台前面的客人蓼蓼无几。再晚一点,住房的客人大概就会多起来了吧?站在柜台里面的工作人员也只有两名。

友定走近年纪稍长一点的工作人员问道:

“对不起,想请问一下,今天稍早的时候,有没有一个带着孩子的年轻女性办理住房?”

“啊,您就是爸爸吗?是的,滨崎亚美小姐就住在807号房。令郎生病了,如果有需要,请随时跟我们联络。”

柜台里的男人,说出一个彷佛将明星的名字加减后除以二的名字,大概是大原妙子使用的假名。

“哦,是的。刚刚接到我女儿的电话,就赶紧跑过来了。能给我房间的钥匙吗?我女儿可能外出了。”

“很抱歉……”柜台男人的视线落在计算机屏幕上,皱起了眉头。“以滨崎小姐的父亲来说,您好年轻。”

“亚美是继女,我是隔了很久才再婚的。”

友定露出很难为情的表情,这种程度的谎话对他来说如三餐便饭。

“是这样啊?那么,这是那个房间的卡片钥匙。”

“谢谢。”友定一边接过卡片钥匙,一边问道:

“房间费用是怎么支付的?”

“亚美小姐以现金支付了。”

“啊,是吗?那么我还得还她钱呢。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会从房间里打电话。”

“需要为您带路吗?”

“不用了。”

友定一转身,回到电梯大厅。脸颊是火热的,胃不停地痉挛着。终于追到人的激动情绪,使他身体内的神经释放出强烈的电流来。电梯缓慢的速度,让他几乎要情绪失控了。门还没完全打开之前,他就跳到走廊上,循着贴在墙上的房间数字标示牌往前进。807号房位于走廊的中央位置。

他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不到任何声音,兴奋的神经突然平息了下来,沮丧的感情顿时窜过全身。

“可恶!”

友定将卡片钥匙插进门钥匙的细缝中,打开门。室内空无一人,里面充满了几分钟之前这里还有人的气息,但是这并无法改变现在已经人去楼空的事实。这是一间只有一张双人床和书桌的小房间,桌上放着退烧垫的包装纸、床单睡得起了皱折、枕头旁边摆着折得整整齐齐的毛巾、枕头和床单,还有毛巾都是湿的。大概是用来吸雄介的汗水吧?每次雄介一发烧就会大量地流汗,他会因此变得很没精神,像人偶一样瘫软无力。

浴室和衣橱里也都是空的,也没有可能是帮雄介换掉的湿衣服。大原妙子和谷村离开这个房间了。他们不打算再回来了。

友定咋着舌,用力往床垫一踢。从房间里的空气来推断,谷村他们在五分钟之前,不,十分钟之前一定还在这个房间里。要不是被奈绪子的信件给攫去了注意力,也许还来得及。

可恶!每件事情都让他怒火中烧。可是,过去就已经过去了,对过去发生的事情生气是于事无补的。

友定伸手拿起电话。按下柜台的号码,等着对方接电话。

“我是807号房的滨崎……”

“滨崎先生,有什么事情需要服务吗?”刚刚在柜台对话的男人回答道。“我刚刚进房间,亚美跟雄介,雄介就是我那个发烧的儿子,他们两个人都不在。是去医院了吗?饭店的工作人员有没有人看到他们两个?”

“请稍候一下好吗?我待会儿再回您电话。”

“好。”挂断电话,打开冰箱。果冻状的饮料不见了。他拿出宝特瓶矿泉水,凝视着放在电话旁边的便条纸盘。最上面的一张纸上留有一些字迹。很可能是有着强力笔压的人写在便条纸上的内容。友定坐到床边,拿起便条纸盘,撕下底下的便条纸,迭放在最上面,用拿掉笔盖的原子笔轻轻地压涂着,文字浮上来了……

第一行是“新宿区大久保——”,接下来的数字就看不清楚了。

第二行写着可能是电话号码的数字,但是除了前三个字之外,其他的都没办法解读出来。

“可恶!”友定将便条纸盘丢在脚边,忿忿地咬住嘴唇,这时电话响了。

“滨崎先生,很抱歉,我问过饭店的工作人员,好像都没有人看到亚美小姐和雄介先生。”

“饭店里没有驻诊的医生吧?”

“是的,我们会介绍罹患急病的客人到附近的医院就医。”

“大久保一带有这家饭店介绍的医生吗?”

“大久保吗?除非我们的客人有特别指定,否则我们都会介绍附近的都立大久保医院……我想我们并没有介绍大久保的私人医院。”

“知道了,谢谢。”

友定挂断电话。如果谷村他们没有跟饭店方面接洽,就意味着他们若是要去医院,一定是自己前往。谷村跟大原妙子对新宿应该都不是熟悉,而且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健保卡,谷村甚至还身无分文……大原妙子的身上有多少钱?两天之内靠援交能赚到的钱,顶多也不过二十万左右吧?和雄介住宿所花的饭店钱、三餐、花在衣服上的钱。手边顶多只剩十万圆。如果去正规医院的话,花的钱会更多。

“难不成是密医?”

友定嘟哝着,再度伸手拿起电话。按下深深刻印在脑海里的新宿署生活安全课号码。还好种田就坐在桌边,同期进去的人在这个时候最能派上用场了。“友定,怎么了?难得你会主动打电话来?”

“我手边的搜查工作牵扯到一个在大久保一丁目的密医,你也知道,我们在这方面的情报不多,于是我就想到,你或许可以帮上忙。”

“光是说大久保一丁目,我怎么会晓得?”

种田的声音中夹带着揶揄色彩。姑且不说公安部门的人了,曲町署的刑警总是觉得自己矮人一等。

“种田,拜托啦!”

“好啦、好啦。别这么泄气嘛!希望日后你也能调到比较有看头的辖区去。大久保一丁目,我们能掌握的有三个中国密医。”

“有三个啊?”

“在开始进行都市净化作战之前还更多呢!要地址和电话吗?”

“嗯,请说。”

“我先问你,不会是违反仁义道德的事情吧?”

“那还用说?我要找的密医不是嫌疑犯,只是想找他问一些话。”

“我能相信你吗?我只说一次,可好好记住了。”

“谢谢。”友定将种田告诉他的地址和电话号码写在便条纸上。

“现在你欠我一份人情了,不过可能要一段时间之后,才能跟你要回来吧?”

“别讽剌人了。我可以听过就算,要是被其他人听到的话……”

“我知道啦!那就加油啰。赚的点数越多,调动的时间就越早。”

“嗯。”

挂断电话,友定按下种田告诉他的号码。曾经差点就到手的猎物……这次绝对不会再任猎物逃走了。友定用力地握住话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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