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警局之前,宋然就打定了主意,无论是否有鉴定结果,总要回梦幻山庄一趟。撇下队长自己回去睡大觉,这种没义气的事她宋然可做不出。

到了警局鉴定中心,大厅里空无一人,尸检房和物证分析室都已经暗了,只有资料库里还亮着灯。宋然小心翼翼地走进去,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熟悉身影背对着自己正坐在计算机前,翻看电子库里的资料。

“项姐,谢天谢地,你还在啊。”宋然松了口气,面前的人是鉴定中心刑侦队法医组的组长,名叫项琳,二级警司,说起来还比自己高了一级,但作为刑警队仅有的两名女性,她们从来不会有上下级的生分。

项琳笑着说:“我就猜到,以连峰的脾气,怎么肯等到明天,不是他亲自来就是让你来,告诉你个好消息,尸检已经有结果了。”

她说着话转过身来,妩媚的笑脸让人无论如何也联想不到这个女人的工作是整天与尸体打交道。

“怎么样。”宋然迫不及待地问,“有什么重要发现?”

“别乐观,这次的案子很棘手。”项琳眉头微蹙,从饮水机里倒了两杯水,把其中一杯递给宋然,“我从来没见过这样杀人的。”

“棘手?”宋然疑窦丛生,就她之前掌握的情况看,这件案子不算是很复杂啊。

“你没看过尸体吧,连峰怎么和你说的?”

“他说尸体很惨,像是,像是遭到了凌迟。”

“凌迟?”项琳嘴角扬了扬,“这可比不上凌迟惨烈,不过死者的痛苦程度相当。说到这个,我还真有些佩服以前那些刽子手的技术,你说让受刑人挨了好几千刀,身子被割得只剩下骨头,犯人还能不死。那刀法可真了不得。”

宋然急忙摆手:“别说了别说了,我待会儿还要吃夜宵呢,每次和法医谈论案情,我就怕你们说起这些。”

“胆小鬼。”项琳咯咯笑了一阵,才继续说,“可我说的这些话也不是和案子一点关系也没有。你知道死者是怎么死的吗?”

“痛死的呗。”宋然想起连峰的话。

“不,是活活痛死的。”项琳纠正她,“死亡时间大约在10点到11点之间。我们发现受害者后脑曾经遭受过重击,失去过短暂意识,然后被人绑缚了手脚,嘴巴也有胶布封堵的痕迹,之后凶手对受害者割下了第一刀,然后第二刀,第三刀……一共有上千刀。”

“上千刀!”宋然惊愕到张大了嘴,无法相信。

“是的,上千刀。”项琳扶了扶眼镜,“而从凶手开始动刀到死者丧命,花了至少一个小时。”

宋然更加惊讶:“花了一个小时,这……这也太……”

项琳点点头:“是啊,一般凶手杀人,尤其想在公共场合动手的,没有不是想快速解决的,这种如此缓慢的杀人手法实在是太罕见了。但是正如凌迟,它的目的不是让人死,而是让人受尽痛苦,就这一个目的来说,两者十分相像。而且,从现场痕迹来看,这场谋杀筹划得非常精细,凶手做了大量的准备和功课。”

宋然疑惑地看向项琳:“大量的准备和功课?”

“经过伤口对比,发现凶手用的利器应该是医用的手术刀,也就是俗称的柳叶刀,刀口很窄,但极其锋利,并不容易掌控。但是尸体上每道伤口的深浅都差不多,均为点到即止,有意避开了大血管,而且我们还在伤口里发现了棉絮。”

“棉絮,这代表什么?”

“这表明凶手在折磨受害者的同时,竟然还采取了一定的止血措施,出血处被填充了棉垫,而且伤口附近还发现了止血带的压痕。凶手绝对是有备而来,他一开始就想好,要让受害者痛苦到极致却不立即死去。”

“是要,要让他生不如死?”宋然越听越震惊。

“我想,凶手对死者的恨一定深到骨子里,但他绝不是个鲁莽的人,相反可以用心细如发来形容。”项琳露出了少见的愁闷神情,“我们在现场没有找到任何与凶手有关的毛发、足印和指纹,能留下的证据都被清除了。而且,尸体旁边留下了不少血液垂直下落的滴痕。”

“血液滴痕?”

“凶手施刀过程中,即便再小心,也会切断一些小血管,难免会有鲜血溅出来。凶手为了避免自身染上血迹,全身一定包裹了类似雨衣的遮挡。这样一来,血迹溅到干滑的雨衣表面,不会吸附在上面,而会因重力滴落到地上。”

“真是想不到。”宋然忍不住感慨,“凶手竟然准备得这样充分。”

“不仅仅是这些,还有更惊人的。”感觉说得嗓子有些干涩,项琳抿了口茶,转身将计算机桌面上的一个图片文件夹打开,一张张触目惊心的尸体照片顿时映入眼帘。

宋然猝不及防,扭过脸说:“项姐,拜托,你描述给我听便好。”

“没那么可怕。”项琳轻描淡写地说,“我给你看的是伤口特写。”

宋然不情愿地转回头去,果然只见屏幕上只有一张尸体局部肌肤的特写,没有到令人作呕的程度,但是上边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刀痕,就像爬满了红色蚯蚓一样,扭曲纠结,令人看得难受。

她原本只想看一眼就作罢,但一看之下,就发现了一些蹊跷:这些刀痕并非错乱无章,而是遵循了什么规律,有一定的间隔,也有一定的排序,好像什么古怪的符号。

“发现了吧。”项琳从宋然眼里读到了讯息,“这些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伤。凶手不是乱割乱画,而是按照一定格式和顺序刻下了这些文字。”

“文字?”宋然惊讶地叫了一声,“你说这些伤口都是文字!”

“开始尸检的时候我也没有发现,但后来越看越不对劲儿。”项琳手指点着屏幕,“你瞧,这是一个孤立的字,虽然和汉字大不相同,但轮廓很明显,整体结构有些像藏语,但笔画更少。”

“那究竟是什么文字?”

“刚才我就一直在网上查这个,还联系了一位字迹鉴定专家,他看过尸体照片后,很肯定地告诉我,这是梵文。”

“梵文?印度?佛经?”宋然很快反应过来,思维跳跃着,随口说出了这几个词。

“被你猜对了。”项琳兴奋地说,“梵文就是印度文,为印度雅利安语的早期名称,最常见于由天竺传过来的佛经。而尸体上的这些梵文,正是佛经里的经文。”

宋然脸上写满疑惑,实在难以想象原本看似普通的一桩杀人案,现在却变得有些匪夷所思起来。

“你说凶手在受害者身上刻了一篇佛经?”她思绪已经乱了,只能条件反射似的问。

项琳点点头:“刚才我拜托那位专家替我翻译,一个小时前他找到了这篇佛经的古汉语译本,已经用电子文档传给我了,你稍等。”说完她在计算机中打开一个文档,按动了打印按键,打印机顿时发出工作状态的咔咔声。

大约半分钟后,项琳将打印好的资料交给了宋然:“《佛说父母恩难报经》,这就是这篇佛经的名字。”

宋然凝目细审,只见资料有三页,第一页上正是尸体上那些古怪文字,也就是项琳称为梵文的文字。她看不懂,直接揭过去,第二页是那些奇怪的文字,应该是梵文原文,第三页才是一篇用古汉语写成的经文,大约有400字。

虽然是生涩的古文,好在宋然国学基础还不错,读得懂这是一篇教人对父母行孝的佛经,文章通篇深深透出对难以报答父母恩德的愧疚之情。

凶手为什么要在柯仁雄身上刻下这么一篇旨在教人报恩行孝的佛经。宋然陷入深深地沉思,莫非凶手的父母和柯仁雄有什么恩怨仇恨。

“你在猜想凶手的动机对不对。”项琳打断了她的思考,“希望你能从中发现什么。但就凶手刻下这段梵文看,我依然最惊讶于他准备之精心。”

“为什么?”宋然不解她言中之意。

“要知道凶手可是把这一整篇经文都刻上了,一字不漏。”项琳语气里带着深深的震撼,“整篇梵文一共是358个字,行文方向由上至下。根据受到刀伤的先后判断,确实是按照经文的原始顺序进行刻的。凶手从受害者的正面开始刻,第一列从左肩一直刻到左手背,共刻了28字;第二列从受害者左颈刻到左脚背,45字;第三列从额头刻到小腹,23字;第四列从右颈到右脚背,45字;第五列从右肩到右手背,28字,总共179个字。另外179个字则刻在受害者的背面,布局与其正面完全相同。这358个梵文的大小没有很大的误差,间隔也基本相同,均匀有序地覆盖了受害者全身。好像事先在身体上打好了格子,一个字不多,一个字不少。”

宋然听完这番话,早已经惊讶得合不拢嘴,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项琳扶了扶眼镜架:“要做到这种程度,绝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凶手必然事先已经查明了受害者躯干和四肢的详细尺寸,然后精心分配了这篇梵文每个字的位置。真正动手的时候,他也必须拥有超人的耐心和毅力。如果是普通人,要完成这样的壮举恐怕要花费一天,可凶手竟然只用了一个小时,实在令人不可思议。”

宋然震惊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这杀人手段确实惊人,但凶手未免百密一疏了,他也许不知道,游乐场里装有完备的监控系统。”

“真的吗?”项琳面带喜悦,“你是说公园里有完备的监控。”

“嗯,案发现场完全在监控范围内,只要有人接近过那条隧道,都不可能逃过摄像头。”宋然把梦幻山庄内监控的状况大致向项琳描述了一下,“不过现在最棘手的问题是监控不能直接拍摄隧道口的画面,只能通过其他的画面进行推断,但是当时游客很多,凶手混在人群之中,很难辨认出来。”

“这还不好办,你快回去把监控录像全部带回警局,仔细鉴定。要知道凶手作案必须要花费一个小时,只要画面有一定的清晰度,就绝对能找出凶手。”

宋然开始还不太明白,忽然间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游客们只是做短暂逗留,只有凶手在隧道里停留了一个钟头。换句话说,我们要对在9点到11点这段时间里接近‘恐怖列车’的所有游客进行分析,如果发现有某个人在监控画面中消失的时间超过一个小时,那么他一定就是凶手!”

项琳眉头舒展,露出微笑:“完全正确。”

宋然迫不及待:“我这就去告诉连峰。”

“别急,把尸检报告带上,以你们队长的驴脾气,没有事实依据摆在眼前。他绝对坚持自己那一套,拼命往牛角尖里钻。”项琳转身拿过一只文件夹,递交在宋然手上。

宋然拿起文件夹,就要跑出去。项琳却突然说:“对了,还有两条线索,不知道和这件案子有没有关系。”宋然忙说:“你快说。”

项琳在电脑上打开一张伤口的照片:“除了刀痕之外,我还在死者左手小臂上发现一个奇怪的刺伤痕。凹凸不平,呈螺纹形状,实在看不出是被什么弄伤的。但这个伤口是很久之前就留下的,应该和本案没什么关系。”

“第二条线索呢?”

“就在案发的隧道里,靠近入口的地方,我发现有一块巴掌大的空地,旁边有一些奇怪的沙子痕迹,好像有什么东西发生过震动留下的,当然震动的力量不大,震动的幅度也很小。”

宋然点点头:“现在看来,这些都无关紧要啦,只要有了这些资料,凶手就呼之欲出啦。”她扬了扬手中的文件袋,满脸轻松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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