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阴沉的雨天下午,年轻的警员华默驱车行驶在回家的路上。莱辛城的大街上行人寥寥,这座巨大的城市在雨天里忽然平静了下来。华默摸了摸自己腰间的点22警用左轮,不觉轻轻叹了口气。

自从进了刑事调查局,他就感觉自己没被重视过。迄今为止,他没参与过任何一起重要案子。今天他又提前下班了。他真希望自己能和那些忙碌的同事们一样,做着真正重要的事情。

车开进一处幽静的街区。这里四处植物繁茂。前方是一座颇有古韵的三层红砖小洋楼,第二层便是华默的家——比起现代化的高层小区,他更喜欢这种传统的建筑。他把车停好,忽然看到后座上有个黑色塑料小包。

奇怪。他想,自己没带什么塑料小包啊?

忽然间,一阵恐惧袭来,电影中的情节闪现在脑海——警察连人带车被炸掉。

他摇摇头,谁会炸他?他是个没什么影响的次要角色,甚至连得罪犯人的机会都没有。

他打开那个塑料包,里面是一盒磁带。

走进家门之后,没有理会妻子的招呼,华默径直走到房间里翻箱倒柜,终于找出一部老式的磁带录放机。这年头几乎没人用这玩意儿了。

他关上卧室门,把磁带放进录放机里,按下开关。一阵杂音过后,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

你好。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今晚七点,我要去杀一个人。地点在滨海区甘蓝路,目标是一个叫黄昆的男人。我一定会杀了他。不会有错。至于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嘿嘿,我想,这仅仅是因为比较有趣。

华默呆呆地盯着录放机,直到磁带后面的空白部分转完,他才回过神来。

老天啊,这是什么情况?一个家伙要去杀一个人,行凶之前却把被害者的姓名、住址及行凶时间告诉一名警察。这家伙是不是有神经病?

华默第一反应认为这可能是个恶作剧。但如果是恶作剧,对方不会说得这么直白,他会故意留下一点空间,让警方去调查、去忙乱。

如果并非恶作剧而是真有其事,为什么即将行凶的人要把时间、地点统统说出来?这样去杀人怎么有成功的可能?

当然,也可能是某个知情者以这种方式暗中通报。但这仍然说不过去,他为什么不打个匿名电话到局里,干吗弄得这样诡秘,还在录音中用第一人称?而且为什么偏偏选择告诉他这个默默无闻的小警员?

不管怎么说,这是个突发事件。糟糕的是,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处理。

华默愣愣地走出房间。妻子已经为他热好了饭菜,并且正坐在桌边等他。

“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妻子问。

“下午我休班。”他心不在焉地说。

“如果那样你应该中午就回来啊。现在都已经下午了。”

华默什么也没说,默默地吃着饭,脑海里还在想着那盘磁带。

妻子在他肩上轻轻捏了捏:“你刚上班没多久,别想着马上当探长。受冷落是正常的,别为这事伤神了。”

她不知道他刚刚遇到的事,他想,也没必要告诉她。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磁带里那个男人的声音:今晚七点,我要去杀一个人,地点在滨海区甘蓝路……

吃过晚饭后,华默再次把自己关在房里思考:离晚上七点只有几个小时了。要把磁带交到局里去吗?不,那有什么用,要是局里派警察到现场,结果却什么都没发生,人们只会嘲笑他想办案想疯了。一盒磁带有什么说服力?那些警探们都忙得要死,说不定还会因此迁怒于他。

只有一个办法:自己去。

他向妻子撒谎说有个聚会,就走出了家门。

滨海区甘蓝路一带多是矮层独栋房,居住在这里的人鱼龙混杂,磁带上没说具体地址,但已知道这个即将被杀的人叫黄昆,相信这里不会有太多人叫这个名字。果然,华默从当地居委会查出了黄昆的住所。那是一栋单层的房子,门前有几棵树,还有漂亮的草坪。

华默将车停在不远处的路边,快到七点了。他一手放在衣兜里紧握着手枪,一手拿着表,眼睛注视着秒针的走动。

那栋房子的门开着,屋内有个男人在走动,偶尔还会走到外面的草坪上来,料想那就是黄昆了。此刻,他丝毫不知有个警察正担心着他会被杀掉。

七点到了。四处风平浪静。

华默想自己的表也许快了几分钟,他继续等待着。七点十分,还是一切如常。

但是,此时的黄昆并不在他的视野中,屋里会不会已经发生了什么事?也许杀人者可以从后面的窗户潜入屋里。

这样一想,华默就觉得事情不妙了。他立刻从车上下来,走到房子门口。屋里的电视正播着新闻,但他无法判断是否有人在活动。

他走到窗边,想看看里面是否正常。门却被一把拉开:“你是什么人?你想干什么?”

“啊,我……”华默一时语塞。

“我早就看见你在外面鬼鬼祟祟的了,你想怎样?”

“你……你是叫黄昆吧?”

“是的,你找我有什么事?”

他能怎么说呢,华默想,难道他对这个人说:“嘿,伙计,我是来告诉你有人要杀你,他说七点下手,可现在已经迟到了。”他能这样说吗?

“对不起,我只是对你种在屋外的那几株植物好奇。”他意图搪塞过去。

“那几株是热带植物。”男人不信任地看着他,“我以为它们在这里养不活,莱辛城属于亚热带气候,可它们似乎还能适应。”

“很好。”华默说,“祝愿它们能一直适应。告辞了。”

说罢,他驾车离开了。他不想管这件事了。很明显,那个磁带是个玩笑,也许是某个憎恨黄昆的人干的,这家伙可能认为:用这样的方法,仇人在自己心中就真成了一个被杀掉的人。国外曾有专家这样建议:用逃避现实的心理暗示方法来预防暴力冲动。也许磁带录音者正是怀着这样的目的。

华默离开家是以参加某个聚会为借口,所以他现在还不能回家,只好开车在大街上乱转。他看到一些警车正在闹市区巡逻。

这些巡警真可怜,他想,刑事调查局就不用干这些事,他们通常只对已经发生的案件负责。

他注视着那辆停着的警车,一名警察站在车门外。忽然,警察从对讲机里收到了消息,只见他朝对讲机说了几句,立刻上车让同伴调转车头方向,同时让警笛响起。

出了什么事?华默好奇地开车跟在后面。警车行驶的正是他刚才走过的路线——他们在驶向滨海区。一种不祥的预感腾地升起,也许那是距黄昆家最近的一辆警车,他想,看了看表,现在是八点十五分。

一驶进甘蓝路,他就大概知道是什么事了。他看见警车停在了黄昆的房子前。几个惊慌失措的黄昆的邻居正等着警察前来。很明显,是他们报的警。

华默在远处等了几分钟,才把车开到房子前。警察们正在不停地用对讲机讲着什么。华默刚走上前去,其中一名警察就用手示意他走开。

“我是刑事调查局探员华默。”他亮出身份,“我刚好从附近经过,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哦,屋里有个男人被杀了。”警察向四处望望,“是谁报的警?”

一位邻居上前来说是他报的。

警察指着华默:“这位是华……探员。你先说说看到了什么。”

华默冲这报警的人点点头,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从刑侦学校毕业到现在,第一次听见有人叫他探员,这往往是在电影里才能听到的称呼。

“不是应该到警局做笔录吗?”这位邻居显示着自己的专业。

“那是当然的,不过现在你先说说发生了什么,以免时间久了记忆发生混乱。”

“黄昆被人杀了。”

“我知道。你有没有看到凶手?”

邻居点点头:“我看到了。”

“你看到了?”这是华默始料未及的。

“看到了。那人裸露着上身,穿着黑短裤和黑长靴,戴着黑手套,脸上还戴着黑色的面具,手里拿着一把很长的刀。”

“然后呢?”

“跑了,他上了远处的一辆车,天黑了我看不清楚车牌号,不过车好像是灰色的。”

华默和那警察对视了一眼,转向另外几个人:“你们也看到了?”

“是的。”

“关于那凶手的装束,你们也确定是他刚才描述的那样?”

“是的,古怪极了。他的整个脑袋都是被那面具包起来的。”

“就像尼鸟笼演的那个电影里的变态……”

“谁是尼鸟笼?”

“尼古拉斯·凯奇,那部电影叫什么来着,《八厘米》还是《八毫米》?”

华默摇摇头,这几个目击者真叫人烦心,但如果凶手真是那种古怪的装束,这倒是很“有趣”。

“你们的邻居刚刚死了,你们还有心情在这里高谈阔论?”那名警察说。

“我们为什么要悲伤?就是到警局我也这么说,这人不是什么好人,他惹来杀身之祸是必然的。”

就在几个小时前的下午,莱辛城的南星大道上,一辆飞驰的蓝色轿车一个急刹车停在了一栋公寓楼的靠街台阶前。驾车的年轻男子小跑着上了台阶,急促地敲着一楼的房门。

门开了,一股酒气扑面而来。一个醉醺醺的男人站在门内,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他。

“你好,我找亦先生。”年轻男子说。

“哪个亦先生?”醉酒的男人打了个嗝。

“亦水岑先生,他住在这里。”

“进来吧。”醉酒的男人转身走进屋里。年轻男子犹豫着迈了进去。

屋内没有开灯,在这样的天气里显得格外阴暗。客房是典型的西式风格,大大的壁炉,方形的木质矮茶几,宽大的布沙发上面乱七八糟地堆着很多东西。

“你找我做什么?”醉酒的男人把手中的半瓶威士忌放在茶几上,在沙发上坐下来。

“我是说我找亦水岑先生……”

“我就是。”

“啊,你就是?”年轻男子打量着眼前这个醉醺醺的男人,看不出他的年龄,他的一举一动似乎久经沧桑,眼神却显得年轻。

“对,我就是。怎么,你需要看我的身份证吗?”

“啊,不用了,抱歉,”年轻男子赶忙说,“我以为你是和亦先生合租公寓的……这么说,你就是那个私家侦探?”

“我不是什么私家侦探。”

“可我听说你经常为人调查一些……”

“行了!”亦水岑打断他,“我说过,我不是什么该死的私家侦探!”

年轻男子沉默了一阵,“那你是什么?”

“无业游民,绝望的酗酒者。”他又举起酒瓶,“你也来一杯?”

“不用了。”

“那好。该你说说了,你是谁?为什么找我?”

年轻男子掏出一张名片递过去。

“哦,你是律师?名字叫阳……阳浊?好名字,太阳的污浊点。怎么,有人控告我?”

叫阳浊的年轻男子在沙发上坐下来,“先说说你,亦先生,你曾是一名警察吧?”

“那又如何?”

“一年零八个月前,你因为一次失职,被刑事调查局除名。之后你帮人做一些收费的隐性调查,就算你不承认你是私家侦探,但你依然像侦探那样工作。”

“你要告我吗?”

“不,是我……我遇上了麻烦,需要你的帮助。”

“真有意思。”亦水岑晃动着酒瓶,“你说你遇上了麻烦?我记得律师只会给警察添麻烦。”

“亦先生,请你听我说,这件事情,我只能找你帮忙了。”

亦水岑抓起酒瓶喝了一口,“好,你说。”

阳浊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纸片,放在桌面上,“我希望你看看这个。”

那是一张扑克牌,但和普通的扑克牌并不一样。这张牌稍大一点,材质好像是薄薄的塑料片。牌上没有花色,不,确切地说它同时具有四种花色:红桃、黑桃、方片、草花,四种花色交替排列在牌的中间,上面的数字是6。

“这是什么?扑克牌?这材料还带夜光。”

“是的,可能是某种算命用的道具吧,我想。不过这都无关紧要,最要命的是……”阳浊低下头,好像在决定说还是不说。亦水岑很有兴趣地等待着。

他终于还是决定开口:“昨天,我在家门口的信箱里发现了这张牌。上面贴着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恭喜你成为谋杀演绎法的持牌人。别报警,别四处喧哗,更别把牌丢掉,不然我会杀了你。千万别做蠢事。’”

亦水岑沉默

了片刻:“你住的是统一管理的公寓吗?”

“是的。”

“信是从哪里寄出的?”

“不是信,就是一个纸包而已。公寓大楼没有信箱管理员,没人知道是谁送的。”

“写着字的那张纸条呢?”

“我烧掉了。”

“烧掉了?为什么?”

“我不想让那东西留在身边!再说,那上面也写着让我那么做。”

“那上面写着让你看完后烧掉?”

“对。”

“可你刚才没说。”

“是啊,”阳浊有些急躁,“我说的只是主要部分。怎么,你难道不相信我?我干吗要对你撒谎?”

短暂的沉默后,亦水岑开口问:“你认为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上面只提到什么谋杀演绎法,没有说其他任何内容,可正是因为这样才让人不寒而栗。我不知道那究竟代表什么,老天,真要命!”

“你是律师,也许得罪了某些人。”

“也许。可他想要干什么?”

“也许是个恶作剧。”

“我也想过,说不定是哪个孩子干的。可我就是无法安心,因为那文字不带丝毫感情色彩,既不像威胁也不像恶作剧。”

“那就表明是高级的威胁或高级的恶作剧。”

“我担心是前者。我真的很担心。这个城市,每年不知发生多少不可思议的事,我怕我是下一个被写进报纸的人。”

“如果你真这么苦恼,可以报警。”

“不能那样,上面说报警就杀了我。”

“你真相信这个人能杀了你?”

“至少我不想做这个试验。再说我报警又能怎么样,警察根本不会把这当做恐吓案来处理,我很清楚这一点。我能让他们做什么?让他们派两个大个子整天保护着我?”

“你不笨,但你找我也没有用。你忘了纸条上说你也不能把事情告诉别人吗?”

“没有那样说,只说不要四处喧哗,我想那指的是不要四处宣扬这件事。”

“那你想让我做什么?”

“不知道,我不知道什么谋杀演绎法,不知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不知道这张牌上的数字为什么是6,我想你可以为我寻找答案。”阳浊仰起头来,“我会付钱的,按时间付钱。”

亦水岑一仰头,将瓶里的酒喝干,“你想没想过,既然牌上的数字是6,证明还有另外的牌。”

“什么意思?”

“一副扑克牌的每种花色都有十三张牌,那么,你得到的只是其中一张。可能还有另外十二张牌分发到了其他十二个人手里。”

“你是说还有其他人跟我一样?也许吧。但这对我有什么帮助?我需要知道的是这个发牌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亦水岑将头靠在沙发背上,望着天花板,“你的案子我接了,但你先不要太乐观。”

“谢谢。他们都说你是个神奇的人。”

“你走吧,像往常那样生活,不必提防什么,因为你根本不知道该提防什么。必要的时候我会给你打电话。”

“我认为我该留下自己的相关情况……”

“我说过必要时我会给你打电话。”

阳浊点点头,将那张扑克牌放进衣兜里,起身离去。

亦水岑独自坐在昏暗的客厅里,望着天花板出神。当听见门外的车子开走后,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吃力地走到墙角处一个柜子边,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信封。他走到窗边,从信封里抽出一张硬纸片,昏暗的光线下,纸片微微闪着一点蓝色的夜光。那是一张扑克牌,和刚才阳浊手里的几乎一模一样,但上面的数字是7。

这是他昨天在信箱里发现的。

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今晚七点,我要去杀一个人。地点在滨海区甘蓝路,目标是一个叫黄昆的男人。我一定会杀了他。不会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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