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蕾丝窗帘之外,还有一层厚厚的苔绿色窗帘也放了下来,此刻把房间遮得密不透风。

冬木和大谷监察官坐在沙发上谈事情。

“被拒绝了?”冬木盯着头低低的大谷,“夫人说她不想这么做吗?”

“嗯……”

“我不是在责备你,所以请把头抬起来,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给我听。”

“好的……”大谷的视线稍微抬了起来,“傍晚,我去了不破课长的宿舍一趟,跟他太太说我们想要看一下课长抽屉里的东西,如果发现万用手册的话,希望能看一下里面写的内容,因为这事关系到我们能不能掌握到课长的去向……”

“然后呢?”

“然后不破太太就说,因为抽屉是上了锁的,她没办法自作主张把它打开。于是我便请她答应让我们把抽屉撬开,结果不破太太就不说话了……”

什么?就只有这样?

冬木差一点就要破口大骂了。

自己是请一个小孩子帮忙跑腿吗?应该还有好几种说服的技巧吧!说什么要掌握不破的去向?太无关痛痒了。对方可是当了几十年警察妻子的女人呢!只要告诉她,整个N县警部可能都会因为不破一个人的失踪而陷入窘境,组织的威信和三千名警察的荣誉也都会因此而蒙上阴影,她应该一下子就会被说服了吧!

事实上,这也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冬木用眼神询问眼前的这尊红脸关公——

你到底还想不想当署长啊?

冷不防,冬木的眼前突然一阵黑,头晕目眩的感觉令他差一点站不住脚。

“部长,您没事吧?”

看见冬木用手指按住眉心的样子,大谷也慌了手脚。

“不要紧……”

“可是您的脸色好难看呢!”

“我说没事就没事!”

由于冬木的语气十分不耐烦,吓得大谷倒吸了一口凉气。

冬木把眼镜摘下来,抬起头来,觉得脑子里一阵天旋地转。

原因他自己也知道,因为他已经一天一夜没睡觉了。昨晚为了那份人事草案忙到天亮,然后一接获地震和不破失踪的消息就又马上冲进办公室,接下来就一直被搜集情报和开不完的会议追着跑。一整天下来,先是和本部长起了口角,然后又要密切留意刑事部长的动作,中间甚至还得挤出时间来接受记者采访,为了把大谷的名字不落痕迹地塞进署长候选人名单里,还被记者一针见血地戳穿,逼得他不得不屈居于守势。

没想到这个男人居然是这样回报他的……

冷静下来。

冬木听见心里有一个这样的声音在提醒自己。

如果只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就暴怒的话,以后还怎么带人?如果只是坐在这个连三千人都不到的乡下警部的位子上就手忙脚乱的话,有朝一日当他站上整个警察组织的顶点,又怎么驾驭得了那艘搭载了二十五万人的大船?

今天一整天他都太激动了,一点都不像平常的他。或许是不曾经历过的事情一件接一件爆发,导致他不小心露出了自己血气方刚的那一面。

冷静下来,对,快点冷静下来。

冬木默默地吐出一口长气,点上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再把烟从胸腔里吐出来。

“大谷监察官……”

“是,是的。”

大谷整个人缩成可怜兮兮的样子。

“夫人的样子看起来怎么样?”

“啊!是的,和早上我给她做笔录时没什么不同。虽然是憔悴了一点,不过似乎意志还很坚强,我问她什么,她也都能对答如流。不过,有时候还是会露出陷入沉思的表情。”

“房间里的样子呢?”

“整理得十分井然有序。只不过……我在沙发底下看见一根高尔夫球杆。”

“该不会是五号球杆吧?”

中午鉴识课送来的文件内容还记忆犹新。

“这我倒没有看得很清楚,不过可以确定是杆面立起来的球杆。”

“放在沙发底下是为了要打退小偷用的吗?毕竟现在也偶尔还是会有一些搞不清楚状况的小偷偷到警察的宿舍里呢!”

“不知道……不过,电视机旁边也有一把竹刀。问题是,不破课长好像常常会去高尔夫球练习场,这样的人会不带五号球杆去,实在是有点匪夷所思。”

“原来如此……”

对于不打高尔夫球的冬木来说,这些都是他一时之间想象不到的。

再把思绪拉回正题,不对,他抱着反将对方一军的想法,直勾勾地盯着大谷。

“其他还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没有了。”

“那么你呢?”

“我?”

“你在前往不破课长的官舍之前,是不是接到了本部长的电话或直接被叫进了他的办公室啊?”

只见大谷那一张关公脸慢慢由红变白。

其实只要冷静下来,就可以很容易地看出他的破绽了。虽然冬木年仅二十七岁就坐上了警察署长的位置,但是对于那些非特考组的警察来说,“警察署长的宝座”可以说是他们终其一生都在努力追逐的梦想。目前,N县警部虽然是以部长职最位高权重,但其实在不久之前,对于从基层爬上来的警察来说,大手中央署的署长才是警察生涯的顶点。其他的县警也都一样。先在本部担任部长,然后再成为大规模警署的署长,一直被视为是警察生涯最理想的光荣之路。后来警察厅为了能够更顺利地将命令下达于地方警察,所以才进行组织的改革,听说当时来自于地方的抗议声十分激烈。在他准备前往N县警部走马上任之前,上司就曾经告诉过他一句话:“那些非特考组的地方公务员心中仍迫切地渴望能够当上署长,这点和以前一样。”

既然他都已经把“署长的宝座”这根红萝卜挂在大谷的鼻子下面了,那他就不可能像个帮妈妈跑腿的小孩子一样,那么轻易地就被打发回来。应该换个角度来想。很可能有一个比警务部长的命令更强大的力量在左右着大谷。冬木自以为已经展现出不输给本部长的力量了,没想到组织里的人最后还是只会服从在位者的命令。

也算是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了。

冬木把香烟摁熄,对大谷说道:

“今天一天真是辛苦你了,你可以回去了。”

大谷心惊肉跳地站了起来,鞠的躬比教科书上规定的还要多了好几度。

冬木望着大谷走向门口的背影说道:

“啊!对了,对了,再过两三天,大谷监察官的名字可能就会以朝日署长候选人的名义出现在N报上。”冬木眯起了眼睛,“只不过,这张支票到底会不会兑现,我就不知道了。你也知道的嘛,我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权力。”

大谷露出一下子从天堂摔到地狱的错愕表情,走出了部长室。

冬木望着手中的警察专用电话号码表。

又不一定非得要监察官出马才行……冬木的视线停留在警务课调查官安倍的号码上。一拨通他的内线,本人马上就接起来了。于是冬木便命令他明天中午以前先去不破的宿舍一趟,还交代他说是本部长的命令,一定要把抽屉的锁撬开。安倍听完,一点也不哕唆,当下就答应了。

但是,冬木心里却也同时出现另一番心思。他决定不再自视过高,毕竟谁也不能保证安倍一定不会去跟椎野打小报告。一旦他下令调查不破抽屉的这件事被揭穿,他和椎野的关系肯定会更加恶化。如果他真想要成就一番大事的话,就必须让非特考组的三位部长和他站在同一阵线,但是以他目前和藤卷刑事部长之间的关系来看,这个如意算盘实在很难打得响。如果以藤卷为首的三位部长站在另一条阵线,形成地方对抗特考组的情况,而冬木又不能和本部长枪口一致对外的话,那么冬木一个人被孤立的危险性就很高了。

脑海中浮现出堀川警备部长的脸。

他可以说是冬木最想拉拢的人了。准特考组的角色定位本来就是夹在特考组和非特考组的双方人马之间作为润滑剂,只要能把这位准特考组拉拢过来,不但可以牵制住非特考组的三位部长,也可以对椎野造成莫大的精神压力。

可惜的是,堀川现在完全被赈灾的事情给绊住了。

冬木的思绪到这里突然停顿了一下。

可惜……

明明已经死伤了几千人了,但是对他而言,却是远在六百公里以外的地方所发生的事情,所以他已经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地震的事与他无关,他甚至连心痛的感觉都没有。作为N县警部的警务部长,冬木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尽快查出不破失踪的真相,尽全力把损害控制在最小范围内,让这件不应该发生却还是发生了的事情圆满落幕。绝对不能让火势蔓延开来,那样不但会烧到冬木自己的头上,最坏的情况可能是这辈子的努力全都会付之一炬。

冬木按下了生活安全部长室的电话号码。去年春天的人事调动,他把仓本提拔到比间官还要高一级的生活安全部长位置上。在仓本的内心里,应该会觉得欠他一个人情吧!

通话中。

眼前浮现出一幅令人反胃的画面——仓本和藤卷正在利用电话密谈的样子。

再打一次好了——正当他这么想,准备拿起听筒的时候,电话突然响了,吓得冬木差一点跳起来。

“喂,是我。”

原来是纮子。

“怎么啦?有什么事吗?”

“我什么事都没有,倒是小优你怎么了?都这么晚了,也不打个电话回来。”

冬木把听筒重新拿好。

“我不是告诉过你很多遍了吗?除了有什么紧急的事情,不准打电话到局里来。更何况这可是警察专用电话,要是占线还得了?”

纮子的声音也提高了两个八度:

“什么嘛!人家特地做好晚餐等你回来吃呢!你不觉得自己很过分吗?”

“嘘!小心被本部长听见。”

冬木可是确定椎野已经下班回宿舍之后,才把大谷监察官叫进来的。

“我有什么办法?兵库发生了那么大的地震,我哪有办法马上回去啊?”

“我知道啦!因为不管哪个台都在播地震的新闻,所以啊,我就去租了录像带,想说等你回来跟你一起看。你猜我租了什么录像带?”

冬木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下一秒钟,纮子的笑声便震得他耳膜发痛。

“骗你的啦!我可是警察的老婆呢,怎么可能真的那么做嘛!”

“啊?”

冬木忍不住莞尔一笑,而且就那样直接大声地笑了起来。

“你吃错药啦?喂!有那么好笑吗?”

眼前仿佛可以看见纮子嘟着嘴不依的样子。紧绷了一整天的神经突然放松了下来。一想到这个女人将是未来的长官夫人,他的笑意就怎么也停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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