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响起时冬树还躺在床上,但人是清醒的。

他一手拿着啤酒罐,正在思考今后该如何行动。

敲门声再次响起。冬树郁闷地站起身,打开了房门。

“你还在休息吗?”走进门来的是个风尘仆仆的中年男人,看样子应该比冬树还要年长一些。看那造型,一眼便知是个经验丰富的刑警。

“你见到我似乎并不奇怪啊。”来访者说,“莫非你认识我?”

“我不认识你,但知道健二被杀了。”冬树右手指向自己的房间,“进来吧,开着门怪冷的。”

“我是来自警视厅搜查一课的灰浦。”来访者一本正经地报上身份,还行了个礼,这才走进房间,同时还说,“打扰了。”

“我是内野冬树。”他给灰浦指了张椅子,自己则坐回了床上,“我是家里的长子,你应该知道了吧?”

“是的。”灰浦微微颔首,“刚才你说,你已经知道健二先生的死讯了?”

四十分钟前,冬树从噩梦中惊醒,发现外面吵得不成样子,于是打算出去看看。刚打开门,就看到抱着一个大盆的幸子。

“你是指负责照顾内野先生的女性吧?”

灰浦警部补接了一句。冬树似乎是从幸子那里听说这件事的。

“我问她外面发生什么事了,结果她尖声说:‘健二先生死了,吊桥也塌了。’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健二站在桥上,随着桥一起掉下山谷了呢。”

健二是昨天深夜在餐厅里被人打死的,而吊桥是今天早上才塌的——冬树花了一段时间才彻底消化了这些信息。

“然后呢?”

“我从二楼看了看吊桥的方向……唉,真是太吓人了。昨天还好好挂在那里的吊桥,如今竟只剩下两边的桥柱了。”

“我到现场去看过了。”灰浦皱着眉说,“桥柱上只剩几根绳索,对岸的山谷底部则乱七八糟地堆着桥板残骸,真是太恐怖了。对了,桥塌时的声音挺大的,难道你没听到吗?”

“我不是很清楚。”冬树指了指床头柜上的啤酒罐,“昨天晚上……其实是每天晚上啦,我喝醉了才上床的,估计是酒精的作用吧,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好像听到了很大的声音,不过那到底是现实还是噩梦,我就分不清了。”

“原来如此。”灰浦抿起薄薄的嘴唇思考片刻,又故作随意地问了句,“你看到健二先生的尸体了吗?”

冬树面带惊恐地摆了摆手。

“他不是被打到头了吗?我这个人很怕见血的。而且就算我去看了,健二也不可能死而复生。再说了,既然警察已经来了,我也就没必要出场了不是吗?反正迟早要被警察先生问话,到时候只要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说出来就好——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一点不错。”灰浦苦笑着打开了笔记本,“那么我就按照规定,向你询问几个问题吧——”

冬树老老实实地回答着灰浦的问题,其实跟自我介绍差不多。

他的职业是制作和贩卖教育视频,灰浦似乎对这个职业挺感兴趣的。

“你们也做交通安全宣传和防范汇款诈骗的视频吗?”

“当然也有那样的业务。”冬树暗想真不愧是警察官啊,三句话不离本行。换作一般人,听到教育视频后第一个想法不应该是英语教育吗?“不过我们的主要业务是制作针对少年儿童的各种教材。”

“说起来,这座山庄里还住着一个女孩子啊。”

“你是说树里吧?”灰浦已经跟树里说过话了吗,那孩子没受到什么打击吧,冬树突然有种询问的冲动,但最后还是忍住了。对方可是警察,最好别做出值得怀疑的举动来。

于是,冬树转而问道:“对了,在调查结束前,我们是不是都得住在这里啊?还是说我们要等苗木日出男这个主角登场呢?”

灰浦突然眯缝起双眼。

“苗木日出男不会来了。”

“你说什么?”

“不是说不会来,而是来不了了。因为桥已经塌了嘛,别说苗木日出男了,就算是大罗神仙也过不来。”眼前这个警官似乎在特意强调“来不了”这三个字,莫非是自己的错觉吗?

“关于这个嘛……”冬树突然压低了声音,“其实我在名古屋有个朋友,只要跟他说一声,随时都能派一架直升机过来。所以,我们可以让苗木先生和其他警官坐直升机过来,再把我们一家人……不,至少把嫌疑人之外的,像小孩子啊,我啊这些人带出去,你看这样如何?”

“我觉得吧,有点困难。”灰浦突然一本正经地说。

“别这样啊,警部先生,有话好商量嘛。”

“是警部补。”

“啊?”

“我是警部补,不是警部。”

“真是失礼了。”冬树慌忙说,“那么,能请你把我的提案传达给你的警部上司或者苗木先生吗?这样一定就皆大欢喜了……”

“冬树先生,你好像还没搞清楚现在的状况啊。”

听到昨夜的地震竟然在日本中部各地区造成重大灾害,这回轮到冬树哑口无言了。

“而且这里的电话也打不通了。再加上本来就收不到手机信号,现在我们根本无法与外界联络。虽然可以走到桥边向对岸喊话,但现在各地都在进行灾区的紧急救援,根本不会有人到这里来。虽然下面应该已经知道桥塌了的事,相信不久之后就会有所动作,不过我不敢保证要到多久之后。”灰浦警部补凝重地摇了摇头。

“那苗木日出男现在在哪儿?”

“音信全无。有可能已经到了附近,也有可能半路上就被卷进了天灾。总之不需要担心他,只是不知道他要何时才能到达此处。”

片刻的沉默后,冬树终于理解了何谓“现在的状况”。

过了一会儿,冬树又战战兢兢地开口道:“可是,只要跟我名古屋的朋友——”

“现在就连你那个名古屋的朋友也可能自身难保了,更何况我们根本无法与他取得联系。”灰浦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我很遗憾地告诉你,最好认清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我们暂时无法离开这座山庄了。”

冬树愣住了。此时,他头上又传来了灰浦警部补平静的声音。

“你昨天深夜是不是去过一楼?”

冬树惊讶地抬起头来看着灰浦。

“你究竟想说什么?”

“现在提问的是我。”灰浦把脸凑了过去,“请你回答我。你究竟有没有到一楼去过?”

“我去过。”

“干什么去了?”

“酒。”冬树指了指啤酒罐,“我去拿酒喝了。山庄的酒都放在厨房的冰箱里。”

灰浦警部补指了指冬树房间里的冰箱。

“每天晚上都去吗?你自己就有这么大一个冰箱,为什么不一次多拿点上来?”

“因为那样我就会有多少喝多少的。”

“其实,你昨晚下去是为了与健二先生在餐厅秘密会面吧?”

冬树一听就慌了手脚,赶忙说:“没有的事!”

“那么,你是在餐厅作案的时候被弟弟撞见了喽?”

“我没有撞见任何人。”

“然后你们二人便争斗起来,最后,你就给他的后脑勺来了一下……”

“我才没有打他!”

最后一句话已经接近怒吼,灰浦被他这么一嗓子嚷得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

“警部补先生。”冬树再次开口时,语气已经近乎请求了,“我下楼真的只是去拿酒喝,别的事情我什么也没做,也没有看到任何人。要是谁告诉你我跟健二在会面,就请你把他叫过来跟我对质吧。我一定会向你证明那家伙是在撒谎的。”

然而警部补轻描淡写地忽略了冬树的请求。

“冬树先生,你先不要那么激动。现在我还只是向大家问话而已,你不用这么快就想着要跟谁对质……只是……”

“只是什么?”

“同样,你也不用想着从这里逃出去了,更别说找人借一架直升机来。”

“我才不会逃跑呢。”

“这我明白。”灰浦说,“你是想逃也逃不掉了。”

又过了一会儿,冬树叫住正要走出门去的灰浦。

“把苗木日出男叫过来,他一定知道我是无辜的!”他大叫道。

灰浦却头也不回地走出去,轻轻关上了房门。

房间里只剩下冬树一人,他再次抱着头,整个人蔫了下去。

这状况可不是糟糕二字能够形容的了。

要是让那个该死的警部补掌握了全部控制权,自己搞不好就要被当做杀人犯给逮捕了。什么“只是向大家问话而已”啊,根本就是把我当成真凶了嘛。

这样一来,我也得想点对策自保了。要么凭自己的能力查出真凶,要么在警方查明真凶之前先躲起来,免得遭到逮捕。

要是苗木早点来就好了。那个榆木脑袋警部补根本解决不了这个事件。

一边躲避警部补的追查,一边等待苗木日出男的到来,这恐怕是目前能够采取的最佳策略了,不会有错的。

对了,我差点儿忘了。凶手下一个目标搞不好是我,还得想一想防范真凶的对策啊……

须势理就坐在面前,只见她平时总是低垂着的双眼此刻却睁得大大的。

“你说的死守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冬树整个人瘫在椅子上,指了指养父母的房门。实际上他真正指向的是自己房间的门,“要仔细解释给你听太花时间了。总之现在最危险的是我啊,须势理阿姨。”

他并没有告诉须势理,自己就快被灰浦警部补当成首要犯罪嫌疑人了,若有半句失言,灰浦很可能会一口咬定自己就是真凶。因为要是给须势理造成太大的冲击,这场谈话就进行不下去了。

“所以你就要躲在房间里吗?那一日三餐怎么办?”

“在房间里吃。我自己在厨房里找点吃的就好。”

须势理盯着冬树的脸。

“你的脸好红,是喝醉了吧?”

“我没有喝醉,就三瓶啤酒怎么会喝醉呢!”冬树大叫道,“我脸红是因为着急啊!”

须势理叹了一口气,看向房间深处说:“你是怎么想的?”

宗也此时正半卧在墙角的沙发上,他撑起身子看着冬树,身边则放着树里为他画的肖像。将肖像与真人这么一对比,冬树顿时觉得,养父从灰色睡袍中探出来的纤长脖颈和尖尖的鼻子简直与肖像上一模一样。

此时,宗也纤长的脖子正因为思考而左右摇摆着。

“因为自己很可能会被凶手盯上,所以要躲在房间里自保——你是这个意思吧?”

“是的。”冬树颔首道,“就是这么回事儿。”

“要是你躲了起来,凶手会不会把目标转向其他人呢?”

冬树顿时语塞。

“这个嘛。”他清了清嗓子道,“这我还真不太清楚。”

怎么可能知道呢?!

“等一下,莫非你想就一个家该是个什么样子开始说教了吗?长子就该保护弟弟妹妹?儿子必须保护双亲?”

“我没有那个意思。”

“不,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就是那个意思。我当然明白你的心情,而且如果可能的话,我也想那么做。可是,我说过很多次了,现在最危险的是我。所以我现在要把自保放在最优先的位置。这么做虽然挺对不起大家的。”冬树站了起来,“如果你因为这个要剥夺我的继承权,我也认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宗也恼怒地说,“问题不在这里。”

冬树并没有搭理宗也,而是打开了房门。

“我其实也在心里祈祷着,希望大家都平安无事。”他走到门口,又回头说,“树里在哪里?”

“二楼的图书室。”须势理答道,“阿幸在陪她看图画书。”

“哦……”冬树关上了房门。

虽然还想去见树里一面……不过现在没时间想那么多了。

如果此次能熬过这个难关,冬树打算开始认真考虑他与树里两个人的生活。万一他被剥夺了财产继承权,只要多出来的钱能被分到树里身上,那么能够得到那孩子的人依旧是最后的胜者。

如此想着,他终于感到了些许平静。

正如刚才对须势理说的那样,冬树到一楼厨房去收集食物了。他在厨房里翻到一个口袋,往里面装了三瓶未开封的酒(威士忌、白兰地、苦艾酒)和几瓶啤酒,又塞了几包兼做下酒小吃用的储备粮(芝士、意大利香肠、巧克力、饼干)。由于一家人中只有冬树嗜酒,因此每年运送到山庄的酒和小吃的种类都以冬树的要求为准,他对这几样东西非常满意

在心中对已经故去的弟弟说声“辛苦了”,冬树便离开了厨房。水和冰块可以从自己房间的冰箱里取,只要把口袋里的这些东西带上去,就算寸步不离房间也能撑上个一天两天。如果东西吃完了,只要再下来拿就好。如此一来,自己只需安心等待苗木的到来。

穿过一楼大厅,冬树又想到了脚下的地下储藏室。那里储藏着星野万丈从世界各地收集来的美酒佳酿——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红酒。起初听到苗木成功解决事件后能够得到“罗曼尼·康帝1961”当做报酬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呢。光是在脑中想象一下那瓶价值足可以媲美一栋豪宅的美酒被苗木喝下去的情景,冬树就忍不住一阵胸闷。于是他暗下决定,一定要好好巴结巴结苗木,即便分不到一杯羹,能有半杯也是不错的。为此他早就想好了,如果自己提供的线索为破案起到了关键作用,苗木势必会好好感谢他一番的。

冬树便是做着这般白日梦上楼去的。当他踏上二楼与三楼中间的楼梯转角时,突然听到二楼传来一声清脆的关门声,当然这纯粹是巧合罢了。

他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正好从面对楼梯的房间里出来,一只手还放在门把手上。楼梯间的光线不太好,那名男子似乎没察觉到冬树的存在,只是左右环视了一番,便蹑手蹑脚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所谓自己的房间,便是同样位于二楼的,森夫妇的房间。

男子正是森良人医生。就算不看一身白衣,光是那矮小的身材和一头长发,在山庄中也是绝无仅有的了。

可是,冬树想到这里不禁感到十分困惑。森医生在那个房间里干什么呢?

那是星野万丈“过去的至交”,宗也的新养女候选人之一,永岛弓子的房间啊。

看森医生刚才的动作,很明显不想被人看到。想必他在里面做的也是见不得人的事情吧。

又或者说,是见不得他老婆的事情?

想到这里,冬树也学着森医生,蹑手蹑脚地走完了剩下的楼梯,回到自己位于三楼的房间。现在他最为痛恨的就是门上竟然没有锁。

放下从厨房里拿来的酒水食物,他倒在床上放松下来。

——刚才看到的那一幕,在苗木日出男到来之前向别人保密吧,冬树暗想。搞不好那就是解决事件的“决定性线索”啊。

如果自己提供了这么一个重要线索,苗木一定会把那瓶一九六一年的罗曼尼·康帝……

冬树突然打了个喷嚏,觉得浑身发冷。

他百无聊赖地看了看窗外,却惊得坐了起来。

下雪了。

不知何时开始下的雪,现在已经非常大了。一片片雪花足有五百日元硬币那么大。大雪大大降低了周围的能见度,看样子就算有直升机也无法降落了。

这么说来,苗木今天到不了这里了,自己也无法逃出去。

冬树感到恐惧正一点一点地占据他的身心,为了逃避那种仿若扼喉的感觉,他条件反射般地把手伸向了刚从厨房拿上来的烈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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