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把他们的枪拿走,再检查检查他们身上有没有别的武器。”

我们背靠墙站着,旁边是一张长长的木桌,两边放置了几把木椅。一瓶威士忌和几个玻璃杯放在桌上的一个托盘里,此外桌上还放着一盏飓风灯,一个老式的农舍油灯,两盏灯都点燃了,一个碟子里放着一些火柴,另外一个盛满了灰烬和烟蒂。小屋的那端有一个小火炉和两张床,其中一张很是凌乱,另一张却收拾得整整齐齐。

小日本朝我们走过来,眼镜的镜面一闪一闪的。

“哦,有枪,”他咕哝着,“哦,太糟糕了。”

他拿着枪,将我们推向坐在桌子另一端的吕德斯。他的小手灵巧地在我们身上摸索着,巴伦的身体缩了缩,脸涨得通红,但他什么也没说。查理说:“没有别的武器了。幸会了,先生们。我觉得今晚月色真好。你们是在月光下野炊吗?”

巴伦喉咙里怒哼了一声。吕德斯说:“请坐,两位先生,告诉我我能为你们做什么。”

我们坐了下来,吕德斯坐在我们对面。那两把枪就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他紧握着自己的冲锋枪,并用它压着那两把枪,眼神平静却透着一股狠劲。他的脸色不再讨人喜欢,但仍然是一副狡黠的样子。

巴伦说:“我猜我烟瘾犯了。最好先让我嚼口烟草。”他把烟草团从口袋里拿出来咬了一口又放下,安静地咀嚼着,然后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弄脏了你的地板,”他说,“希望你不要介意。”

日本人坐在整洁的床尾,双脚悬空。“我可不喜欢,”他鄙视道,“气味真难闻。”

巴伦没看他,平静地说:“你想把我们打死然后好逃跑吗。吕德斯先生?”

吕德斯耸了耸肩,手松开了机枪,身体往后倚在墙上。

巴伦说:“你沿途都留下了痕迹,不过有件事你肯定想不明白,我们是怎么知道从哪开始跟踪的?你没料到我们会跟踪你,否则你也不会那样做了。不过我没想到的是,我们到达这里的时候你就一直在等我们。”

吕德斯说:“那是因为我们德国人是宿命论者。如果万事顺意,就像今晚这样——我们就会开始怀疑,当然,那个蠢蛋韦伯是个例外。我对自己说,我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他们不可能那么快就跨湖跟踪到我。他们没有船,并且也没有船跟在我后面。他们不可能找到我的,绝对不可能。然后我又对自己说,就因为在我看来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们肯定能找到我。所以,我得守株待兔。”

“你一边等着我们,一边叫查理把那一箱子的钱拖到车上去。”我说。

“什么钱?”吕德斯问,并没有看我们两个。他似乎是在内心观察着,寻找着。

我说:“那些你从墨西哥空运过来的崭新的10元假钞。”

听了我的话后,吕德斯才看着我,但是神情很冷漠。“亲爱的朋友,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他故作惊讶地问道。

“呸!这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事。边境巡逻队已经没有飞机了,前阵子他们的海岸巡逻队还有飞机,但是由于一切太平,飞机就撤回了。一架飞机从墨西哥领域出发越过边界停在了森林俱乐部的高尔夫球场上。那是吕德斯先生的飞机,因为他住在俱乐部并且拥有俱乐部的部分股权。为什么没有人对此产生怀疑呢?但是吕德斯先生并不想把可疑的50万现金放在俱乐部的房子里,所以他在这找了一个旧金矿,把钱藏在了冷藏车里。冷藏车像保险箱一样固若金汤,但看起来却不像保险箱。”

“有意思,”吕德斯冷静地说,“继续。”

我说:“这笔钱是个好东西。关于钱我们已经做出了一个报告。要拿到制假钞的油墨、纸张和图版,一定有个组织,而且这个组织比任何一个诈骗团伙都要强大。这是个政府组织——也就是纳粹政府。”

矮个子日本人从床上跳了起来,嘴里发出嘶嘶声,不过吕德斯却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对你说的话我越来越感兴趣了。”他简洁地说。

“我可不,”巴伦说,“你越讲越离谱了。”

我继续说道:“几年前俄国人也玩过同样的把戏。在这里投入了大量的假钞以募集资金从事间谍活动,顺便希望破坏我们的货币流通。纳粹党很聪明,没有在这一方面下赌注。他们的目的就是把大量的美元集中到中美洲和南美洲。最好是新旧钞票混合着用。你不能到银行去存10万美元钱,全部都用崭新的10元钞票吧。让警官感到困惑的是,为什么你会选择这个地方,要知道这个山上大部分都是穷人。”

“但是像你这样的天才并不觉得奇怪,不是吗?”吕德斯冷笑道。

“我也不觉得奇怪,”巴伦说,“我只是很不喜欢有人在我的地盘被杀了。”

我说:“你选择这个地方的初衷是,这是一个藏钱的好地方。在全国大概有几百个这样的地方,没有什么警力,但是每到夏天就会有许许多多的陌生人来来往往。并且即使是飞机停在这里也不会引起别人过多的注意。但是这并不是唯一的原因,这里也是一个可以脱手一部分假钞的绝妙地方,如果你足够幸运,还能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可惜你很不幸,你手下的韦伯玩了一个愚蠢的把戏,导致你暴露了。需要我告诉你,为什么只要你有足够的人手,这会是一个散播假钱的好地方吗?”

“请说。”吕德斯说道,用手拍了拍机枪。

“因为一年的三个月内,由于周末或者是假期,这个地方的流动人口能达到两万至五万。这就意味着会流进大量的钱,还会有很多生意在这里完成。并且这里没有银行,导致旅馆、酒吧以及商人不得不随时准备好零钱以供支票的兑换。也就是说,在这个季节他们的存款基本上都是支票,而流通的一直是现金,直到季节结束。”

“非常有趣,”吕德斯说,“但是如果局面真的在我掌控之中的话,我会考虑不在这里投放过多的钱。我会把钱分成小额分散在不同的地方。我会探探行情,看看反响如何。正如你刚才所提到的,由于钱会迅速地转手,所以即使有人发现它是假币也很难追溯源头。”

“是的,”我说,“这样做更加聪明。你不错,很坦诚。”

“对于你来说,”吕德斯说,“我再坦诚也无所谓。”

巴伦突然将身子向前倾。“听我说,吕德斯,杀了我们对你一点帮助都没有。严格说起来,我们没有任何证据。或许是你杀了韦伯,但是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实在很难证明这一点。如果你散播了假钞,他们总会找到你的,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现在我身上有两副手铐,我的主张就是你跟你的日本伙伴两个人戴着它们跟我走。”

日本人查理说道:“哈哈,你这人可真有意思,傻瓜才会答应你。”

吕德斯微微笑了笑,“你把所有的东西都搬到车里去了吗,查理?”

“还差一个手提箱就全部搞定了。”查理说。

“那你现在最好拿着它出去,发动车子,查理。”

“听着,吕德斯,这样做是没有用的。”巴伦急切地说,“我们还有个人在树林那边,他手里拿着来复枪,现在月光这么明亮。你的武器确实厉害,但是如果我跟埃文斯两个人对付你,恐怕你就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对付一把来复枪了。除非我们两个跟着你一块儿,否则你永远也别想从这里走出去。他看到我们进了这里,也知道我们是怎么进来的。他会在外头等20分钟,时间一过他就会派人过来抓捕你。这是我给他的命令。”

吕德斯平静地说:“这个工作很难做,即使是我们德国人也觉得它很难。我累了,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雇用一个傻子来为我办事,他做了一件很愚蠢的事情,也由于有人知道了他的所作所为他便把那个人杀了。但是这也是我的错误,我不应该被原谅。我的生活将从此失去重要性。把手提箱提到车子那儿去,查理。”

查理迅速走向他。“不,我不去!”他尖声地说。“那个该死的箱子沉甸甸的。拿着来复枪的男人会把我杀了的,他妈的。”

吕德斯慢慢笑了。“都是屁话,查理。如果他们真的还有人手的话,那些人早就过来了。这就是我让他们说那么多的原因,就是为了看看他们到底是不是单枪匹马。果然是的,去吧,查理。”

查理嘶嘶地说:“好,我去,不过我还是不喜欢。”

他走到墙角提起了立在那里的手提箱,几乎都提不动。他慢慢朝门口走去,放下箱子叹了一口气。他透过门缝向外张望。“没有看到任何人,”他说。“可能真的是在撒谎。”

吕德斯若有所思地说:“我应该把那个女人跟那条狗也杀了的。当时的我太软弱了。科特呢,他怎么了?”

“没听说过这个人,”我说。“他在哪里?”

吕德斯盯着我。“你们两个都给我站起来。”

我站了起来,背上凉飕飕的。巴伦也站了起来,脸色苍白。汗水沿着他两鬓斑白的头发缓缓淌下,他满头大汗,嘴里却一直没有停止咀嚼。

他轻轻地说:“这个活你拿了多少钱,孩子?”

我含糊地说:“100块钱,不过我已经花了一些。”

巴伦依旧用轻柔的语气说道:“我已经结婚40年了。他们给我提供住房和木柴,每个月付给我80块钱。这可不够,我的天,我应该拿100块的。”他笑着调侃道,吐了口口水看着吕德斯。“去死吧你,纳粹浑蛋,”他说。

吕德斯慢慢地举起那把机枪,牙齿紧咬着嘴唇,嘴里发出嘶嘶的噪音。然后他又慢慢地放下枪,把手伸进了外套里面。他拿出一把鲁格枪(德国著名的半自动手枪,最早期的半自动手枪之一),拇指扣动保险栓。他把枪换到左手,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我们。慢慢地,他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面如死灰。他举起枪,与此同时,右手也高高地举过肩部,手臂僵硬,就像竹竿一样笔直。

“希特勒万岁!”他大声喊道。

他快速地调转枪头,将枪口塞到嘴巴里然后扣动了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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