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烛听了一路唐馨的吐槽, 脑壳有些疼, 一下车就看见陆焯峰站在岗哨门内, 跟第一次来军区的时候一样。

不过,这次他是专程来等她的。

明烛下车, 寒风吹过, 冷风灌入脖子,她忙紧了紧大衣, 一抬头就跟他的目光对上。陆焯峰大步走过来,他身上还穿着战训服, 抬手帮她拢了拢围巾, “这里温度比市区低, 下次来多穿点儿。”

“好。”她乖乖答应。

唐馨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 默默转身走了。

姜导和杜宏笑笑, 也看向别处,不急于打扰,唐域往这边看了眼,深吸了口气, 手抄进裤兜里,慢悠悠地走进去, 眼不见为净。

偏偏,唐馨走到他身边, 垫了垫尖, 冲那边点点头, “唐总,你看见了么?明烛是真喜欢陆焯峰,我就没见过她对谁这么软。”看见唐域冷眼扫过来,她也不怕,淡淡微笑,“我只是觉得,喜欢上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感觉真的不太好,趁感情还没深,早点脱身啊,唐总。”

唐域轻笑:“你挺有经验啊。”

唐馨哼了声,没回答。

陆焯峰领着明烛走过来,迎着寒风,他的声音没有被吹散,依旧沉稳有力,“剧本我已经帮你们递交给首长了,昨晚我问过,他已经看完了。”

姜导忙问:“那首长有没有说什么?”

明烛仰头看他,又是一阵风吹过,吹得她发丝乱飞,陆焯峰不动声色地把她吃进嘴边的发丝别到耳后,手又抄回兜里,漫不经心地说:“其实救援行动是整个团队的任务,但你们写出来的剧本,有些过于个人英雄主义了。”

闻言,杜宏看了一眼明烛。

明烛低下头。

姜导倒是乐观,大笑几声:“我这几天反复看剧本,也有点这个感觉,最后几个画面,确实过于侧重狙击手了,连队长的镜头画面都少了。没事,这个剧本难度本来就很大,回头综合首长和你们的意见,再回去修改。”

王国洋已经在办公室里等着了。

明烛走到办公楼楼下,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佟佳抱着一沓资料匆匆走过,看见他们,停下脚步,笑了一下算打招呼,又匆匆走了。

她愣了下,佟佳怎么在这里?

陆焯峰怕她又乱想,在头顶说:“佟医生现在是我们队里的心理医生,韩靖正追着。”

明烛抬头看他,“我没乱想,就是忽然看见她在这里出现,有些好奇。”

上次在边疆的时候,她就看出韩靖在追佟佳了。

“有前车之鉴,怕你一个不高兴,回去又把嫁妆卖了。”陆焯峰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像是在开玩笑,但语气很认真。

明烛心想,她哪敢啊,再卖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而且,嫁妆被他牢牢钉在墙上,这几天她又试过几次,除了请装修工,否则根本弄不下来。

唐馨走在后面,竖着耳朵听,听见什么嫁妆,等在办公室坐下时,凑到明烛耳边问:“陆焯峰知道你把嫁妆卖了的事了?”

“嗯,知道了。”明烛还没跟唐馨说起这件事,主要是觉得自己被吃得太死了,说出来有些丢人。

唐馨瞪大眼睛,刚要盘问,就被明烛拉拉衣角。

王国洋从门口进来,坐在主桌上,看了他们一眼,目光落在明烛身上,笑笑:“都来了啊,剧本我看过了,其实你们写得很好,剧本已经很还原这场救援行动了。我知道你们拍电影的,有时候讲究商业价值,要考虑方方面面的事,但从我们军人的角度来说,个人英雄主义显然不如团结群像更感触。”

明烛看了眼陆焯峰,对王国洋说:“对不起,后面这部分主要是我负责的,是我个人英雄主义比较重。”

那段日子,她反复听陆焯峰的采访录音,画面一帧帧链接成影像,在脑子里自动播放一般,他语气平淡,她却听得心疼,一遍遍地听,如自虐般。

自从知道陆焯峰在追明烛之后,王国洋对明烛的态度和蔼许多,他笑笑:“不怪你,你还年轻,某些方面有些小姑娘想法很正常,而且剧本已经写得很不错了。”

明烛知道这部电影非同一般,是有国家和军队支持的电影,她压力也特别大,也怕写不好这个剧本,有时候不得不承认,年龄和阅历是硬伤,她说:“谢谢您的肯定。”

姜导笑着圆场,“除了这一点,您还有什么意见吗?”

王国洋又说了几个意见,最后,看看身旁的陆焯峰,“你来说说?”

陆焯峰坐得很端正,手搭在桌上,先看了一眼明烛,“剧本写得很好,但确实有缺陷,我们不单单是一个团队,还是一个军队,在这场救援行动中,空军陆军都有参与。我知道你们想表达国家和平来之不易,无论在哪里,只要是中国公民,都有中国军人的守护,但一个军人是做不到的。”

……

会议结束,已经是中午饭点了。

明烛站在走廊上,冷风吹在脸上,她不觉得冷,反而清醒了许多。

这个剧本沉重,热血,大爱,枪战画面激烈,战士受伤牺牲惨烈,她写得很艰难,受陆焯峰的影响太大,下意识地想把他写得好一点,再好一点……

也想让更多人了解他们,敬佩他们。

肩上忽然一沉,她愣愣地回头,陆焯峰把军大衣披在她身上,手搂着她的肩,低头睨她,“站在这里吹冷风?”

明烛摇摇头:“想事情。”

陆焯峰在她后脑勺轻柔,目视前方,“不用想着我,我也只是最普通的军人,做自己该做的事而已,没那么伟大,也不需要多少人来敬仰我。”

明烛眼眶忽然一热,她低下头,风一吹,那点泪意便散了。

“饿了吗?”他问。

“嗯。”她点头。

陆焯峰拉着她往楼下走,“走了,去吃饭。”

明烛跟在他后面,扯扯身上的军大衣,“衣服……”

“穿好了,别感冒。”

“那我回去的时候还给你。”她踩下台阶。

陆焯峰笑笑,没说话,走到二楼楼梯平台,忽然回过身,明烛站在比他高一级的台阶上,身高几乎与之齐平,黑溜溜的眼睛盯着他,心跳莫名快了起来,“你……”

他看着她,“你是不是很害怕我跟徐睿一样?”

她藏得很好,一直小心翼翼不让他知道,陆焯峰知道这样的关系会让她很累,每次出任务都得担惊受怕,就连写个剧本都不忍心,想把他往超人去塑造,打不死的那种。

那是不可能的,他什么都可以对她许诺,唯独生死,不行。

明烛愣了一下,低下头,没有说话。

陆焯峰把人捋进怀里,侧头,在她耳边亲了亲,“回答你一个问题。”

“什么?”她小声问。

“我不怕死,我只怕你哭,没人哄。”陆焯峰叹了口气,又想起第一次见面,她坐在院门槛上安静哭泣的模样,徐奶奶说如果他真跟明烛在一起,对明烛来说过于残忍自私了。

那时候他还躺在病床上,受了很重的伤,鬼门关走几趟,又回到了人间。当时他什么也不想,他就想见她,怎么都好,只想看看她。

明明她每天都来医院,每天都经过他病房门口,他就是看不到她。

那种感觉,比身上的任何一个伤口都疼。

徐奶奶跟外婆坐在他病床前,两个年近八十的老太婆,外婆说:“明烛因为家庭原因,性格极其内向,特别不爱说话,我刚把她接到镇上的时候,她连外婆都不叫的。徐睿那孩子天生乐天派,特别会逗人。明烛因为他的关系,慢慢开口说话了,我很喜欢徐睿,也以为这两个孩子会在一起,可惜啊……”

徐奶奶抹着眼泪说:“是我福薄,睿睿这孩子是真好,明烛也是真的好,你也是真的好……重情重义,徐睿有你这样的战友,我很感激,但你知道他遗书里是怎么写的吗?”

徐睿的遗书不长。

关于明烛的,有一半。

徐奶奶说:“徐睿说,如果明烛喜欢他,以后他退伍了或者专业,就回来跟她结婚。如果不喜欢,那也挺好的,毕竟他那个职业很危险,他也很担心自己哪天残了死了,委屈了她。他只要守着那寸国土,护她一世安宁,那就够了。”

陆焯峰躺在病床上,看完了那份遗书。

最后一行——

如果我不在了,希望我的姑娘有人守护。

那段时间,他的病房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他伤得重,没有一年左右是恢复不了的,有人劝他退役或者转业,那时候刚立了功,有很多优待。

但陆焯峰没有选择。

明烛抬头看他,眼睛定定地看着他,“我以后不哭了。”

所以,不需要你哄。

你安心做你的事,有任务就出任务,不用担心我哭。

陆焯峰愣了下,心口胀满了,他按着她的后脑勺,重重地吻下去,他走上台阶,将人抵在护栏上,吻得很用力。

明烛整个人都有些晕乎,试着回吻他,忽然听见楼下有人经过的声音,蓦地清醒了半分,推了推他。

她怕有人上来……

军大衣从她肩上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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