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然不知是带着怎样一种心情回到警局的。究竟哪里才是终点呢?在回程的火车上,她就不断地在思考这个问题,由于至今没能在凶手的犯案手法上取得突破,无奈只有将杀人动机作为调查的主要方向。案件的调查以案发的鹏城市为起点,延伸向佛山,又拐弯到广州,本来她满怀信心,觉得在广州的调查至少能探明真相,哪里知道,广州一行,并没有让真相水落石出,反而将疑惑变得更大了。她不得不赶往下一个地点,但谁能保证到了那里就一定是终点呢?即便打开了一个藏着秘密的箱子,箱子里装的未必就是最终答案,可能不过是一把将你引向另一个箱子的钥匙。

谨慎起见,她没有直接去找下一个箱子,而是和杨大庆先回到了鹏城市。踏进警局的大门,宋然就感觉到无比大的压力,面对同事的询问,她实在不好意思告诉他们自己仍然是徒劳无功。

出乎意料,连峰不在局里,迎接她的只有项琳。见到宋然,项琳妩媚地扬了扬嘴角:“怎么样,收获如何?”

“唉,别提了。”宋然拉着她赶紧进了办公室。

项琳有些奇怪:“前两天你们不是打电话回来说可能会在广州找到关键证据吗?听连峰描述你的口气,好像信心十足嘛!”

“你就别挖苦我了。”宋然耷拉着脑袋,“这个案子有太多的X因素了,弄得我以后都不敢再这么乐观了。”

“究竟怎么一回事?”项琳递给她一杯水。

宋然一口气喝下,叹了口气:“我和大庆先去了广州福利院,找那位陈院长,希望了解一下当年许承岩被收养的背景。”

“结果呢?”

“结果到了那里一打听才知道,那位陈院长早在三年前就过世了。我们又询问当初福利院是否还有这件事的参与者。福利院又联系了几位已经退休的老员工,可他们都说,因为这件事是陈院长直接负责的,自己都记得不太清楚,只有一位回想起,那时送到福利院的共有三个孤儿,都是男孩,听口音不像是本地人,他们在福利院只待了两三天,就全部被领养走了。”

“就没有任何文字资料留下,办理收养手续总会有存档吧?”项琳皱眉说。

“福利院说当初肯定有,但是年代太久了,其间福利院也经过移址重建,不少文字资料在转移的时候都遗失了,不过他们承诺会尽全力帮助寻找。我们也联系了当地的民政部门和公安局,希望当年的知情人提供线索。但至少到现在,还没有任何回音。”

“要重新打开封存十多年前的记忆,确实有些麻烦。”

“不过,也不能说白跑了一趟。”宋然笑了一下,“至少在福利院得到了一条有价值的线索,据院里一位负责饮食的老厨师说,他记得包括当初许承岩在内的那三个孩子都不肯吃肉,无论如何都只吃素菜,这和许承岩养母说的倒是相符。”

“不肯吃肉?”项琳坐直了身子,“还有这种事?”

“我一直在想,这种佛教徒会有的习俗,会不会和柯仁雄身上刻的那首《佛说父母恩难报经》产生关系。”

项琳也皱起了眉头。

宋然又说:“我们还去找了那个叫单家扬的雕刻家,却得知他去了外地,好像是去了什么普陀,去研究那里的雕像了。”

“又是佛!”项琳有些大声地说。

“什么?”宋然一下子没听懂。

“普陀山是四大佛教名山之一,这你都不知道啊。”

“普陀山是佛教名山?”宋然这才反应过来,她对佛教并不了解,以前对普陀这个名词略有印象,但并不知道竟然是佛教圣地。此刻经项琳提点,脑中忽然掠出一丝惊慌。

项琳紧接着说:“那个人去研究的雕像恐怕就是佛像吧。”

“又是与佛教有关。”宋然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不经意地一瞥,只见项琳的裙子上竟有一大片褐色的咖啡渍。

“项姐,你这是怎么了?”宋然关切地问。

“别提了。”项琳柳眉倒竖,“就在一个小时前,那个疯子竟然到警局来了,在大厅里看到我就大妈大妈地大声嚷嚷,我一气之下就把手里的咖啡泼过去,哪知却忘记了当时我和他之间还隔着一扇玻璃门,结果,哼,认识这个姓韩的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你说韩格他来过警局了?”宋然很是惊讶。

“是啊。”项琳气还没消,“以后要在门口贴上他的照片,禁止此人踏进警局半步。”

“他人呢?”宋然一时顾不上项琳的心情。

“他是来找你的,不过你人不在,是连峰接待的。你也知道,他对连峰的称呼更难听,我还以为照连峰的脾气,会把他轰出去,但不知道他和连峰说了什么。连峰听完后脸色大变,随即和他一起离开了,好像是去了案发现场……喂,你去哪儿……”

宋然来不及和项琳解释,立即驱车赶往梦幻山庄。她对韩格的性格再熟悉不过,那是个彻头彻尾的宅男,如果他不愿意,用八抬大轿也不能把他拖出家,这次破天荒地亲自来警局,一定是发现了什么重要线索。

宋然驾车飞快,幸好一路绿灯,20分钟后,就赶到了梦幻山庄。

她一口气跑到距“恐怖列车”十多米的地方,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正在大呼小叫着,不是那个神神叨叨的武侠小说家是谁。

她慢慢走近,只见韩格就在“恐怖列车”活动篷的东侧,坐在一张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老板椅上,面前放着两个电脑显示屏,他一边盯着屏幕一边向不远处指手画脚,顺着他的指头望去,只见几位警局的同事就站在那块监控死角里,听着韩格的指挥,却没见到连峰的身影。

宋然又走近了几步,只听韩格大声地说:“其余的人随意走动,冰山美人,你现在尽可能快地进入监控死角。”

她当然知道“冰山美人”就是韩格给连峰取的外号,但连峰现在在哪里呢?

宋然一阵左顾右盼,突然她的目光顿住了,一时之间,也不知是哭还是笑。

此刻的连峰就匍匐在长凳下的草坪上,只是全身包裹着一件碧绿色的紧身衣,衣服的颜色和周围草坪的颜色相同,所以刚才自己才没有察觉。

韩格一声令下后,连峰凝神屏气,极缓极缓地朝着监控死角的方向爬去,其余警员则在他身边漫无目的地来回走动。

宋然突然明白了,他们这是在模拟凶手是怎么逃过监控进入“恐怖列车”的情景。这是“保护色”的原理,自然界有许多生物可以靠着保护色避过敌人,难道他们认为凶手是利用保护色躲开了监控,从而潜入了隧道?

不用说,如此异想天开的想法也只有这个怪人才想得出来。宋然不禁看向韩格身前的那两个显示器,果然,这两个显示器中的内容,正是位于隧道东西两侧、编号为GK017和GK022这两个监控摄像头所能拍摄到的画面。

宋然心想:“韩格一定是想通过直接观看监视器测试这种方法是否可行。队长也一定是为了找出犯案手法才不得不对这个怪人忍气吞声吧,可凶手用的真的是这种方法吗?”

她有些期待地看着韩格,谁知在模拟完成后,武侠小说家脸上没有半分喜悦,他叹了口气,摆了摆手:“冰山美人,可以了。”

连峰从监控死角里走出来,扯掉碧绿的面罩,满脸都是汗水,也不知是累的还是给韩格气的。他首先看到了宋然,略微惊讶地说:“回来了?”

“嗯。”宋然答应了一声,眼睛却瞧向韩格,看他会不会和自己打声招呼。

韩格却没有一点反应,只是看着连峰:“这是你能做到的最快速度了?”

连峰没好气地说:“不能再快了,怎么样,看得出来吗?”

“你们留意得到吗,身边的草丛里有条蠕动的大青虫?”韩格看向那些扮成游客的警员。

警员们面面相觑,朝向这边,有的点点头,有的则回答说:“可能离远了留意不到,但在近处的时候绝对会发觉。”

韩格耸耸肩:“看来是行不通了。”

“怎么就行不通了?”连峰一脸着急,“凶手也许是在没有游人的情况下潜入监控死角的。”

“就算凶手避开了游人的目光,但在监控里,还是不能蒙混过关的。”韩格走向那片草坪,指着那排长凳,“这些凳子下方有六条凳脚,都是褐色的,在草丛中很明显,你在行进过程中,身体一定会遮到某只凳脚,这样的话监控画面中的这条褐色就会消失。我让你用最快的速度爬过去,就是想让褐色消失的时间趋近于零,以混淆视觉。但是显然这不可能,凳脚的消失很容易就能发现,就算博尔特来爬也是一样。”

连峰一屁股坐在长凳上,脱下整件绿色连体服,狠狠地摔在地上。

“这可是我用绿灯侠的战服改制的。”韩格把衣服捡起来,吹去上边的灰尘,“你这人,一点也不爱惜别人的劳动成果。”

“只想到了这个办法吗?”宋然走到韩格身前,恳切地问。

韩格笑嘻嘻地看着她:“浩克,你回来啦。”宋然瞪他一眼:“我回不回来,你又不关心。”韩格急忙转移话题:“办法啊,倒是还有别的。”

“还有哪些办法,快说出来?”连峰一下子站起来。

“光说出来没用,还是要现场测试。我现在需要两个瘦子,不要一般瘦的,要瘦到皮包骨头那种。”韩格用教导的口气对连峰说。

“瘦子,要瘦子干什么?”宋然和连峰异口同声地问。

“别多问,你只管找来就是了。”

可能是对韩格这副模样见惯了,连峰无可奈何,他自己身材魁梧,和瘦子八竿子打不着,他看向那几名警员,几个都是膀大腰圆,只有一个是又高又瘦的竹竿身材。连峰扬手把那根“竹竿”招来,可要找出另一个却犯了难。

“我来吧,我只有90斤出头,算瘦子了吧。”宋然自告奋勇地站到“竹竿”身边。

“人找齐了,你说接下来怎么做吧?”连峰瞥向韩格。

韩格把宋然拉向“竹竿”,一本正经:“浩克,现在要你像爬树一样整个人攀在他身上,头埋在他的胸口,双手搂着他脖子,两只脚勾住他的腰,尽量使整个身子紧贴着他。”

听到这些话,“竹竿”登时不知所措地退后了几步。宋然的脸更是刷的一下红了,她火冒三丈地对着韩格吼道:“下流坯,你,你竟敢拿我开这种玩笑!”

韩格笑嘻嘻地:“我哪里下流了,这不是在找破案的方法吗?”

宋然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劈向韩格左肩,谁知手伸到半空,却被另一只有力的手握住。

阻拦她的竟然是连峰,他严肃地看着宋然:“他没有开玩笑,我明白他的想法。”

“想法?”宋然困惑不已,“怎么会有这么……这么下流的想法?”

连峰看着韩格说:“你的意思是不是,凶手共有两人,都是身材极瘦的人,他们身子紧贴,伪装成一个人,进入监控死角,然后让其中一人潜入‘恐怖列车’,另一人再若无其事地走出来。等那人作完案后,另外一个瘦子再用同样的方法把他‘接’出来。”

听完连峰的解释,宋然这才恍然,她看着韩格,略显歉疚,但还是免不得要生气,就算这样做真是为了破案,他也要顾及自己是个女孩子啊。

韩格似乎完全不会考虑到她的心情,一本正经地对着连峰回答道:“这样做理论上说得通,但真做起来还是有不少难度。人毕竟不是软体动物,不可能藏进同类的身体却不留痕迹。两个瘦子要组合成一个胖子,其中一个需要攀附在另一个人身上,这需要充当主体的那个人有异常强健的腰腹力,而且身体外还要用宽厚的衣服进行遮掩。当其中一人脱离主体后,为了前后身材保持一致,主体还需要伪装成胖子的姿态,这倒不是很难,用那种可以瞬间充气的气囊就可以了。”

连峰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考虑这种法子是否行得通,他不由得把目光移向了宋然和“竹竿”。

宋然再次红了脸:“如果想要做试验,找别人,我绝对不干。”

韩格听到她的话,哈哈笑了两声,可突然间笑容凝滞,斜着脑袋,愁眉苦脸。

连峰急忙问他:“怎么了?”

韩格回答:“如果是两个瘦子,这样组合成的‘胖子’,其身材、行走姿态一定都十分古怪。这样古怪的人,仵作大妈在分析录像的时候应该会发现的。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也许不是两个瘦子,而是两个侏儒,或是一个正常人和一个侏儒,或是一个正常人和一个只有上半身的残疾人,这样的组合或许显得更合理一些。”

连峰点点头:“嗯,这倒有可能,我以前看过新闻,世界上最矮的人还不到70厘米。”

“不,这也不可能。”宋然突然反驳道,“两人

扮成一人,其他的不说,但必需的条件是用宽厚的衣服来掩饰。案发时才入秋不久,游客里如果有穿着厚重大衣的人,应该是很容易发现的。”

她仔细地看过整段监控视频,记得当时所有游客都穿着轻便的衣服,甚至大多是只有贴身的T恤,照这样看,韩格这些推论又完全成了空谈。

听完宋然的分析,韩格沮丧地承认:“你说得对,我的推理都不成立。”连峰更是连连摇头。

宋然凝视着韩格:“就没有一个完全没有破绽的方法吗?”

“当然有的。”韩格的眼神忽然变得恍惚起来,神秘兮兮地自言自语起来,“以前我在一本武侠小说上看到过,古代有一种毒虫,喜食胡椒,它在人身体上咬出的伤痕就和用刀子割的一模一样,你说凶手会不会就是先把受害者用点穴手法制伏,然后用蘸了胡椒粉的毛笔在他身上写了那篇佛经,然后放出虫子,让虫子咬出那些伤痕。这样就能省下很多时间。”

宋然和连峰都有些哭笑不得,一起走到了旁边,连峰问她这次去广州有什么发现。宋然便把调查的过程对他叙述了一遍。

“唉,怎么会这样。”听完宋然所述,连峰一脸失望,“费了这么多辛苦,仍然没什么进展。”

“接下来怎么办?”宋然请示道,“要不要对那个单家扬进行调查。”

“事已至此,任何细枝末节的线索都不能放过了,等他从普陀回来,你再去趟广州。”

宋然点点头,连峰转身示意其余警员收队。宋然向韩格走去,准备送他回家。

“连峰,宋然,有新情况。”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一阵呼喊。

两人转头回去,只见项琳和杨大庆不知什么时候赶到了梦幻山庄,正快步向自己这边跑来。项琳手中拿着一份文件,神情满是惊喜。

“什么事?”宋然和连峰赶快迎上去。

“是那个广州福利院传真过来的文件。”项琳边跑边喊,“里边有那三个孤儿的资料,有惊人的发现,你绝对想不到!”

项琳把传真文件塞进宋然手里。宋然定睛看去,文件内容果然是18年前广州福利院办理包括许承岩在内的三名孤儿的收养手续的记录,上边清楚地写着,三名孤儿都是从浙江舟山福利院转移到广州来的,分别为13岁、10岁和8岁,均为男孩,但是除此之外的籍贯、原姓、身世等资料均不详,他们于1992年12月7日至广州福利院后,不久便被广东省境内的三对夫妇收养,其中那个13岁男孩的收养者为佛山市的许成宏和王艾敏,替男孩取名为许承岩。

看到这里,宋然心弦绷紧,她看向连峰,发现他也是一样的紧张表情。她摊开折起的后半部分,接着往下看,更是惊讶无比。

文件上写着:“10岁男孩被珠海的林文海胡丹夫妻收养,取名林晨;8岁男孩的收养者为广州市的单斌与秦丽夫妇,取名为单家扬。”

宋然惊讶得张大了嘴,难以相信。

项琳补充说:“普陀就属于浙江舟山市,现在单家扬到普陀去,目的恐怕不是研究佛像这么单纯。”

宋然看向连峰:“队长,看来不能守株待兔了,我要立即赶去普陀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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