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两人到达了许承岩的寓所。

按响门铃后,许承岩打开了门。宋然首先透过他的后背看到了林慧云,两个女人眼神交会了一下,随即默契地避开。宋然和林慧云在舟山分别之前,宋然曾答应林慧云替她的普陀山之行保密。

看到自己造访,许承岩倒没有太惊讶。但宋然头痛的是怎么介绍韩格,朋友?警察带私人朋友去拜访嫌疑犯,显然不合逻辑。

“韩先生,你也来了?”许承岩忽然问。

“是啊,一直想和你再聊聊的,不欢迎吗?”韩格好像熟络的朋友那样回答。

“看你说的,当然欢迎。”许承岩也用同样的口气回应。

“你们认识?”宋然看看许承岩,再看看韩格,很是惊讶。

许承岩点点头,把两人迎进屋子里。宋然看了一眼正亮着的电视屏幕,夫妻俩好像正在屋子里一起看电影,还是一部温情的爱情片。许承岩把她和韩格请上沙发后,林慧云马上关闭了电视和播放器。

“抱歉,又打扰你们了。”宋然低头致歉。

“没关系,是DVD,等会儿可以接着看。”许承岩坐下来后,脸色没有半点紧张,倒是紧挨他坐下的林慧云,自宋然进房后就始终盯着她,眼睛里满是疑问。

“许先生,前几天我们去了舟山一趟。”宋然打算单刀直入。

“哦,去了舟山。”许承岩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惊讶,只是像一个置身事外者那样的自然反应。

宋然沉住气,接着问:“许先生,你曾经是孤儿,被收养之前一直在普陀山上,虽然已经过了很久,但这些经历你总不会忘记吧。”

“我当然记得。”

许承岩回答得没有犹豫,“那个时候我已经13岁了,并非不谙世事。”

听许承岩回答得如此爽快,宋然反倒有些吃惊,不由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林慧云,只见她保持着坐姿,身子却已在微微颤动。

“那为什么这些经历你对养父母和妻子都不曾提起呢?”宋然继续问。

许承岩坦然说:“说实话,我自己都不太愿意回首那段经历。”

宋然看到林慧云的神情越来越忐忑,她叹了口气说:“那就真对不起了,我不得不揭开你的伤疤。”

“没关系,只要对案子有帮助,我不介意。”许承岩依然面不改色。

宋然便问道:“许先生,请问当初你是不是被收养在一个叫净源庵的地方,收养你的是不是一位叫澈如的尼姑?”

“澈如?”许承岩摇摇头,“你一定弄错了,收养我的是寺庙,而不是庵堂。但是我认识这位叫澈如的尼姑,我记得她当时也收养了不少的孤儿。而且,我由衷地感谢她。”

“为什么?”

“如果不是因为她把事闹大了,我们这些孤儿不可能得到被收养的机会,也许一辈子就会在普陀山上,青灯古佛,了却一生。”

说这句话的时候,许承岩的神情依然十分平静,语气里也看不出丝毫对澈如的感情,甚至对从前在普陀山上的日子很厌恶。宋然不禁产生了这样一种怀疑:“难道,他真的不是澈如收养的孤儿?”

所以宋然紧接着又问:“那请问,当时收养你的人是谁?”

许承岩毫不犹豫地回答:“当时收养我的寺庙叫作仙峰寺,住持叫若谷,他给我取的法号叫清恒。寺里除了我,还有另外三个孤儿。”

因为根本没有孤儿的名单留存下来,宋然完全无法证实许承岩说的话是真是假,她不禁一阵泄气。

许承岩继续说:“说实话,我并不太愿意回普陀山,但出于想报答若谷掌门的养育之恩,我曾经回过普陀山,是瞒着家人去的。却得知若谷住持已经去世了。我也尝试过寻找仙峰寺的另外几名孤儿,可惜当初完全没留下名单什么的,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儿。但凑巧的是,我去普陀山的客船上和邻座的一名女乘客闲聊,竟然发现她曾经也是普陀山上的孤儿,她叫朱曼华,是被四川成都的一对夫妻收养,现在在舟山的一家医院里任职,在那之后,我们经常写信联络,上个月我从上海回来,也顺道去了趟舟山,和她见了一面。”

说到这里,许承岩歉疚地望向林慧云:“慧云,抱歉我没有告诉你,因为怕你误会。但我可以发誓,我和她只是因为相同的经历而建立了一种心灵上的慰藉,但绝对没有任何超出界限的事发生。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瞒着你任何事,无论欢喜还是悲伤,你相信我吗?”

林慧云含泪看着他,连连地点头,夫妻俩双手紧握,情深爱笃。

宋然怎么都没有想到许承岩会主动提起朱曼华,一下子陷进了被动,过了好一会儿才想到接下去怎么问:“那这位朱曼华是被澈如收养的吗?”

“不。”许承岩用肯定的语气说,“她提到过收养自己的尼姑的法号,并不是澈如。”

“除了朱曼华,你还知道其他的孤儿吗?”

“还有一位,是朱曼华告诉我的,他好像叫……叫……”许承岩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哦,叫单家扬,他好像是一个雕塑家。朱曼华是在一次普陀山上举办的佛教文化展上和单家扬认识的,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其他的孤儿就完全联系不上了。如果你们警方能找到名单,也希望给我一份。”

许承岩感叹道:“我以前确实不想回顾这段经历,但现在忽然醒悟了,无论是值得重温的美好,还是不堪回首的苦难,都是自己的人生。”

宋然转头看了眼韩格,他一直坐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眼神实在有些让人捉摸不透。

宋然继续向许承岩问:“许先生,请问你在普陀山的时候,认不认识一个叫志云的和尚?”

许承岩摇摇头:“没听过这个名字,也许听到过,也早就忘了。”

如果许承岩有意撇清和澈如的关系,那么他又怎么会承认早就认识志云呢,宋然不禁自嘲这个问题太傻了,她蹙起眉头,已经不知道接下来该问些什么了。

许承岩却在这时反问她:“宋警官,我不明白,你问的这些,和柯总的死有什么关系?”

就在宋然不知怎么回答的时候,旁边那个一直保持沉默的武侠小说家终于开口了。

韩格笑嘻嘻地看着许承岩:“我把你的小说看完了,本来以为能猜中结局的,可是最后全盘皆输,不要说凶手,连杀人手法也猜错了。你可真是把我从头到尾骗得团团转。我不得不承认,你很厉害,我完全败给你了。”

“你的小说我也看了,同样佩服不尽,我建议你也可以尝试写写推理小说,相信一定能够成功。”许承岩微笑着回应。

原来两个人已经交换了小说,宋然更加意外。

却听韩格兴奋地回应:“真是过奖了,对了,正好我这几天想了一个绝好的素材,你参考看看,能不能写成一部好小说。”

“愿闻其详。”

“那我就说了,故事的主角是两个渔夫,有一次他们出海捕鱼,撒网后过了不久忽然感觉底下沉甸甸的,两人开心极了,以为抓到了大鱼,立即提网上来,哈,你猜网里的是什么,不是鱼蚌,不是虾蟹,原来是两个鲛女!”

宋然一开始听韩格说要讲故事,以为他又要胡扯八溜,直到听到“鲛女”,才骤然警觉,她下意识地盯向了许承岩,果然发现他脸上出现了一个很细微的变化。

“鲛人可是稀世珍宝,比什么千年珍珠还要值钱,以前从来没有人知道这片海域里竟然还有鲛人存活。”韩格继续着他的故事,“其中一个中年的渔夫喜出望外,但他生怕鲛女逃走,不敢收网,就这么把网拖在渔船后面,准备回到岸上卖了鲛女发大财。但是另一个年轻渔夫看鲛女可怜,执意把她们放走,中年渔夫当然不会同意。为了救鲛女,年轻渔夫跳进海里,用刀划开了网,将两个鲛女放走了,但他自己却不慎被残网缠住,无法脱身。中年渔夫生气之下,开船离开,没有救人,年轻渔夫就这么活活溺死了。”

“这故事固然精彩,但像是一个神话,不太像是推理小说啊。”许承岩笑着说。

“别急,我还没说完呢。”韩格慢悠悠地说,“可是当这艘渔船回到了岸上,人们却惊骇地发现,中年渔夫已经死在了船上,而且死得很惨,全身被咬得血肉模糊,几无完肤。但谁也判断不出是什么海洋生物把他咬成这样的。”

“故事说完了,大家鼓掌。”韩格忽然啪啪啪给自己拍了几下,见无人回应,才尴尬地放下手,然后故作神秘地问,“你们猜猜,中年渔夫是怎么死的?”

宋然满肚子狐疑,凑到韩格耳边:“你搞什么鬼?”韩格转头向她做了个鬼脸,然后死死盯着许承岩:“许大作家,你知道答案吗?”

许承岩并没有表态。倒是林慧云低头思索了一阵,小心翼翼地说:“我猜,凶手,凶手是那两个鲛女,她们为了给年轻渔夫报仇,所以杀了中年渔夫。”

“聪明。”韩格很用力地点点头,“但可惜只是接近,而非完全正确的答案。”

“那答案是什么啊?”宋然问他。

“你猜得出吗,许承岩?”韩格却似乎更关心推理小说家的答案,他最后说“许承岩”三个字时,故意怪腔怪调地把“承言”两个字拖得老长。

“我的答案和慧云一样,凶手是那两个鲛女。”许承岩淡定地回答。

“那我可真失望。”韩格两条眉毛垂了下来,“我原来以为身为推理小说家的你可以回答得很好的。”

“我承认输了,可以说出答案吗?”许承岩也目不转睛地看着韩格。

“不好意思,这个故事不过是我刚才想出来的,虽然有了梗概,但结构还不完整,特别是还有一些细节需要修补,还是等我完全构思好了再告诉你吧。”韩格站起身,转头向宋然,“你还有想问的吗?”

“哦,没有了。”满头雾水的宋然也跟着起身,向许承岩夫妇鞠躬,“就问到这里吧,谢谢你们的配合。”

“客气了。”林慧云对着她,“但我真的希望你们以后不要再来了。”

宋然苦笑了一下,转身离开。韩格已经走到了门口,却忽然拍了拍脑袋,直呼:“差点忘了,差点忘了!”

“你忘了什么了?”宋然很是奇怪。

“忘了送礼物了。”韩格转过身,从口袋里取出一件东西,“来拜访人家,什么东西都不带太失礼了,所以刚才我特地去挑了一件,希望你们喜欢。”

宋然发现韩格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只浅白色的大海螺,她终于恍然,他刚才说去水产市场找东西就是指这个。

韩格把这个大海螺递给许承岩。许承岩没有伸手,而是用一种充满疑惑的眼神看着韩格。

“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希望你们能够喜欢,可以吹响的哦。”韩格把海螺放在茶几上,然后转身离开。宋然百思不得其解,只有向许承岩和林慧云再次告别。她在关上门前特意瞥了一眼许承岩,只见他始终如木雕一般立在原地,盯着海螺一动不动。

“喂,姓韩的,你刚才说的那个故事,究竟是什么意思?”离开许承岩的住所后,宋然就迫不及向韩格追问。

“你猜猜。”韩格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你说不说!”宋然真恨不得打他一顿,“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卖关子!”

“我刚才说了,那个故事还不完整,还缺少一些细节,就算把结局告诉你,你也不会信服。所以,还是等我完全构思好了再说吧。”

宋然很是无可奈何,又问:“那个海螺呢,你是什么意思?”

“你刚才看到了吧,许承岩见到海螺的表情。”

“看到了,他好像对这个海螺有些在意,可这又怎么样?”

“他就是明诚!”韩格一字一顿地说,“你忘了,那个素华大师说的,明诚不是喜欢抱着一只海螺吗。”

宋然一愣,却说:“就算如此,许承岩看到这个海螺只是有些惊讶,并不能证明他就是明诚啊。”

“当然。”韩格自信地一笑,“你知道我的笔名是什么吗?”

“牧歌啊。”

“这个笔名怎么来的?”

“把你的‘格’字拆开啊。”

“你把明诚的‘诚’字拆开试试。”

“诚,言字旁,再加个成,言成……成言……承岩!”

宋然瞪大了眼睛,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许承岩的养父母说他的名字是自己取的,原来他是这个目的!”

韩格点点头:“明诚是澈如给他取的法号,他把法号拆开了当作自己的名字,这足以证明他对澈如有多么深的感情。还有一点,我认为,当时还是明诚的许承岩在小时候就应该认识当时还是志云的柯仁雄。”

“为什么?”

“仵作大姐的验尸报告上不是写着,柯仁雄手臂上有个很早

就留下的螺旋状奇怪伤痕吗?”

宋然脱口而出:“柯仁雄手上的这个伤口,是被海螺刺伤的!”

韩格点了点头。

宋然因为惊愕而久久站在原地:“所以许承岩刚才在撒谎,他并不是清恒,收养他的也不是什么仙峰寺。许承岩就是明诚,他就是被澈如收养的27个孤儿中的一个,而且那个时候,他就认识柯仁雄!”

她转过身:“我再去找他,用这些来质问他!”

“不用白费口舌了。”韩格却拉住了他,“他一定不会承认的,毕竟这些都是推断,而不是证据。”

宋然停下脚步,叹了口气,看向韩格:“所以,许承岩就是杀死柯仁雄的凶手,对不对?”

韩格摇了摇头:“还不能下这个结论,但我相信,真相很快就要揭开了,只要再多一些线索,我那个有关鲛人的故事就能构思完整了。”

宋然不禁问:“那我们该去哪里找这些线索呢?”

“当然是普陀山。”韩格转身看着她,眼神严肃,脸皮戏谑,“当然,来回路费你们必须报销,我可不愿倒贴。”

“好啦好啦,吝啬鬼,经费我们来解决就是了。”宋然吐了吐舌头,没好气地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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