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一群人跟着一抖,悄悄抬眼看上方。

释沣缓缓收回手,一具尸体倒在他脚边。

这里是豫州东南的一座高山深处,被山野樵夫称为怪松林的地方,昏天黑地,阴风阵阵,原先就是鬼冥尊者的老巢。

现在这位魔道六大尊者之一的地盘,已经全部沦陷。

鬼冥尊者及时逃脱,留下大群倒霉的魔修在心中暗骂。

魔道势力的对决,对他们来说就像一场赌注。鬼冥尊者的心腹属下,并非有多忠诚,而是他们牢牢握着既得的利益,努力维持着原来的地位,就算他们想去投靠,想把鬼冥尊者卖了,站在释沣这边的魔修也不答应!

这是魔道势力与利益的重新划分,没了这个,谁管鬼冥尊者与释沣谁赢谁输?

相比京城那边僵持又看不分明的状况,豫州之战如火如荼,已近尾声。

鬼冥尊者败了。

没了偌大的势力,却还是一位大乘期魔修,如果投靠别人,日子也能凑合着过,只怕心里就不太好受了。

成王败寇,想要翻盘,只怕要耗费更大的力气!

豫州乱了半年,好不容易歇口气,至少这一两年内,哪怕鬼冥尊者想卷土重来,豫州的正道魔道修士都不搭理。

形势一片大好,这些赌对了的魔修差点压不住嘴角的笑容。

反观释沣,却没有丝毫愉悦的模样。

——血魔的心情,倒像是一天比一天坏。

众人绞尽脑汁的思索,想讨这位新出的魔道尊者欢心,结果总是无功而返,诸多手段使出去,就像打在一团软棉花上,半点声响都没有。

“属下无能,没有察觉到那条暗道,竟被鬼冥那厮跑了!”机灵的魔修率先请罪。

随后呼啦啦一片诚恳请罪的。

释沣全无反应。

他眼眸微闭,似乎在想什么。

——刚才,他隐隐感到有些不安。

这种情况在陈禾失踪后,曾经出现过一次,那已经是一个月之前的事了。

释沣十分在意,他觉得这是陈禾遇到了危险,今天的不安感,比上次还要严重。

他写了信给河洛派与京城浣剑尊者,又派遣了人去查找,至今都没有半点陈禾的消息,时间越长,释沣身周的阴冷气息就又重了几分。

而且有件更糟的事发生!

数日前,鬼冥尊者垂死挣扎,带人暗袭释沣。

这一战,魔道足足死了十多位化神期高手,豫州的高阶修士都快被清空了,一直战得崖生沟壑,溪流断绝,数十里地寸草不生。山中猎户樵夫,纷纷传言地龙翻身山神发怒,哆哆嗦嗦的在家里许愿去山神庙上香。

鬼冥尊者负伤遁走,释沣发现自己真元浮动,闭关三日再出后,已经隐隐碰触到大乘期高阶的门槛。

人人堆着笑来恭维,其实释沣很不悦。

——修为再晋进,他就要想办法压制了!他不是魔修,是要飞升的!

师弟实力尚低,释沣给自己计划的日子还长得很。

这样矛盾的心情挨了几天,今日遇到鬼冥尊者麾下残余势力抵抗时,释沣赫然发现了一个更糟心的事:

他那诡异的真元!随着实力提升,更进一步了!

按住对方额前,掌心真元微微一吐,仿佛摧拉枯朽般,一个化神期魔修连惨叫都没有发生,无声无息的变成一具尸体,那些跟在释沣后面争相表现,准备灭掉这倒霉鬼元神的人,全部等了个空。

——这倒霉家伙的元神,没有逃出来!

什么恐怖的功法,能让人连元神都逃不掉?!

鬼冥尊者好歹是拘了敌人元神,作践别人的躯壳,看着残忍歹毒,还有个过程。血魔倒好,直接就解决了!

众魔修心里对释沣畏惧不已,各自震惊,垂头不语。

随后他们的表现就像这样奇怪了,释沣还没说什么,主动请罪的人就接二连三,唯恐不能表现出足够的诚恳忠心。

这敬畏的态度,着实震慑了很多被俘虏的魔修。

豫州已定,他们注定要在释沣手下混日子,有个好糊弄的魔尊,与一个心性古怪动辄杀人的魔尊,区别还是很大的。

怪松林延绵数里,环绕着一个山谷。

这里原是古早年代的一处王家阴宅,除了地下陵墓外,还有成片祭殿。

到了鬼冥尊者手里,能拿走的都抢了,陵墓里封存的殉葬者残魂,被他喂了蓄养的恶鬼,陵墓主人的魂魄,被他炼了法器。

鬼冥尊者最爱嘲笑凡人无知,死后还妄想享受富贵,尤其是那些统御中原的帝皇们。千方百计的在陵墓里做花样,上好养魂地,上好的阴沉木,坟墓封土还施加了古老的巫蛊咒法,不让邪灵进入,不让墓穴主人进轮回。

然后呢?这些财富与养出来的魂魄,统统给学鬼门之道的魔修增添了家当。

怪松林这处也不例外,因这里还是灵穴汇聚之处,掘通了陵墓,灵气自然流出,被鬼冥尊者当作了洞府,祭殿扩充改成议事堂,重重阵法,地上地下总共能住得进好几百魔修。

此时东西角的配殿塌了,有几处余烟袅袅,到处都是忙碌收拾的人。

“尊者…此处是豫州最好的聚灵地之一,虽然邋遢些,但总比之前的地方好,您看?”一个魔修状似为难的开口。

释沣瞥了一眼,微微颔首。

众人大喜,这是同意留下了?这样的修炼好地方,谁不想住着?

“情急之下,也没有更好的地方,就委屈尊者在这里暂住一些时日…”

“拆了。”

“呃?”

释沣冷冷说:“将这些碍眼的房子都拆了,地下暗道也全部填死。”

不等别人回答,释沣随意从芥子法宝里拿出一张纸:“照着这个修。”

魔修们愣愣接过。

山谷,溪流,花林…都描绘出了一个大概位置,只是房子呢?!

他们找了半天,才在角落里发现貌似竹楼般的东西。

“这,这是不是简陋了点?”

“就这样。”释沣似乎对这里也不上心,转身便走。

众魔修面面相觑,最终只能努力说服释沣将外围添上一圈阵法与建筑,面对他们的战战兢兢,释沣漫不经心的让他们随意办。

——反正这里,他也不会住上太久。

释沣停下步伐,远眺被松林遮蔽的天空,只见一道金光迅速掠来。

浣剑尊者的纸鹤传书。

导致陈禾失踪的符箓残纸是多年前,海市蜃楼奇珍会,拍卖出去的东西,因为寄售者很神秘,买者也遮掩了真面目,即使是浣剑尊者,想要追查这件事,也十分困难,所以释沣至今仍然没办法查到陈禾的下落。

现在这封传书,给的正是释沣等待已久的线索。

蜃妖们在当年记忆里翻了又翻,最终凭着蛛丝马迹,确定不管是卖纸的人,还是买家,都来自东海。

又是东海!那条血鳞鲛人的事还没算呢!

买下鲛人送陈禾的魔修,也被细细查过,完全不知情,就是在青州从一个急着卖掉海珍的修士那里搜刮到的。

鲛人知道的事情有限,作为凶性十足的血鳞鲛人,被人类抓住后,就思量袭击修士然后逃脱,只是一直没这个机会,它始终被关在船舱中。

浣剑尊者在这封传书里写道:“东海的大乘期修士,其实只有三个人,梁燕阁主,紫云岛渊楼的薄天云,以及飞琼岛主沈玉柏。”

绑走陈禾的人,就在这三人,或者说这三大势力之中。

释沣面无表情的将信笺震成粉末,回头对身后大气都不敢吭一声,暗暗猜测信笺内容的,魔修说:“想办法联络吞月尊者,我欲与他一会。”

众人一抖,豫州还没彻底平息战火,难道向万春与裂天尊者贪得无厌,又要对青州动手了吗?

“不知尊者何意而邀,莫非是战书?”有人小心翼翼的问。

“只是一见,别无他意。”

魔修们瞬间又精神了,赶紧应诺,匆匆而去。

释沣负手深思:陈禾,真的在东海吗?

***

事实上,陈禾此刻在南海。

释沣的隐约不安,并没有错,陈禾与梁燕阁的一船人,遇到了一个很大的麻烦。

裂海渊灵蛟,生而腹内有妖丹,懂修炼,长居于深渊之下,吸纳灵气,是世间少数能够驱使四海真水的妖灵。

这条妖蛟严格来说还没成年,却已凶悍惊人。

船上两个元婴修士接连受伤,更有一些低阶修士来不及躲避,被妖蛟生生吞了下去。

三根主桅杆全部折断,右舷被撞得破败不堪,有几处已经漏水,眼下狂风骇浪,妖蛟只要再一个甩尾,利爪齐上,就能将这条船彻底拆成碎片。

法宝兵刃的光,在滔天海浪里,显得十分微弱。

渊灵蛟已经开了灵智,大半身躯藏匿在海中,推波助澜,戏耍似的玩弄着这条船。

“这妖兽,怎会如此纠缠不放,难道船上有什么东西在吸引它?”一个修士艰难的从湿漉漉的甲板上爬起来,惊怒的发问。

“不要说蠢话!妖兽贪婪,吃掉你我,抵得上它在海里费劲捕猎好久!”

另一个修士狠狠抹去脸上的水,运法诀,奋力将飞剑掷出。

奈何妖蛟的鳞片坚硬,飞剑撞上去只迸出了一连串火花。

渊灵蛟潜入水中,趁浪而来,背脊突起的硬板状鳞甲,瞬间将船帮撞得塌陷了一块。

有两个倒霉修士站立不稳摔下海里,陈禾却再也没有看到他们浮起来。

也许对海中妖兽来说,船就好比一个大木箱,里面装着食物,它要做的仅仅是将这个木箱撬开,拆散。

陈禾单手单脚勾住残余的半根桅杆,不断浇下的水让他连眼睛都睁不开。

天色漆黑一片,纵然是他,想要分辨出妖蛟的位置也很困难。

弓弦扣得太久,在手上留下一道深深痕迹。

渊灵蛟得意的冒出头颅,甚至挑衅的喷来一股水柱,哗啦啦一堆残骸碎片落到甲板上,血肉模糊。

如果不是修真者修炼心境,颇有定力,单是这惨象,就会让他们惊惧得坠海。

陈禾身边一人,拼命抹去沾染在身上的碎肉,暴怒不止:“孽畜!天道不容!”

天道真正不容的是修士,修士夺天地灵气,这样的人死再多,妖兽也还是代代在海中耀武扬威,兴风作浪。

船又剧烈颠簸了一下,船首崩落,恰逢一道巨浪扑面而来,生生将整艘船压到了海中。

妖蛟兴奋的游上前,抬头,贪婪的张开了嘴。

陈禾眼皮一跳。

就、是、此、刻!

手一松,弓如霹雳弦惊,流光直入渊灵蛟黑黝黝的巨口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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