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特把记者拖上楼,喝令他跪在暖气片旁,再拿根塑料绳将他的双手绑在管子上。他用一件拧紧的衣衫捆起记者的双腿,令其双膝跪地,背倚暖气片,脑袋往下贴近地板。

“这样很难受,我知道,而且你躺着很可能会腿脚抽筋。不过只要你说的是实话,我马上回来给你松绑。如果你用假话搪塞我,我就回来给你脑袋一枪。第一种还是第二种情况,很快见分晓。”

“求你了,这不……”他伸长了脖子,脑袋偏转45度,这样才能抬头仰视文森特。他的嘴角流血,右眼上方划了一道伤口,苍白的脸上挂满汗珠。“他没有开枪打死你哥哥。”

“你有过机会。你知道的……别说你没有……你说出那警察的地址,他将必死无疑。我让你选择……你的命还是多德警官的命,记得吗?依我看……你做出了明智的选择。这么哭天喊地的就太扫兴了。”

“他只是在尽职守责……”

“最后一件小事……”文森特弯下腰,脸贴近记者。“这个修女,这条母狗,莫拉·科蒂……基尔凯拉大街,北滩,对吧?你在报纸上没提门牌号。”

“我忘了。”

“哎哟,真遗憾。”文森特直起身。“你已经让那个警察死了……而现在你还是免不了一死。”

“我真的不记得那门牌号了,我发誓。”

“我相信你。”

文森特伸手去拿床边茶几上的贝尔纳代利。“很抱歉,你落得这样的下场……”

“41号。”

“基尔凯拉大街?”

“是的。”安东尼把目光从文森特身上挪开,投向前方的墙壁。

“你知道,如果我去那儿……”

安东尼嘴里嘟囔着,声音过低,文森特只得朝他探出身子。

“说什么?”

“我说这是实话。”

“北滩和拉斯曼……有些棘手。今晚,我只除掉一个。警察还是修女?依你之见呢?今晚他们两个谁该去见上帝呢?伊尼、米尼、迈内、莫?”

今天过生日的男孩已经收到了所有礼物,切开了生日蛋糕,现在该让各位客人尽兴同欢了。萝兹·切尼的丈夫按下开关,一个充气城堡骤然耸立,客人全都欢呼起来。等到它完全膨胀,切尼喊着“三……二……一!”,随即倒退几步,十几个尖声呼叫的孩子一齐跑上前。有一阵,她就那样看着他们在气垫上跳啊,蹦啊,任意翻滚。接着她来到正在后院木头平台上喝着一罐喜力的鲍勃·泰迪身旁。

“我不敢说这是个好主意,鲍勃……调查已经结束,至少没我们什么事了。明明是步兵,却偏要干侦探,这可不怎么讨上司喜欢。”

“你真信他们对肯尼迪作出的分析?”

“他有把霰弹枪……他既然有胆量将枪口对准自己,自然更有胆量用它干掉斯威特曼。这样想……倒也符合逻辑。你和我,也许都想获得确凿的证据,只是我们遭人算计,全都身不由己。”

“我气的是康尼·温特知道……兴许先于我们……知道此案的调查已被上级叫停。”

“这帮互相勾结的阔佬,黄金圈……随你怎么叫吧,他们是这个国家的重要组成部分,就像山川和泥沼一样。他们互相提防。”

泰迪一口喝尽罐中的喜力。“随它去?”

“不打无把握之仗。”

充气城堡旁,一个孩子在哭鼻子,切尼过去帮着家长一同哄他。

家……犹如你儿时为自己找到的一个避难所,你从这里不时窥视外面那个让你缺少安全感的世界。这样的隐蔽期会持续一夏,抑或两三周,然而戴维·多德警官无论在哪里,都忘不了自己的避难所。虽然应急特警队的训练使他信心大增,眼界大开,但他一天当中最幸福的时光,莫过于履职尽责后关上通往外部世界的大门,在避难所里放松身心。

他换上T恤和短裤,从女儿丰富的漫画藏书中抽出两本,给女儿讲了一会奇先生的故事。曾几何时,他会在此刻饮两杯啤酒或威士忌,现在却不行了。他从加入应急特警队起便始终滴酒不沾。他得保持现状,直到被调到别的小组,再不用一次次临时受命执行紧急任务,往往还得冒着生命危险。

他抬起胳膊去拉窗帘,突然几片碎玻璃溅到他脸上。他立即蹲下身子,大声喊妻子的名字,让她赶紧趴到地板上……又两发子弹击碎窗户玻璃,此时他肚皮贴着地板,快速匍匐前行,刚出门立刻站起身,直奔女儿的卧室。又传来两三声枪响,玻璃碎裂一地。

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不是这儿。不是这儿。

地处城市中心的这家酒吧顾客盈门,人声喧嚷。鲍勃·泰迪当年在斯托尔街附近上班的那会儿,在这喝酒时从未因此感到烦躁。那时候,人们来此喝酒,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感受这种座无虚席、笑语喧阗的热烈气氛,如今听到旁人抬高嗓门说话,或是看到谁稍有情绪激动的表现,他都会感到压抑。他从萝兹·切尼家回去,途中顺道走进这家酒吧,不过一杯威士忌刚刚落肚,他就离开了。他发短信给霍莉,回复仍是有事在外,于是他打车回到格拉斯内文的住处。

坐在屋里,他发现自己正在心里就斯威特曼命案的调查构思一场对话……一个商业伙伴将他谋杀之后再饮弹自尽,列出相信这种说法的若干理由,并且指出其中的漏洞。他琢磨着像自己这样开展一场想象中的对话,不知道是不是精神衰退的象征。他打开电视,想从五花八门的电视节目里求得解脱,情景喜剧,娱乐报道,还有详细介绍纳粹、古罗马人和几场空难的纪录片。他不觉打起了盹,猛然惊醒时发现自己仍坐在扶手椅上,脑袋僵硬地歪着。电视上,一个男人正在讲解巨石阵的什么现象。他手表上的时间是两点刚过。他走进卧室,进入了梦乡。

借着打开的后备箱透出的微光,文森特·内勒可以看出记者那被牢牢捆住的双手正在颤抖,嘴唇不住哆嗦着,像是刚刚经历过北冰洋的严寒一般。有一阵,文森特以为这家伙已经昏死过去了。

“求你了。”

“闭嘴。”

文森特弯下身子把记者拽出来,推到地面的一个土堆上,他们此时已经过了塔拉特,处在都柏林山麓一个林木繁茂的地方。不远处可见都柏林西郊点点闪烁的灯火。在这将近凌晨三点的时刻,空气凛冽,万籁俱寂。

文森特从衣袋里掏出一把刀,拔出刀刃,割断绑住记者手脚的绳索。

“你说出了我想知道的一切,是吗?那就没必要担心了……对吧?”

刚才在警察家干得挺漂亮。文森特起先估计开始可能有些麻烦,或许整个房子是漆黑一片,或许等候多时之后这畜生才到家。巧极了,车道上停着一辆多功能车,楼上楼下亮着灯。正准备按响门铃用枪口顶住这畜生的脸,抬头忽然看见他正站在卧室窗前,文森特赶紧从背包中掏出贝尔纳代利。砰砰砰……警察像被他人夺去双腿似的当即倒地。再来一次,砰砰砰,保险起见。文森特心中唯一的疑惑是,万一认错了人怎么办?不过天这么晚,除了他本人以外,还会有谁待在他的卧室里?肯定是他。

文森特从背后揪起记者的夹克,拖着他……这家伙的双腿在坑洼不平的路上跌跌撞撞地走着……直到他们来到车前,站在车前灯射出的光束下。

“求你了。”

“咱们有个问题要解决。”

“求你了。”

“我哥哥诺埃尔,”文森特身子前倾,嘴唇贴近记者的耳朵……“整个一生名字都没能见报。”文森特直起腰。这家伙蜷缩着身子,竭力躲避他的目光。“第一次登报是他遭警察枪击身亡。准备投降时被当场击毙。”

“求你了。”

“他的名字从未见报,整个一生。随后,各类报纸都登出他的名字。有些还算公平,仅仅叙述了事发经过。即使没写他己投降。”

记者朝文森特扬起下巴。“我写了,投降一事……我加了这段……有一个老头,他告诉我的……成千上万的人都读到了,他们……”

文森特一拳打到记者脸上。安东尼喊了声“啊”,然后又喊了声,几乎是一声沉重的叹息,重复喊了数声。牙齿咬破了嘴唇,流出了鲜血。文森特再次弯腰贴近他。“穷凶极恶的歹徒,你这样称呼他。毒贩子,你这样称呼他。成千上万的人也读到了这个。你为什么非要撒谎?为什么?”

“是这样的……我问过警察,他们说他还犯有其他罪行,尚未受到指控……”

“那些畜生从不说谎?”

“求你了。”

“干了这事还想溜?”

“求你了。”

文森特后退…步,一只手举起贝尔纳代利朝记者用力一挥,枪口直戳记者脑袋的一侧。这下可糟了。文森特使劲晃他的身子,扇他耳光,试着让他缓过气来……不起作用。他头部受到那样的重击,兴许是脑震荡吧。真遗憾。文森特用枪口抵着记者的前额扣动扳机,可惜这杂种已经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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