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萨拉来说,审判那天一大早就让人感觉糟糕。他的丈夫鲍勃,约克市一所小学的校长,在早饭时说有可能会卖掉他们的房子,搬到哈罗盖特去。

“什么?”萨拉边问边匆忙往烤面包上抹黄油,同时在冰箱里搜寻乳酪。“为什么,鲍勃?我们在这儿过得很快乐,不是吗?”

“我的意思是,如果我能得到这份校长的工作。”她丈夫耐心地解释着,他指的是他最近申请的一份工作。“是哈罗盖特南面的一所学校,比我现在的学校大得多。而且,你也会离利兹法庭更近些。很多律师都住在哈罗盖特。”

“你查看过那里的房价吗?”萨拉边问边给自己倒了些咖啡,而她17岁的女儿艾米丽拖着脚走了过去,开始用力把衣服拉出转筒式烘干机。“我们连一座小屋子也买不起。”

“哦,我不知道。我已经让人来对这个房子进行估价了,并且……”

“你做了什么?艾米丽,把那些东西从地板上捡起来。”

“只是一次免费的估价。如果我们要搬走的话,需要知道……”

“爸爸!你们在谈些什么?我们不会搬走,对不对?我所有的朋友们怎么办?”萨拉本来认为艾米丽虽然在走动,但仍然昏昏欲睡,没想到她突然爆发了,那种荷尔蒙在青少年体内引起的勃然大怒。“你不能不考虑我的感受就做这样的事情!我难道一点儿都不重要吗?我也住在这儿的,知道吗!喂!”

“只是一种可能性,艾儿,仅此而已。”鲍勃耐心地回答。“什么都还没确定呢。我只是想……”

“好了,别想了,行了!我不想搬家。我在这儿很快乐,难道你不快乐吗?”

这场怒火持续了一段时间,像榴霰弹一样四散开来,然后他们必须离开了,鲍勃和萨拉要去上班,艾米丽要乘坐公交车去高级中学。鲍勃开着他的沃尔沃离开后,萨拉加大摩托车的油门想,在有重大审判的早上,我怕的不就是这些嘛。他没有跟我商量就让人来评估这所房子,到底在搞什么名堂?这是个重大的家庭决定,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他怎么想的——搬到哈罗盖特会在某种程度上改善我们的婚姻?这更像是会破坏我们的婚姻……她斜着身子把摩托车骑进一个弯道,看到前面有几百米的直路,猛地紧踩油门。这辆黑色的川崎500摩托车是他们争论的另一个焦点。鲍勃对它恨之入骨,萨拉却非常喜欢它。他认为,摩托车很危险,噪音也大,不适合一位中年妻子兼母亲使用;而她认为,摩托车是冒险和自由的象征。起初,她之所以被吸引,是因为它很实用,能够让她在交通大堵塞时迂回前行,到达拥堵的约克和利兹市中心。但这早就被纯粹的惊险刺激所取代。每天早晨,她两腿之间的发动机发出破坏环境的低沉吼叫声,当她把身子蜷伏在车把上时,强风呼啸而过。她骑行的速度,尽管绝对合法,但对她来说,却是极端恐怖的。在这片刻,她感到极其兴奋,她已经不再是一个妻子、一个母亲和一位职业律师,而是一位来历不明的黑衣人,她可以忘乎所以,只把注意力集中在速度、道路和劲风上面。

至少大多数时候是这样的,但今天不是。她减慢速度,离开A64公路,驶入富尔福德路,小心谨慎地缓慢驶过一长列静止不动的汽车,家庭争吵的记忆重新涌上心头。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发生了。自从去年西蒙受审以后,一切都不比从前。在她儿子年幼之时,鲍勃是那么好的一个人,但当这个年轻人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却让他失望了。鲍勃不仅相信他有谋杀能力,甚至找到一个证人为警方提供佐证。只有萨拉支持西蒙,毕竟,他是她的儿子,而不是鲍勃的儿子,到现在,他们婚姻的裂痕仍未愈合。或许,永远也不会愈合,萨拉想,它是我们永远需要忍受的伤痕。

自从那次审判以后,他们的感情就疏远了。鲍勃更加专注于他的工作以及新的抱负,想成为一所更大的学校的校长,或许成为一名政府检查员,还有很多其它目标,好让事业更加圆满。毫无疑问,所有的目标都值得赞扬,但这些目标都无法让萨拉充满热情。现在,他要卖掉房子,卖掉他们那杨柳依依,绿草青青,小溪潺潺的美丽家园,甚至没有先与她商量……她想,这个男人肯定是疯了,他正在丧失理智,正在忍受男子更年期的痛苦。这不刚好可以解释鲍勃最近做的其它几件事情嘛。这样的事情已经司空见惯了,现在,她必须先搁置一下。

她把摩托车推进改建过的外屋,它位于托尔街的事务所背面。接着,她停留片刻,本打算欣赏那儿的另一辆摩托车。那是一辆亮红色的1000cc丰田火风暴摩托车,是她的同事,也就是今天审判的对手赛文德拉·博斯新近添置并引以为豪的摩托车。这辆摩托车的重量和功率都是萨拉那辆摩托车的两倍,赛文德拉曾打算骑车,带他的未婚妻贝琳达去湖区过周末。萨拉心里一边琢磨着怎么那辆车不在,一边跑上楼,走进她的房间,把她骑摩托车时穿的皮外套换成漂亮的黑色套装,戴上笔挺的白色领饰,披上长袍。她在办公桌的镜子里快速查看了一下自己的妆容,然后凝视着窗外马路对面,刑事法庭旁边的克利福德塔。

这时,一辆汽车从城堡前的街道经过。乘客座位上的那位女性引起了萨拉的注意——她衣着讲究,穿着漂亮的黑色套装,戴着黑色的帽子,表情专注而严肃,好像是要参加审判或是葬礼。当那辆车朝右拐向城堡的停车场时,萨拉收起化妆品,再次检查,确保公事包里装着所有文件,假发放在包里的漆包线锡盒里,然后下楼,准备穿过不远的马路,去刑事法庭。

走出汽车后,凯瑟琳·沃尔特斯感到她的双腿都在颤抖。就是这里了,是的,他们终于到了这里。在谢莉死去六个月后,他们终于要来讨回公道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等她的丈夫安德鲁在机器里购买停车票。她进去的时候,他会陪在她的身旁。他们之间的婚姻关系不再那么亲密了,但是,这件事,高于一切,仍然需要他们共同分担。无论是病痛还是健康,直到死亡……但这不是很多年前牧师所指的那种死亡和其它方面的含义。

安德鲁将停车票粘在挡风玻璃里面,锁上车门,握住了妻子的手。他们从来就不是感情外露的夫妻,但是现在……她的手指,戴着漂亮的黑色手套,在这痛苦的时刻,与他的手指紧紧相握。她抬起头来,看到了他一脸的焦虑,嘴角周围因为这几个月漫长而可怕的折磨而加深了皱纹。那种伤痛和愤怒,好像会随时爆发出来,以至于现在和他一起生活都很困难。他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经常背叛她,让她感到羞辱。从他的眼神里,她看出他想安慰她,但其实他自己也迫切需要安慰。

“准备好了吧?”

“没有比这更好的了。”她举起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把他的头发往后捋了捋,盖住有点脱发的太阳穴,努力想挤出一丝坦然的微笑,“快点儿,我们走吧。”

他们朝法庭走去,一路上吸引了不少好奇的目光。谢莉的死带给他们很大的压力,使他们的性格深受影响,外表也与以前大相径庭。在凯瑟琳身上,悲伤已经转化成愤怒——一种压制不住的愤怒之火,这种事怎么会发生在她的女儿身上,发生在她的家庭——她态度极其冷漠,决心要让某个人付出代价。但是,因为警方和控方从她手上拿走了很多东西,她把复仇欲望转化成体力活动。她本来就是一个健康的女人,但自从她女儿死后,她一直保持健身活动,用过分严格的方法要求自己,拼命让身体超越以前难以越过的障碍,这样,在以后的恢复阶段,她能够心态平和,大量的内啡肽可以暂时熄灭她心中的怒火。

经过锻炼,她的身体现在就如同20岁出头时那样结实健美,是她真实年龄的一半。但是,她吸引人们注意的,不仅仅是她的体型,还有她的衣服。安德鲁穿着惯常的老式教授套装,一排钢笔从上衣口袋里伸出来,而凯瑟琳却很在意她今天的露面,穿得如同要参加谢莉的葬礼那样正式——黑色套装、黑色鞋子、黑色外套和黑色手套,甚至连帽子也是黑色的,戴在齐肩的金发上,头发朝后梳成一个整齐的马尾辫。

今天早晨,当她以这身装束出现时,安德鲁曾对此提出异议。“我们今天不是去演出,没有人会盯着我们看。”但凯瑟琳无视他的建议。“这是尊重的问题。你不理解没关系,我明白就行了。”

至少,他今天穿着干净的衬衫,戴着干净的领带,鉴于他衣橱的凄凉状况,这已经不错了。与他的妻子不同,安德鲁已经被悲伤和内疚逼到了绝望的境地。谢莉之死所带来的伤痛摧毁了他的注意力。他会在大学图书馆里,坐上整整几个小时,大脑一片空白,双手和双眼仍然在那些中世纪文件上面努力,却再也解释不出它们的重要性;他的研究,将就着,让卡罗尔继续进行,就是那个研究生,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比他和妻子待的时间还要长。他的萎靡状态激怒了凯瑟琳,她的怒不可遏吓得他更加自闭。她猜想他有一个情妇,但也无所谓了;他变得那么消瘦而憔悴,为了他好,她几乎乐意接受这种猜想。

但是,今天的磨难,至少,把他们带到了一起。

在称作约克之眼环形草地附近,三位老师带领一队学生经过他们面前,他们停了下来,孤立无助而衣着正式的一对夫妻。凯瑟琳痛苦地叹了口气。

“什么事?”安德鲁关切地转向她,问道。

“没……没什么。”但是,她把他的手握得更紧了。“难道你没看到吗?那个女孩……”

“哪个女孩?你在说什么?”

孩子们经过的时候,凯瑟琳看到,这当然不是真的:前面的那个小女孩不是幽灵,不是谢莉回来看他们,当然不是。但是,她仍然觉得——她与谢莉出奇地相似。同样是与她一样的金色长发、同样的微笑、同样快乐而不安分的步态,很像谢莉10岁时的样子。

“你难道没有看到吗?”当孩子们经过时,她问。“那边那个!”

“听我说,凯丝,不要再这样了。”他用骨瘦如柴的左手抓住她的肩膀。“这毫无意义。”

“但她确实看起来很像她,不是吗?你还记得吗?”

“我当然记得。天啊!”他注意到,在博物馆外面,孩子们的队列开始变得混乱起来。那个女孩用拳头打了另外一个孩子一下,然后藏到朋友身后大笑,她躲闪的时候,金发一甩一甩的。“但她已经走了,凯丝。她永远都回不来了。”

“是的,我知道。”凯瑟琳转过身去,面向刑事法庭宽阔的台阶和柱廊,上面是正义女神的石雕,手里托着长矛和天平。一位穿着黑色长袍的女性,提着一个大大的公事包,正从托尔街的拐角处走过来,在法庭门外的楼厅她停下来,跟几个穿着西服的男人和一名保安交谈着。一辆带有假窗的囚车开过来,在台阶前停了下来。

“你认为他会不会在那里面?”

“很有可能。”安德鲁看着保安打开后门的锁。“我们……在附近走一走吧。我们可不想在台阶上撞见他,对吗?”

“对。”

他们转身走向博物馆,等着囚车上的人下来。当他们走近那些孩子们时,凯瑟琳看到了那个女孩,又一次让她心烦意乱。她不是幽灵;与谢莉相比,她的鼻子太短,脸颊也比较宽。但是,如果谢莉确实回来了,她最想见到的就是这个年龄的她。

她把头靠在丈夫的肩膀上,开始回忆起来。

谢莉十岁,米兰达十二岁时,他们在约克郡住了多久——四年吧?他们在韦瑟比附近买了那所房子,房子带有马厩和围场,是为女孩们一直想要的小马驹准备的。她记得,在那个年龄段,女孩们是多么热情,多么精力充沛呀!如果她要带她们去参加表演,她们早上6点就会起床给小马刷毛,把它们拉到旧沃尔沃汽车后面的拖车里。等汽车回来时,里面总是乱七八糟地堆满了马裤、马鞍、皮靴和玫瑰花形奖章。谢莉的问题还只是初见端倪。学校、音乐课、音乐会、游泳和聚会——天哪,她想,我们哪来那么多的精力?但是,我们是一家人,都忙于自己的事情,我在药房工作,安德鲁要讲课。但是,不管他与学生们之间有什么不愉快,这个家伙,总能陪在女孩们身旁,我也一样,那时,我们的生活都是围着她们转的,她们是一切的中心。

而现在呢?我们的生活仍然是围绕着谢莉转的,但她仅仅是消失在幕后的一个灵柩,火葬场花园里的一瓮骨灰。我们做的这一切就是为了那个吗?

“我想他已经进去了,”安德鲁说,“囚车开走了。”

“你看到他了吗?”

“我不确定。他用手把脸挡住了。”

“那可帮不了他,他现在根本躲不了。”

“希望如此吧。”他捏了一下她的手,一起朝法庭的台阶走去,事务律师马克·拉斯正在那儿等着。凯瑟琳的内心极度空虚,即使对这次审判感到恐惧,这种绝望的空虚感依然很强烈;什么也不能把

谢莉带回来了。但是,恐惧之中又含着一丝怒火,渴望正义的激情能让它熊熊燃烧。如果是在50年前,她想,大卫会因为对我们家小姑娘的所作所为而被处以绞刑。我希望自己生活在那个时代,那才是他应得的报应。

如果律师们尽职尽责的话,他们至少会把他关押一辈子。我要来这儿看着这件事情发生。

萨拉没见过沃尔特斯夫妇,但是,当她与特里·贝特森和马克·拉斯站在刑事法庭外面宽阔的石楼厅上时,她已经猜出他们是哪两位了,因为他们举止庄重,与众不同,敬畏地凝视着这个古老的石砌法庭典雅的柱廊,紧张地避开台阶下的囚车。

她想,毫无疑问,自从克里福德勋爵在她左侧小丘之上的城堡里实施残酷的正义以来,在过去将近一千年里,很多类似的受害者家庭都曾经穿过这片环形草地,来要求补偿、惩罚和报复。有些人对采用的血腥手段非常满意——被告被宣判有罪,大庭广众之下,在对面女子监狱的山墙上被绞死——有些人却很失望。但是,每次审判开始前,当恳求者走近法庭时,他们通常都严肃、紧张而焦虑,这与现在正在台阶上朝她走来的这对夫妇脸上所流露出来的表情非常相似。

“沃尔特斯先生及夫人,上午好。”马克·拉斯伸出双臂欢迎他们,脸上露出欢迎又同情的神色。他像一个酒吧店主,又像一个殡葬承办人,萨拉边想边注视着,哭笑不得。“请允许我介绍一下我们的辩护律师,萨拉·纽比夫人。”

萨拉伸出一只手,微微一笑。“沃尔特斯先生与夫人吗?今天对你们来说一定很痛苦。我希望能够为你们伸张正义。”

“我也希望如此。”凯瑟琳严厉地说。“那是你在此应该做的,不是吗?”

“哦,是的,当然。”

“我只是希望你到时能做好准备,仅此而已。”

萨拉皱了皱眉,这种挑衅的语气让她感到很吃惊。“别担心,这里的贝特森侦缉督察和拉斯先生工作做得很不错。我的公事包里装着所有的证词,整个周末我都在研读它们。”

“周末?”凯瑟琳怀疑地说。“你周末才读的?”

“读了好几遍,沃尔特斯夫人。”萨拉强调,弥补了一下刚才的说法。其实她说的没错——一周前,她忙于两起入室盗窃案、一起聚众斗殴案和一起汽车盗窃案——当然,她刚才说话的语气不大合适。今天早上家里发生的糟心事比她料想的还让人不安。“我的意思是,我又读了几遍——我们已经举行了几次研讨会。不要担心,我通常很快就能抓住细节。这是工作的一部分。”

“不过,如果我们能早点见到你就好了,”尽管她丈夫慢慢摇着头,凯瑟琳仍然继续说了下去,“毕竟你是代表我们的。”

马克·拉斯感到颇为尴尬,赶紧声援萨拉。“严格来说,沃尔特斯夫人,萨拉·纽比夫人是受皇家检察署所委托的,不是你们。从法律的角度看,你们是这个案子的证人,不是当事人……”

“不过,被谋杀的是你的女儿。”看到他的话产生了作用,萨拉把一只手放到凯瑟琳的胳膊上。“我很理解,沃尔特斯夫人,真的。你想要这个案子得到适当指控。嗯,它会的。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知道整个司法系统看起来有点……缺乏人情味,但其实没有必要。我们何不一起吃个午饭呢?我相信拉斯先生会安排好。”

在法庭下面的牢房里,萨拉的对手赛文德拉·博斯正在重新熟悉他的委托人。他之前已经见过大卫·基德,当然,是在维多利亚时期建成的阿姆利监狱那阴暗的审问室里。自那以后,他又为两起入室盗窃案进行了辩护,还在一个漫长的周末骑着那辆丰田火风暴摩托车,载着未婚妻去了湖区,乘坐被他称为“华兹华斯过山车”在山丘里上上下下地游玩。虽然大卫案子的材料已经到了,但它们远远没有像委托人希望的那样受到认真审查。有几份证词现在还散发出雅诗兰黛香水的麝香味儿,这让赛文德拉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他们在凯斯维克一家旅馆的卧室时,香水,连同贝琳达的内衣,不小心散落一地的情形。触摸着这些材料,闻着它们散发出的香味,让他对那天夜里贝琳达诱人的容貌和举动记忆犹新;但是,他的委托人到底长什么样子,他还真记不起来了。

基德被看守领着朝他走来时,赛文德拉职业性地露出了鼓励的微笑,表示对他的欢迎。看守松开基德的手铐后离开了,让他们俩待在那个“马厩一般的牢房”里——这是一个小房间,位于牢房走廊的尽头,里面设有六个小隔间,律师可以在此会见委托人。这让赛文德拉回想起自己在安培尔佛斯公立学校上学时的小隔间,低年级的小学生可以在那里做作业。每个小隔间大约有0.4平方米,后面有一个木座,被告经常坐在这儿,木座前面有一把用螺钉固定在地板上的凳子,是被告律师的座位。这是一种落后的、带有羞辱性的制度,可能要追溯到建造这座法庭的18世纪,那时人们的个头比现在小。如果律师及委托人个子比较高的话,他们坐的时候必须小心翼翼,否则膝盖会撞到一起。

基德坐下时,赛文德拉注意到,他看起来有些紧张,但是,在这样的牢房里,被指控谋杀的任何人都会紧张。可是,他外表相当整洁,衬衣和领带都熨烫得平整,令人赞许。那双蛇皮靴子看起来很不协调;但是,他坐在被告席里时,鞋子是看不到的。他比赛文德拉记忆中的要矮,眼神中有些让人担忧的东西。他的眼睛看起来没有完全睁开,像是喝醉了酒,又像是睡眼惺忪。赛文德拉觉得这点让人担心。这个白痴应该不是因为吸毒才精神恍惚的吧?不然还真是给这次审判开了个好头——他自己还没有准备好,他的委托人就开始在被告席上瞎编,让人没法进行辩护。

但是,他的声音虽然有点缺乏尊重,倒是相当清晰。“今天要做什么?你准备怎么做?”

“一开始,没什么要做的,”赛文德拉笑着安慰他。“公诉方先开始。今天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坐下来观看。”他心里想道,还要努力回忆这个案子的细节。“你需要做的是尽量给陪审团留下一个好印象。当起诉人讲话时,他们会观察你,看你是不是看起来像他们想象中的杀人犯。你只需要集中注意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正派的、悲痛欲绝的男朋友,剩下的让我来处理。”

“你是没什么事情。”大卫·基德说,“你又不会被终身监禁。”

“我希望你也不会。”赛文德拉信心十足地向他保证。“这个案子中还有不少合理怀疑的空间,我打算在这上面做点文章。”

年轻人怀疑地审视着他,似乎想弄明白自己是不是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还有,案子都到了这个阶段了,他是否还能帮上什么忙。赛文德拉想,千万不要这样。我需要这个案子来还清摩托车的贷款。“那么,这个起诉人,他是男的吧?什么样子?有能力吗?”

“不是男的,是女的。”赛文德拉打了个哈欠,拿起他的假发,站了起来。“萨拉·纽比夫人。她只有三至四年的律师资历。不用担心,基德先生。我们还有机会。真的。”

他喊来看守,把基德带回小牢房,然后跑上楼梯,走进镶有橡木嵌板的审判室。他并没有抱很大的希望,但是,这个案子中一定有漏洞,他希望还能再找到一些。由于他未婚妻的父母本周晚些时候要来观看他在法庭上的表现,他迫切希望能找到。这消息还是昨天晚上在旅馆的卧室里,贝琳达突然告诉他的。当时,他正在解开装有诉讼要点公事包的带子。而贝琳达却站在旁边,撩人地解着她贴身内裤上的缎带……这会儿,他把这些材料扔到审判室里那张古老的橡木皮桌上。如果她没有把香水溅到这些证词上多好!萨拉·纽比悄无声息地进来,坐到他旁边的座位上。

“嗨,赛文,做好辩论的准备了吗?”她颇为赞赏地闻了闻久久不散的香味,然后微微一笑。“看来,周末过得很愉快,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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