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卷已经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过一遍了。

先不要叫冬木是椎野的意思,而且他也完全没有提到仓本和间宫的名字。

冬木进来的时候,藤卷保持着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的姿势,整个身体往后转。只见冬木的头发还湿湿的,好像是刚洗完澡。或许是不满意藤卷和堀川居然比他先到,他一边用手指推了推眼镜,一边把相当锐利的眼神射在他们两个人身上,然后走到椎野右边的老位子坐下。

“夫人所说的是真的吗?”

冬木把脸转向椎野。椎野既不回答也不点头,只是皱起眉头,望向藤卷。

“刑事部长,请你说明一下。”

还好他并没有说出“再说一次”这四个字。看来他虽然有意排挤孤立冬木,却也不想让冬木发现这件事。看样子,他对未来的长官候选人心存畏惧的老毛病又犯了。

“好吧!”藤卷看着冬木,语气里没有丝毫的抑扬顿挫。而冬木讶异的视线则是笔直地朝他这边射过来。“不久前……大约在一个半小时左右之前,我派了我们部门的刑警去不破家,在客厅对不破太太做笔录……”

“你去对夫人做笔录了?”

冬木马上就发难了。

“是的。”

“你为什么总是这么自作主张?我不是说过了吗?不许刑事部再继续独断专行下去了。”

藤卷故意在脸上堆出不胜其烦的表情给椎野看。而他之所以这么做,是要逼椎野清楚地向大家宣布,他已经把这件事交给刑事部主导了。反正椎野因为害怕桑江高明的阴影,想要得到他的情报,所以只好哭丧着脸来找藤卷求救。更何况,椎野还因为要不要打开不破的抽屉那仵事,早就跟冬木反目成仇了。

给我说——藤卷用眼神暗示他。

椎野目光闪烁地在虚空中飘来飘去。

“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他太太说看到不破在神户呢!”

非常言不及义的一句话。

冬木凝视着椎野。

藤卷也凝视着椎野,早就在心里把优柔寡断的椎野骂了个狗血淋头。都已经到这个节骨眼上……

不过,至少有一件事是肯定的,那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椎野心里头的天平还是没有倒向冬木那边。那他就可以采取更猛烈的攻势了。

藤卷把头转回冬木的方向。

“就在笔录问到一半的时候,不破太太突然说她在电视转播的画面里看到了不破的身影……”

“等一下,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为什么你会派人去对夫人做笔录?到底是谁同意你这么做的?”

藤卷觉得有一把火直冲脑门。

“因为我们在宿舍的客厅里采集到米粉头的头发。身为刑事部长的我,认为有必要针对这件事再对夫人做一次笔录。”

冬木瞪大了眼睛。

“在宿舍里采集到米粉头的头发?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没人跟你说吗?”

藤卷装傻地说道。他打算强行突破的决心已经很明显了,所以才会说出他在傍晚的干部会议上故意留一手的秘密武器。

冬木气得都快要脑充血了。

“刑事部长,你又有事情瞒着我们,对吧?先是企图压下县议员选举的调查不公疑云,再来是隐瞒毛发这么重要的信息。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们?”

“调查是每时每刻都在进行的。要是我每件事都得向你们报告的话,那还真是没完没了啊!”

“我又没有叫你什么事情都要向我们报告。我的意思是说,你应该要过滤情报,挑重要的告诉我们。毛发是很重要的情报吧!有了这项证据,就可以推论那个女人也曾经在不破课长的家里出现,不是吗?”冬木一面喋喋不休地说道,一面偷偷地观察左边的反应,当他发现椎野完全没有教训刑事部的意思时,不由得横眉竖目地瞪着藤卷,“每个人都有义务在干部会议上把重要的事情交代清楚,可是你却连这个也做不到,根本不配当警视正。”

“你自己还不是有前科。”

“你说什么前科?”

堀川绷着一张脸居中缓颊。

“请针对不破太太的证词继续讲下去好吗?”

冬木一脸意外地望向堀川。他该不会是想倒戈投向刑事部的怀抱吧?

藤卷深呼吸,努力赶走心里面的怒气。

“那我就接着说了……听说不破太太在回答完问题之后,突然指着电视屏幕‘啊!’地叫了一声。刑警问她怎么了,结果她说她刚刚在画面里看到她先生了。”

冬木的眼睛在镜片后面闪过一道光芒。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大概九点多一点点吧!”

“多一点点?”冬木又紧咬着这个语病不放,“你连正确时间都不知道吗?”

“就九点过几分而已。我派去的刑警是这么说的。”

“在哪一台看到的?”

“NHK。”

“夫人说那一定是不破课长吗?”

“这个问题刑警也问过她好几次了。不过,不破太太一口咬定她不可能会看错。”

“当时是什么样子?”

“你是说不破太太吗?”

冬木嗤之以鼻地露齿一笑。

“我是说不破课长啦!他当时穿着什么样的衣服,言行举止又是什么样子?”

“因为画面一闪就过去了,所以照不破太太的说法是,只知道他穿着西装,好像既没有受伤,也没有灰头土脸的样子,只是面无表情地从镜头前面走过。”

“也就是说,没有受到震灾影响的样子,对吧?”

“她是说看起来好像没有。”

换句话说,他很有可能是在地震发生之后才进入灾区的——冬木的脸上写着他是这么理解的。

“问题是……”堀川插进来说道,“正常来说,他应该没办法进入灾区才对。因为不管是通往灾区的公路还是铁路都被震得乱七八糟,所有的交通网络全都陷入了瘫痪的状态。更不要说这里离神户还有六百多公里的距离了。”

“难道是他老婆看错了吗?”

椎野说道,不过完全看不出来他这句话是冲着谁说的。

藤卷点了点头。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因为就算不破太太坚持她不会看错,但她目前的精神状态也的确不是很稳定。”

“可以调NHK的片子来看看吗?”可能是谈话的内容所需,椎野终于把脸转向冬木那边,但眼神依旧硬是不肯跟他交会。“NHK的话,应该不会像一般民营电视台那么难缠吧!只要请本厅出面交涉,我想应该就可以调到片子……”

那你又要怎么跟本厅说呢?——冬木用眼神传达出无声的问号。因为本部的警务课长连续两天不请假旷职的这件事,目前还是N县警部的最高机密。

“总而言之,先挑选出大概十个人,混在前往灾区支援的机动队里,一起送进神户吧!机动队马上就要出发了,所以得赶快决定人选才行。”

藤卷斜眼看了冬木一眼,对方也斜眼看了他一眼。

“那么,就派我们部门的特殊犯搜查班过去吧!”

“不行……”冬木语气强硬,“我认为与其派刑警过去,还不如派擅长处理事务的人过去。反正在那么混乱的现场,也不可能大张旗鼓地找人。”

藤卷根本不让他把话说完。“正因为现场一片混乱,所以才更需要刑警出马。你们部门那些呆头呆脑的家伙只会在那边不知如何是好地乱绕,一点用都没有。”

“现在早就不流行你那种刑警万能的神话了,刑警可不像电视连续剧里演得那样无所不能。”

“请等一下。”堀川又插进他们之间的口水战,不过,这次好像并不是要扮演仲裁者的角色。“这件事就交给机动队来办吧!因为,如果要一口气减少十个人的话,对救灾工作也会造成影响的。不破课长的事情就交给几个小队长级别的人,一旦有什么发现的话,他们一定会立即处理。这样总行了吧!”

最后这句话是对着椎野说的。

椎野露出伤脑筋的表情。

“不能除了支援的机动队员之外再加十个人吗?”

“从当地的状况来看,车辆的数量已经是极限,不可能再增加了。而且八十五名队员一定要按照原定计划出发,所以没有任何空间可以再带多余的人过去。”

堀川的口吻中包含着不容任何人讨价还价的坚持,没想到他也有这么强硬的一面。

过了一会儿之后,冬木说道:

“既然堀川部长都这么说了,我也没有意见。就交给机动队吧!”

藤卷心里反倒浮觋出好多个问号。

没想到他这么爽快地就让步了。不过,以冬木那个人心机深沉的个性来说,他肯定是知道自己已经位居下风,所以才作出如此的判断。他心里的如意算盘肯定是与其吵到最后还是没办法派自己的部下去的话,还不如全权交给机动队处理,也可以借此阻止刑事部的人前往现场。另外,对于堀川在傍晚的会议上力挺冬木的说词,他可能意识到堀川是站在他那一边的,所以多多少少也有一点报答的意味。

“我也没有意见。”

藤卷说道。因为在他的脑子里,还留有城田去向静江问完笔录回来之后的奇妙表情。据城田所说,当他告诉静江,他在官舍的客厅里发现了米粉头的头发时,静江出现了“非常明显”的惊慌反应。接下来,在他正准备开始进入正题的时候,静江突然指着电视机。城田也跟着马上回头,但是却没有看到画面上有任何貌似不破的男人。虽然静江一再声称不破真的从镜头前走过,但是城田感觉起来,却是“有说谎的可能性”。也就是说,有足够的理由可以怀疑,静江是为了避免正式被质询,才故意作出那么大的反应。只不过,不管理由是什么,因为静江的反应实在是太强烈了,所以笔录就被打断了。城田只好跟她说明天再来找她。但无论如何,藤卷心中对“神户——不破”的这条线持有相当高的保留态度。

椎野也开口说道:

“那就这样吧!这件事一定要保密,出发前请好好跟队员说清楚利害关系。”

虽然有点狼狈,但还是想尽办法要保住自己的威严。藤卷打从心里觉得,这个男人真是扶不起的阿斗,心里一定因为藤卷和冬木各退一步而松了一口气吧!

“那么……我先告退了。”

堀川留下这么一句简短的话,便走出了本部长室。走廊上响起他快步离去的脚步声。

“你还真沉得住气啊!”冬木望着藤卷说道,“明明都听到不破课长出现在神户的情报了。”

藤卷皮笑肉不笑地撇了撇嘴角。

“情报也有分好的情报跟不好的情报呢!”

“你的意思是说,这是不好的情报?”

“天晓得。明天得再去问不破太太一次,否则是不会知道的……”

“那件事情我自会处理。”

尽管冬木吼得声嘶力竭,藤卷还是左耳进,右耳出,两只眼睛只管看着椎野。

“要交给谁来处理应该是由本部长决定的吧!”

椎野的脸色大变,眼神也飘忽不定了起来。

“接下来由我亲自出马,这样总行了吧?”

“好啊!”

宛如喜剧演员才会发出的轻快笑声回荡在屋子里。

藤卷站了起来。

冬木抬起头来望着藤卷,眼神里虽然还是饱含敌意,但是却也流露出一丝怯懦的神色。他本人或许也发现到,在这场情报战里,他已经快要没有机会翻身了。

藤卷用眼神告诉他——好孩子,接下来就交给刑事部处理吧!

窗外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是不是应该派个人去监视静江?

但是要以防止她自杀的名义……还是要以本案的参考入名义?

不管是哪一种,听起来都怪怪的。

藤卷朝门口走去。他可以肯定既不会有人叫他,也不会有人再盯着他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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