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傍晚六点半。华默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才找到一个易于藏身之处,同时还能方便观察工匠罗翔的状况。

现在他在一家破旧茶楼的二楼阳台。在这里既可以当一个悠闲的茶客,又可以让罗翔的店铺在自己的视野范围内。

可是,一旦发生什么事,他将没有时间去制止。

还差十分钟到七点。华默从茶楼下来,到罗翔的工匠铺附近的一个擦鞋摊擦皮鞋。

还有两分钟就到七点。他示意擦鞋的人慢慢擦,“这样会干净一点。我会给你双倍的钱。”

擦鞋人惊喜地埋下头继续擦,而华默的目光一刻没有离开过罗翔的方向。他看到那个工匠正端着一碗面条在屋外吃着。

七点十分。一切正常。

“先生,鞋子可以了吗?”擦鞋人问道。

华默想让他继续擦并给他三倍的钱,又怕被人当做神经病。于是他付了钱起身离开。

他在街上慢慢地走。他忽然觉得,那个凶手说不定正躲在某个角落里嘲笑他。是你破坏规则!他在心里说。可又觉得自己很可笑,难道他期望一个杀人者守时地出现吗?

他没有忘记上次的教训,一直在街上消磨着时间。一个小时过去了,天色已经完全变黑,现在是八点,上次凶案就是发生在这个时间,可还是没有动静。于是,他干脆走进罗翔的工匠铺,冲这个人打招呼:“嘿。”

工匠吃惊地看着他:“你有什么事?”

“你这里都做些什么东西?”

“小手工艺品,都是金属的,怎么,先生,你感兴趣吗?”

“是啊,难以想象现在还有这种手工金属店铺。”

工匠微微一笑:“有些东西是不会消失的。”

华默在店门口的凳子上坐下来,他得找些话题来聊。他说:“你一直都做这个吗?”

“对,做了一辈子。”

“很难想象。”

“是啊,大家都说我的手艺很好,有人还提议把这些东西批量生产,说办个工厂,我可以当老板,可那样还叫手工艺品吗?你仔细去看那些机器生产的东西,怎么看都觉得缺少灵性。”

“那是。”华默附和着,“怎么就你一个人?家里人不来帮忙的吗?”

“是啊,就我一个人。老婆早跑了,儿子在外地。”

“哦。那他会回来看你吗?啊,这是废话,他当然会。”华默没话找话地说。

工匠点了点头:“他是个好孩子。我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华默心想,这是个朴实又普通的老人,为什么会有人想杀他呢?如果说黄昆的死是因为他招惹了某些不法之徒,那么这个工匠又有什么理由和那些事扯到一起呢?八点半了。妻子又来电话了。她已经生气了:“你为什么还不回家!如果真是局里的任务,你是不会开手机的。你到底在做什么?”

“别着急,我会回去的,再等我一会儿!”他边接电话边往外走。

妻子挂断了电话。他知道她一定会好几天不理他。离开了工匠铺,但他还是在附近徘徊,他看见自己孤单的影子在街道上拖得很长。

忽然电话又响起,里面是妻子急促的声音:“华默,我受伤了!”

“你怎么了?!”

“我们家的窗户被一块石头砸破了,玻璃伤到了我……”

“严重吗?”

“不是很严重,但我很害怕。是有人故意扔石头上来的。”

华默心里一阵发紧,难道这是调虎离山,有人想对他妻子不利?他说:“你待在屋里,哪也别去!我这就回去!”他飞快跑到街头的停车处,却发现车怎么也发动不了。

“妈的!这是怎么回事!”他焦急地骂着。他下车来,打算乘出租车回去,可是这时候这鬼地方连出租车的影子都看不到,他只好向正街的方向跑去。

就在此时,身后远远地传来一阵骚动,好像有人在呼喊。他似乎听见有人在喊:“杀人了!”

他猛地一惊,抬手看表,九点刚过。他转身飞快地朝工匠铺跑去,一只手在外套里握着自己的左轮。只见工匠铺的大门敞开着,几个人惊慌地站在门口。他冲了进去,罗翔满身是血,但还没断气,一个邻居托着他的头。华默在他身边蹲下:“怎么回事?是谁干的?”

“一个戴面具……穿黑靴子的人……”罗翔用最后一点力气说。

同一个人!他想。他问旁边是否有目击者,大家都说没看到那个凶手,那家伙一定是及时地逃掉了。

“他怎么动手的?”

“用一把很长……的刀……他从后院……走了……”

华默跑到后院,空无一人。一把带血的刀被扔在地上,看来凶手早已跳墙而逃。他回到罗翔身边时,工匠已经无法说话了。他很想告诉工匠自己是警察,可是他说不出口,如果工匠知道自己刚和一个警察聊了那么久,却在一转眼间被杀,他在咽气前的那一刻会怎么想?况且,事情若是被局里知道,他就说不清了。他意识到自己现在必须离开。

亦水岑整晚都在想着那通电话。发牌结束,谋杀的演绎开始,这意味着什么呢?

对方非要用扑克牌来布这个局,意义何在?他开始回忆,是不是和某起关系到赌博的案件有关?当然不会那么简单。但他实在想不出自己以前办的案子中,什么地方能和现在的情况联系在一起。

另外,这个故人的目的也难以琢磨。如果要向自己寻仇,他大可以直接动手。如果他是要表现自己的犯罪天分,那他应该给警察打电话才对。但他说话的语气,好像真的是他的崇拜者似的。最简单的解释,这家伙是个变态狂。可是,任何搞出极端事件来的人都可以被叫做变态狂,变态也是要有一个目的的。亦水岑开始后悔自己不是个心理学家。如果他对极端心理掌握得够多,说不定能从对方的话语中听出点蛛丝马迹。

电话响了,他飞快地冲过去拿起听筒。那个声音响起:

“你好,亦水岑,请别发问,听我说完。我很高兴地告诉你,谋杀的演绎已经开始了,就在刚才,一切已经开始。也许你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别着急,你很快会知道的。我想告诉你的是,谋杀是有原因的,十三张扑克牌发到十三个人手里,至于你要到什么时候才弄清这些人,那是你的事,现在开始,我已不在这个牌局中。常言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是你的舞台……我现在真的很轻松。好了,祝你晚安。”

电话挂断了。亦水岑呆呆地握着听筒,怎么回事?他说那个什么狗屁演绎已经开始了?他下午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不对,下午他只是表示发牌结束——可能那时他刚刚把最后一张牌送到某个人手里。而现在,应该已经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一时之间,莱辛城在亦水岑的脑中成了一个巨大的罗盘,他真希望自己脑中的指针能指向某个刻度。此时此刻,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一定发生了或者正在发生着什么。当然,这座城市每天都会发生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事,只是,哪件事才代表谋杀演绎的开始呢?

他忽然感觉到有点不对。刚才对方将长长的一通话一口气说完,根本没容他开口,而往常这个故人打电话来,总是废话不断。而且往常的语气中充满了对他的崇拜之情,而刚才的声音却显得冷峻无比。这个故人刚刚做了什么?如果说是谋杀的演绎,那自然要用谋杀的方式来表现。他暗暗骂道:“该死!”他不希望看到杀人事件——人类自相残杀是这世界最不和谐的事情。但即使是刚刚已经发生了谋杀案,也要明天的报纸才会报道。不管怎么说,他希望知道一点媒体信息。

他打开电视。本地的新闻娱乐频道,正放着无聊的广告,并没有插播什么意外事件报道。这个频道一贯对那些突发的人间悲剧格外感兴趣,看来他们还没有得到第一手资料。就在亦水岑准备关电视的时候,那个占星师忽然出现在屏幕上,原来刚才是他的节目在中段插播广告。亦水岑感觉有点巧合,今天接了两通故人的电话,也两次在电视上看见这个占星师。不妨听听他在鬼扯些什么。这家伙在电视上完全忘形,几乎把自己当成了当世大圣人。这样的节目也只有莱辛城本地电视台才会播放。

……每年中每一天的星象都是独一无二的。又由于天文状况在持续变化,所以,即使是不同年份的同一天,星象也完全不一样,其中细微的差别只有专业人士才知道。我指的专业人士是指天文学专家和我这样的人……正是基于这种状况,两种完全相同的人的性格要出现,可能要间隔几百年甚至几千年,人的命运同样如此……

……夜间自然是观察天象的好时间,白天你什么也看不到。古人夜观天象预测生老病死,也和星象学的某个领域是相通的。有人会说,地球上这么多人,每个人观天象,做的都是跟自己相关的解释,这不是太可笑了吗?可是,别忘了,命运是相互对应的,相对于你合理的解释,在别人那里说不定碰巧也行得通,这就是命运的交织,宇宙的神奇……

……今晚对于莱辛城而言是怎样的一个夜晚呢?寻常又不寻常……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似乎有命案要发生,流血事件,和正常死亡甚至交通事故都是不同的……

这句话引起了亦水岑的注意。

……根据我的推算,似乎是在城市的……城市的东南角方向……不过这不会很准,因为星象主要是用于个人命运,要算出大范围内的事件是很难的……

接着,这个占星师就扯到其他方面去了。他说有命案发生?亦水岑回忆着这句话。

也许这并不代表什么。亦水岑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莱辛城是一座大型城市,鱼龙混杂,以多发命案著称,也许每天都在发生着血案,那些小混混死在荒郊公路边上,根本就没人去理。那占星师猜到今晚发生命案并不稀奇,他不是还说了一句“不过这不会很准”吗,典型的占卜者口吻。

亦水岑喝完瓶中剩下的酒,上床睡觉去了。

华默回家的时候心神不定。他仔细检查自己身上有无血迹,他有种错觉,像是自己杀了那工匠一样。

他刚刚打电话叫修车公司拖走了自己不能发动的车。好在他停车的地方离出事地点不是太近,希望人们不要将他和那件凶案联系起来。你在隐瞒什么?你在担忧什么?他不停地问自己。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他的手颤抖得厉害。

妻子一个人胆怯地坐在沙发的角落,看见他回来,一下子扑进他怀里。

“别怕,没事了。”他安慰着妻子。他看见客厅窗户的玻璃已经完全碎了。

他仔细察看妻子的伤口,还好只是被玻璃碎片划伤了而已,没有大碍。

“我正站在窗边,一块石头砸了上来,”她说,“等我往下看的时候,那边树丛里明显有人在动。我吓死了。”

“有几个人?”

“不知道,可能只有一个。我没看见人影,树叶挡住了。”

华默捡起那块石头——那是一块拳头大的鹅卵石。这一带不会有这种石头,很明显,对方是从其他地方带过来的,看来对方早就准备着这一击。这样干的目的是什么?他思考着。目的是让他的妻子惊恐万分地打来电话,然后他就会不顾一切地离开白门街,这样凶案的发生就有了时间。这是一个连环套。对方让他的车子出故障,就能让他在离开罗翔的工匠铺后,又及时知道罗翔遇害——虽然他几乎没怎么办过案,但这样简单的推理还是会的。

只是他想不通,凶手干吗要跟他这个小角色较劲。如果是为了显示自己的智慧,完全可以去找那些探长。

华默正想得出神,妻子推了推他:“喂,你在想什么?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刚才到哪里去了。”

他想了想,长叹了一口气:“好吧,我告诉你,我在追踪一个家伙。”

“是局里的任务?”

“不是。问题就在这里,这个家伙跟我可能有点私人恩怨,所以我正在调查他,而今晚砸窗子的事,我相信就是这家伙干的。”

“他在向你示威吗?这家伙是个危险人物吗?”

“不知道。亲爱的,原谅我有些细节不能告诉你,不过你放心,我决不会再让你受伤害。”

“天哪!”她哭了起来,“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不告诉局里,为什么你自己要……你做警察才多久?”

“不是你想的那样。有些事情,没有证据,公家的力量是没办法帮咱们的……你放心吧,一切我自有安排。”

他觉得这样的谎言恰到好处,因为它最大限度地接近了实情。

一整夜,华默都没有睡着,他在脑海中将事情细细梳理,试图像一位探长那样分析问题,可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妻子也没睡着,她余惊未了,某个时候她甚至叫了出来。一直到早上五点钟左右,妻子才睡去,华默则独自起床。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桌子上摆着那两盒磁带。那两盒磁带就是两次死亡预言,此刻,它们更像是死亡的证明。

要怎么办,把它们交到局里吗?集合大家的智慧和一些科技手段,也许能找出点蛛丝马迹。但是局长会问他:“华默,你他妈的在搞什么,你第一次收到磁带的时候是撑坏脑袋了吗?”那是两条人命!也许局里会将他除名,他还可能入选那些娱乐报刊的“年度白痴警探”。

那又怎么样,他想,难道就这样把实情隐瞒下来?事情是包不住的。说不定这种事还会发生。别管这么多,今天上班后就把磁带交给上司。他腾地站了起来,将磁带拿在手里。

可是接下来,他所做的事情却是:将磁带扔在地上,用脚踩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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