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地震发生之后,这还是第一次,警备部长室的门被严严实实地关了起来。

堀川沉默地凝视着眼前的静江。

他把静江带进这个房间里来,已经超过了二十分钟,但还是不知道要从何问起。因为当堀川开口讲出了第一句话:“千万不要寻死。”静江便表现出相当激烈的反应,潸然泪下。

“……对不起,我失态了。”

好不容易,静江终于把头抬了起来,眼睛和鼻头都红通通的,但是脸上却又有一种好像什么都豁出去了的表情。

“请你答应我,一定不能寻死。”

想了整整二十分钟,最后讲出来的还是这句话。

静江没有回答,不过,也已经不再拿手帕遮着脸了。

“可以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我吗?”

听见堀川这么说,静江有点不解地用眼神探询着堀川眼里的真意。

“一切都跟我刚才所说的一样。”

“我想也是。只不过,我还有一点不太明白的地方。”

“……”

“你说你觉得不破课长就算死了也没关系……所以才去帮他放洗澡水的,对吧?”

“是的。”

“为什么?”

“为什么……不就是因为……”

“因为他这么多年来都不在乎这个家庭,只一心记挂着麻生仁美小姐,深信她是自己的女儿吗?”

“……是的。”

“你就是因为这样,才觉得他就算死了也无所谓,是吗?”

“是的……因为我是第一次见到仁美小姐,所以心里乱成一团……”

堀川点了点头,把哽在喉咙里的话说了出来:

“据说在不破课长遗体的肩膀上有皮下出血的痕迹。”

“什么……”静江露出了不明所以的表情。

“不能完全肯定那是不是手指的痕迹……法医是这么说的。”

他看见静江的肩头整个垂了下来。

静江就这么沉默着不发一语,过了好一会儿,才从身体的最深处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她肯定是早就已经抱定决心了,因为她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心里的某个角落一直在等待着有人问她这个问题。

“我先生……其实也早就知道仁美小姐不是自己的女儿了。”静江轻描淡写地说道,然而,嘴唇却不由自主地微微抽搐着,“我最不能原谅的,是他明知道仁美小姐并不是他的女儿,却还是常常去找她。”

堀川并没有感到太大的惊讶。可能是因为昨天晚上已经被直美的坦白震撼了吧!

静江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头说道:

“我刚刚也说过了,仁美小姐的五官跟我先生没有一个地方是像的……但是,她和麻生史子小姐却神似到令人惊讶的地步。不管是眼睛、鼻子,还是嘴巴,都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因为我先生一直保留着史子小姐年轻时的照片,我曾经在无意中看到过一次,所以当仁美小姐和我先生一同出现在宿舍里时,我的心跳差点就要停止了。”

“……”

“长久以来,我一直怀疑我先生有外遇,所以也曾经打开他的抽屉,偷看他的万用手册。他会在他和仁美小姐见面的日期上写上一个‘仁’字,而那些日期刚好就是他休假或平日晚上出门的日子……所以我很确定他真的在外头有女人。可是……”静江抬起头来,眼睛里依旧闪烁着泪光。

“那女人并不是个普通的女人,而是以前跟他交往过的麻生史子小姐的女儿。而且这个女儿长得还跟不晓得怀了谁的孩子而不得不浪迹天涯、命运坎坷得令人同情的史子小姐一模一样……于是我终于明白真正令不破如此痛苦的理由了……”

“……”

“让我淹死吧……我先生在浴缸里是这么说的。就这样让我淹死吧……他就像呻吟似的,反反复复地说着这句话。他明明告诉我,仁美小姐是他和史子小姐的孩子……他明明可以一路骗到底的……可是当他喝醉了之后,他居然想到要寻死。我想他所承受的痛苦可能已经超越了极限,再也撑不下去了吧!因为他居然爱上了仁美小姐。在我先生的眼里,仁美小姐并不是他的女儿,而是一个女人……”静江的眼泪仿佛溃堤的河水一般。她也没打算擦掉,只是望着堀川,“在他心里,完全没有我的容身之地……全都被史子小姐和仁美小姐占满了,一点空隙都没有……”

接下来的一小段时间,房间里只剩下哽咽的声音。静江仰头望着天花板。

“……所以我就把他压下去了。因为他想要淹死,所以我就用力地把我先生按到水里。我好恨,好恨他……可是,我还是没有办法真的把他淹死……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我怎么可能下得了手呢?所以我就逃出了浴室。我告诉他,‘如果你真的那么想死的话,就自己去死吧!’……我是认真的,因为我真的好恨好恨他,可是,我又觉得他好可怜……如果他真的跟仁美小姐发展成男女之间的感情的话,那可真是生不如死了。如果真是那样,那他真的没有资格再活下去……既然如此,就必须在事情变得无法挽回之前……”

黑发遮去了静江的半张脸。

消失了……那句话里应该没有任何憎恨的成分。

堀川想要开口说话,但是喉咙干得跟什么一样,发不出声音来。

他硬是拼了老命地把声音从干渴的喉咙里挤出来:

“请你答应我,一定不能寻死。”

“可是……”

“答应我。”

“我没有脸见优树……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了……”

真是个好名字,堀川心想。

“只要你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他,你一定有办法面对他的。”

“没办法,我说不出口。”

“你可以的。总有一天,等到令郎长大成人,结了婚,也生了小孩,你一定可以的。”

堀川自己都被这段话感动了。

没错,只要活着的话……

“可是……”静江又把脸埋在双手的掌心里,指甲还用力地掐进皮肤里面。

“如果连你都死了的话,令郎将会一辈子背负着十字架。”

泪光闪闪的眼眸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从指缝里凝望着堀川。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堀川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那就每年都好好地祭拜他吧!”

“什么……”

“不破课长的忌日是发生震灾的一月十七日。请让令郎在每年的这天都双手合十,为父亲祈福。当然,不破太太,你也是。”

静江望着虚空中的一个点,但是眼神已经不再迷惘,而是确确实实地看见了什么的眼神。

堀川站了起来,把手伸向办公桌上的电话,这才发现手心里都是汗。

按下本部长办公室的内线号码,把话筒贴在耳朵上。

通话中。再开一次部长会议吧……

堀川心想,只要有人再提出这样的建议,N县警部一定可以从这场“激震”中重新站起来,一定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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