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的案件研讨会差点被一只仓鼠给搞砸了。

特里原以为一切事情都进行得顺顺当当。前一天晚上,他已经认真通读了所有的证据,然后把它们整齐地放进一个公事包里并上了锁,包就放在前门内侧。他的车上个星期有两次打不着引擎,花了一大笔钱确保性能良好后,刚刚从修理站取回来。特鲁德把杰西卡和埃丝特叫醒,穿好衣服,准备按时上学。此时,她们的头发已经梳好了,作业放在书包里,午餐盒装好了,袜子穿好了,厨房里烤着华夫饼……就在这时,埃丝特把她的仓鼠放了出来。

这只新买的仓鼠是他们上周精心挑选用来替代鲁弗斯的。深受喜爱的老仓鼠鲁弗斯突然死了,大家哭着把它埋在花园尽头的月桂树下,并举行了庄严的葬礼。鲁弗斯老了,动作缓慢,但值得信赖,而这只叫拉斯特斯的新仓鼠,却正好相反。埃丝特刚把笼子门打开,打算道声早安,他却“嗖”地一声跳上她的胳膊,然后从她的肩膀上跳下去,消失在沙发后面。于是,全家人乱成一团。

埃丝特深信,猫会要了仓鼠的命,或者它会困在沙发里面,或者跑进老鼠洞里,洞里垂涎三尺的大老鼠会把它撕成碎片。不管大家怎样劝,她都不愿意吃早饭,也不想上学,除非抓到拉斯特斯,把它安全装回笼子里。姐姐杰西卡也同样对搜寻行动感兴趣,但她又迫切希望早点到学校,因为她们班要在全校大会上表演一个与环境有关的节目,而她扮演的是台词很多的主角,一只海豚。但是,拉斯特斯压根儿就找不到。特里把沙发竖起来,突然看到仓鼠匆匆穿过特鲁德的双腿,跑进了厨房,消失在橱柜和洗碗机之间的空隙里。而特里心里特别清楚,时间正在飞速流逝,如同车流一样,此刻郊区的车辆正迅速涌入约克市,堵塞了通往事务所的道路,而他还要在内庭领着警察小组,把案子介绍给一位参与谋杀案审判的大律师。

特鲁德保证送姑娘们上学后就抓仓鼠,但已经哭成了泪人儿的埃丝特坚决不同意。他们考虑让特鲁德留下来陪埃丝特,杰西卡自己走路去上学,但上学路上需要穿过一条主干道,而就在上个月,刚刚有个小孩在这条路上被货车撞死。因此,特里诚心诚意地向小女儿保证,如果她现在去上学,而杰西卡也能在全校大会上出演海豚的话,他会待在家里,不把拉斯特斯安全装回笼子,他绝不离开。他虽然是负责谋杀案调查的资深侦缉督察,但此时此刻,他更是她们的父亲。

孩子们离开家五分钟后,他就违背了自己的诺言。

他把所有的门窗锁上,这样,仓鼠就没办法逃走,接着匆匆留了一张便条给特鲁德,解释自己做了什么事情,然后,抓起公事包,急急忙忙走向轿车。感谢上帝帮忙,车一次就启动了。于是,他小心翼翼地绕着住宅区开了很远,确保孩子们不会从学校看到他,然后才开到赫尔路,正好陷入了他本来计划避开的交通堵塞。

正是在这样的时刻,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楚地意识到,他和孩子们是多么地依赖特鲁德。自从玛丽去世后,特鲁德像妻子,又不完全像妻子一样让他的家庭重新回到正轨,并且稳定下来。他可以信任她,和她共同解决诸如仓鼠事件之类的危机,就像以前和玛丽一起时做的那样。今天晚上把孩子们安顿到床上睡觉,上帝保佑把拉斯特斯也装回笼子后,他们很可能会一起喝杯威士忌,大笑着讨论这件事情。但是,特里的笑声会有所收敛,任何一个四十岁鳏夫与一个二十三岁年轻保姆之间都需要有所保留。他知道,总有一天,她会和男朋友奥德一起回挪威。那时,他该怎么应付呢?特里对未来的局面感到恐惧。

另外一件让他恐惧的事情是,他的上司韦尔·丘吉尔今天上午也会来律师事务所。实际上,丘吉尔根本不需要参加这次研讨会,但他坚持要来。特里为了找停车位搞得心烦意乱,最后心急火燎赶到律师事务所时,正如他担心的那样,丘吉尔正与小组的其他人一起站在外面的人行道上,夸张地看手表。

“下午好,特伦斯。”侦缉总督察说道,他故意用了全名,特里最不喜欢别人这样叫他。“很高兴你设法赶过来见我们了。”他瞥了其他两人一眼,希望说的笑话能得到他们的欣赏,他也如愿以偿。侦缉警长迈克·卡特尴尬地笑了笑,根本是串通一气,特里对此非常厌恶,不过,侦缉警长特蕾西·利瑟兰面无表情地听着上司的俏皮话,仿佛不知挖苦为何物。韦尔·丘吉尔费尽苦心也没有赢得一年前开始分管的小组成员的忠心;但是,在特里看来,越不成功,丘吉尔就越是努力。而他努力的重点就是贬低特里,因为过去特里和即将在此会面的大律师萨拉·纽比曾经极力贬低过丘吉尔。

特里含糊解释了交通堵塞的原因,然后跟着比他年轻的上司进了事务所,一位书记员把他们领进了二楼会议室。在那里,他们见到了皇家检察署的事务律师马克·拉斯。他是个乐观健硕的瘦高个子,手脚很大,如果协调性好的话,可能很适合做农夫或橄榄球运动员。但事实上,特里几次看到他一片好心,却笨手笨脚地打翻水杯,弄得一桌子水,或是把文件拂到地板上。特里谨慎地坐到了桌子的另一端。

正在这时,门开了,萨拉·纽比走了进来。她看起来和花园聚会上那位无拘无束的女主人截然不同。她是一位三十五六岁的苗条女人,齐肩黑发,一双淡褐色眼睛,穿着黑色衫裤套装,白色绣花衬衫衣领里面的脖子上戴着一根细金链。男士们礼貌地站起身来,她绕着桌子,依次跟各位握手。对特里来说,她的微笑让人感到温暖,手握得坚定有力;对丘吉尔来说,握手仅仅出于教养,是一种对相互之间长期敌意的短暂确认。这样的相遇是有历史原因的。现在离韦尔·丘吉尔以谋杀罪逮捕这个女人的儿子还不到一年的时间,但针对那次指控,她在法庭上成功地为儿子进行了辩护。萨拉·纽比猛烈抨击证人席中的韦尔·丘吉尔,控告他胁迫、恐吓证人和不称职,但是,丘吉尔与她争锋相对,在陪审团拿着裁决书之前,萨拉·纽比曾一度相信,她已经输了这个案子,这个男人会让她的儿子判处终身监禁。不管今天她多么和颜悦色,多么笑容可掬,房间里没有人会怀疑,过去发生的事情对她造成的伤痛仍然一触即发。

特里想,对丘吉尔来说,肯定也是如此。因为最终萨拉·纽比击败了他,他当众受到羞辱,而这个案子,是他加入约克警队后的第一个大案;特里揭露证据,证明丘吉尔抓错了人,这更进一步羞辱了他。对丘吉尔这样雄心勃勃的年轻警官来说,他顶多打算在目前的职位待上三四年时间,然后爬到更高的位置,萨拉儿子的无罪判决让他遭受了重大挫折,成为他简历上的一个污点;对萨拉来说,这件事则如同对准了她家人和事业心脏的匕首。

因此,特里用超出一般的好奇心注视着萨拉,看着她在桌子上首坐下,与她最嫌恶的男人保持着几米的距离。

“先生们,利瑟兰警长,”她朝特里右侧的特蕾西点了点头,开始沉着地说起话来,“我已经阅读了拉斯先生给我的卷宗,像往常一样,在我们决定是否继续接下来的工作之前,需要解决几个问题,这也是我们大家来此的原因。我今天下午要出庭,因此,我建议大家现在就直奔主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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