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休息时间结束之后,办公室里进进出出的人突然变多了。

因为支援部队的安排调度已经完成了,所以堀川结束在警备二课的坐镇指挥之后,便回到自己的部长室。他迅速地把警备二课送来的地震相关资料看过一遍之后,抬起头来说道:

“你接着讲。”

警备一课的都筑课长二十分钟以前就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了,但是因为堀川要接的电话和要看的报告实在太多了,所以他们的对话一直被打断。

“那份资料上写了些什么?”

都筑也不继续说自己的话,而是先问他手上的那份文件。因为堀川看到资料之后蹙紧的双眉并没有逃过他的观察。

堀川又重新把视线落在文件上。

“累计到上午十一点四十五分为止的死伤者资料。”

“有多少人了?”

“死者一千八百八十五人,下落不明的一千零七十一人,受伤的总共一万三千零四十七人口”

都筑的脸色没有丝毫改变,只是把视线移到电视机上,屏幕正在播放长田区的市立医院倒塌现场的画面,然后他的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上头还没有下达出动支援的命令吗?”

“还没有,只叫管区机动队和县警机动队在警察学校里待命,他们应该都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吧!”

“还好吧,对于机动队来说,等待也是他们的工作之一,应该早就已经习惯了。”

又是那种警备一课特有的瞧不起二课工作的说话方式。都筑是来告诉他有关不破失踪的事。据他所说,刑事部已经开始针对四年前的县议员选举进行秘密调查。这个举动惹得警务部大为震怒,于是双方人马便在台面下打起了情报战。

对于全心全意投入地震对策的堀川来说,很多都是他听都没听过的消息。一方面,他终于搞清楚了在干部会议上感觉到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纷乱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在另一方面,他也感到十分愤怒。对于整个N县警部来说,不破的失踪的确是一个重大的问题,但是从这些人身上,他丝毫感觉不到任何担心同事安危的情谊。这也就算了,都已经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居然还在闹内讧,他实在无法理解这些人的脑袋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

“然后呢?这件事到底能不能和那次县议员选举扯上关系呢?”

“现在都只是推测而已,刑事部好像也还处于摸索的状态。”

“关于前刑事部长宝井先生命令不破课长打击加山的这种说法呢?”

“也一样。只不过,我们当时就已经掌握到这个情报了。”

都筑自信满满地说道。

不光是国政选举,即使是在全县级别的选举举行的时候,除了搜查二课之外,也会动员大量的警备一课警员专门进行选战的情势分析。因为革新派候选人的票数会与支持者的人数成正比,因此也是一个可以确认课里所掌握的情报的好时机。当然,为了尽早弄清楚县政界的角力关系,也必须预测保守派候选人的当选与落败。警备一课预测选情的能力之高,是主要负责侦办违反选举法案件的搜查二课难以企及的。就连长袖善舞的记者,在选战开打的时候也要来向警备一课讨教。

“有什么证据显示宝井先生干预了搜查方针吗?”

“证据是没有。只不过,在选战开始之前,宝井先生和当时的不破署长确实曾经在署内及高级料理店接触过好几次。”

“好几次……”

“单是我们掌握到确切证据的就有三次。”

这也太多了吧……堀川在心里想着。

如果是直属的大手中央署,那还说得过去,但是以一个建筑业协会的专务理事来说,实在想不出他有任何理由需要那么频繁地造访东部地区的辖区。

“当选的宇喜多一郎……或者该说,宇喜多建设公司的老板和宝井先生的关系怎么样?当然,应该不可能差到哪里去吧!”

“非常亲密。宇喜多建设毕竟是县内规模最大的建设公司,光是看它捐给协会的金额,就算说宝井先生的薪水有一半以上是由宇喜多支付的也不为过。”

“原来如此……”

堀川觉得非常郁闷。

原本是刑事部长的宝井受到宇喜多的嘱托,向不破提出了不合情理的要求。在他看来,到这里应该都是事实。问题是……

那个不破真的照宝井所说的做了吗?他真的扭曲了搜查方针,只对其中一方的阵营加以打击吗?这实在是太难以想象了。不破可是N县警部首屈一指的人物,也是一个观察入微、善体人意的人。不管别人在他耳边说什么,堀川都不会忘记钓香鱼的那件事。

但是……

他也深信不破是一个会对上级的命令绝对服从、彻头彻尾都坚持着警察风骨的人。在危机管理上非常敏感,只要是为了保护组织的荣誉,就算要他去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他也不会推辞。不破在他心里,就是这样一个人。

宝井会不会就是看准了他那种身为组织一分子的忠实与服从,而加以利用呢?就如同“警察一家”这四个字所代表的意义,警察就算退役了之后,也还是“警察的人”,上司与部下之间的权力关系是到死都不会有任何改变的。再加上宝井还是个当过刑事部长的男人,要违抗他的威信肯定是相当困难。

会不会只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呢?无论宝井有多大的官威,都不可能强迫别人从事犯罪的行为,更何况他也没有足以命令不破的权力——应该这么想才对。这么一来,或许可以想成是宝井和不破之间的确有非比寻常的关系,但是其中或许又掺杂着什么特别的理由,所以不破才没有办法反抗他。

办公桌上的警察专用电话响了起来。他脑中闪过一个“或许是直美打来的”念头。

“喂,我是堀川。”

“我是冬木。”

非常生硬的声音。

“有什么事吗?”

“傍晚的会议改到五点开始,你可以参加吗?”

“可以,只要地震灾情没有特别的变动的话。”

“其他的部长告诉过你这件事了吗?”

“啊?什么事?”

“当然是开会的事。”

这个问题问得真是古怪。除了冬木以外,还有谁会来告诉他要开会的事?

“我现在才第一次听到。”

“这样啊,那么就麻烦你准时出席了。会议的主题除了地震以外,也会讨论上次讨论到一半的那件事。”

“我明白了。”

看样子冬木真的是被逼急了,才会来试探他有没有跟藤卷接触。

挂上电话的同时,脑海中又浮现出直美的脸。

她说她老公消失了……

这句话在堀川耳边不断地回响。既像是从不破静江口中说出来的,也像是从直美口中说出来的。

还不止这样。

直美为什么会在堀川回到家之前就已经先知道了不破失踪的消息呢?这点令他好奇得不得了。昨晚问她的时候,她说是从静江那里听说的。然而,就算静江愿意承认丈夫失踪的事实,但那通电话却是直美主动打过去给她的。如果她们平常就通电话的话,倒也还说得过去,但是面对一通偶然打过去的电话,静江会把丈夫失踪的事情说出来吗?这实在很难以想象。直美应该是在他回家之前,就先从什么人口中得知不破失踪的消息了。

除此之外,今天早上四点左右的时候,堀川因为听到一点声音而醒了过来。身旁空无一人。直美斜斜地跪坐在镜子前,心无旁骛地在嘴唇上涂上大红色的口红……

“打扰一下。”

背后传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回头一看,只见警备二课的佃课长手里拿着几张文件,正要走进他的办公室。自从地震发生以后,部长室的大门就一直都是打开的状态,所以根本不用敲门。

“请部长过目。”

佃先瞪了都筑一眼之后,才把文件交给堀川。

“神户市东滩区的瓦斯贮藏槽发生了大规模的瓦斯外泄事件,附近约八万名居民被强制撤离。

“东海道山阳新干线从姬路到冈山之间的行驶恢复正常,但从京都到姬路之间依然停驶。

“根据NTT总公司整理的报告,神户市内约有二十七万六千户的电话线路已经修复,但是神户市中央区内仍有九千户没有恢复。大阪府等地也都处于很难打通的状态。

“根据关西电力的报告指出,已经有二十二万户恢复供电,但是仍有四十万户停电。

“神户市、西宫市等五市四町停水,一共有两百二十八万九千人受到影响。”

堀川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真想赶快过去帮忙。本厅到底在干什么啊?”

“会不会是因为有近畿管区的支援就够了?”

都筑说话的语气没有一丝抑扬顿挫,堀川不禁用责难的眼神盯着他。

“别说傻话了!人手还会有嫌多的吗?这个时候不为所动的警察还称得上是警察吗?”

站在一旁的佃连忙点头如捣蒜。

电视里播放出阪急伊丹站倒塌现场的画面。摄影机移动着镜头拍摄下全景。映入眼帘的情景可以说是人间炼狱,但是却又充满了不真实的感觉。

堀川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一脸事不关己的都筑说道:

“我还是决定待在二课,有事的话再过来跟我说。”

都筑没有回答。

堀川和佃一起走出部长室。直美和不破的脸在他脑子里交错盘旋。

现在要关心的是地震——堀川一面穿过走廊,一面提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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